夏日的太陽,向來兇悍。它排開云陣,燒灼著每一寸土地。聒噪的蟬鳴,鉆進(jìn)耳朵,
又鉆進(jìn)腦子,攪得人不得安寧。陽臺的竹涼床上躺著一個穿著粉紅花裙子,
頂著丸子頭的小女孩,她不是睡,也不是醒,介于兩者之間。眼半闔著,
睫毛在頰上投下細(xì)碎的影?!办E,快起來,你跟這小朋友玩下,他媽媽跟媽媽要去干活。
聽見沒?這孩子?!眿寢屚葡滦∨?,就急匆匆地下樓去,“別欺負(fù)他哦!”“你好!
我叫沈嘉俊?!币粋€圓臉、靦腆的小男孩站在竹涼床邊。小女孩側(cè)過身,
一臉沒睡醒的樣子看著他,說:“不好,你讓我不能睡覺了!我叫林霦,你好肉嘟嘟呀!
我媽讓我陪你玩,玩什么呢?”小男孩低著頭,看著自己兩只大拇指甲打架。
小女孩跳下竹涼床,走到房間打開電視機,對他說:“你要不就坐這里看電視吧,
遙控器給你,我去睡了?!毙∧泻⑾駛€小媳婦一樣,心里有無數(shù)個委屈想要述說,
一臉無奈地看著她繼續(xù)躺回竹涼床上。電視機一直躍動著,屏幕上的雪花四濺,嘶嘶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他依舊安靜地看著電視,偶爾也偷偷瞄下小女孩?!凹慰?,下來,
我們回家了!”突然,樓下傳來他媽媽的聲音。小男孩本來想跟小女孩告別,
可看她還在睡覺,轉(zhuǎn)頭輕聲地下樓了。小女孩睜開眼,聽著樓下的說話聲,
自言自語道:“還來干嘛!”暑假最后一天!“阿姨,你女兒在家嗎?
”小男孩對開門的婦人問道,“我想跟她說幾句話,這是媽媽給你的,
我媽媽去買點東西然后再過來接我?!薄懊魈炀妥吡?,你媽媽他們東西都收拾好了?
林霦在房間里,去吧!”婦人領(lǐng)小男孩進(jìn)門,把東西放在鞋柜上,“霦,嘉俊來了!
”“咚、咚、咚”“媽媽,干嘛呀?哦!怎么是你!”小女孩很不耐煩地打開門,
“找我有事?進(jìn)來說吧!”房間不大,卻收拾得極為整潔,靠墻是一張單人床,
藍(lán)白格子的床單平整得不見一絲褶皺,枕頭擺放得端正,仿佛用尺子量過。書桌靠窗而立,
窗臺上擺著幾盆多肉植物,肥厚的葉片在午后的陽光下泛著淡綠的光澤,墻角的一個舊書架,
塞滿了書?!澳憧词裁囱?,這是椅子!”小女孩搬出椅子給小男孩,
“難道你也喜歡《神奇書屋》?”小男孩的目光從舊書架,聚集到小女孩,對她肯定地點頭,
然后說:“林霦,明天我就要跟我媽媽去北京了,以后可能就在那邊生活。
因為身體......沒有小朋友愿意跟我玩,上次來,我覺得你很好,
所以想請你幫我照顧它?”他拿出放在口袋里的小烏龜,“它叫球球,倆歲了!
你可以收養(yǎng)它嗎?我媽媽叫我放生,可是我怕它在野外會挨餓,所以......”“嘉俊,
你不怕,我把它養(yǎng)死嘛!”小女孩不可思議地看著小烏龜,“你真的放心給我,說心里話!
”小男孩把小烏龜放在她的手里,說:“我相信你!林霦!”“行,那個你去北京了以后,
都不回來了嗎?”小女孩開心地逗著手里的小烏龜,走到墻角的舊書架上拿下《神奇書屋》,
“這個我都看完了,它總共是四本,我媽媽只給我買了第一本,給你吧!
”小男孩接過書說:“謝謝!我媽媽好像來了,我該走了!”“嘉俊,走啦!
”門外他媽媽急促地叫著,“不留了,張姐!家里還沒收拾完。等你們有空一定來北京玩!
”小男孩戀戀不舍地跟小女孩、阿姨道別后,坐上媽媽的電動車,一起回家了!
十年后......日子過得飛快,轉(zhuǎn)眼我大學(xué)最后一年了,
仿佛昨日才拖著行李怯生生地走進(jìn)這間宿舍,今天卻已在為前程奔波。我是林霦!
我們宿舍里,四張床鋪,四張書桌,四個行將各奔東西的女青年。我與楊麗澤最為投契。
她總說她自己是個北方的女漢子,性格豪爽,卻又不失細(xì)膩。還常說“好姐妹,同甘共苦”,
我老笑她俗氣,我們倆同窗四載,共居一室,早已默契十足。校招季來臨,
校園里到處貼滿招聘海報。麗澤拉著我去參加第一場招聘會,說“倆人總比一人強”。
我知道她是心虛,讓我一起給她壯膽。現(xiàn)場人頭攢動,各公司的展位排開,
HR們面帶職業(yè)微笑,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難以名狀的緊張與期待。學(xué)生們穿著不合身的西裝,
臉上掛著青澀的自信與不安。我倆擠在人群中,像兩只誤入魚群的小蝌蚪。“林霦,
你看那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待遇還可以。”麗澤指著前方,眼里閃著光。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那展位前已經(jīng)排了長長的隊伍?!叭撕枚嘌剑瑩Q個吧。”麗澤卻不由分說地拉著我排進(jìn)隊伍。
隊伍緩慢前進(jìn),我看著前面的人一個個上前交談。終于,輪到麗澤,她整了整衣領(lǐng),
上前遞出簡歷,與HR談笑風(fēng)生。我站在后面,手心出汗。當(dāng)我站到HR面前時,
大腦卻一片空白,事先準(zhǔn)備的自我介紹忘得一干二凈。HR問話,我支支吾吾,語無倫次。
最后對方禮貌性的說了句“我們之后再聯(lián)系你”,我趕緊灰溜溜地退出來。
麗澤拍拍我肩:“第一次而已,我們再試!”接下來的幾次招聘會,我們成了??汀?/p>
麗澤陸續(xù)收到幾家公司的面試通知,而我依舊顆粒無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躺在床上,
望著窗外的月亮,思考自己模糊的未來。雨天的下午,我們又去參加一場招聘會,
這次人少了許多。在一家不太起眼的公司展位前,一位年輕帥氣的HR看著我的簡歷,
另一位中年HR看出我的緊張,溫和地問:“同學(xué),你叫林霦,第一次參加招聘會?沒關(guān)系,
我們聊聊你自己就好,不只是學(xué)習(xí),比如學(xué)習(xí)、愛好等等,什么都可以?!蔽尹c頭,那一刻,
我突然放松下來。我們聊了將近二十分鐘,不是問答,而是真正的交流。最后他說,
“你的簡歷不是最完美的,通過交談,你善于思考和傾聽,非常難得,后期我們會再聯(lián)系你。
”雖然沒有立即得到工作機會,但那天晚上,我們四人一起吃了頓火鍋,說是“慶祝畢業(yè)”。
我們聊起大學(xué)四年的點點滴滴,聊起未來的夢想,聊到餐館打烊。最終,我在離校前,
收到了那家公司的錄用通知,不是最理想的選擇,但確是一個開始。離校當(dāng)天,
我和麗澤同時離開宿舍。站在校門口,我們相視一笑,沒過多言語,只是一個用力的擁抱。
“保重。”“你也是。”拖著行李箱走遠(yuǎn)時,我回頭望了望生活了四年的宿舍樓。陽光正好,
散在斑駁的外墻上,幾個學(xué)生匆匆走過,一如當(dāng)年的我們?!扳忊?.....”“喂!媽,
我不回家了,有家北京的公司發(fā)offer了,我得過去入職。你不用找李阿姨他們,
去工作又不是什么,不跟你說了,好了!我得趕車了。拜拜!”掛斷電話,我的青春散場了,
踏上了新的旅程!引擎轟鳴著,像是某種不安分的野獸,在清晨五點多點的昏暗中喘息。
擠在這狹小封閉的空間里,我身心疲憊,看球球安靜地呆在烏龜盒里睡覺,
不禁抱怨起來:“要不是為了你,我就能坐上舒服的火車了,這會兒都到北京了,
你好意思睡呀!還得再等三四個小時才能到北京六里橋啊?!贝蟀屠^續(xù)北上,
晨曦恰好穿過玻璃,落在我的身上,望著窗外,太陽正冉冉升起,想象著北京的模樣,
不知不覺我給睡著了。“到北京了!”有人喊道。車廂里躁動起來,人們開始收拾行李。
我醒了,深吸一口氣,把烏龜盒放胸前。車緩緩駛進(jìn)車站,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高聳的樓房。北京比想象中還要大,還要亮,還要令人害怕。
但也更加令人興奮。車門打開,乘客們推擠著下車。我站在踏板上,一瞬間有些暈眩。
樣的聲音涌過來:喇叭聲、叫賣聲、人們打招呼的聲音......深吸一口這陌生的空氣,
然后邁出腳步,出了車站,我默默地給自己鼓勁:“加油!林霦,接下來靠自己了,
沒有退路,也不必有退路?!薄班洁洁?.....喂!霦,是到北京了?
”電話那邊響起媽媽的聲音?!暗搅?,這里好大。媽,我現(xiàn)在準(zhǔn)備坐地鐵去酒店,
明天再找房子。到酒店再說了,我掛了媽,拜拜!”掛了電話,我按著手機導(dǎo)航的指示,
帶上球球,拉著行李箱,走到地鐵!相約酒店!走到前臺,
接待的是一個跟我年齡相仿的小姑娘:“你好!那個我網(wǎng)上預(yù)定了房間。7365,你看下。
”“給我身份證?!彼炀毜卦陔娔X上操作,“這是房卡跟你的身份證,請拿好!坐上電梯,
3層最后那間?!薄爸x謝!”拿上東西,我就坐電梯上樓。“叮咚”,電梯門打開了!
我拉起行李,走向側(cè)面的走廊。腳步聲在空曠的回廊里被吸走,只有輪子咕嚕嚕的單調(diào)回響。
兩旁的壁燈間隔很遠(yuǎn),光線微弱,勉強照亮腳下深紅色的、略顯陳舊的地毯。
墻壁上模糊的裝飾畫框里,似乎是風(fēng)景畫,暗沉沉的看不真切!走廊盡頭,房卡插進(jìn)門上,
發(fā)出沉悶的咔噠聲。房間比想象中大,依舊是和風(fēng)布置,榻榻米,紙拉門,
空氣里彌漫著熏香味。我放下行李,安置完球球,第一時間走到窗邊,扯開厚重的深色窗簾。
洗完熱水澡,身體松弛下來,倦意洶涌而至。我擦著頭發(fā)走出浴室,
拿起床上一閃一閃的手機,點開語音,“霦,到酒店沒?怎么不回媽媽微信呀?
電話打也沒人接。你這孩子,看到了,趕緊給媽回!”按著語音鍵:“媽,我手機沒電了,
剛到酒店充上。沒事的,不用擔(dān)心,我洗完澡好困,我睡會兒?!卑l(fā)送完,放下手機,
我倒床上睡著了。第二天!“哇哦!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今天必須找到房子。再見球球,
出發(fā)了!”我信心滿滿地出門了。剛到地鐵站口,我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它像是巨大的蜂巢,不斷吐出匆忙的人群。穿西裝的男子一邊小跑一邊系領(lǐng)帶,
年輕姑娘踩著高跟鞋還能健步如飛,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某種相似的專注神情——那是與時間賽跑的人才有的表情。安檢機前,
隊伍蜿蜒曲折卻秩序井然,
只有廣播聲不知疲倦地重復(fù):“請您接受安全檢查......”我趕緊逃離這忙碌的世界,
走到隔壁的公園里。那是另一個世界,晨練的老人們仿佛掌握了時間的密碼,
在快節(jié)奏的城市中開辟出一方慢天地。提著籠遛鳥的老爺子們聚在一起,
比較著自家鳥的叫聲;穿太極服的老太太、老爺子隨著音樂緩緩起手,
動作如行云流水;還有吊嗓子的京劇友人,一聲“咿呀——”穿透晨霧,驚起了枝頭的麻雀。
“鈴鈴......”手機突然響了?!拔梗磕愫?!哪位?”“請問是林霦女士嗎?
”“我是小劉??茨阍谖覀僉家網(wǎng)上給我們留言說找房子,那個方便嗎現(xiàn)在?
正好有個符合你要求的合租空房,我加你個微信,給你發(fā)幾張照片,你先看下,要是可以,
直接帶你過去看看?!薄昂茫业奈⑿盘柺沁@個手機號,你加下。你也把地址發(fā)過來,
我想直接去看看?!睊炝穗娫?,我通過了微信好友的請求。很快,
我跟著導(dǎo)航來到了小劉微信發(fā)的地址。不一會兒,
一個穿著職業(yè)休閑裝的中年婦女熱情地朝我走來,微笑著問:“你好!林霦?我是小劉。
那房子吧,是個三室的,都是女生,空的是次臥,你一個人住應(yīng)該夠。去地鐵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