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撿到一個渾身是傷的男人,他昏迷時都攥緊匕首抵住我的喉嚨。 后來他像幼獸般依賴我,
說我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 我們相愛后,世界開始詭異循環(huán),總在幸福頂點重置歸零。
追查真相那日,我發(fā)現(xiàn)逃離循環(huán)的方法下堆滿我的尸骨。 而他正握著匕首走向角落,
我悄然尾隨—— 卻驚見角落里堆積如山的,全是他的尸體。
無數(shù)個“他”從血泊中抬起頭,齊齊哀求:“這次,請一定讓我成功殺死自己。
”---雪下得沒有盡頭。天地間只剩下一種顏色,一種簌簌的、吞噬一切的死寂。
我在齊膝的深雪里跋涉,像世上最后一只活物,直到被那團突兀的暗色絆倒。那不是枯木,
也不是凍硬的巖石。是一個人。他半埋在雪沫下,墨色的頭發(fā)結著冰綹,
臉上、身上凝固著大片深褐和暗紅,幾乎看不出原本衣袍的顏色。
氣息微弱得如同北風里一絲漣漪。我蹲下身,手指尚未觸碰到他的頸側,
一抹冰冷的寒芒已經(jīng)抵上了我的喉嚨??斓貌豢伤甲h。他甚至沒有完全睜開眼,
只是艱難地掀開一線睫毛,那底下的瞳孔是渙散的,沒有任何焦點,
唯有某種被鍛打進骨子里的戒備和殺意,驅動著他攥緊匕首的手。刃尖壓著我搏動的血管,
再進一分就能割開生命。雪落在我和他之間。我沒有動?;蛟S我也凍僵了。過了很久,
或許只是一瞬,他眼底那駭人的銳光一點點碎掉、熄滅,手臂頹然垂落,
匕首哐當一聲砸在凍土上。他徹底昏死過去。鬼使神差地,我拖起了他。很沉,
像拖著一座山,一座破碎的、浸滿血和秘密的山。雪地上犁出深深的痕,
又很快被新的落雪抹平。我的木屋很小,爐火噼啪作響,舔舐著陶罐底部,
藥草苦澀的氣息彌漫開來。他躺在唯一的榻上,裹著所有能找到的厚毯子,
依舊冷得像是雪堆本身。清洗、上藥、包扎。每一下觸碰,哪怕再輕,
他緊繃的肌肉都會驟然彈動,喉嚨深處發(fā)出困獸般模糊的嗚咽。即使在最深沉的昏迷里,
他的眉頭也緊鎖著,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抗拒著一切靠近。喂藥最是艱難。
齒關咬得死緊,好不容易撬開一點,喂進去的湯汁多半順著嘴角淌下來。我拿著布巾去擦,
手腕猛地被他抓住。力氣大得駭人,指甲幾乎掐進我皮肉里。
他像是被困在某個醒不來的噩夢里,無聲地掙扎。“沒事了,”我不知道第幾次重復,
聲音干澀,“這里沒有別人?!彼牪灰?。
日子在煎藥、換藥、清理傷口和試圖撬開他緊咬的牙關中緩慢流逝。窗外的雪停了又下,
下了又停。轉變來得悄無聲息?;蛟S是從某一次我端著藥碗靠近時,他沒有立刻繃緊身體。
或許是他昏沉中無意識側身,額頭輕輕抵在我放在榻邊的手背上,尋求一點微末的暖意。
又或許是某個深夜,我被細微的響動驚醒,看見他蜷縮在榻上,背對著我,
肩胛骨嶙峋地凸起,微微顫抖。那不是因為傷痛的顫抖。我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
慢慢走過去,將一床更厚的舊毛毯蓋在他身上。他猛地一顫,卻沒有攻擊,也沒有推開。
過了許久,那顫抖漸漸平息下去。第二天清晨,我對上他的眼睛。完全清醒的,
褪去了血絲和渾濁,是一種很深的黑,像雪化后裸露出的幽深巖石。他很快移開視線,
啞聲說了第一句話:“……多謝。”后來,他會靠在榻上,
看著我忙忙碌碌地煮東西、打掃、給窗臺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色小植物澆水。
目光沉默地追隨著。后來,他能下地了,會笨拙地想要幫忙,打翻水桶,
或者差點把屋子點著。我局促地收拾殘局,一抬頭,看見他站在狼藉中間,手指無措地蜷著,
臉上有種近乎茫然的神情。我心里某個地方忽然軟了一下。再后來,落雪的黃昏,
我們會在爐火邊對坐。他依舊話少,但我會說,說這好像永遠下不完的雪,
說林子里偶爾見過的傻孢子,說一些無關緊要的瑣碎。他聽著,有時極淡地笑一下。
火光跳躍著,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柔和了那些冷硬的線條。一次我搬動柴禾,
腳下不穩(wěn)險些摔倒,他伸手扶住我。手掌的溫度透過粗布衣裳烙在手臂上。
我們沒有立刻分開。屋外風聲嗚咽,屋里只剩下柴火燃燒的細響,
還有某種無聲無息流淌的、陌生而洶涌的東西。他的手指微微發(fā)顫,最終緩緩松開。
某個清晨我推開門,看見他站在雪地里,一動不動,仰頭看著灰白色的天空。
雪花落滿他肩頭。那一刻他看起來遙遠又孤獨,像是要融進這片無邊無際的白里。
我喊了他的名字。他回過頭來,那雙深黑的眼睛看向我,
里面的某種東西讓我的心口猛地一揪。他走到我面前,發(fā)梢還帶著雪沫?!澳愫芟裱?/p>
”他突然說。我怔住?!昂馨察o,”他聲音很低,“……也很干凈?!彼嬖V我他叫“燼”。
灰燼的燼。沒有說從哪里來,為什么渾身是傷地出現(xiàn)在這里。我沒有問。
每個人都有不愿觸碰的過往,像藏在皮肉下的陳舊傷疤。
我們像兩只被遺棄的、在暴風雪中偶然相遇的幼獸,隔著無形的屏障,小心翼翼地靠近,
用嗅覺和觸覺試探,分享著同一處狹小洞穴的溫暖和安全,抵御著外面整個嚴寒的世界。
直到那一天。我提著撿來的枯枝回來,看到他跪在榻邊,手里握著那把曾抵住我喉嚨的匕首,
刃尖對準了自己心口的位置。他的臉白得嚇人,嘴唇被自己咬得出血,舉著刀的手穩(wěn)得可怕,
卻又在劇烈地顫抖,仿佛正在與一股看不見的、巨大的力量搏斗。“燼!”我丟下柴沖過去。
他像是從夢魘中驚醒,匕首脫手掉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他猛地抬頭看我,
眼神里是尚未褪盡的瘋狂和絕望,還有……恐懼。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力氣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半x我遠點!”他低吼,眼睛里布滿血絲,“……你會死。
靠近我的人……都會死?!蹦鞘俏业谝淮斡|碰到他深不見底的黑暗邊緣。
那層薄薄的、維系著我們之間平靜的紙,被捅破了。之后幾天,他變得比剛醒來時更沉默,
更疏離,周身籠罩著一層看不見的冰墻。但我依舊遞給他熱水,擺放食物,
夜里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做針線。冰墻在一寸寸融化?;蛟S是因為這徒勞的、卻固執(zhí)的陪伴。
又一個爐火昏黃的夜,他抱著頭,蜷縮在火塘邊的陰影里,聲音破碎地從指縫間漏出來。
他說起冰冷的石室,無休止的訓練,淬毒的匕首,刻在后背的編號,和那些必須完成的任務。
說起黑暗里的血,和永遠洗不掉的鐵銹味。說起如何從那個地方逃出來,一路被追殺,
像一條喪家之犬。“我不該留在這里,”他抬起頭,眼眶是紅的,卻沒有眼淚,
“他們會找到我……會找到你。我該走的?!薄澳蔷偷人麄儊砹嗽僬f。
”我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他望著我,像看著一個不可理解的奇跡。爐火在他眼中跳動。
他忽然傾身過來,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試探,將額頭抵在我的膝蓋上。
一個全然依賴、徹底繳械的姿態(tài)。我僵硬了一瞬,手指抬起,
最終輕輕落在他濃黑冰涼的發(fā)間。他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像是嘆息又像是嗚咽的聲音。
我們在一起了。像冰雪終將消融,像藤蔓必然纏繞喬木。在那間小小的、與世隔絕的木屋里,
彼此是對方唯一的溫度和救贖。他會笨拙地替我綰發(fā),我會教他辨認星野和可食用的草莖。
我們在晨光里親吻,在雪夜里依偎著取暖。幸福得如同偷來的時光,每一個瞬間都鍍著金邊,
又脆得像琉璃。然后,循環(huán)開始了。一次普通的爭執(zhí),為了一把鹽該放多少。
情緒略微激動——甚至算不上爭吵——整個世界毫無征兆地扭曲、碎裂。我猛地睜開眼。
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葉,齊膝的深雪,跋涉的疲憊感清晰無比。前方雪地里,
那團熟悉的暗色絆住了我。他半埋在雪沫下,墨色的頭發(fā)結著冰綹。我甚至來不及思考,
那抹冰冷的寒芒已經(jīng)再次抵上我的喉嚨。瞳孔渙散,殺意凜然?!忠淮?。煎藥,換藥,
他初醒時的戒備,緩慢的靠近,爐火邊的對話,
那個落雪的清晨他說“你很像雪”……幸福如同精心搭建的沙堡,
每次即將觸及頂峰——或許只是一個更深擁吻后的靜謐瞬間,
或許只是相視一笑的心意相通——那無可抗拒的、蠻橫的力量便會降臨。世界扭曲,歸零。
一切重新開始。雪地,匕首,昏迷的他,一無所知、再次將他拖回木屋的我。一次又一次。
循環(huán)往復。記憶像毒蟲啃噬大腦。我先是困惑,再是恐懼,
最后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麻木和絕望。而他,每一次,都是全新的“燼”。不記得我,
不記得那些相依取暖的夜晚,不記得那些破碎的告白和眼淚。只有我?guī)е休喕氐挠洃洠?/p>
獨自一人,在這無間地獄里重復著相遇、靠近、相愛、然后崩塌的過程。我必須告訴他。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循環(huán)里,當他再次開始信任我,依賴我,
用那種深黑的、帶著微弱光亮的眼神看我時,我抓住了他的手。“聽著,燼,
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很可怕,但都是真的……”我把循環(huán)、重置、每一次的相愛與毀滅,
艱難地、破碎地講出來。他聽著,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盡,眼神從驚愕到難以置信,
最終沉淀為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了然。“……原來是這樣?!彼哉Z,
像是終于解開了一個曠日持久的謎題,答案卻殘忍得超乎想象。“所以,
你一直一個人……”他抱住我,手臂收得很緊,聲音啞得厲害:“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知道他在為什么道歉。我們從渺茫的線索和破碎的記憶里拼湊。
他提及幼時聽過的古老傳說,關于“孽障”之地,關于執(zhí)念引發(fā)的時空褶皺。
我們翻遍木屋里所有老舊書卷,最后在一本獸皮蒙面的、幾乎要散架的古老札記里,
找到一段模糊的記載。札記的最后一頁,
用一種潦草得近乎瘋狂的筆跡寫道:“……唯陣眼可破輪回。然陣眼噬主,慎之!慎之!
”下面附著一張極其復雜詭異的圖案,
繪制在一個扭曲的、仿佛由無數(shù)尸體堆積而成的基座上。陣眼的方位,
指向木屋后山深處一片從未踏足過的幽谷。希望像微弱的光,刺破絕望的濃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