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他到底怎么了？
從那天起，東宮的氣氛變得極其詭異。
太子趙衍，像徹底變了一個人。
他不再動不動砸東西發(fā)脾氣。整個人沉默得可怕。常常一個人坐在窗邊，對著虛空出神，眼神空茫，像是在努力回憶什么，又像是在確認什么。
但每次我去送茶水、打掃，或者只是遠遠經(jīng)過，總能感覺到那道如有實質(zhì)的目光。
沉甸甸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專注和……熱度？
像在審視一件失而復(fù)得的稀世珍寶。
這讓我渾身不自在，心里發(fā)毛。走路都恨不得貼著墻根。
這天，皇后娘娘宮里的嬤嬤來了。說是皇后關(guān)心太子，特意送了些新制的點心和幾匹上好的蜀錦料子過來。
我正和幾個小宮女一起，把蜀錦搬進庫房登記造冊。料子光滑得像水，顏色鮮艷，一看就價值不菲。我們幾個小心翼翼地托著，大氣不敢喘。
“娘娘說了，太子殿下快滿十七了，身邊也該添些妥帖人。這料子顏色鮮亮，給殿下身邊伶俐的丫頭們做幾身新衣裳也是好的。”嬤嬤的聲音帶著宮里特有的腔調(diào)，不高不低，卻傳得清晰。
我的心沒來由地一跳。添些妥帖人……這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太子身邊，該放人了。是通房？還是直接選侍妾？
幾個一起搬料子的小宮女，臉上都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互相悄悄交換著眼色。誰不想飛上枝頭？尤其太子容貌俊美，身份尊貴。
只有我，心里沉甸甸的。莫名地想起太子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
是太子。
他大概剛從演武場回來，穿著一身利落的騎射服，額角還帶著薄汗，手里拎著馬鞭。墨發(fā)束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凌厲的眉眼。少年身姿挺拔，帶著一股銳氣。
他掃了一眼庫房里堆放的蜀錦，目光沒什么溫度，落在那個嬤嬤身上。
“有勞母后掛心。”
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嬤嬤趕緊笑著行禮：“殿下安好。娘娘記掛殿下，說殿下身邊……”
太子沒等她說完，目光卻像是不經(jīng)意地，越過了她，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我正抱著最后一匹水紅色的料子，被他看得手一抖，差點沒抱住。
他盯著我，眼神深得像要把人吸進去。
然后，他抬手指了過來。
不是指向那些鮮艷亮麗的料子，也不是指向旁邊幾個容貌更出挑、心思更活絡(luò)的宮女。
他的食指，穩(wěn)穩(wěn)地、清晰地指向了我。
指向抱著料子、穿著最普通的灰藍色宮裝、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的我。
“她?！?/p>
整個庫房，瞬間死寂。
所有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驚愕，不解，難以置信。
嬤嬤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順著太子的手指看過來，眼神里充滿了錯愕和打量。
我懷里那匹水紅色的蜀錦，“啪嗒”一聲，滑落在地。
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看著太子。
他也看著我，眼神復(fù)雜難辨，但那份專注和確定，不容置疑。
“殿下……”周福在旁邊，聲音都變了調(diào)，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您是說……這位……易鱖姑娘？”
太子收回手，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砸在每個人耳膜上，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力道：
“孤要娶她?！?/p>
四個字。
像四道驚雷，炸響在死寂的庫房里。
“轟”的一聲，我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聽不見了。只有那四個字在瘋狂回蕩：孤要娶她……孤要娶她……娶她……
娶我？一個最末等的灑掃宮女？
荒謬！太荒謬了！
我看見周福的臉，瞬間褪盡了血色，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來，嘴巴張著，能塞進一個雞蛋。
旁邊的嬤嬤，更是像被雷劈中，臉上那點僵住的笑容徹底粉碎，只剩下驚駭和茫然。她看看太子，又看看我，那眼神活像見了鬼。
幾個剛才還面含春色的小宮女，此刻臉色煞白，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震驚、嫉妒，還有……一絲恐懼？
庫房里的空氣，粘稠得讓人窒息。
我像被釘在了原地，懷里空空的，那匹滑落的水紅蜀錦還躺在我腳邊，像一灘刺目的血。
“殿下……您，您說笑了……”周福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帶著哭腔，“這……這不合規(guī)矩?。∫作Z她只是個……”
“規(guī)矩？”太子趙衍打斷他，唇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轉(zhuǎn)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的目光掃過周福煞白的臉，又落回我身上，那眼神里的墨色濃得化不開。
“孤的話，就是規(guī)矩?！?/p>
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久居上位者的不容置喙。
周福腿一軟，噗通一聲跪下了，頭磕在地上：“殿下息怒！老奴……老奴……”
“備車?！碧硬辉倏此?，徑直下令，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平淡，“孤要進宮，面見父皇母后?！?/p>
說完，他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玄色的騎射服帶起一陣風(fēng)，掠過呆若木雞的眾人。
那陣風(fēng)撲到我臉上，冰冷刺骨。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門外，庫房里才“嗡”的一聲炸開了鍋。
“天爺啊……太子殿下他……他剛才說什么？”
“要娶……娶那個易鱖？我沒聽錯吧？”
“瘋了……一定是瘋了……”
“她？憑什么啊？”
竊竊私語，驚疑不定，像無數(shù)根針扎在我身上。
嬤嬤終于回過神來，她沒再看地上的料子，也沒看跪著的周福，目光復(fù)雜地釘在我臉上，像是要把我看穿一個洞。半晌，她什么也沒說，沉著臉，腳步有些踉蹌地匆匆離開了庫房。
周福被兩個小太監(jiān)攙扶起來，他臉色灰敗，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恐懼？還有一絲無法理解的茫然。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無力地揮揮手：“收拾……收拾一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眾人如夢初醒，開始慌亂地收拾地上的狼藉，撿起那匹水紅的蜀錦。只是動作都小心翼翼的，眼神總是不由自主地往我這邊瞟，帶著各種復(fù)雜的情緒。
我站在原地，腳下像生了根。看著那匹被重新拾起的、鮮艷刺目的水紅料子，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娶我？
太子趙衍……他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