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硯重生在1985年雨夜,破屋漏雨,桌上壓著母親借據(jù)。
他冷眼看著二叔一家大魚大肉,平靜遞出斷絕書:“從今往后,各不相干。”
夏知微偷偷塞來復(fù)讀資料:“別放棄,我們一起去考夜校?!?/p>
時硯白天販電子表,夜晚挑燈讀書;夏知微成為首批個體教師,編寫緊俏教材。
當家族親戚堵門討債,時硯身后律師與保鏢一字排開。
夏知微握緊他的手:“這次,換我陪你睥睨商海?!?/p>
霓虹初上的城市最高處,他們俯瞰親手打造的科技帝國。
燈火如星海,照亮的不只是腳下城市,更是嶄新的人生篇章。
冰冷的雨水,帶著深秋刺骨的寒意,從屋頂千瘡百孔的油氈縫隙里頑強地鉆進來,砸在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上,濺起渾濁的水花。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混合著劣質(zhì)煤球燃燒后嗆人的煙氣,幾乎令人窒息。
時硯猛地睜開眼,胸腔里像是被塞進了一塊燒紅的烙鐵,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前世那場精心策劃、最終卻葬送了他和夏知微所有未來的車禍,那令人絕望的金屬扭曲聲、玻璃粉碎的尖嘯、還有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夏知微臉上凝固的驚恐與痛楚……所有畫面如同燒紅的鐵水,瞬間灌入腦海,燙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指尖卻只觸碰到身下冰冷、硌人的硬木板床。借著窗外微弱、慘淡的天光,他看清了周遭——低矮破敗的土坯墻,糊著早已泛黃脫落的舊報紙;屋頂那幾片象征性的油氈在風雨中呻吟;唯一一張缺了條腿的桌子,被幾塊磚頭勉強墊著,上面孤零零地放著一個粗糙的粗瓷碗,碗底殘留著一點冰冷的、凝固的糊糊。
記憶的碎片轟然歸位。1985年!深秋!母親病逝后不足半月!這個他人生最灰暗、最貧窮、最無力,也是所有悲劇開始的原點!
“咳…咳咳……”一陣難以抑制的嗆咳從喉嚨深處涌出,帶著鐵銹般的腥甜味。他掙扎著坐起,單薄的舊棉被滑落,露出里面早已板結(jié)發(fā)硬的棉絮。破屋的寒冷無孔不入,瞬間攫住了他單薄的身軀,凍得他牙齒都在打顫。
目光落在桌上那張被雨水洇濕了一角的紙條上。他伸出手,指尖帶著重生后殘留的麻木和冰冷,顫抖著拿起它。字跡歪歪扭扭,是母親臨終前用盡最后力氣留下的——為治病欠下二叔時德富五十元巨款。這張薄薄的紙,像燒紅的烙鐵燙著他的掌心,更燙著他的心。前世,這區(qū)區(qū)五十元,如同一條無形的絞索,勒住了他命運的咽喉,也成了二叔一家榨干他骨髓、最終將他推向深淵的起點。
屋外風雨交加,但隔著一道薄薄的、同樣漏風的木板門,隔壁二叔家里傳來的喧囂卻異常清晰。油膩的肉香霸道地穿透門縫,混合著二嬸王金花尖利的笑聲和二叔時德富帶著醉意的、含混不清的吹噓聲,還有堂弟時大寶咀嚼食物的吧唧聲,像一把把鈍刀子,反復(fù)切割著時硯緊繃的神經(jīng)。
“……這豬頭肉,嘖,還得是國營肉鋪老張的手藝!香!”時德富的聲音打著飽嗝。
“那是!咱大寶正長身體呢,可不能虧了嘴!”王金花的聲音充滿了得意,“哎,當家的,大嫂那五十塊錢,說好了開春就讓那小子去礦上頂工還債的吧?礦上那活兒,雖說埋汰點累點,可錢不少掙!早點還清,咱也省心!”
“嗯…嗯…跑不了他!”時德富含糊地應(yīng)著。
時大寶含糊不清地插嘴:“娘,下回買點大白兔奶糖唄?”
“買!都買!等你那好堂哥去礦上掙了錢,娘給你買一袋子!”王金花咯咯地笑著,聲音刺耳無比。
這些前世曾將他拖入絕望深淵的話語,此刻聽在耳中,卻再激不起半分軟弱和恐懼。時硯靜靜地坐在冰冷的床沿,眼神沉靜如古井深潭。五十元?礦上的賣命錢?呵。前世他就是被這看似無法逾越的債務(wù)和“親情”綁架,像牛馬一樣被二叔一家驅(qū)趕著,在暗無天日的礦洞里耗盡青春,最終落得一身傷病,也徹底失去了改變命運的機會,更連累了夏知微……
夏知微!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他心頭的陰霾。前世她放棄學(xué)業(yè),默默守在他身邊,陪他熬過最艱難的歲月,用她微薄的代課收入和全部心血支撐著搖搖欲墜的家,最終卻被他那愚蠢的“孝道”和“家族責任”拖累,一起在車輪下化為齏粉……
悔恨與痛楚如同毒藤纏繞心臟,勒得他幾乎窒息。但這一次,冰冷的雨聲和隔壁刺耳的喧鬧,卻像淬火的冷水,將他心頭翻騰的烈焰瞬間澆滅,只余下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不能再走老路。他要斬斷這一切!他要掙出一條生路!為了自己,更為了夏知微!
時硯猛地站起身。動作牽扯到虛弱的身體,一陣眩暈襲來,他扶住冰冷的土墻才勉強站穩(wěn)。他走到那張破桌前,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最后一點天光,從抽屜里翻出半截禿頭的鉛筆和一張粗糙的、邊緣已經(jīng)起毛的草紙。
屋外的雨似乎小了些,但風更緊了,嗚嗚地穿過破屋的縫隙,像凄厲的嗚咽。
他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霉味、煤煙味和隔壁肉香的渾濁空氣灌入肺腑。冰冷的鉛筆尖落在紙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每一個字都帶著斬斷過往的決心:
斷絕書
立書人:時硯
因家庭經(jīng)濟獨立,意愿明確,自即日起,與時德富、王金花(二叔、二嬸)一家,自愿斷絕一切親屬往來及經(jīng)濟糾葛。雙方權(quán)利義務(wù)自此終止,互不相干,老死不相往來。
空口無憑,立此為據(jù)。
立書人:時硯
公元一九八五年十月十八日
寫完最后一個字,他放下鉛筆。紙上墨跡未干,筆畫卻異常清晰、剛硬。他拿起這張薄薄的紙,吹了吹未干的墨跡,然后小心地折好,揣進貼身的衣兜里。
就在這時,破舊的木板門被輕輕敲響了。聲音很輕,帶著點遲疑,在風雨聲中幾乎微不可聞。
時硯心頭猛地一跳,一種難以言喻的預(yù)感攫住了他。他走過去,拉開了那扇吱呀作響、幾乎擋不住風雨的門板。
門外檐下昏暗的光線里,站著一個纖瘦的身影。她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明顯短了一截的藍布舊棉襖,褲腳同樣短,露出凍得發(fā)紅的腳踝。雨水打濕了她額前的碎發(fā),濕漉漉地貼在光潔的額頭上。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舊報紙和塑料布層層包裹起來的東西,似乎怕被雨水打濕。那張清秀的臉龐凍得有些發(fā)白,鼻尖微紅,但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像暗夜里最純凈的星辰,帶著一絲緊張和擔憂,正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是夏知微!
十六歲的夏知微!
時硯的呼吸在那一瞬間停滯了。前世訣別時她蒼白絕望的臉,與眼前這張帶著青澀、擔憂卻充滿生機的面容重疊,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復(fù)得的狂喜如同海嘯般沖擊著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
“時硯哥……”夏知微的聲音細細的,帶著點怯意,被風雨聲吞沒了一半。她飛快地朝隔壁緊閉的房門瞥了一眼,像只受驚的小鹿,然后迅速將懷里那個被塑料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塞進時硯懷里。
東西入手沉甸甸的,帶著她微弱的體溫。
“這…這是我哥以前用過的復(fù)習(xí)資料,還有…還有我攢的一點筆記?!彼Z速很快,聲音壓得極低,生怕被人聽見,“我聽說…夜校招生的通知貼出來了,就在下個月初……你別灰心,也別聽他們的!你那么聰明,一定能考上!我們…我們一起去考,好不好?”
她仰著臉,那雙星辰般的眼眸里,滿是純粹的鼓勵和小心翼翼的期盼。雨水順著她額前的發(fā)梢滴落,落在她凍得發(fā)紅的鼻尖上。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沖上時硯的眼眶。前世的記憶碎片洶涌而來:她在昏暗的煤油燈下幫他抄寫資料的身影;她省下半個窩頭偷偷塞給他時,臉上那強裝輕松的笑容;她得知他被迫要去礦上時,那瞬間黯淡下去卻強忍著沒有落淚的眼神……
原來,在所有人都拋棄他、壓榨他的時候,只有這個傻姑娘,一直默默地、笨拙地,試圖為他點亮一盞微弱的燈。
時硯用力地眨了眨眼,將那股洶涌的酸澀狠狠逼退。他緊緊握住懷里那包帶著她體溫的復(fù)習(xí)資料,紙張粗糙的觸感透過塑料布清晰地傳來,像握住了滾燙的炭火,也像握住了唯一的救贖。
他看著她凍得發(fā)紅的臉頰和濕漉漉的頭發(fā),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只化作一個沙啞卻無比鄭重的承諾:
“好。一起去考?!?/p>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嘩嘩的雨聲。
夏知微的眼睛瞬間亮了,像是被點燃的星辰,唇邊綻放出一個小小的、如釋重負的笑容。她點點頭,沒再多說什么,又飛快地看了一眼隔壁緊閉的房門,像來時一樣,轉(zhuǎn)身匆匆跑進了斜織的雨幕中,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巷子盡頭。
時硯站在門口,雨水斜掃進來,打濕了他的肩膀和衣襟。他渾然未覺,只是低頭,看著懷里那包被塑料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資料,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活下去!強大起來!保護她!這個念頭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如此刻般灼熱,在他胸腔里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