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燈慘白,照得人臉上沒有一點活氣。
鍵盤噼里啪啦響,不是敲代碼,是麗麗在煩躁地戳刪除鍵。屏幕上那個LOGO怎么看怎么蠢,客戶想要“既穩(wěn)重又活潑,既傳統(tǒng)又創(chuàng)新”的玩意兒,她只想把數(shù)位筆戳進對方眼窩子里。
“第十一版了,”她聲音發(fā)干,像砂紙磨過喉嚨,“那傻逼又說感覺不對?!?/p>
隔壁工位,小王眼皮都沒抬,手指在機械鍵盤上快出殘影?!爸惆?,我那祖宗要個能自學習用戶情緒自動變色的按鈕,還得兼容IE瀏覽器。我上哪兒給他找這上古神器?”屏幕幽幽的藍光映著他油膩的頭發(fā)和眼底的紅血絲。他幻想過一拳砸穿屏幕,但下個月房租讓他拳頭松開了。
角落里一聲悶響,是老張。他保溫杯沒拿穩(wěn),半杯濃茶潑了一鍵盤。他手忙腳亂地抽紙巾去擦,動作透著一種認命般的遲緩。鍵盤縫里黏糊糊的,茶葉??ㄔ诎存I下面,像他卡在這個不上不下的年紀。優(yōu)化名單的風聲傳了幾個月,他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茶葉梗,隨時會被摳出來扔掉。
空氣凝滯,只剩下老張擦拭鍵盤的窸窣聲,還有中央空調(diào)沉悶的喘息。巨大的玻璃窗外,城市霓虹冰冷閃爍,寫字樓像一口巨大的井,他們是趴在井底最累的那幾只蛤蟆,抬頭看見的天空就剩這么一點,還他媽是加班加出來的。
“我受不了了!”麗麗猛地推開椅子,椅輪刮擦地板,發(fā)出刺耳的噪音?!霸賹χ@破屏幕我要吐了。買瓶水,誰要?”
“冰可樂,救命。”小王的聲音從代碼堆里飄出來。
“老樣子,綠茶?!崩蠌堫^也不抬,還在跟他的鍵盤較勁。
麗麗踢踏著腳步往外走。走廊燈都熄了一半,空無一人,只有她的影子被拉得忽長忽短。自動販賣機立在盡頭,像個鋼鐵囚籠,里面塞著昂貴的糖水和咖啡因。
她摸出手機,掃碼。
“滴——故障?!?/p>
屏幕顯示一行冷冰冰的字。麗麗咒罵一句,用力踹了機器一腳。機器紋絲不動,反而把她腳尖震得生疼。這種破機器,吞錢不吐貨是常事,公司從來沒想過換。
她憋著一肚子火往回走,手機屏幕卻突然毫無征兆地亮起,刺目的白光閃過,一個從未見過的APP圖標突兀地出現(xiàn)在屏幕正中央。
圖標是土了吧唧的金色蓮臺,下面四個方正的黑字:功德無量。
“什么鬼東西?”麗麗皺眉,手指劃過想要刪除。長按,圖標瘋狂抖動,左上角卻沒有出現(xiàn)那個該死的刪除叉號。她又進設(shè)置里找應用管理,翻了好幾遍,根本找不到這個“功德無量”。
中病毒了?
她嘟囔著回到工位,把情況一說。小王立刻來了精神,“流氓軟件?強制安裝?我來看看!”他拿過麗麗的手機,手指飛快操作,眉頭越皺越緊。
“邪門了……找不到安裝包,沒有進程,權(quán)限獲取了一大堆,但就是刪不掉。這玩意兒像是長在系統(tǒng)里了?!?/p>
他順手拿起自己的手機,屏幕也跟著一亮,同樣的金色蓮臺,同樣的“功德無量”,同樣無法卸載。
兩人同時看向老張。
老張正捧著擦了半天還是黏糊糊的鍵盤發(fā)呆,感受到視線,茫然地摸出自己的老年機。“怎、怎么了?”他的手機屏幕小得可憐,但此刻,那簡陋的屏幕上也閃爍著同樣的金色圖標。
三臺手機,同時被強塞了同一個無法刪除的APP。
“惡作???”麗麗猜測。
“哪個黑客這么無聊?”小王盯著那圖標,程序員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點開看看?”
他話音剛落,三個人的手機同時震動了一下。
“功德無量”自動開啟了。界面極其簡陋,像個十幾年前的山寨網(wǎng)頁游戲。頂部一行進度條:【功德:0/100】。下面彈出一個任務框:
【新手任務:教導一只城市流浪貓掌握“握手”技能?!?/p>
【任務時限:即刻開始,3小時內(nèi)。】
【任務獎勵:接下來24小時內(nèi),所有聯(lián)網(wǎng)自動販賣機將對您免費開放?!?/p>
【失敗懲罰:無?!?/p>
辦公室里一片死寂。
“啥玩意兒?”麗麗先打破了沉默,“教貓握手?還自動販賣機免費?這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她覺得自己被耍了,加班加到出現(xiàn)幻覺了。
老張湊近看了看自己的老年機,扶了扶老花鏡,“流浪貓……握手?這誰想出來的?”他只覺得荒謬,甚至有點被冒犯。是哪個年輕人在惡搞他們這些老家伙?
只有小王,眼睛盯著那“獎勵”說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八新?lián)網(wǎng)自動販賣機……免費?”他腦子里瞬間閃過公司樓下那臺永遠故障的機器,地鐵站那臺死貴死貴的進口飲料機,還有便利店旁邊那臺時不時抽風吐兩瓶出來的……如果,只是如果……
“反正刪不掉,”小王站起身,動作有點急,“閑著也是閑著,下去看看?樓下花壇不是總有幾只貓晃蕩嗎?”
“你瘋了?”麗麗看他,“還真信啊?這明顯是騙人的!”
“萬一呢?”小王眼睛有點亮,那是一種久違的、名叫“希望”的東西在死灰復燃,哪怕這希望看起來像個劣質(zhì)玩笑。“就半小時,抽根煙的功夫。失敗了又沒懲罰?!?/p>
老張猶豫著,他也渴了,他的保溫杯空了,舔了舔同樣干涸的嘴唇。樓下便利店最便宜的礦泉水也要三塊五。
三分鐘后,三個人站在了辦公樓后巷的花壇邊。夜風一吹,帶著點垃圾箱的酸味,把他們那點可憐的困意吹散了,只剩下更多的尷尬和荒謬。
野貓確實有。一只臟兮兮的三花貓蹲在垃圾桶蓋上,綠油油的眼睛警惕地盯著這三個不速之客。
小王從兜里摸出半根吃剩的火腿腸,撕開包裝,小心翼翼地上前。“咪咪……過來,握手,握手就給你吃……”
貓看傻逼一樣看著他,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呼嚕聲。
“你這樣不行。”麗麗抱著胳膊,高跟鞋尖不耐煩地點著地,“得有點威懾力。嘿!貓!聽著,給我爪子!”她試圖展現(xiàn)設(shè)計師的權(quán)威。
貓被她突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呲溜一下竄進陰影里,沒了蹤影。
“……”小王無語地看著她。
老張嘆口氣,慢吞吞地蹲下來,從公文包里摸索出一小包魚皮花生——他女兒塞給他當零嘴的。他捏碎了幾顆,輕輕撒在地上,然后退開幾步,耐心等著。
過了一會兒,陰影里又探出個貓頭,是只瘦骨嶙峋的白貓。它嗅著味道,謹慎地靠近,快速叼起一塊花生碎。
“對,吃,慢慢吃……”老張聲音溫和,帶著一種哄孩子似的耐心,“好貓,抬手,抬一下……”他嘗試著伸出手,想去碰碰那只抬起來扒拉食物的爪子。
貓猛地一縮,叼著食物又跑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半小時。一小時?;鹜饶c沒了,魚皮花生也沒了。他們試了威逼、利誘、諄諄教誨,甚至小王試圖用手機播放“訓貓教程”。后巷的貓換了好幾撥,沒有一只愿意把爪子伸給這三個行為怪異的兩腳獸。
“我就說是耍人的!”麗麗徹底沒了耐心,夜風吹得她胳膊起雞皮疙瘩,“回去了!傻透了!”
小王也快放棄了,那點好奇心被疲憊和貓尿騷味徹底打敗。他踢了一腳旁邊的空易拉罐,發(fā)出哐當一聲響。
就在這時,一只胖得離譜的橘貓,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從一輛車底鉆出來。它一點都不怕人,徑直走到老張剛才撒花生碎的地方,低頭嗅了嗅,然后抬起頭,看著他們,“喵”了一聲。
那眼神,怎么說呢,帶著一種閱盡千帆的淡定,甚至有點像是在審視他們。
老張鬼使神差地,又摸出最后一顆魚皮花生,沒扔,而是捏在手里,蹲下去,伸出另一只空著的手掌,平攤著。
“好貓,”他聲音疲憊又溫和,“抬個手,就給你?!?/p>
橘貓看看他手里的花生,又看看他攤開的手掌,歪了歪大腦袋。時間仿佛凝固了。
然后,在三個人的注視下,那只胖乎乎的、沾著泥的橘色爪子,慢悠悠地抬起來,極其敷衍地、輕輕地搭在了老張布滿老繭的掌心。
搭了大概零點五秒,就迅速收回,一口叼走了那顆花生。嚼吧嚼吧,咽了。然后舔舔嘴巴,轉(zhuǎn)身,扭著肥屁股又鉆回了車底。
【?!率秩蝿胀瓿?。功德+1。獎勵已發(fā)放,生效倒計時:23:59:59?!?/p>
三個人的手機,同時亮起,同時震動,同時彈出提示框。
沉默。
絕對的沉默,連后巷的風好像都停了。
小王第一個反應過來,像被針扎了一樣跳起來,沖向最近的那臺辦公樓大廳的自動販賣機。麗麗和老張對視一眼,也下意識地跟了過去,腳步有些發(fā)飄。
小王站在販賣機前,呼吸有點急。他沒掏手機,也沒點掃碼,而是直接伸出手,猶豫了一下,按下了可樂的按鈕。
“咔噠?!?/p>
一聲清脆的、無比熟悉的落物聲。
一瓶冰鎮(zhèn)可樂,滾落到了取物口。
小王猛地蹲下身,一把抓出那瓶可樂,罐身上冰涼的水汽瞬間浸濕了他的手心。真的。他抬起頭,臉上是一種近乎驚恐的狂喜,看向麗麗和老張。
麗麗一把推開他,手指顫抖著按下了最貴的那瓶NFC果汁。
“咔噠?!?/p>
又一聲。
老張也急了,湊上去,瞇著眼找他那三塊五的礦泉水。按下按鈕。
“咔噠?!?/p>
第三聲。
三個人,懷里抱著冰冷的飲料,站在空無一人的公司大廳,看著那臺吞過麗麗無數(shù)次錢、嘲諷過小王無數(shù)次渴望、從未眷顧過老張的冰冷機器,像是看著一個突然顯靈的神跡,或者一個即將爆炸的炸彈。
“這……”老張擰開瓶蓋,灌了一口冰水,冷水劃過喉嚨,刺激得他一個激靈,卻壓不住心底翻騰起的驚濤駭浪。“這怎么可能?”
麗麗緊緊抓著那瓶昂貴的果汁,指甲掐進了塑料包裝里?!八新?lián)網(wǎng)的……所有?”她猛地轉(zhuǎn)身往外跑。
小王和老張立刻跟上。
公司樓下便利店旁的,地鐵站的,隔壁寫字大堂的……他們像瘋了一樣,穿梭在深夜冷清的街道上,測試著一臺又一臺原本需要付費的自動販賣機。
“咔噠。”
“咔噠。”
“咔噠。”
每一次清脆的落物聲,都像一記重錘,敲碎他們過去幾十年建立起來的、關(guān)于這個世界如何運轉(zhuǎn)的認知。
直到懷里再也抱不下任何飲料,三個人才喘著氣停下來,站在街角,彼此看著對方。臉上都是同一種表情:茫然,震驚,還有一絲被巨大荒謬感裹挾的、無法言說的興奮。
小王的手機又震了一下。
【每日任務刷新:說服至少100名路人相信“熬夜有益健康”?!?/p>
【任務時限:12小時?!?/p>
【任務獎勵:功德+5。小額現(xiàn)金紅包(隨機)?!?/p>
【失敗懲罰:無?!?/p>
他把屏幕亮給麗麗和老張看。
霓虹燈光流淌過他們怔忡的臉。
麗麗看著那任務,又低頭看看懷里這堆“免費”來的、根本喝不完的飲料,突然咧開嘴,笑了一下,笑容有點扭曲,像哭一樣。
“媽的,”她說,“干了?!?/p>
街角的風灌進脖子,懷里抱著的飲料瓶冷得硌人。那一聲聲“咔噠”還在腦子里回響,像某種不祥的倒計時。
小王盯著手機屏幕上那個新任務,“說服100個路人相信‘熬夜有益健康’……”他念出聲,聲音發(fā)飄,帶著一種被巨大餡餅砸蒙后又發(fā)現(xiàn)餡餅長著牙的悚然?!?2小時?100個人?這他媽……”
麗麗把懷里那瓶死貴的果汁塞給老張,奪過小王的手機。屏幕光映亮她眼底,那里面有什么東西燒起來了,不是怒火,是一種更滾燙、更偏執(zhí)的光?!?00個人而已?!彼曇粲悬c啞,卻透著一股狠勁,“剛才那貓都握手了,還怕人?”她環(huán)顧冷清的街道,“這里不行,得去人多的地方。酒吧街?大學城?或者……醫(yī)院急診室門口?”
老張抱著冰涼的飲料瓶,打了個哆嗦。不是冷的,是心里發(fā)毛?!胞慃?,這……這搞傳銷似的,不好吧?再說,熬夜哪能有益健康?”他這輩子謹小慎微,最大的瘋狂就是年輕時追老婆送了三個月早餐。這深更半夜攔著陌生人說歪理邪說,光想想就腳軟。
“那自動販賣機就好了?”麗麗反問,目光銳利得像刀子,刮過老張不安的臉,“它講道理了嗎?它給我們講科學了嗎?老張,你那鍵盤黏糊糊的茶漬還沒干吧?優(yōu)化名單上有沒有你名字,你心里沒數(shù)?”
老張喉嚨一哽,說不出話。懷里礦泉水的寒意透過塑料瓶,絲絲縷縷滲進他胸口。女兒下學期的補習費,老婆念叨了好久的洗衣機……那“小額現(xiàn)金紅包”像鉤子,在他心尖最軟最疼的地方撓了一下。
小王舔了舔嘴唇,程序員的大腦已經(jīng)開始本能地解析規(guī)則:“任務沒說必須真心相信,只說要‘說服’……這更像是個邏輯陷阱或者語言游戲。我們可以設(shè)計話術(shù),利用信息差,或者……干脆玩點文字游戲?”
“管它什么游戲!”麗麗一揮手,像是要斬斷所有猶豫,“能贏就行。走,去酒吧街那邊,夜貓子多!”
這個時間點,城市的正經(jīng)區(qū)域已經(jīng)沉睡,但某些地方才剛剛蘇醒。酒吧街燈火迷離,音樂聲從各家門戶里溢出來,混著煙酒氣和隱約的嘔吐物的酸味。年輕男女勾肩搭背,大聲說笑,眼神飄忽。
三個人像誤入異域的怪物,抱著滿懷飲料,站在街口,與周遭的喧囂格格不入。
“誰先來?”麗麗推了小王一把。
小王一個趔趄,差點撞到一個正打著電話的黃毛青年。青年不耐煩地瞪他一眼:“操,沒長眼?。俊?/p>
“那個……哥們,”小王腦子一抽,脫口而出,“聽說過熬夜的好處嗎?”
黃毛像看傻子一樣上下打量他,對著電話那頭說:“哎我這遇到個神經(jīng)病……”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出師不利。小王臉上火辣辣的。
麗麗嗤笑一聲,自己捋了把頭發(fā),走向一對正靠在墻邊抽煙的男女。她擠出個自以為親和的笑容:“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二位知道嗎?最新研究表明,夜間是靈感迸發(fā)的黃金時間,熬夜其實能激發(fā)創(chuàng)造力,很多藝術(shù)大師都是夜貓子……”她試圖利用自己設(shè)計師的身份增加可信度。
那女人噴出一口煙,斜睨著她:“姐們,搭訕也用點新鮮詞兒行嗎?還藝術(shù)大師,你看我像搞藝術(shù)的嗎?我搞銷售的。”她旁邊的男人嗤嗤地笑。
麗麗臉上的笑僵住了。
老張站在不遠處,腳像生了根。他看著小王和麗麗笨拙地攔下一個又一個路人,收獲著白眼、嘲笑、警惕的躲閃,還有幾句毫不客氣的“滾開”。他臉上臊得慌,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太丟人了。這比被老板指著鼻子罵還難堪。
一個醉醺醺的大漢被小王纏得煩了,猛地推了他一把:“有完沒完?再他媽啰嗦信不信老子揍你?”
小王踉蹌著倒退幾步,撞在老張身上。老張下意識扶住他,感受到年輕人胳膊微微發(fā)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嚇的。他看著那大漢罵罵咧咧走遠的背影,又看看小王發(fā)白的臉,心里那點退縮突然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壓過去了。他想起自己剛工作時,也曾這樣磕磕絆絆,處處碰壁。
“不能……不能這么硬來?!崩蠌埪曇舾蓾?,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股魚死網(wǎng)破的勁兒,走向一個剛獨自從酒吧出來、站在路邊等車的年輕人。那年輕人看著挺斯文,戴著眼鏡,臉色有些疲憊。
老張沒直接說任務,而是搓著手,用一種過來人的、略帶抱怨的語氣搭話:“唉,小伙子,也剛加班完?”
年輕人愣了一下,推推眼鏡,下意識點頭:“啊……是,項目趕進度?!?/p>
“可不是嘛!”老張一拍大腿,像是找到了知音,“這破班上的,晝夜顛倒!我跟你說,我都熬了幾十年了,你看我,身體棒著呢!為啥?習慣了!人體有代償能力的!夜里安靜,效率高!那些早睡早起的,根本不懂我們夜間工作者的優(yōu)勢!”他說得唾沫橫飛,把自己都快騙過去了,“熬夜怎么了?熬夜是奮斗的勛章!”
年輕人被他一連串的話砸蒙了,眼神迷茫地點點頭:“好、好像也有點道理……有時候晚上確實思路更清晰……”
【說服進度:1/100?!?/p>
手機震動。老張心里咯噔一下,差點老淚縱橫。有用!這胡說八道居然有用!
小王和麗麗立刻圍過來,眼睛放光。
“老張!可以?。 毙⊥跛查g領(lǐng)悟精髓,“不是講科學,是共情!是忽悠!”
麗麗也反應過來,目光掃視人群,像獵人尋找獵物:“找落單的,找看起來累的、迷茫的!跟他們共鳴!偷換概念!”
策略一變,效率居然真的提升了。
小王找到個黑眼圈濃重像是大學生的男孩,一臉沉痛地說:“兄弟,是不是論文寫不完?別懷疑自己,不是你的問題!是白天太喧囂!黑夜才是思維的戰(zhàn)場!古人云,焚膏油以繼晷!這是有傳統(tǒng)的!”
男孩懵懂地點頭。
【進度:2/100?!?/p>
麗麗盯上一個妝容精致但難掩倦容的白領(lǐng)女性,語氣篤定:“姐們,夜里敷面膜效果是不是特別好?血液循環(huán)快!吸收好!熬夜護膚兩不誤!這叫什么?時間管理大師!”
女人將信將疑,但摸了摸自己的臉,似乎被說動了。
【進度:3/100?!?/p>
他們像三個傳播邪教的瘋子,在酒吧街氤氳的空氣里,捕捉著每一個潛在的“信徒”。話語變得油滑,表情變得夸張,良心那點微弱的不安被不斷增長的進度數(shù)字狠狠踩在腳下。
天快亮時,他們轉(zhuǎn)移陣地,沖向早高峰的地鐵口。
人群洶涌,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匆忙和睡眠不足。這是片更肥沃的土壤。
“熬夜能錯峰出行!緩解交通壓力!”
“早點起來擠地鐵才是傷身!多睡一會兒就是養(yǎng)生!”
“夜間加班有補貼!賺得更多!”
他們見縫插針,聲音淹沒在列車的轟鳴和人群的嘈雜里。大多數(shù)人都漠然地從他們身邊擠過,懶得給予一絲關(guān)注。偶爾有人停下腳步,被他們驚世駭俗的言論吸引,或反駁,或好奇,或僅僅是因為太累而懶得思考,隨口附和。
【進度:57/100?!?/p>
【進度:83/100。】
【進度:99/100。】
數(shù)字跳動,像催命的鼓點。他們的嗓子全啞了,頭發(fā)被汗水黏在額頭上,西裝和裙擺皺巴巴,沾著清晨的露水和不知哪里蹭來的污漬。形象全無,但眼睛里都燃著同一種近乎瘋魔的光。
只差一個。
最后一個人。早高峰快要過去,地鐵口人流漸稀。
三個人像餓極了的狼,目光綠油油地掃視著每一個路過的人。一個不行,兩個不信……
終于,一個背著書包、眼睛都睜不開的中學生迷迷糊糊地走過來,看樣子是通宵打了游戲。
小王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抓住男孩肩膀,用盡最后力氣嘶吼:“熬夜打游戲?qū)Π??是對的!鍛煉反應能力!磨練意志!以后打職業(yè)賽為國爭光!”
中學生被嚇醒了,驚恐地看著這個狀若瘋癲的叔叔,連連點頭:“啊……對……對對對……”
【每日任務完成。功德+5?,F(xiàn)金紅包已發(fā)放至賬戶?!?/p>
幾乎是同時,三人的手機都響起了清脆的提示音:支付寶到賬,88元。
錢不多。甚至不夠麗麗平時一杯咖啡的錢。
但三個人愣在原地,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微不足道的數(shù)字,然后又彼此對視。
寂靜。
下一秒。
“啊——!??!”麗麗第一個叫出來,不是高興,是一種徹底的、瘋狂的宣泄。她跳起來,揮舞著手臂,像個瘋子。
小王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抱著頭,肩膀劇烈抖動,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
老張靠著冰涼的欄桿,大口大口喘著氣,手指顫抖地摸出煙盒,叼了一根在嘴上,打火機打了三四次才點著。煙霧吸進肺里,嗆得他猛烈咳嗽,眼淚都咳出來了。
路過的人遠遠避開他們,指指點點。
“看,就是那三個瘋子……”
“傳銷的吧?”
“離遠點,嚇人?!?/p>
他們聽到了,但不在乎了。一種奇異的、病態(tài)的亢奮攫住了他們?;闹囉秩绾??丟人又如何?那真金白銀的88塊,和之前那24小時免費的暢快,是實實在在的!
手機再次震動。
新的任務提示,冷冰冰的文字,卻散發(fā)著魔鬼般的誘惑。
【特殊挑戰(zhàn)任務:用便利貼(顏色需為粉色)貼滿公司指定車輛(車牌號:京A·XXXXX)的所有外部表面,并確保每張便利貼上寫有“你是個好人”字樣。】
【任務時限:今日下班前。】
【任務獎勵:功德+20?!靶疫\日”狀態(tài)(持續(xù)24小時)?!?/p>
【失敗懲罰:無?!?/p>
車牌號,是老板那輛新買的、寶貝得不得了的保時捷卡宴。
空氣瞬間凝固。
剛才的狂歡瞬間冷卻,只剩下后怕和冰冷的刺激感。
“老板的車……”老張的聲音發(fā)顫,煙差點掉地上,“這……這是作死??!”
麗麗盯著那“幸運日狀態(tài)”,呼吸急促。她現(xiàn)在極度渴望“幸運”!
小王眼睛卻盯著那“功德+20”。進度條前進了五分之一。他猛地抬頭,眼神狂熱:“干了!富貴險中求!”
“被發(fā)現(xiàn)了會死的!”老張試圖拉住這倆突然瘋了的年輕人。
“只要夠快就發(fā)現(xiàn)不了!”麗麗反駁,腦子飛速運轉(zhuǎn),“下班時間,地庫人少。老王(保安)那時候通常去吃飯!”
“有監(jiān)控!”
“用帽子擋住臉!動作快!”小王已經(jīng)站起身,目光掃向街對面的文具店,“現(xiàn)在就去買便利貼!粉色的!”
老張看著他們,看著這兩個仿佛徹底脫胎換骨的同事。他心臟砰砰狂跳,血液卻莫名地熱起來。優(yōu)化名單……保時捷……老板那張總是頤指氣使的臉……“你是個好人”……幸運日……
他猛地吸了口煙,把煙屁股扔在地上,用腳狠狠碾滅。
“媽的,”他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狠勁,“……等我一下,我去買幾卷雙面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