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能量,是記憶。
是詛咒。
是暮雪被囚禁于此,在無盡的黑暗與孤寂中,用靈魂一遍遍剮蹭“錮息之印”這面冰冷鐵壁時,被磨下來的、帶著血與恨的鐵銹。
洛言的慘嚎只存在于精神層面,他的身體僵直如鐵,無法動彈分毫。那股由純粹怨念凝聚成的信息洪流,如同燒紅的鋼針,精準地刺入他左手指尖那“蝕語絲”的根部。
瞬間,他的意識被扯進了一個由痛苦和瘋狂構(gòu)筑的旋渦。
【失敗?!?/p>
【第734次剝離嘗試,失敗?!?/p>
【“錮息”法則結(jié)構(gòu)穩(wěn)定,無法從外部撼動。能量反噬,三號培養(yǎng)倉組織崩解。】
冰冷的、不帶感情的陳述聲在腦海中響起,卻又帶著一個女人無窮無盡的疲憊與絕望。
緊接著,是畫面。
不是眼睛看到的畫面,而是從靈魂深處翻涌出的、屬于另一個人的“第一視角”。
他“看”到自己被束縛在一個冰冷的金屬臺上,無數(shù)閃爍著幽光的晶體管道像毒蛇般刺入身體,抽取著什么,又灌注著什么。視野的盡頭,是巨大的、如同活物心臟般搏動著的黑暗根須,那是“錮息之印”力量具象化的核心?
他“聽”到周圍有許多人在低語,討論著“樣本活性”、“法則排異”、“最終鑰匙”這些冰冷而陌生的詞匯。
他“感受”到體內(nèi)有一種力量在瘋狂沖撞,想要掙脫,卻被另一股更沉重、更死寂的力量死死壓制、包裹、滲透。每一次沖撞,都帶來撕裂靈魂的劇痛。
然后,視角切換。
他成了那個被囚禁在黑暗囚室中的“暮雪”。
眼前是冰冷的、刻著“錮息之印”的墻壁。她用指甲、用牙齒、用一切能用的東西,瘋狂地在墻上刻畫著,涂抹著。她刻下的不是別的,正是那個禁錮了她的符印本身。
一遍。
又一遍。
她試圖理解它,解構(gòu)它,扭曲它,詛咒它!
【如果無法毀滅你,我就成為你,再從內(nèi)部將你徹底腐爛!】
這句無聲的、淬滿了怨毒的誓言,化作了這滿墻扭曲的符印。
這些不是簡單的涂鴉,是她無數(shù)次嘗試破解“錮息之印”的失敗記錄!是她用自己的身體作為試驗場,強行扭曲自身言律去模擬、對抗、乃至試圖“竊取”“錮息”法則的瘋狂筆記!
而現(xiàn)在,這本用血淚和絕望寫成的“筆記”,正通過那道怨念能量束,一字不漏地、醍醐灌頂般地……強行灌入洛言的腦中!
“啊……”
洛言的喉嚨里終于擠出一絲痛苦的呻吟。他的大腦像一臺被強行塞入無窮數(shù)據(jù)的劣質(zhì)機器,灼熱、刺痛,瀕臨崩潰。那些碎片化的知識、失敗的公式、扭曲的法則認知,還有那深入骨髓的、名為“暮雪”的絕望,要將他的自我意識徹底撐爆、撕碎、同化!
他要被這股怨念吞噬了!他會變成這堵墻的一部分,成為一個新的、充滿仇恨的“地縛靈”!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淹沒的瞬間——
左手指尖,那“蝕語絲”的根部,那被怨念洪流直擊的核心,突然傳來一陣奇異的……悸動。
不是痛苦,而是一種……貪婪的、饑餓的……歡愉?!
這根以“終結(jié)”為本源的絲線,面對這股龐大、精純、充滿了“寂滅”與“禁錮”之意的負面能量,非但沒有被沖垮,反而像沙漠中瀕死的旅人遇到了綠洲!
它在渴望!它在吞噬!
嗡——
“蝕語絲”的根部猛地亮起一抹微弱卻堅定的灰白流光。它不再被動承受,而是主動張開了無形的“口”!
那道灌入他體內(nèi)的怨念能量束,就像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流,被“蝕語絲”瘋狂地、霸道地拉扯、吞咽!
如果說暮雪的怨念是淬了劇毒的濃湯,那么“蝕語絲”就是一臺無視毒性的超級凈化器。它貪婪地吮吸著湯里的“營養(yǎng)”——那些關(guān)于“錮息之印”的法則碎片、結(jié)構(gòu)認知、能量運行方式……而將湯里的“劇毒”——屬于暮雪的絕望、痛苦、瘋狂等純粹的情緒,直接以“終結(jié)”的法則……抹除!
“凈化”、“過濾”、“吸收”。
這個過程在洛言的感知中清晰無比。他不再是被動承受的受害者,而變成了一個高高在上的“觀察者”,看著自己的“器官”在自動處理這些“食物”。
他清晰地“看到”了“錮息之印”那龐大、精密、如同星辰般繁復的法則結(jié)構(gòu)圖。
他“理解”了為什么它能禁錮萬物——因為它并非創(chuàng)造了“籠子”,而是強行將目標存在的“概念”拉入一個趨向于“絕對靜止”的獨立時空。
他甚至“明白”了暮雪最后引爆水晶板的原理——她不是引爆了“錮息之印”,而是利用自己的血和生命力作為“鑰匙”,暫時騙過了印記核心,將它“禁錮萬物”的指向,從“外部”扭轉(zhuǎn)為“內(nèi)部”,對自己體內(nèi)的“言蝕”進行了一次自殺式的“絕對靜止”操作!
這……這就是“鑰匙”的含義之一?
一個模糊的念頭在劇痛的間隙中閃過。
暮雪說,“你是鑰匙”。難道是說,我的存在,我的“蝕語絲”,天生就是“錮息之印”的……解鎖程序?
不,不對。
更像是……天敵!
“錮息”是“靜止”,是“封存”。
而他的“蝕語絲”,是“終結(jié)”,是“抹除”。
一個把東西鎖進盒子。
一個……連盒子帶東西一起從存在層面擦掉!
它們是兩種指向“寂滅”的極端法則,卻又截然相反!
轟!
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
隨著大量關(guān)于“錮息之印”的本質(zhì)信息被“蝕語絲”消化吸收,洛言感覺自己對這根絲線的控制力,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不再是完全的失控與本能!
他心念微動,嘗試著去“引導”這股吞噬。
下一秒,他指尖的“蝕語絲”仿佛得到了指令,吞噬的效率猛然加快!那道從墻壁孔洞中射出的怨念能量束,被它更兇猛地拉扯,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精神層面的尖嘯!
墻壁上,那無數(shù)閃爍著黑紅光芒的扭曲符印,開始劇烈地明滅不定!
它們在反抗!在掙扎!
這面墻是有“意志”的!是暮雪殘留怨念的集合體!它本能地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正在盜取它最核心的遺產(chǎn)!
“還給我……那是我的……我的痛苦……我的仇恨……”
一個微弱、混亂、充滿不甘的女性聲音在洛言的靈魂深處回響。
是暮雪的殘響!
洛言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是在……吞噬自己姐姐的遺物?吞噬她用無盡歲月銘刻下的痛苦?
一股強烈的負罪感涌上心頭。
但下一秒,他背上傳來的、那具身體愈發(fā)冰冷的僵硬觸感,如同一盆冰水將他澆醒!
暮雪已經(jīng)用自己的方式戰(zhàn)斗到了最后一刻!她用生命為代價,暫時封印了自己,為他創(chuàng)造了生機!她留下的這面墻,是她的武器,是她的研究筆記,但更是禁錮了她無盡歲月的……牢籠!
她需要的不是有人來憑吊她的痛苦,而是有人能繼承她的意志,將這個該死的“錮息之印”徹底砸碎!
而我……就是那個能砸碎它的人!
“抱歉了……姐姐?!甭逖栽谛闹械驼Z,眼神卻變得無比堅定。
他非但沒有停止,反而將意念催動到了極致!
“你的痛苦,我收下了。你的仇恨,我繼承了。這面墻,這個該死的印記……我會替你,將它徹底‘終結(jié)’!”
嗡——?。?!
“蝕語絲”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決意,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貪婪光芒!
灰白色的流光不再僅僅是吸收,而是主動向前反向延伸,如同活物般順著那道怨念能量束,直接“咬”在了墻壁中心的那個孔洞上!
“不——?。?!”
墻壁的怨念集合體發(fā)出了絕望的尖嘯!
它不再是“流出”,而是被強行“抽取”!
整面刻滿了扭曲符印的墻壁,如同被接上了巨大的抽水泵,所有的黑紅光芒都被拉扯成一道道流光,瘋狂地涌向中心那個被“蝕語絲”咬住的孔洞,再通過孔洞,源源不絕地灌入洛言體內(nèi)!
洛言的身體在劇烈的能量沖刷下微微顫抖,但他死死咬著牙,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
他能感覺到,“蝕語絲”本身正在發(fā)生著蛻變。原本純粹透明的絲線內(nèi)部,那道灰白的流光中,開始浮現(xiàn)出無數(shù)極其細微、極其復雜的、類似“錮息之印”的符文碎片。這些碎片剛一出現(xiàn),就被灰白流光碾碎、分解、重組成一種全新的、洛言無法理解的結(jié)構(gòu),最終沉淀在絲線的核心,讓它變得更加凝實,也更加……深邃。
它在“學習”!在“進化”!
與此同時,隨著怨念被大量抽取,這間密室中那股壓抑、冰冷、令人窒息的氛圍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更重要的是——
洛言感覺到,背上那具冰冷的身體,似乎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變化!
那覆蓋在暮雪手臂和脖頸處的、由“死寂之火”形成的石化封印層,其表面那層死灰色的光澤,似乎……減弱了一絲絲?
仿佛這面怨念之墻,與暮雪身上的封印,存在著某種遙遠的共鳴。墻壁的怨念越強,封印就越穩(wěn)固。而當墻壁的怨念被抽取,封印的力量源頭之一也被削弱了!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洛言欣喜若狂!
有救!她還有救!
只要把這面墻徹底“吃”干凈,或許就能減弱她身上的封印,讓她那被壓制到極限的生機重新獲得喘息的機會!
“太好了……原來我的超能力是靠喝仇恨雞湯升級的嗎?還挺環(huán)保的……”
巨大的精神壓力和突如其來的希望,讓洛言的腦子有些短路,忍不住在心里吐了個槽。
但這短暫的放松,立刻被更強的現(xiàn)實感拉回。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快到極限了。精神上的高度集中和“蝕語絲”的高速運轉(zhuǎn),正在瘋狂消耗著他的體能。他額頭青筋暴起,渾身被冷汗浸透,雙腿已經(jīng)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必須盡快!
他下意識地向前邁出一步,想將手直接按在墻上,以建立更穩(wěn)固的連接。
就在他抬腳的瞬間——
“嘿,哥們兒?!?/p>
一個輕飄飄的、帶著幾分市儈和驚訝的聲音,突兀地從他身后不遠處的黑暗中響起。
“你這是在……給墻刮大白呢?還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靈異行為藝術(shù)?動靜不小啊?!?/p>
洛言的身體猛地一僵!
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
還有人?!
這間被暮雪怨念籠罩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密室,本該是絕對的死寂之地。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就像在無菌實驗室里憑空出現(xiàn)的一只蒼蠅,顯得那么格格不入,又充滿了致命的威脅感!
洛言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到極限!
他猛地切斷了與墻壁的連接,那瘋狂吞噬的“蝕語絲”光芒一斂,瞬間縮回指尖。怨念之墻失去了抽取力,墻面上的黑紅光芒一陣劇烈閃爍,最終不甘地平息下去,恢復了之前的陰森。
密室內(nèi)的壓力驟然回歸,但洛言已無暇顧及。
他緩緩轉(zhuǎn)身,護著背后的暮雪,警惕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扇破損巨門的縫隙處。
黑暗中,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從門縫里探出半個腦袋,動作像壁虎一樣靈巧無聲。那人戴著一副造型古怪的、仿佛由無數(shù)細小黃銅齒輪和鏡片拼接而成的風鏡,兩片鏡片正一閃一閃地發(fā)出微弱的暗金色光芒,顯然是在掃描著什么。
他身上穿著一套緊身的、打滿補丁的皮質(zhì)衣物,腰間掛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小工具、皮囊和卷軸,看上去就像一個從蒸汽朋克世界里跑錯了片場的拾荒匠。
“別緊張,別緊張?!蹦鞘菪∩碛翱吹铰逖缘膭幼鳎e起一只戴著破洞皮手套的手,慢慢從門后走了出來,臉上堆著一副自以為和善的笑容,“我叫‘老鼠’,路過,純屬路過。被這兒……嗯,這股‘飯菜香’給引過來的?!?/p>
他的目光在洛言、洛言背后的暮雪、洛言手中的水晶板,以及那面剛剛平息下去的怨念之墻之間飛快地掃來掃去,風鏡后的眼睛里閃爍著毫不掩飾的貪婪與好奇,活像一只發(fā)現(xiàn)了巨大糧倉的老鼠。
“飯菜香?”洛言聲音沙啞,體內(nèi)的虛弱感如潮水般涌來,但他依舊強撐著,左手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縮,那根剛剛“吃飽喝足”的“蝕語絲”正蠢蠢欲動。
“對不住,職業(yè)病?!弊苑Q“老鼠”的男人搓了搓手,嘿嘿一笑,“在我們這行,像這種沉淀了千百年的高密度法則殘響,尤其是還帶點‘源頭’味兒的,那可比剛出爐的烤肉還香!我隔著兩條街……呃,兩條地道,都聞著味兒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邁著小碎步,看似隨意地繞著洛言轉(zhuǎn)起了圈子,像是在評估一件貨物的成色。
“小兄弟,可以啊。年紀輕輕,居然能駕馭這么狂暴的怨念集合體。你是哪個譜系的?‘寂滅’道?還是罕見的‘吞噬’律?看你這手法,不像是學院派的,野路子?”
洛言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著他。他能從這個“老鼠”身上感受到一種微弱但極其復雜的言律波動,滑溜、多變,像一層油膜,讓人難以捉摸其本質(zhì)。
這家伙不簡單。
“老鼠”見洛言不搭話,也不在意,他的目光最終死死鎖定在了洛言手中的水晶板上。
“嘶……‘錮息之印’!還是個便攜式的核心節(jié)點!我的天,這可是傳說里的東西!”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風鏡后的瞳孔都放大了幾分,“而且上面還附著著‘死寂之火’的轉(zhuǎn)化律……小兄弟,你背上這位……是你的同伴?她這是用命在給自己續(xù)命啊,真舍得下本錢!”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對“物品”的驚嘆,卻對“人”的生死漠不關(guān)心。
洛言的心沉了下去。這家伙顯然是個識貨的行家,而一個識貨的行家,在這樣的法外之地,通常意味著一件事——搶劫。
果然,下一秒,“老鼠”話鋒一轉(zhuǎn),臉上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小兄弟,你看,你現(xiàn)在狀態(tài)很差,精神力透支嚴重。背上還拖著這么個‘寶貝’,哦不,是‘累贅’。這地方可不太平,萬一再來點別的什么東西,你可應(yīng)付不來。不如這樣……”
他頓了頓,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你把手里那塊板子,還有背上那位……呃,那位女士,暫時交給我保管。我保證,幫你找到最安全的出路,怎么樣?我‘老鼠’在這片‘遺落之喉’地下的信譽,那可是響當當?shù)?!?/p>
洛-言-的“視律”清晰地捕捉到,在他說話的同時,他腳下的陰影里,有一絲微不可察的律動正在悄然蔓延,像一條無聲的蛇,蜿蜒著朝自己的腳踝探來。
是一種……具備“黏著”和“麻痹”特性的言律陷阱!
洛言心中殺意一閃。他最恨的,就是這種前一秒還笑嘻嘻,下一秒就準備下黑手的人。
但他沒有動。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老鼠”,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看死人般的冰冷。
“老鼠”被他看得心里有些發(fā)毛,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他認定洛言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只要自己的“縛影索”控住對方一瞬間,就能得手!
“嘿,考慮一下嘛,我可是很有誠意的……”
話音未落,他腳下的陰影猛地暴起!數(shù)條漆黑的影子凝成實質(zhì)的觸手,快如閃電,卷向洛言的雙腿!
然而,就在那些影子觸手即將碰觸到洛言的瞬間——
嗤!
一聲輕微到幾乎無法聽見的、仿佛布料被撕開的聲音響起。
洛言的左手中指指尖,那根透明的“蝕語絲”無聲無息地探出,以一種超越了視覺捕捉極限的速度,在那幾條影子觸手上一閃而過。
沒有爆炸,沒有光芒。
那幾條由“縛影索”言律構(gòu)筑的影子觸手,在被絲線碰觸到的剎那,從構(gòu)筑其形態(tài)的法則層面上,被……“擦除”了。
它們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憑空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鼠”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他布下的“縛影索”,就這么……沒了?
不是被破解,不是被擊潰,而是……沒了?連一絲法則的漣漪都沒剩下?
“這……這他媽是什么玩意兒?!”他怪叫一聲,臉上的市儈和貪婪瞬間被驚駭和難以置信所取代,“你……你把我的言律給吃了?!”
對于一個依靠言律吃飯的拾荒者來說,這簡直比直接殺了他還可怕。這相當于一個黑客發(fā)現(xiàn)自己的病毒代碼被對方的殺毒軟件直接當成文本文件刪除了,連運行的機會都沒有!這不符合基本法!
“我警告過你,別動?!甭逖缘穆曇粢琅f沙啞,但其中蘊含的寒意,卻讓“老鼠”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誤會!絕對是誤會!”“老鼠”的反應(yīng)極快,立刻舉起雙手,連連后退,“我就是看你站累了,想用我的‘愛心扶手’幫你一下!真的!你看我這真誠的眼睛!”
說著,他還摘下了風鏡,露出一雙滴溜溜亂轉(zhuǎn)的小眼睛,努力擠出真誠的樣子。
洛言根本不信他的鬼話。
就在剛才,“蝕語絲”抹除“縛影索”的瞬間,他從那被“消化”掉的法則碎片里,讀到了一些額外的信息。
這個“老鼠”,不止布下了“縛影索”。在他剛才繞圈的時候,還在周圍的空氣中撒下了一種無色無味的“惰性塵?!保@種塵??梢跃徛治g護體的言律靈光,是一種慢性毒藥。
這家伙,從一開始就沒安好心。
洛言不再廢話。
他左手微抬,那根透明的“蝕語絲”再次從指尖延伸而出,這一次,它沒有隱藏,就那么懸浮在空氣中,絲線的尖端遙遙指向“老鼠”的眉心。
“老鼠”的身體瞬間僵住,額頭上滲出豆大的冷汗。
他能感覺到,一股極致的、純粹的“終結(jié)”之意,像一把無形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了他的靈魂之上。他毫不懷疑,只要對方一個念頭,自己就會和剛才那幾條影子觸手一樣,被從這個世界上“擦”得干干凈凈。
“大……大哥!大爺!祖宗!”“老鼠”的求生欲瞬間爆表,臉上的表情從驚駭變成了諂媚,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是我有眼不識泰山,狗眼看人低!我就是個撿破爛的,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撐船,把我當個屁,輕輕地、溫柔地……放了吧?”
洛言看著他這副嘴臉,心中的殺意卻緩緩平復了一些。
殺了他,很簡單。
但在這片完全陌生的、危機四伏的地下世界,一個活著的、熟悉這里的“老鼠”,或許比一具尸體更有用。
尤其是,他剛才提到了“遺落之喉”這個地名。
“你對這里很熟?”洛言冷冷地問。
“熟!太熟了!”“老鼠”點頭如搗蒜,“這‘遺落之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個坑里有寶貝,哪個洞里有怪物,哪個旮旯能通到地面,我‘老鼠’不敢說百分之百,但百分之九十都門兒清!爺,您想去哪兒?我給您帶路!免費!不,我倒貼!我給您錢!”
“我不需要錢?!甭逖缘哪抗饴湓谒g那些琳瑯滿目的小工具上,“把你身上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拿出來,解釋一下都是干什么用的?!?/p>
“啊?”“老鼠”一愣,隨即哭喪著臉,但看著那根懸在眉心的死亡絲線,不敢有絲毫違逆。
他哆哆嗦嗦地從腰間解下一個又一個的小玩意兒,像擺地攤一樣放在地上。
“這個,‘測律針’,能探測一公里內(nèi)高強度的法則波動,我就是靠它找到這兒的?!?/p>
“這個,‘靜默符’,貼在鞋底能消除腳步聲和言律痕跡,居家旅行、殺人越貨……哦不,是考古探險的必備良品?!?/p>
“這個,‘折光瓶’,能扭曲光線,制造短暫的隱形效果,不過對您這種能直接看穿法則的大佬估計沒用……”
“老鼠”一邊介紹,一邊偷偷觀察著洛言的表情。
洛言的目光最終落在一個巴掌大小、造型像個羅盤的金屬盤上。
“那是什么?”
“哦,這個啊?!薄袄鲜蟆蹦闷鹆_盤,臉上露出一絲肉痛,“這是我的吃飯家伙,‘地脈勘輿’。里面記錄了‘遺落之喉’大部分區(qū)域的地下通道地圖,還能感應(yīng)地質(zhì)結(jié)構(gòu)的穩(wěn)定性和‘言蝕’污染的濃度。有了它,在這地下就不會迷路。”
地圖!
洛言的眼睛亮了。這正是他現(xiàn)在最需要的東西。
他伸出手。
“老鼠”的臉瞬間垮了下來,變成了苦瓜色。他看看羅盤,又看看洛言指尖那根要命的絲線,掙扎了三秒鐘,最終還是把心一橫,把羅盤遞了過去,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爺,您拿好。這就算……就算我孝敬您的見面禮了。大家以后就是朋友了,對吧?很鐵的那種?”
洛-言-接過羅盤,入手冰涼沉重。他用“視律”掃過,確認了這東西的真?zhèn)巍?/p>
他看著眼前這個滿臉寫著“我好倒霉”的拾荒者,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一個向?qū)В粋€移動的“情報庫”,一個……苦力。
似乎,也不是不行。
“朋友?”洛言收回了“蝕語絲”,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想多了?!?/p>
“老鼠”心里咯噔一下。
只聽洛-言-繼續(xù)用那不帶感情的語調(diào)說道:
“從現(xiàn)在起,你被征用了?!?/p>
“征……征用?”
“老鼠”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小眼睛里充滿了迷茫和抗拒。這個詞聽起來可比“做朋友”要不祥得多。
“對,征用?!甭逖缘恼Z氣不容置疑。他將那枚“地脈勘輿”在手里拋了拋,動作很輕,卻讓“老鼠”的心跟著一上一下。“你帶我們離開這里,去地表。一路上,我問什么,你答什么。作為報酬,我保證你不會被我‘擦’掉?!?/p>
“……”老鼠的臉皺成了一團,這聽起來像是史上最沒誠意的招聘啟事,福利待遇是“保證不被老板弄死”。他很想義正言辭地拒絕,但一想到那根能抹除一切的詭異絲線,剛到嘴邊的“不”字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漢不吃眼前虧。
“那個……老板。”“老鼠”試探著換了個稱呼,臉上的諂媚笑容又熟練地堆了起來,“您看,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呃,下有一窩嗷嗷待哺的實驗鼠,全指著我這點微薄的收入過活。您這征用,管飯嗎?有五險一金嗎?萬一路上遇到危險,算工傷嗎?”
洛言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老鼠”立刻閉嘴,立正站好,表情嚴肅:“老板您放心!為您服務(wù),是我的榮幸!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洛言懶得再跟他廢話,他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將目光重新投向那面沉寂的怨念之墻。
“這堵墻,你知道是什么來歷嗎?”
“知道,知道一點?!币徽劦綄I(yè)領(lǐng)域,“老鼠”立刻來了精神,他小心翼翼地湊近幾步,壓低聲音道,“這地方,行話叫‘剝離之繭’。是‘舊律時代’最臭名昭著的黑牢之一。專門用來關(guān)押那些天生就擁有強大‘源頭言律’的‘律主’?!?/p>
“剝離之繭?”洛言咀嚼著這個名字,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對。它的作用,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就是把‘律主’和他們天生綁定的‘源頭言律’,像剝繭抽絲一樣,活生生地……剝離開來?!薄袄鲜蟆钡恼Z氣里帶著一絲敬畏和恐懼,“據(jù)說,被剝離言律的‘律主’,下場比死還慘。而那些被剝離出來的‘源頭言律’,就會被制作成強大的律法武器或者核心,比如……您手里這塊‘錮息之印’?!?/p>
洛言的心臟狠狠一沉。
他手里的水晶板,竟然是……從某個“律主”身上活生生剝下來的?!
那暮雪呢?她被關(guān)在這里,門上刻著她的名字和“錮息之印”的符號,這又代表什么?
“那這面墻……”
“這墻,就是那位叫‘暮雪’的律主的‘怨念絕筆’。”“老鼠”看著滿墻扭曲的符印,眼神復雜,“她被‘錮息之印’鎮(zhèn)壓,無法反抗,就把所有的仇恨、不甘,還有她對‘錮息之印’的研究和破解嘗試,全都刻在了這里。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詛咒了,這是一份……法則層面的遺書。老板,您剛才是在……吸收這份遺書?”
“老鼠”看向洛言的眼神,已經(jīng)從單純的恐懼,變成了極度的……好奇。
能吸收怨念,能抹除憂慮,這個年輕人到底是什么來頭?
洛言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zhuǎn)身走到了背靠墻壁的暮雪身邊,蹲下身,仔細檢查她的情況。
“老鼠”也跟了過來,他蹲在另一邊,以一種專業(yè)人士的眼光審視著暮雪身上那層石化的封印,嘖嘖稱奇。
“高明,真是高明。用‘錮息之印’的力量反向操作,將‘言蝕’的活性與自身的生命活性一同拉入‘絕對靜止’的狀態(tài)。這相當于把一顆即將爆炸的炸彈和拆彈專家一起用液氮瞬間凍住。雖然暫時安全了,但解凍的時候,炸彈還是會爆,專家也活不成?!?/p>
他的比喻通俗易懂,卻也殘酷得讓人心寒。
“有辦法救她嗎?”洛言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難?!薄袄鲜蟆睋u了搖頭,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層石化封印,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幾乎快要熄滅的“死寂”氣息?!斑@塊‘錮息之印’的核心能量,在剛才引爆的時候已經(jīng)消耗了九成以上?,F(xiàn)在它就像一塊快沒電的電池,只能勉強維持這個‘冰凍’狀態(tài)。我估計,最多撐不過三天。三天之后,能量耗盡,封印解除,她體內(nèi)的‘言蝕’會瞬間爆發(fā),到那時候……神仙難救?!?/p>
三天。
這個時間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洛言心上。
“除非……”“老鼠”話鋒一轉(zhuǎn),摸著下巴,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除非什么?”洛言立刻追問。
“除非能找到辦法給這塊‘電池’充電?!薄袄鲜蟆敝噶酥杆О?,“或者,找到一個比‘錮息之印’更牛的‘冰箱’,把她轉(zhuǎn)移過去。再或者,就是找到能徹底根除‘言蝕’的傳說級‘凈化之泉’或者‘生命原典’之類的東西。不過后面這兩種,基本只存在于神話里?!?/p>
給水晶板充電……
洛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面怨念之墻。
那面墻,就是“錮息之印”的同源力量。如果能將它完全吸收……
“我明白了?!甭逖陨钗豢跉?,站起身,重新走到墻邊。
“老板,您該不會是想……”“老鼠”看出了他的意圖,嚇了一跳,“您還要繼續(xù)吸?您的身體受得了嗎?這玩意兒可不是什么大補湯,喝多了會消化不良,精神分裂的!”
“我沒時間了?!甭?言-的回答簡單而決絕。
他將背上的暮雪小心地放下,讓她靠坐在墻角。然后,他轉(zhuǎn)過身,面對著那面承載了姐姐無盡痛苦的墻壁,伸出了左手。
這一次,他不再是試探,而是帶著明確的目的和不容動搖的意志。
“老鼠,幫我護法。”洛言頭也不回地說道,“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或者她身上有任何異動,立刻叫醒我。事成之后,我分你一件……戰(zhàn)利品。”
“戰(zhàn)利品?”“老鼠”的眼睛瞬間亮了。他最喜歡的就是這三個字。
“成交!”他立刻拍著胸脯保證,“老板您就放心吸吧!方圓十里之內(nèi),就算飛過一只蚊子,我也能給您分出公母來!”
洛言不再理會他,將全部心神沉浸下來。
左手,輕輕地按在了冰冷的墻壁上。
指尖,那根已經(jīng)變得更加凝實的“蝕語絲”,如同一根探入營養(yǎng)液的根須,再次爆發(fā)出貪婪的吞噬之力!
嗡——?。?!
整面墻壁的黑紅光芒再次被點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猛烈!龐大的怨念洪流順著洛言的手臂,瘋狂地涌入他的身體!
但這一次,洛言已經(jīng)有了經(jīng)驗。
他不再被動地讓“蝕語絲”自行處理,而是主動用自己的意識去引導、篩選這股洪流。
【剝離……扭曲……嫁接……】
【法則沖突……樣本崩潰……】
【鑰匙……需要鑰匙……另一個……】
無數(shù)混亂的、屬于暮雪的實驗記憶碎片再次涌來。洛言強忍著大腦撕裂般的劇痛,將精神高度集中,像一個在垃圾場里篩選金子的淘金客,強行將那些純粹的、負面的情緒垃圾剝離出去,只留下那些關(guān)于“錮息之印”的知識核心。
這個過程無比痛苦,每分每秒都像是在精神的刀山上行走。
但一想到背后的暮雪,一想到那僅剩三天的生命倒計時,他就咬著牙,死死堅持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站在一旁的“老鼠”看得是心驚肉跳。
他看到洛言的身體劇烈顫抖,渾身蒸汽升騰,仿佛一個超負荷運轉(zhuǎn)的鍋爐。而那面墻壁上的黑紅光芒,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黯淡、稀薄。
墻壁在“褪色”。
上面的怨念正在被這個可怕的年輕人一點點“吃”掉!
“怪物……真是個怪物……”“老鼠”喃喃自語,看向洛言的眼神里,敬畏已經(jīng)完全壓倒了貪婪。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小時,也許是數(shù)小時。
當墻壁上最后一絲黑紅光芒也被“蝕語絲”吞噬殆盡時,整面墻壁突然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咔嚓”聲。
那些被刻在上面的、扭曲的符印,如同失去了力量支撐的沙雕,紛紛龜裂、剝落,化作一片片灰黑色的粉塵,簌簌而下。
最終,整面墻恢復了它原本的、暗沉的金屬質(zhì)感,再也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怨念。
噗通。
洛言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但眼睛里,卻閃爍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感覺自己的“蝕語絲”已經(jīng)徹底變了樣。它不再是單純的絲線,更像是一條……法則的根須。它內(nèi)部沉淀的、那些被轉(zhuǎn)化后的“錮息”符文,讓它擁有了某種全新的特性。
他心念一動,那根絲線從指尖探出,輕輕地纏繞在了手中的水晶板上。
嗡!
水晶板猛地一震!內(nèi)部那枚黯淡到幾乎熄滅的“錮-息-之-印”核心符文,在接觸到“蝕語絲”的瞬間,如同遇到了同源的能量,驟然亮起!
一股精純的、經(jīng)過“蝕與絲”轉(zhuǎn)化過濾的、不再帶有怨念的“錮息”能量,從絲線中緩緩注入水晶板內(nèi)!
“充……充電成功了?!”一旁的“老鼠”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把一份法則遺書當成充電寶給神器充電!這是什么神仙操作?!
水晶板的光芒越來越盛,雖然遠沒有恢復到巔峰狀態(tài),但已經(jīng)比之前亮了數(shù)倍不止,內(nèi)部的能量穩(wěn)定而充盈。
洛言松了口氣,將水晶板重新貼在暮雪的胸口。
他能感覺到,暮雪身上的石化封印變得更加穩(wěn)固,那股死寂的氣息也濃郁了幾分。雖然沒有解除危機,但至少,他為她爭取到了更多的時間。
做完這一切,巨大的疲憊感和虛脫感排山倒海般襲來,洛言的身體晃了晃,幾乎要栽倒。
“老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老板,您悠著點!命要緊??!”
洛言靠著墻壁,喘息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他看了一眼被自己“吃”干凈的墻壁,又看了看懷中光芒穩(wěn)定的水晶板,最后將目光投向了“老鼠”。
“老鼠”被他看得心里一毛,連忙舉手:“老板,說好的戰(zhàn)利品……”
洛言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移向了墻壁剝落后,露出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在層層疊疊的怨念符印之下,還刻著一行小字。字跡娟秀,卻力透石壁,與那些瘋狂的詛咒截然不同。
【洛言,活下去?!?/p>
【找到光?!?/p>
洛言的身體猛地一震。
那不是怨念,不是詛咒。
是姐姐留給他的,最后的叮囑。
他站起身,將冰冷但安穩(wěn)的暮雪重新背好,用撕下的衣料緊緊綁住。
他拍了拍“老鼠”的肩膀,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走吧?!?/p>
“去哪兒,老板?”
“去找光?!甭逖钥粗袄鲜蟆边f過來的“地脈勘輿”,指向了羅盤上一個通往上層的、最危險但也最直接的通道。
“我們?nèi)サ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