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灰色的天光,像一層污濁的尸衣,沉沉地壓在整個流云劍宗之上,幾乎透不過氣來??諝饫镉蟹N粘稠的質(zhì)感,混雜著腐朽青苔、未散盡的劣質(zhì)丹藥焦糊味,還有一種更深層、更不易察覺的腥咸甜膩——那是山門弟子們練功后吐出的、裹著細微雜色血絲的痰液氣味。
這里是宗門最邊緣的廢料場。
空氣里的穢物味道濃郁得化不開,慕非卻連抬手掩一下口鼻都懶得。他彎著腰,在那堆幾乎冒出詭異蒸汽的殘渣里翻找著,手法帶著一種長期勞作磨礪出的麻木效率。幾縷發(fā)絲黏在他因動作而沁出汗珠的額角。破爛的灰色雜役短衣洗得發(fā)白,磨破了邊角,手肘和小臂處早已積了洗不掉的臟污。
廢料里有碎裂的法器、失了藥性的草根枯枝、廢棄丹藥的暗色殘渣,還有大量練功者經(jīng)脈承受不住而排出的污血凝塊。惡臭刺鼻,混著殘存的駁雜靈氣,能熏得尋常練氣弟子頭昏腦漲,修為稍差的甚至可能誘發(fā)靈氣紊亂。
慕非對這一切毫無反應。他只是在找“尚可回收利用”的東西——某些勉強還能汲取一絲微弱藥力的殘根,或者質(zhì)地堅硬尚可打磨的金屬碎片。
先天廢脈。這四個字釘在他身上,像淬了毒的釘子。別人引以為榮的天地靈氣,流入他身體就如同泥牛入海,激不起半分漣漪,自然也帶不來任何煉化、淬體的裨益。在這里,他就是一條徹底絕緣于修仙路途的野草,除了消耗最低限度的食物和水,榨取最大的勞力,別無他用。
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一個穿著稍體面些的執(zhí)役弟子奔了過來,指著遠處一座煙霧繚繞的山峰,氣息急促:“慕非!外門趙執(zhí)事…讓你立刻送三十捆‘斷息草’去‘淬骨坪’!快快快!敢誤了差事,剝了你的皮!”
淬骨坪。慕非肩膀微不可察地聳動了一下。那里的靈氣粘稠得過分,是煉體弟子錘煉筋骨的熔爐,溫度高得嚇人,連山石都像是蒸騰著熱氣。尋常雜役靠近,那股濃烈的靈氣便會無孔不入地鉆入肌膚毛孔,猶如千針刺體。那種鉆心的痛楚,會一直持續(xù)幾天。
他直起酸痛的腰背,沉默地點了點頭。沒有質(zhì)疑,沒有申訴,多余的力氣只屬于還能感應靈氣、還能“修行”的人。他走向堆放低階靈草的區(qū)域,開始拖拽那些干硬的靈草捆。
就在此時,一陣刺耳的銳鳴撕裂空氣。
慕非的手頓住了,抬起頭。
幾道迅疾的虹光,如燒紅的烙鐵般撕裂灰暗的云層,帶著煊赫氣勢和濃郁的壓迫感,從淬骨坪的方向直撲這里。為首一人,錦云紋道袍纖塵不染,身材頎長,面容冷峻倨傲,正是外門弟子中素有聲威的精英——林銳。
林銳顯然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激烈的鍛體修行,周身蒸騰著不穩(wěn)定的灼熱氣流,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赤紅,眼白里清晰可見縱橫的血絲。這股外溢的狂暴力量,與他刻意維持的精英風度扭曲地融合在一起。
虹光落在廢料場邊干燥些的空地上,揚起些許塵灰。周圍的幾個雜役弟子慌忙停下手中活計,拘謹而惶恐地彎腰行禮:“見過林師兄!”
林銳的目光根本沒有在這些螻蟻身上停留半秒。他的視線陰鷙冰冷,如同浸過雪水的刀鋒,直接釘在慕非身上。方才那暴烈的鍛體過程顯然留下不小的戾氣,他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
“慕雜役,”林銳的聲音裹著一絲強行壓抑卻依然泄露出來的尖刻,“你這一副泥里滾過的腌臜樣子,臟了我的眼,也污染了宗門要地。滾遠點!”
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那種赤裸裸的鄙夷和驅(qū)逐,沒有絲毫轉(zhuǎn)圜余地。
旁邊的雜役弟子噤若寒蟬,有人下意識又后退了一步,仿佛慕非身上真帶著可怕的瘟疫,唯恐沾染分毫。
慕非看著林銳那雙被戾氣燒紅、隱隱有細微黑絲脈絡浮現(xiàn)的眼睛。他沒有退,只是極其緩慢地站直了身體,手里的草捆繩索勒緊破布下枯瘦的手指。
林銳眉頭瞬間擰起,仿佛被一只微不足道的蛆蟲觸犯了威嚴。他不屑地嗤笑一聲:“怎么?你這廢體廢物,除了浪費糧食和空間,難道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他抬起手,指間一縷熾白色、夾雜著極其細微灰色的氣流嗤嗤作響,溫度陡升,“再不滾,我?guī)湍惆盐鄯x都燒干凈!”
周圍的低階執(zhí)役弟子呼吸更緊了,恐懼地看著林銳指尖那縷躁動的氣流。
慕非依舊沉默。那份默然深處,有被刺痛、被踐踏的冰冷麻木,更有一種磐石般的固執(zhí)。他緩緩轉(zhuǎn)開頭,動作極慢地彎下腰,繼續(xù)拖拽那沉重的草捆。沉重的草捆在地上摩擦,發(fā)出沙啞的拖拽聲。動作遲緩卻穩(wěn)固,帶著一種被生活碾壓過無數(shù)次后沉淀下來的麻木堅硬。
林銳眼中戾氣大盛。這已經(jīng)不是無視,而是赤裸裸的挑釁!他手指微屈,那一縷夾著灰絲的熾烈氣流嗤一聲,如毒蛇般驟然射出,直噬慕非拖拽草捆的那條手臂!這一下又快又狠,帶著將骨肉燒焦的戾氣。
周圍的低階弟子甚至有人下意識閉上了眼睛。廢料處死一個雜役,像踩死只螞蟻。
慕非沒有看那道氣流。在那縷氣流即將灼碰到他那件破舊灰布的瞬間,他抓握草繩的手腕詭異地翻轉(zhuǎn),手臂以一個完全不似人形、甚至違背正常筋骨走向的角度猛地向斜上方一格!
“砰!”
一聲悶響,勁氣四散。
那一縷熾烈的氣流打中慕非手臂上一條極不起眼的、沿著手腕繞肘盤旋的淺淡舊痕——這傷痕本身毫不起眼,卻似乎正是林銳這一擊運轉(zhuǎn)的靈氣路徑上一個微不足道的、本不應存在的阻滯點。劇烈的氣流猛地炸開,如同一個內(nèi)部點燃的悶炮。
林銳臉上的倨傲瞬間凝固,隨即化作錯愕和一絲隱藏極深的狼狽——他只覺得一股不大不小、卻刁鉆無比的怪力狠狠撞在自己手指上。那不是靈力的反震,更類似某種純粹的、以拙破巧的力道。指尖那縷控制中的氣流被打得陡然失控,亂竄的高溫燙得他自己衣袖嗤啦一聲,灼出一個焦黑的破洞!
更糟的是,體內(nèi)因淬煉過度而隱隱波動的暴烈靈氣,被這小小的外力驟然一激,仿佛火上澆油。氣血猛地一陣翻涌,林銳喉頭一甜,那絲強行壓下的戾氣再也按捺不住,一股帶著濃腥氣息的、粘稠發(fā)黑的污血猛地沖上喉頭!
“哇——!”一口污濁的黑血從林銳口中狂噴而出。
淬骨坪鍛體后本就不穩(wěn)的狂暴靈力瞬間在他體內(nèi)小范圍炸開!他踉蹌著后退數(shù)步,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佝僂起來,臉頰那層不自然的赤紅如同浸染了墨汁般迅速轉(zhuǎn)深,眼里的血絲如同活物般劇烈擴張,原本只是眼白遍布的血痕此刻竟隱隱漫上了瞳仁邊緣!他的面容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劇烈沖突而猙獰扭曲,脖頸上的青筋根根暴突,皮膚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抽搐著、不安分地爬行。
空氣死寂。廢料場上,只有林銳粗重扭曲、混雜著血沫子的喘息聲刺耳地回蕩。他帶來的幾個跟班弟子僵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如同凝固的面具,只剩下驚恐從龜裂的縫隙中緩緩滲出。他們死死盯著林銳此刻異變深重的狀態(tài),大氣也不敢喘。那股在林銳身上彌漫開來的、混雜著血腥氣和狂暴靈力的氣息,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衰敗意味。
林銳猛地抬起頭,那雙爬滿深色血絲的眼睛死死鎖住幾米外的慕非。震驚尚未完全消退,一股如同陰濕地穴吹來的、帶著絕對毀滅欲念的狂怒瞬間席卷而上,幾乎要燒穿他的理智!恥辱!極致的恥辱!他,外門精英,竟在陰溝里被一只廢物蛆蟲弄得當眾噴血,甚至隱隱有引動體內(nèi)深層隱患的趨勢!
“廢!物!”林銳的嗓音因極致的暴怒和身體里翻江倒海的反噬而徹底扭曲,完全變了調(diào),如同野獸瀕死的撕嚎。他周身紊亂的靈氣劇烈鼓蕩,隱隱透出不祥的灰黑色,抬起的右掌上灰氣彌漫,一絲極其不穩(wěn)定的尖銳嘯音開始在掌心聚集,比之前那道試探性的氣流兇猛數(shù)倍!“我要把你轟成渣——”
就在那千鈞一發(fā)之際——
轟隆隆隆——?。?!
一聲仿佛來自地心極深處,又像是九天之外炸裂的、令人魂飛魄散的巨響,毫無征兆地猛烈爆發(fā)!
整個天地為之一震!
腳下污穢不堪的泥土地面如同活物般驟然劇烈起伏、隆起又陷落!廢料堆被猛地拋上半空,碎裂的法器、污濁的藥渣、暗紅的血塊混雜著塵土,像骯臟的暴雨般傾瀉而下。
巨大的恐懼扼住了廢料場上所有人。林銳掌中凝聚的戾氣被這驚天巨變打斷,他愕然抬頭。
只見天穹,那原本灰蒙蒙、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天穹,此刻被徹底撕裂!
一道龐大得無法想象的陰影,以一種純粹毀滅的姿態(tài),悍然闖入視野!它邊緣燃燒著妖異、冰冷、令人血液都要凍結(jié)的黑色烈焰,無聲地劃過昏天黑地,所過之處,空間被碾壓出肉眼可見的巨大扭曲褶痕,發(fā)出那種令人牙酸肺裂的、無聲的轟鳴!比最深沉的夜還要黑暗,比最暴虐的罡風更令人絕望!整個蒼穹都被這巨大的黑色天降之物占據(jù),它帶著碾碎星辰的威勢,拖著一條幾乎燃燒了整個南天、望不到盡頭的、更濃更厚的污穢黑煙尾跡!
絕望的死寂!連林銳那扭曲的暴怒都被瞬間凍結(jié)在臉上,只剩下無法理解的、來自生命本能的巨大顫栗。
緊接著——
嗤嗤嗤——!
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異響密密麻麻地響起!
如同死神的號令。無數(shù)點細碎、更純粹的黑暗,從那巨大的隕落陰影上、從那橫貫天際的污濁煙帶中,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甩出!它們拖曳著細長的黑煙尾巴,像一場逆升的毀滅之雨,朝著大地所有靈氣濃郁之處——各大門派駐地、洞天福地、坊市……如附骨之蛆,精準地傾瀉而下!
其中一個只有指頭大小的墨點,帶著那種令人靈魂都在無聲尖嘯的湮滅氣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鬼魅,不偏不倚,射落向流云劍宗的核心重地——淬骨坪!
短暫的死寂之后。
“吼——?。。 ?/p>
“呃啊——?。?!”
“嗬……嗬嗬……”
凄厲非人的慘嚎聲、骨骼血肉被狂暴撕碎的爆裂聲、失去理智的瘋狂咆哮聲,帶著摧毀一切的靈氣暴動,猛地從淬骨坪的方向海嘯般席卷而來!那聲音里裹挾的狂亂與自毀的癲狂,隔著遙遠的距離,依舊讓廢料場所有人如墜冰窟!
大地在顫動。廢料場邊緣的石墻如同酥軟的豆腐,大塊大塊地崩裂瓦解,轟隆隆砸落在地,濺起漫天惡臭的泥漿和黑水。天空被染成了渾濁的暗黃色,灰黑色的煙塵如同巨大的死亡之幔,不斷被從淬骨坪方向噴涌而出的更濃濁的煙柱所加重、覆蓋。
腳下的震動持續(xù)不斷,仿佛大地深處沉睡的兇獸被徹底激怒,正不安地掙扎翻滾。
流云劍宗的警鐘開始瘋狂地嘶鳴。“鐺!鐺!鐺!”聲音沉重、尖利、混亂,一聲比一聲更急促,撕扯著每個人的耳膜,帶著宗門核心層前所未見的巨大恐慌!
一名離得近、原本負責看守廢料進出的低階外門弟子,身體猛地抽搐起來,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他的眼球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轉(zhuǎn),露出大片駭人的眼白,瞳孔深處,一根根細如發(fā)絲卻清晰刺眼的黑色血線,正瘋狂地滋生、蔓延!他張大嘴巴,喉結(jié)上下滾動,發(fā)出的卻只有“嗬…嗬…”不似人聲的低沉怪音,嘴角迅速滲出混雜著污濁靈力光點的、暗如墨汁的涎液。
“?。?!劉師兄!劉師兄你怎么了!”旁邊一個相熟的弟子驚恐大叫,下意識伸手想去攙扶。
“啪——!”一聲脆響。
那瀕臨失控的弟子猛地抬手,動作快得只剩下殘影,帶著一股遠超其平時修為的狂暴力量,一掌狠狠扇在試圖攙扶他的同門臉上!血沫與牙齒碎片噴濺,那倒霉的弟子哼都沒哼一聲,頭顱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折過去,整個身體如破麻袋般被打飛出去,重重砸在幾丈外半塌的石墻上,癱軟不動。
行兇者并未停息,他僵硬地轉(zhuǎn)動布滿黑絲的脖頸,發(fā)出“咔吧咔吧”令人牙酸的骨節(jié)摩擦聲,渾濁而瘋狂的目光掃過場中。另一只尚存幾分自我意識的手死死攥著自己被黑色血絲瘋狂侵蝕的右手腕,指甲深陷皮肉也渾然不覺,牙齒咯咯作響,喉嚨里滾動著絕望嗚咽的混響。
突然,他的動作毫無征兆地一僵。布滿瘋狂血絲的渾濁眼球猛地定住,直勾勾地鎖定在了角落一個人身上。
那眼神從純粹的瘋狂混亂中,硬生生擠出一絲本不該存在的,甚至更為恐怖的、如同深淵凝視般的純粹惡意!
慕非!
所有的混亂與狂暴,在那一個瞬間,似乎都因那個孤立角落的灰色身影而停滯了剎那。
沒有任何征兆。一聲混合著瘋狂與極致貪婪的嘶嚎,猛地從那瀕臨失控的弟子口中爆發(fā)!
“啊——??!” 他完全放棄了自我抵抗,被徹底污染扭曲的靈力在周身炸開,黑氣彌漫!整個人如同撲向腐肉的鬣狗,以燃燒生命的姿態(tài),帶著一股摧毀路徑上一切的颶風,直撲廢料堆深處的慕非!他眼睛里瘋狂蔓延的黑色血絲劇烈搏動,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對“純凈”的極端憎惡與毀滅欲壓倒了一切!
那雙被渾濁黑氣覆蓋的利爪,指甲彎曲漆黑如勾,距離慕非的胸口不足半尺!腥風撲面,那爪尖蘊含的腐爛撕裂之意,甚至讓附近幾個還未徹底失控的雜役都皮膚刺痛!
慕非瞳孔驟然收縮。廢料場邊緣的驚變快得超出想象。被撲擊的瞬間,他全身骨頭縫里都爆發(fā)出一種千錘百煉的警兆!是無數(shù)次于死亡邊緣磨礪出的本能!
沒有思考的時間。也完全不能硬擋!
慕非的身體在不可能的角度猛地一縮!不是后退,而是極其兇險地向內(nèi)、向那猙獰撲來的爪影中段逼近!幾乎同時,雙足同時發(fā)力,整個身體詭異地凌空打了個旋,腳上那雙破爛草鞋爆裂,露出同樣布滿傷痕的腳底。身體重心不可思議地前壓下墜,右肩對著那瘋子完全打開的腋下空檔,如同撞城錘般傾盡全力狠狠一頂!
咚!沉悶的撞擊聲!
“呃——?!”
那失控弟子前沖的狂猛勢頭驟然一窒,如同被千斤重錘正面轟中軀干!骨骼碎裂的悶響清晰可聞!他狂暴的眼神瞬間被巨大的痛苦和茫然占據(jù),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的爛蛇,不受控制地凌空后仰飛出。噗通一聲重重砸入幾米外渾濁發(fā)黑的泥水里,再無聲息。
慕非踉蹌著倒退兩步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左邊手臂外側(cè)被那失控弟子最后揮舞的爪尖蹭過,留下三道深可見骨、皮肉泛黑腐爛的恐怖傷口!一股混合著劇痛、冰冷和微弱灼燒感的麻痹瞬間沿著手臂向肩膀飛快蔓延!他呼吸一窒,眼前黑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wěn)。
流云劍宗的警鐘還在瘋狂嘶鳴,但那聲音,在慕非耳中卻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眼前的景象開始天旋地轉(zhuǎn),廢料堆的污穢、坍塌的墻壁、奔逃的殘影、遠處沖天而起的混亂光影……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層越來越濃重的灰暗所覆蓋,如同污濁的墨汁浸透了宣紙。
身體沉重如灌鉛。
靈魂卻仿佛在一刻掙脫了某種束縛,向著一個無限的深邃黑暗中極速下墜……
黑暗,粘稠無聲。
粘稠的黑暗包裹了一切感知。慕非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仿佛只剩下一點微茫的意志懸浮在無垠的虛空之中。沒有聲音,沒有時間,只有絕對的寂靜和冰冷。
就在這時,一粒極細微的、純粹溫潤的光點,毫無征兆地在這片絕望的黑暗中亮起。
緊接著,第二粒、第三?!?/p>
如同星河初綻,無數(shù)光點驟然爆發(fā)!它們并非外界的入侵者,更像是他生命本源最深處的回應。它們沒有攻擊性,只是執(zhí)著地在黑暗的虛空背景上,勾勒出繁復又玄奧無比的路徑——那是他的身體!從一根根最細微的經(jīng)脈到心脈中樞,如同星空畫卷般在他純粹的意識視野中纖毫畢現(xiàn)地展開!
污濁的黑暗在這生命本源畫卷亮起的同時,爆發(fā)出洶涌的惡意!它們糾纏、包裹、啃噬著那些純凈的光點,試圖熄滅這突然亮起的生命輝光!
奇異的是,那些被污染的角落,那詭異的黑暗之力一旦侵入光點描繪出的身體脈絡,就被一種無法形容的、排斥一切雜質(zhì)的本能波動死死“隔絕”在外。如同水滴無法融入滾燙的鐵板!
在純粹意志的極致“內(nèi)視”下,最強烈的沖突點爆發(fā)在左臂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處!那里黑氣翻騰,如同活物,不斷試圖沿著光點經(jīng)絡向內(nèi)侵蝕。
然而……
嗡——!
一股無形無質(zhì)、純粹源于本源意志的“力量”——并非靈力,更像一種源自生命本身的抗拒與排斥法則——如同不可撼動的堤壩,死死封堵在所有被黑氣入侵的路徑上!那翻騰的污染之力撞在這無形的堤壩上,發(fā)出無聲的沸騰和湮滅!
甚至!慕非純粹的意識中捕捉到一縷極其細微但確定無疑的信息:盤踞在臂上傷口處的污染之力,被生命本源的本能排斥著、逆向“推擠”著!一絲絲極為微弱、極其緩慢地……被硬生生從傷口處“逼”了出來?!
當那如粘稠石油般的黑暗毒血終于滲出體表的剎那——
慕非猛地睜開了眼睛!
劇痛、麻木……這些身體的感覺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沖擊著他剛剛恢復的感知。但更強烈的,是左臂上那種微弱的、卻無比清晰的——被向外推擠的異物感!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倒在一處斷壁殘垣形成的夾角里。頭頂是搖搖欲墜的半塊石板。廢料場已經(jīng)面目全非,處處坍塌破裂??諝庵袕浡鴿獾没婚_的甜腥,混合著焦糊與灰燼的味道,讓人作嘔。
宗門的警鐘聲不知何時消失了,也許鐘樓已經(jīng)毀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數(shù)更遙遠、更凄厲、更絕望的慘嚎與哭嚎。它們匯聚在一起,變成一種足以摧毀心神的背景音浪,無處不在。
他艱難地支撐起身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左臂那被撕開的三道可怕傷口上。
污黑的皮肉外翻著,那暗如墨汁的血正極其緩慢、極其頑固地……向外滲出一絲絲?傷口邊緣似乎比之前……顏色略微淺淡了那么一點?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慕非心頭狂震。他死死盯著自己胳膊。不是錯覺!雖然緩慢到幾乎難以察覺,但那道傷口邊緣的烏黑,的確在某種源自血肉內(nèi)部、頑如磐石的排斥之力下,正以極其微小的幅度被排斥、淡化!
就在這時!
“唔…嗬嗬……嗬——”
詭異的低吼聲和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慕非猛一抬頭。
視野盡頭,一個穿著外門弟子袍服的身影正蹣跚爬過一片坍塌的磚石堆。那人半邊身體被利器撕開,露出斷裂的骨茬和腐爛發(fā)黑的筋肉。但真正讓慕非瞳孔驟縮的,是對方臉上——原本人類五官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片瘋狂擴散、搏動著的暗色腐敗血管!如同猙獰的蛛網(wǎng),完全覆蓋了皮膚表面!兩條手臂怪異扭曲,末端更是異化成巨大猙獰、滴落黑漿的骨質(zhì)利爪!
這東西似乎被空氣中活人氣息吸引,猛地轉(zhuǎn)向慕非的位置!
“吼——!”
非人的咆哮掀起一股污穢腥風!它四肢著地,畸形利爪刨地,帶起碎石煙塵,如同發(fā)狂的尸獸般猛撲而來!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殘影,帶著滅絕一切的瘋狂嗜血!
慕非渾身寒毛倒豎!一股冰冷的兇意如同刀鋒瞬間斬斷一切雜念!逃?這片絕地根本無路可逃!
右掌閃電般探入腰側(cè)一個破布縫成的袋囊!指尖觸及了某種堅硬冰冷的東西——一塊在廢料堆里翻出的、布滿棱角、邊緣異常鋒銳的黑鐵廢片!
不退反進!
在骨爪撕裂空氣的瞬間,慕非驟然矮身,身體縮成極其微小的一點,避開橫掃的爪風!身體擰轉(zhuǎn)前沖的力道、手臂爆發(fā)的純粹肌肉力量、全身重心孤注一擲的撞擊意志全部凝聚在那不足尺許的粗鐵片尖銳頂端!
沒有光芒,沒有花哨,只有一道被力量和死亡淬煉出的、凝固到極點的殺戮直線!
“噗嗤——!”
精準!冷酷!如同熱刀切過腐油!
那截鋒銳無匹的粗糙鐵片,帶著慕非全身的動能和決絕的殺意,毫無阻礙地洞穿了那頭被污染扭曲弟子頸椎側(cè)下方的某個位置!那里的骨骼結(jié)構(gòu)曾在無數(shù)次的負重中留下磨損。
污黑惡臭的濃血狂噴而出!
嘶吼戛然而止!
那怪物動作瞬間僵硬!前撲的慣性帶著它龐大的畸形身軀轟然砸落在地,抽動了幾下,再無聲息。
慕非撐著膝蓋劇烈喘息,眼神銳利如鷹,死死盯著掌中仍在滴落污血的鐵片。
剛才那千鈞一發(fā)的碰撞,怪物幾滴滾燙的污血飛濺而出,其中幾滴不偏不倚落在他赤裸的左臂傷口上!
滋滋——!
一陣極其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微響!被慕非自身生命本源緩緩排斥出的污血,與這新濺落、帶著更濃郁不祥氣息的“源頭之血”,如同水火相遇般猛地爆開激烈的沖突!污黑翻滾著、嘶鳴著試圖侵入、擴大戰(zhàn)果!
就在此刻!
嗡!
一道清晰無比的波動從慕非身體內(nèi)部傳來!那是一種源自血脈根本、如同沸水沖刷鍋底油污般的純粹排斥力!它無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規(guī)則意志!
滋……滋滋……
那片沾染了新污血、正試圖深入傷口的區(qū)域,所有污穢的黑色如同遭遇了最強烈的凈化洗滌,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褪去、湮滅!僅僅兩三個呼吸,傷口表面重新露出了皮肉翻卷的邊緣,雖然依舊猙獰可怖,卻再無半分令人不安的黑氣!恢復成了普通傷口的深紅!
慕非怔住了,目光在自己的左臂傷口和那怪物正在迅速潰爛的尸體之間來回掃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
就在心神劇震之際——
“嗯哼……啊啊!”
一聲痛苦壓抑到極致、帶著深深絕望的女性悶哼從不遠處傳來!
慕非猛地轉(zhuǎn)頭。
殘垣斷壁之后,僅存的幾根搖搖欲墜的石柱旁,蜷縮著一個身影。
是青陽雪。那位昔日宛如雪山之巔白蓮、清冷孤高、修為遠超同輩的內(nèi)門精英師姐。
此刻,她披散的長發(fā)沾滿污血和灰土,原本一塵不染的白玉色內(nèi)門道袍被撕裂多處,露出底下不斷滲出暗沉黑血的猙獰傷口。最觸目驚心的是她的左眼——半個眼球已經(jīng)變成一種渾濁的、如同攪碎的玻璃瓶般的青黑色混合物,一縷蜿蜒的黑色血線如活物般掙扎著從眼角向下蔓延至臉頰。
她盤膝坐著,身體因為劇痛和竭力壓制而劇烈顫抖。雙手死死扣在胸前,維持著一個古怪的手印,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青白駭人,指甲深陷手臂皮肉,掐出深痕也渾然不覺。她的口鼻中有暗紅的血沫不受控制地溢出,混雜著極其細微的灰黑色絲縷狀物質(zhì)。周身蕩漾著一層極其不穩(wěn)定的冰白光暈,那是她修習的高深冰屬性功法在狂暴運轉(zhuǎn),拼命抵御著體內(nèi)肆虐的污染之力。光暈明滅不定,每一次強烈閃爍都伴隨著她劇烈痙攣,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崩潰!
幾根石柱的陰影中,潛伏著東西。不止一個!
污濁的泥水被踩踏攪動,沉悶的、非人的吐息聲。濃重的黑影在晃動。貪婪的、失去一切理性只剩下毀滅和吞噬本能的視線,死死鎖定了正在勉力抗爭、如同風中殘燭的青陽雪!
它們快壓制不住了!
其中一道扭曲得最劇烈、幾乎看不出人形的陰影,一只生滿了角質(zhì)瘤突的粗壯臂膀猛地從殘壁后探出!巨爪悍然拍向青陽雪全力維持的最后一層靈力光盾邊緣最薄弱處!
光盾劇烈閃爍!瀕臨破碎!
青陽雪悶哼一聲,身體巨震,左眼眶中渾濁的混合物似乎又擴散了一絲,口鼻中涌出的血沫驟然增多!本就搖搖欲墜的靈力防線,崩潰在即!
千鈞一發(fā)!一道黑影挾著勁風,鬼魅般切入石柱縫隙!
是慕非!
他如同捕獵的獨狼,無聲無息,在巨爪拍擊光盾的瞬間,貼著那怪物腋下防護最薄弱的一處,手中那截冰冷鋒利的黑鐵殘片化作一道決絕的死亡弧線,狠狠抹過其布滿角質(zhì)瘤突的粗壯脖頸!
沒有驚濤駭浪,只有最精準冷厲的死亡切割!
“呲啦!”
怪物的頸骨連帶被污染的堅韌肉膜被瞬間撕裂開來!黑血如同失控的水泵般狂噴!龐大的身軀推金山倒玉柱般砸塌了半邊殘墻!
一擊得手,毫不停留!慕非身體借著旋轉(zhuǎn)之勢,足尖猛地一點身后尚未倒下的半截柱子,整個人如同被壓縮到極限的彈簧般驟然彈射而出!方向正是青陽雪盤坐之處!
青陽雪驟然抬首。那雙眼睛,一只尚存幾分清冷的銳利,一只卻混濁如絕望深淵。
在慕非不顧一切撞向她的瞬間,她看清了來者!灰暗破爛的雜役服,沾滿泥濘的臉,左臂上三道皮肉翻卷正滲著暗紅鮮血的巨大傷口……還有那雙眼睛!銳利,警惕,冰冷得像幽潭深處的石頭,卻沒有任何瘋狂蔓延的黑絲!在那雙眼里,她甚至清晰看到了自己此刻扭曲污濁、行將崩潰的倒影!
不可能!他明明只是個……雜役廢體?!這念頭在她混亂劇痛的腦海里只來得及閃了一下,就被對方身上另一個瞬間攫住她全部瀕死感知的特征徹底淹沒!
純凈!
一股源于生命最根本的、未被污染侵蝕的、如同荒原最初那捧雪水般的純粹氣息!
慕非的沖擊動作,帶著他自己也無法掌控的決絕!
他的身體狠狠撞在青陽雪勉力支撐的光盾上!
嗡——!
預想中的強烈反震沒有出現(xiàn)。就在他身體觸及青陽雪那層搖搖欲墜的冰白光盾的剎那,一股源自慕非生命內(nèi)部的、渾厚而深沉的排斥之力驟然自發(fā)地爆發(fā)出來!這股力量無形無質(zhì),不是靈力,卻帶著一種純粹至極的法則氣息——排斥一切污染侵蝕的絕對意志!
噗!如同熱刀切黃油!又似冰雪遇滾油!
那層由青陽雪燃燒殘存修為苦苦維持、抵御瘋狂的冰靈光盾,竟然在這種純粹的“排斥”之力面前,毫無抵抗地被慕非直接穿透!
“唔——?!”青陽雪悶哼一聲,只覺得體內(nèi)勉力維持的靈力旋渦被一股冰冷而強硬的力量驟然蕩開!身體不由自主地后仰!最后一點點抵抗瞬間瓦解!
就在這短暫力量交錯的瞬間!
噗!
慕非撞開光盾的身體恰好壓在了青陽雪的上方!他左臂那條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因這劇烈的撞擊撕裂了幾分!粘稠的、暗紅不祥的污血無法避免地濺射而出!
其中幾點滾燙的血滴,不偏不倚,正落在青陽雪左眼那已經(jīng)混濁如淤泥、瘋狂蔓延黑絲的核心傷口之上!
滋——?。。?!
異變陡生!
如同冰水潑入了滾燙的油鍋!青陽雪左眼傷口處猛地爆發(fā)出一陣刺耳的、令人頭皮炸裂的“滋滋”聲!如同污穢被極高溫烈焰焚燒凈化!
青陽雪身體觸電般劇烈痙攣!
“啊——!”一聲無法抑制、混合著極致痛苦與一種詭異釋放感的慘嚎沖破喉嚨!她那只完好的右眼瞬間瞪得滾圓!
在她極度驚駭?shù)母兄校阂还杀鋮s又帶著至剛至陽毀滅意志的激流,從濺射血滴的接觸點轟然沖入!她正拼命壓制、正瘋狂蠶食侵蝕意識的體內(nèi)污染之力,如同烈陽下的雪堆,正被這股毀滅洪流以遠超她自身冰靈力千百倍的霸道效率徹底湮滅、蒸騰!原本頑固盤踞眼球、正在向腦部侵蝕的冰冷刺痛與瘋狂意念核心,在這血滴接觸的瞬間傳來被千刀萬剮的劇痛!
僅僅一息!
她那只即將被污染徹底占據(jù)的左眼,原本不斷搏動擴張的黑絲脈絡停止了蔓延!渾濁的“玻璃瓶”混合物瘋狂沸騰翻卷著,如同被投入了強效凈化劑,污穢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淡化、分解!甚至能模糊看到下方殘損的眼球組織!一股濃郁到極點、惡臭刺鼻的墨色黑煙,嘶鳴著從她的左眼傷口乃至口鼻七竅之中被強行逼出、逸散!
奇跡?!
不!青陽雪腦中一片空白!瞬間爆發(fā)的痛苦褪去后,是前所未有的清明!那如附骨之疽糾纏意志的污染狂潮,在左眼傷口附近遭遇了不可逾越的凈化堤壩!全身的冰冷沉滯感和瘋狂念頭竟被短暫壓退了一瞬!
她那只還清明的右眼,難以置信地望向近在咫尺的少年!
慕非!廢料場那個雜役廢體慕非!
他那條受傷的手臂!那濺射到她眼窩里如同滾燙巖漿般的血!
她的血在沸騰!不是污染的沸騰,而是看到了…唯一活命的火種!
“你…你的血…!” 她的聲音嘶啞尖利,帶著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懼和一種難以置信的巨大震撼!
慕非的身體卻驟然僵??!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就在他撞入青陽雪上方、血液濺射而出、產(chǎn)生那恐怖凈化效果的瞬間!他體內(nèi)那原本微弱的、正慢慢排斥污染的生命本能似乎被這一下刺激徹底激活!如同蘇醒的怒龍,咆哮著掀起狂暴的力量逆流!
不是針對外敵!目標,是他的本源自身!
嗡!
如同山洪決堤!源自生命深處那股浩瀚深邃的“排斥”洪流,瘋狂沖刷向他身體各處——那些常年勞損留下的暗傷、無數(shù)被靈氣侵蝕卻無法煉化而殘留的微量污濁、甚至他左臂那三道巨大傷口上沾染的劇毒!這些本該是廢體標志的“污穢”,此刻全部成了那排斥法則鎖定的目標!
更可怕的是,這股力量完全不受控制,如同脫韁的滅世天獸,在摧枯拉朽蕩滌“污穢”的同時,也在狂暴摧毀著他的生命基礎!像一把燒紅的鐵刷子,從骨髓深處狠命向外刮擦!
“呃啊——?。?!”慕非猛地蜷縮起來,額頭青筋暴突如扭動的蚯蚓,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彎的蝦米,從青陽雪身上滾落在地!
劇痛!一種直接作用于靈魂最深處的極致分解之痛!每一塊骨骼,每一絲肌肉,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這種力量下尖叫、撕裂!皮膚底下,無數(shù)細微的暗紅血珠被強行從毛孔里擠出!那是生命根本被透支的征兆!皮膚表面,細密的血線如同蛛網(wǎng)般飛快浮現(xiàn)又隱現(xiàn),像隨時會將他切割崩解的裂紋!
他身體的溫度在急劇下降!生命力如同風中殘燭般急劇衰竭!
代價!
凈化?這是……在自我毀滅的邊緣!
廢料場的角落,幾根殘柱投下破碎的影子。慕非蜷縮著,周身籠罩在一種慘烈的氣息里。皮膚下若隱若現(xiàn)的暗紅血線如同死亡的脈絡在悄然蔓延,每一次身體不自主的痙攣,都帶著生命被強行撕裂、根基被猛烈搖撼的劇痛??諝獗鶝龃坦?,連他微弱的吐息都在齒縫里帶著鐵銹和冰碴的味道。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無法無天的排斥之力仍在肆虐,瘋狂沖刷著一切它認為的“污垢”,也正在無情瓦解他殘存的生命力。
他猛地咬緊牙關(guān),下頜繃成一道凌厲的直線,強忍著那幾乎要撕裂意志的劇痛,目光如同被寒冰淬過的刀鋒,掃過地上的青陽雪。
視線碰撞。
青陽雪那只完好的右眼里,剛剛升起的驚魂初定和難以置信瞬間被巨大的恐慌和某種極端的熱切凍結(jié)!她眼睜睜看著慕非因為剛才濺出的血而陷入如此恐怖的自毀反噬!那點本就不該存在的“純凈”,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燃燒著他的生命!
她看到了!那血……真的是唯一的解藥!可這解藥本身……即將徹底毀滅!
“咳……咳!”青陽雪掙扎著想要起身,可體內(nèi)殘存的污染之力雖被暫時壓制,卻也牽動了傷勢,嗆出一口暗紅的血沫。她眼神里的恐慌被另一種更加熾熱的、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瘋狂決絕取代!
“你…別動!”她的聲音嘶啞顫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不顧自身搖搖欲墜的狀態(tài),她用沒受傷的右手猛地撐地,身體幾乎是爬行般撲向滾落在一旁的慕非!沾滿污穢的手猛地探出,不顧一切地扣向他的左臂!
她的目標清晰無比——那三道皮肉翻卷、殘留著污血、卻剛剛凈化過她傷口的創(chuàng)面!
“放……放手!”慕非只覺得左臂被一只冰冷僵硬的鐵鉗死死抓住,劇痛如同電流直沖腦髓!他掙扎,可身體深處那股狂亂的力量幾乎抽干了他反抗的力氣。
“給我一點…只要一點你的血!”青陽雪的眼神已近乎瘋魔!死亡的恐懼和生機初顯的狂喜扭曲了她的面孔,“壓制…它在反噬!你…你需要……活命!救你自己!”她語無倫次,卻固執(zhí)地要用手去觸碰慕非臂上尚帶著暗紅粘稠的傷口邊緣,試圖將染在手指上的血抹回自己體內(nèi)!更試圖引導這“純凈之源”去對抗慕非自身正在發(fā)生的恐怖自毀!
就在這時!
刺啦——!一聲驚怖至極的撕裂聲,帶著滾燙血氣猛地響起!
遠處那道倒塌了半邊的、通往內(nèi)門更高處的巨大石門處,一個身影裹挾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和狂暴靈氣轟然撞出!
是韓長老!
這位外門執(zhí)法長老,掌刑罰、素以冷厲刻薄著稱的高階修士。此刻他華貴的銀紋執(zhí)法長袍撕碎大半,前襟被一片粘稠污黑、似乎還在搏動的血跡浸透,胸口甚至有一個碗口大小的破洞,隱約可見其下腐壞的臟器邊角!臉上布滿蛛網(wǎng)般的暗紅血紋,右眼眶烏青發(fā)黑,一縷詭異的黑氣正從中絲絲縷縷鉆出!他周身鼓蕩著不穩(wěn)定的、夾雜大量深灰氣流、行將崩潰的金丹期恐怖靈力波動!
“嗬…嗬…活…活物!”韓長老猛地昂首,渾濁瘋狂、瞳孔邊緣已經(jīng)爬上密麻黑絲的雙眼帶著毀滅一切的貪婪,直直掃向慕非和青陽雪所在!
他猛地發(fā)現(xiàn)了慕非!或者更確切地說,他感應到了慕非身上那與周遭死亡污穢格格不入、微弱卻異常刺眼的——沒有被污染的氣息!
那是本能標記的敵人!是食物鏈頂端的捕食者憎惡的異類!是必須撕碎的目標!
“吼——??!”完全不成人聲的咆哮攜著污濁的靈力風暴!韓長老身體化作一道扭曲的殘影,裹著令人窒息的腥風和狂暴崩塌的威壓,直撲過來!一只異化巨大、皮膚青黑如金屬的手爪撕裂空氣,挾著足以拍碎山巖的毀滅之力,惡狠狠抓向慕非頭顱!
死亡陰影當頭壓下!速度超越了慕非所能反應的極限!
“長老!!”青陽雪凄厲嘶喊!聲音里帶著絕望!
就在那覆蓋視野的猙獰巨爪距離慕非天靈蓋不足一尺!勁風已經(jīng)壓得他臉上皮肉如水面般起伏凹陷時!
韓長老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法則重重抽了一鞭子!
猛地一僵!
他那只足以撕裂精鋼的巨爪,硬生生懸停在慕非頭頂不足三寸的空中!
狂暴鼓蕩的金丹期靈力如同被投入燒紅鐵塊的冷水,劇烈“嗤嗤”作響,蒸騰起濃郁的不祥黑煙!他臉上瘋狂搏動的青黑色血線驟然僵直、凝滯!那只彌漫出黑氣的右眼猛然瞪大到了極限!渾濁的眼珠如同遭遇極寒冰凍,眼白迅速被一片可怖的冰晶白霜覆蓋!一條粗如小指的暗色血線如同被截斷的水管,猛地從他右眼眼角下方鼓脹而起、驟然爆裂!
“哇——噗——?。?!”
一大口污濁惡臭、散發(fā)著刺鼻腥甜氣息的暗紅濃血,混雜著星星點點的內(nèi)臟碎塊,如同開閘的血庫般從韓長老口中狂噴而出!
這一下反噬來得毫無征兆,比撲殺之勢更猛更烈!
污血噴濺!有幾滴滾燙地落在一旁青陽雪臉上。
“唔!”強烈的灼痛感傳來。青陽雪立刻察覺那幾滴污血中蘊含的強烈污染之力正試圖鉆進她剛剛被慕非血液初步凈化、處于虛弱狀態(tài)的傷口!她驚駭之下本能運行功法驅(qū)散,卻意外發(fā)現(xiàn)體內(nèi)殘存的“純凈印記”再次被激發(fā),與污血對抗消融的速度遠快于平常!她那只被污染的左眼深處再次傳來一絲被凈化的微弱刺痛與清涼!雖然代價是慕非留在她體內(nèi)的“凈化之源”也被飛速消耗!
她顧不得思索更多,趁著韓長老遭遇詭異反噬僵直的瞬間,拼死將身體撲擋在慕非之前!
金丹修士反噬的余波如狂瀾!青陽雪再次被無形的重錘擊中,“噗”地噴出一口血,翻滾出去!
韓長老的身體僵硬如同石雕。右眼的白霜迅速蔓延至小半張臉!身體內(nèi)傳來細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仿佛一座被冰封的山峰內(nèi)部正因結(jié)構(gòu)失衡而寸寸崩解!他那只幾乎被凍成冰坨子的右眼,在極致的痛苦和狂亂的沖擊下,緩慢地、極其困難地轉(zhuǎn)向了下方,轉(zhuǎn)到了那個本該被他一爪拍死的“純凈”目標身上——
慕非!
那張沾滿污血、因劇痛而扭曲的臉龐,沒有任何扭曲的黑血絲脈!那條被撕裂的巨大傷口里滲出的血,在昏暗的天光下,透著一種驚心動魄的暗紅!
那顏色……竟詭異的……像火苗!
“不……不可能!”韓長老喉嚨里滾動著的已非嘶吼,而是來自崩潰邊緣的低沉嗚咽,帶著無法理解的巨大恐懼,“……神…魔……血……?!”
他僵硬的身軀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體內(nèi)狂暴沖突的靈力與污染的平衡被徹底打破!周身氣息如同沸騰的油鍋徹底炸裂!冰霜、黑氣、混亂的靈力爆流絞成一團毀滅風暴,瘋狂地從那些崩裂的傷口向外噴薄!
但比身體崩潰更恐怖的,是青陽雪那聲嘶力竭的呼喊在他被污染的瘋狂意識之海中炸開的驚雷!一個名字!
“長老!!”
長老?長老!這兩個字如同兩顆燒紅的鐵釘,硬生生釘穿了他瀕臨崩潰的自我意識!
韓長老!
他是韓長老!
流云劍宗!外門執(zhí)法長老!
混亂、瘋狂、被某種陰冷意志盤踞的腦海深處,一道撕裂深淵的閃電劃過!被抹去、被污染的意識碎片在那極致的恐懼和僅存的認知沖擊下,被短暫地、尖銳地刺穿了一個微小的孔洞!
“?。?!流云……劍宗!”如同困于夢魘瀕死之人發(fā)出最后的囈語,韓長老僵直的身體痙攣般一震!右眼彌漫的白霜崩裂細紋!狂亂的視線猛地掃過周遭——坍塌的宗門高墻、遠處沖天而起的混亂煙柱和更慘烈的嘶嚎!
最后,那混亂癲狂、卻因這瞬時的清明而帶上一種巨大恐懼絕望的眼神,死死凝聚在下方那個蜷縮著的、周身蒸騰著“純凈”氣息的灰衣雜役身上!
無法理解!但身體的反噬、瀕臨崩潰的危險感、青陽雪染血后微弱好轉(zhuǎn)的氣息……一切交織成一張無形大網(wǎng)!那代表著“生”的唯一指向標!
轟——!
一個念頭,如同沉沒在深淵萬載的頑石,被瀕死的直覺和極致的求生欲用盡所有力氣猛地撞了上來!
求生!
比念頭更快的是身體!
韓長老如同被最惡毒的詛咒抽干了骨髓,高大的身軀轟然軟倒,雙膝帶著骨骼碎裂般的沉重悶響,如同兩座山岳墜地,狠狠砸在廢料堆混合著污水爛泥的污穢之地!黑紅的泥漿飛濺!
砰!
頭顱緊隨其后,如同最卑微的奴隸被砸斷脊梁,對著那個蜷縮在地、生命氣息飛速流逝的慕非,死死地、拼盡最后所有力氣……叩了下去!
“救…救……仙門?。?!”
三個字,混合著污血和碎裂的內(nèi)臟,從他那幾乎被冰封的喉管里艱難地、嘶啞地擠了出來!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瀕死野獸般的絕望和不顧一切的貪婪!
塵土、污血、碎石構(gòu)成的濁浪,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掀起,轟然撲向慕非蜷縮的角落。韓長老跪伏叩首掀起的風壓像一堵污濁的墻,狠狠拍在他身上!
劇痛!窒息!
體內(nèi)那股狂暴的排斥力量剛剛因劇痛和外力沖擊而有剎那凝滯。那濁浪撲來的瞬間,混雜其中的、韓長老噴涌出的最污濁穢血,如同億萬根淬毒的冰針,狠狠刺入慕非身上每一道細小的裂口和毛孔!
慕非猛地弓起背脊,如同離水的蝦!牙齒深深陷入下唇,血絲涌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凈化逆流在他血脈最底層轟鳴!體內(nèi)那股被短暫壓制的排斥洪流如同被徹底激怒的困龍,咆哮著以百倍千倍的暴烈之勢瘋狂沖刷!
那些刺入的毒素?它們甚至連最外圍的第一道防線都無法真正沖破!慕非生命本源最深處的排斥洪流,如同守護巢穴的烈焰,瞬間將它們汽化為焦煙!但凈化毒素本身幾乎微不足道的消耗,卻成了點燃毀滅熔爐的最后一粒火星!
“唔——!”慕非身體僵直如鐵,皮膚下暗紅的血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搏動、蔓延!一股極其不祥的腥甜涌上喉頭,卻被死死咬在齒間。他能清晰“聽”到身體內(nèi)部傳來的、細微而密集的碎裂聲!如同琉璃被無形的鐵錘從內(nèi)部不斷錘擊!血脈在被強行撕裂!筋骨在被強行拆解!生命的燭火瘋狂搖曳,隨時會熄滅!
代價!毀滅性的代價!這股力量正在以他自己為薪柴,燃起焚盡一切的烈焰!
就在這毀滅的浪尖!
跪地的韓長老抬起頭!口中噴涌著污血和無法名狀的恐懼渴望,視線粘稠如實質(zhì)!
而剛剛被震飛的青陽雪,也如同撲火的飛蛾,不顧一切地試圖再次爬近!她那僅存的右眼死死盯著慕非,盯著他那條傷痕累累、此刻正不斷滲出暗紅血珠的左臂!那眼神里混合著震撼、貪婪和一種更原始的、徹底喪失理性的本能渴望!
“給我!給我血——!”
聲音被一片更龐大的喧囂打斷。
踏!踏!踏!
沉重、雜亂、越來越多,如同末日戰(zhàn)鼓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涌來!
廢料場殘留的幾處搖搖欲墜的斷壁入口,一道道身影蹣跚著、怪異地扭動著,擠入了這片滿目瘡痍的修羅場。
越來越多,密密麻麻!
他們身上的衣著斑駁——高階內(nèi)門道袍的殘片、外門弟子服、雜役仆傭的灰布短衣……甚至還有幾位平日高高在上、此刻卻衣衫襤褸、周身傷痕潰爛的熟悉面孔!無一例外,每個人身上都散發(fā)著濃重污穢的氣息!暗色血絲如藤蔓爬滿裸露的皮膚,肢體異化扭曲,眼神渾濁而瘋狂!
他們是這污染災劫中掙扎到現(xiàn)在的幸存者!
此刻,這些被污染扭曲大半心神、行走于崩潰邊緣的“幸存者們”,卻同時被韓長老那驚天一跪所吸引!被青陽雪那絕望的嘶喊所點燃!
更為致命的,是空氣中那若有若無的、卻如同燈塔般指引著生路的——來自慕非傷口的、源自生命最根本的純凈氣息!
如同滴入滾油的水滴!如同撲向光焰的飛蝗!
短暫的死寂,被無數(shù)喉嚨里壓抑不住的、極端貪婪的嘶嘶聲代替。那些渾濁瘋狂、卻還帶著一絲執(zhí)念的眼睛,死死釘在了慕非身上,釘在了他左臂那不斷沁出血珠的傷口上!
“活……命……”一個勉強還看得出曾經(jīng)風骨、此刻半邊臉頰潰爛的內(nèi)門管事,喉結(jié)滾動,發(fā)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純凈……血……”另一個肢體扭曲成三節(jié)的弟子眼神熾熱如火炭。
渴望!極致的、壓倒一切理性的渴望!那不僅是對個體生機的渴望,更是對所有導致他們陷入這地獄的、包括自身在內(nèi)的一切污穢的極端憎恨與毀滅欲!而那“純凈”之血,是唯一能熄滅這憎恨、帶來解脫的神藥!
噗通!
噗通!
接二連三!
如同被無形的巨鐮掃倒的麥草!
一個衣衫殘破的前執(zhí)事長老轟然跪倒,頭顱撞在尖利的碎石上也不自知,血污涂滿了臉卻仍在向慕非艱難蠕動爬行!
一個內(nèi)門核心弟子上半身還殘存著高傲風姿,下半身卻已經(jīng)異化如蟲足,猛地折斷了扭曲的膝蓋關(guān)節(jié),砸地向前!仿佛拋棄那累贅的肢體便是向純凈獻祭的虔誠!
更多更多的人影放棄了一切姿態(tài),如同沉船中撲向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者,用頭、用臉、用殘缺的身體,爭先恐后地砸向污濁的泥地!掙扎著!嚎叫著!只為更加靠近中心那個蜷縮的身影!只為用一切能夠接觸的肢體去沾染他傷口邊緣的一絲猩紅!
“救……我……!”
“血……恩賜……!”
“殺……殺了污穢……我……解脫!”
一片混亂的濁流!以最卑微、最瘋狂、最不顧一切的形式,跪伏著,蠕動爬行著,帶著無數(shù)道貪婪扭曲的視線和撕裂喉嚨的祈求,如同百川歸海,又似地獄餓鬼沖出生門!目標只有一個——慕非!那個帶來凈化、帶來解脫、也即將燃盡自己的人!
混亂污濁的中心,慕非艱難地抬起頭。劇痛如鋼針穿鑿大腦,視線因生命的飛速流逝而陣陣暈眩、邊緣發(fā)黑。他能清晰地看到跪在腳邊的韓長老眼中那恐懼背后燃燒的極致貪婪,看到青陽雪不顧一切想撲近觸碰自己手臂的動作,更能感受到四面八方那如同實質(zhì)的、要將他生吞活剝的渴望!
他們求的是什么?
是凈化?是救贖?是仙門的延續(xù)?
不!
是延續(xù)他們自己!延續(xù)那早已被扭曲腐朽的、被這污濁天地點燃又即將焚盡的殘命!哪怕延續(xù)他的代價,是他這個異類在極致的痛苦中燃盡自我!
“呵……”一縷極其冰寒、帶著鐵銹味的空氣猛地吸入,在劇痛的喉管中化作一聲如同破舊金屬摩擦的低啞笑音。
他看著腳邊泥濘中叩跪著、被巨大恐懼和貪婪吞噬的韓長老,目光緩慢掃過周圍這片如同蠕動垃圾場般撲來的瘋狂之海。
昔日宗門弟子們眼中的鄙夷如冰刺般閃現(xiàn)。
廢料堆上的艱難翻找。
送“斷息草”時的沉默……
這些破碎的畫面,與眼前這匍匐跪求的眾生相,在這一刻撕裂虛空,殘酷拼接。
慕非的左臂因被青陽雪緊緊扣住而滲出血絲更多,點點暗紅如同絕望中的燭淚滴落泥濘。他感受著皮膚下越來越清晰的碎裂感,那是一種地基被洪水猛烈沖刷的致命懸空感。
那股源自生命最深處的、無法無天的排斥力量在極致壓縮、即將爆發(fā)!它的目標不再是凈化外在污垢,而是鎖定了他自身那些在無數(shù)次勞損中留下的、早已與血肉同化的細微磨損!此刻,全部被標注為必須清除的“雜質(zhì)”!這種力量超越了他所能控制的極限,如同失去舵手的怒??裰郏源菘堇嘀畡輿_向自我毀滅的礁石!
但他沒有倒下。脊背繃得極直,一種奇異的冰冷感反而壓過了軀體的劇痛。視野里的暈眩感依舊強烈,四周如惡鬼般蠕動爬行而來的人影在血線蔓延的視線中如同扭曲的地獄壁畫。然而,一種更強大、更沉寂的意志在毀滅的旋渦中心緩緩凝聚成形。
他盯著泥漿中韓長老那幾乎被恐懼和貪婪熔毀的渾濁眼瞳,聲音不高,帶著被劇痛磨礪過的砂石質(zhì)感,每一個字都像冰棱鑿穿空氣,緩慢卻帶著能凍結(jié)魂靈的重量:
“救你們?”
“遲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