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養(yǎng)心殿內燈火通明,卻靜得只剩下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实叟喭曜詈笠槐咀嗾?,將朱筆擱在筆山上,身體向后靠進椅背,閉上眼,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
他沒有說話,殿內伺候的宮人更是屏息凝神。
良久,他睜開眼,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侍立在一旁的貼身太監(jiān)總管王謹。
只這一個眼神,王謹立刻心領神會,微微躬身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確保只有皇帝一人能聽清:“陛下,云貴人那邊……今日還算平靜。太醫(yī)午后剛去請過脈,說外傷愈合得不錯,腫消了大半,只是內里氣血虧虛還需時日慢慢調養(yǎng),情緒……看著倒是比前兩日穩(wěn)當了些,沒再哭鬧?!?/p>
皇帝面無表情地聽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白玉扳指。
王謹頓了頓,繼續(xù)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吩咐賜下的那盒凝脂舒痕膏,奴才已想法子混在太醫(yī)院日常送去的普通藥膏里了,并未引人注意,貴人那邊……應當是用上了。”
皇帝幾不可察地“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
王謹猶豫了一下,還是補充了一個細節(jié):“還有……今日貴人用藥后,似乎是胃口開了些,對著伺候的宮女小聲嘀咕了一句,說……突然有點想吃翡翠蝦餃了。”他說完,立刻低下頭,不敢看皇帝的表情。翡翠蝦餃,那是妃位份例里才有的精細點心。
殿內陷入一片沉默。皇帝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看不出情緒。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就這些?其他……什么話都沒說?”他似乎在期待著什么,又似乎只是隨口一問。
王謹頭垂得更低:“回陛下,就……就這些了。宮人當時回說那是妃位的份例,如今……怕是暫時用不上了。貴人聽了,也沒再說什么,只是沉默了一會兒,便歇下了?!?/p>
皇帝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了兩下,忽然,極輕地嗤笑了一聲,那笑聲里帶著點難以言喻的復雜意味:“……想吃蝦餃了?倒是會挑?!?受了這么大的教訓,躺在床上想的居然是口吃的?
他頓了頓,像是做出了一個隨意的決定,語氣平淡地對王謹吩咐道:“既然想吃,就給她唄。傳朕的旨意,明日……嗯,就說是御膳房新得了上好的河鮮,朕心甚悅,賞后宮每位嬪妃翡翠蝦餃一盤,讓大家都嘗嘗鮮。隨便找個由頭就行,不必太刻意?!?/p>
王謹心中一震,立刻躬身應道:“嗻!奴才明白,這就去吩咐御膳房準備!”
陛下這哪里是賞全后宮?這分明是拐著彎兒,生怕那一位吃不上這一口蝦餃!既要給,又不能單獨給,落了痕跡,惹人非議,便用了這“雨露均沾”的法子,堵眾人的嘴。
皇帝揮了揮手,示意王謹可以退下了。他重新拿起一份奏折,卻久久沒有翻開。
殿內再次恢復寂靜,只有他獨自坐在龍椅上,身影被燭光拉得很長。無人知曉此刻的帝王心中,是否也因那一句“突然有點想吃翡翠蝦餃”而泛起了一絲微瀾。那點屬于煙火人間的、極其細微的念想,似乎比任何哭訴哀求都更能觸動那堅冰之下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