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濘粘稠,攥住腳踝。凌昭的腳步定在原地。蘇晚側(cè)臉上那抹深入骨髓的灰敗死氣,如毒錐鑿進眼底!
洞真靈目在驚悸中自行開閉,那驚鴻一瞥的景象已烙入腦海:女子懷中散落的止血草葉深處,瘋狂吮吸生機的暗紫色污染絲線,與她瞳孔中死寂的灰白,構(gòu)成絕望圖景!這絕非尋常病痛,是生命本源被深度侵蝕、掠奪殆盡前的回光!其嚴重程度,遠超他見過的任何被污染者!
"媽的,啞巴了?還是想裝死?"三角眼王師兄耐心耗盡,抬腳狠狠踹向蘇晚緊抱包裹的手臂!
"啊!"一聲壓抑痛呼,蘇晚身體猛縮。包裹脫手,草藥滾落泥水。
"給臉不要臉!"王師兄獰笑,俯身抓她頭發(fā)。
周圍雜役眼神麻木,甚至帶扭曲快意。無人上前,只有低議和壓抑喘息。
凌昭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理智尖叫:走!卷入沖突是找死!王師兄煉氣四層,另兩個三層巔峰!自己剛突破,元炁之力雖奇但總量稀,暴露即死!
然而蘇晚瞳孔中那片死寂灰白,如旋渦吸住視線。那不止是被欺凌的弱者,更是被系統(tǒng)污染深度寄生、正走向死亡的活體警示!她的結(jié)局,會不會是所有底層生靈的最終寫照?
王師兄粗糙手即將揪住蘇晚發(fā)髻的瞬間——
"住手!"
一聲低沉沙啞、帶惶恐猶豫的喝止響起。
所有目光聚焦。
凌昭心臟狂跳。他低頭,身體微佝,雙手搓衣角,臉上堆出底層雜役面對強權(quán)時的恐懼討好。
"誰?哪個不開眼的狗東西敢管老子閑事?"王師兄動作一頓,兇戾目光剮向凌昭。三角眼瞇起,帶審視和被冒犯的暴怒。
"王…王師兄息怒!"凌昭聲音帶顫,小步前挪,依舊低頭,"小人…凌昭,后山砍柴雜役。不敢管您的事…只是…只是…"
他咽唾沫,仿佛鼓足勇氣,飛快瞥一眼泥濘中發(fā)抖的蘇晚,又迅速低頭,語速加快:"只是小人剛路過礪劍坪,聽…聽幾位內(nèi)門師兄議論,說…林軒師兄最近在找一種特殊'凝露草',煉制緊急丹藥…好像…就在后山這片…小人想,蘇晚她…常年后山采藥,說不定…采到過?萬一…耽誤林師兄大事…"
話音未落,王師兄臉上兇戾凝固,如潑冷水。三角眼瞪圓,瞳孔深處閃過一絲驚懼!
林軒!這名字在如今青云宗外門,如催命符!高高在上,礪劍坪趙元坤金丹被洞穿景象,如最深夢魘烙印人心!誰敢沾惹林軒之事?尤其"耽誤大事"罪名!
王師兄伸手觸電般縮回,仿佛蘇晚頭發(fā)是烙鐵。身后兩個馬臉跟班,臉上淫邪笑容僵住,眼神驚疑,下意識后退半步。
空氣凝固。
王師兄死盯凌昭,試圖從他卑微惶恐中找出破綻。但凌昭偽裝完美,那種深入骨髓恐懼敬畏,絕非能裝出。
"你…確定聽清了?林師兄找凝露草?"王師兄聲音干澀,帶一絲自己未察的緊張。
"小…小人離得遠,聽不真切…"凌昭頭垂更低,身體抖更厲害,"只…聽到'林師兄'、'凝露草'、'后山'、'緊要'…幾次,心里害怕,就…趕緊走了…小人該死!小人多嘴!"他抬手要抽自己嘴。
"行了!"王師兄煩躁低吼,制止動作。臉色陰晴不定,眼神在蘇晚和凌昭間掃視。
他不知什么凝露草!不確定林軒是否真在找!但凌昭說得有鼻有眼,地點是后山。最關(guān)鍵,他不敢賭!萬一?萬一這卑賤雜役真聽到什么,而自己為蠅頭小利一時之快,耽誤林軒大事…趙元坤下場就是榜樣!甚至更慘!
"哼!"王師兄重哼,壓下心頭悸動和難堪憋屈,色厲內(nèi)荏指蘇晚:"算你走運!下次眼睛放亮!"又狠狠瞪凌昭:"管好嘴!要是讓老子知你胡說八道…哼!"
撂下狠話,他不再停留,仿佛此地有瘟疫,帶兩個跟班倉促離開,消失巷道深處。
圍觀雜役面面相覷,看凌昭眼神驚異疑惑,還有一絲幸災(zāi)樂禍——得罪王師兄,以后日子不好過。沒人敢上前,人群無聲散去,留滿地狼藉冰冷泥濘。
空地只剩凌昭,和跌坐泥水、抱臂顫抖的蘇晚。
晨霧濕冷,彌漫兩人之間。
凌昭吐濁氣,后背冷汗浸透。剛才短暫對峙,兇險不亞直面蛇眼林陰煞。他賭贏了,用林軒兇名嚇退惡犬,但也暴露在王師兄一伙視線下,埋下禍根。
他走到蘇晚身邊,保持幾步距離停下。沒伸手扶,只平靜開口:"他們走了。"
蘇晚身體劇顫,如受驚小獸。她猛抬頭,蒼白臉上沾著泥點,淚痕未干,空洞瞳孔深處那層死寂的灰白在凌昭靠近時似乎更加濃郁。她看凌昭眼神無感激,只有更深的恐懼和茫然,和被世界拋棄的絕望。
嘴唇翕動幾下,只發(fā)破碎氣音。她掙扎想站起,但被踹中手臂和虛弱身體讓她再跌回去,濺起泥漿。
凌昭沉默看她徒勞的掙扎。洞真靈目雖關(guān),但剛才驚鴻一瞥灰敗死氣和污染侵蝕的景象,讓他心頭沉重。
他彎腰,無視泥污,動作談不上溫柔卻穩(wěn)定,將散落泥水中止血草一株株撿起。草葉裹泥,根須皆斷,品相盡毀,在雜役區(qū)幾乎廢品。
蘇晚空洞眼神追隨動作,看他將沾污泥失去價值的藥草遞到自己面前。她不接,只是抱著受傷的手臂,身體蜷縮的更緊,仿佛要將自己徹底藏起。
凌昭不在意,將草藥放她身邊相對干燥石塊上。他直起身,目光掃過蘇晚蒼白如紙的臉和死灰的瞳孔,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意味:"能走嗎?我住的地方…暫時還算清凈。"
這非憐憫,是冰冷的評估。蘇晚狀態(tài)太差,生命之火如風(fēng)中之燭。她體內(nèi)深度污染,及那種與尋常污染截然不同的灰敗死氣,本身是巨大的謎團和潛在的危險源。讓她獨自留在這里,要么被王師兄等人回頭報復(fù),要么很快無聲無息的死在某角落。無論哪種,都可能引來麻煩,甚至暴露蛇眼林的存在。
帶她走,是風(fēng)險,但也可能是近距離觀察這特殊污染、甚至…尋找弱點的唯一機會。在這末世,任何異常都值得警惕,也可能蘊藏意想不到的線索。
蘇晚猛地抬頭,灰白瞳孔劇烈收縮,難以置信的看向凌昭。帶著恐懼警惕以及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溺水者見浮木般的希冀,在她眼中瘋狂交織。她死死咬下唇,幾乎出血,身體抖如篩糠。
最終,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對冰冷泥濘的絕望壓倒一切。她極其輕微點頭,幅度小得幾乎不見。然后用那只沒受傷的手,撐冰冷濕滑的地面,艱難的試圖站起。
凌昭沒伸手扶,只站在一旁靜靜等待??此龘u搖晃晃、如隨時散架般站起,看她沾染污泥的手指顫抖著,抓旁邊的腐朽樹枝作支撐。
一步,兩步…腳步虛浮踉蹌,每一步都用盡全身力氣。泥水順著破爛褲腳滴落。
凌昭轉(zhuǎn)身,邁步向蛇眼林方向。步伐不快卻穩(wěn)定,為身后的搖搖欲墜的身影,在污濁泥沼中,留下一行清晰的腳印。
蘇晚艱難的沉默的跟著。她低頭,散亂發(fā)絲遮住大半臉龐,只露線條緊繃下頜?;野椎耐咨钐?,是死寂。她不知這突然出現(xiàn)的沉默寡言的雜役要帶她去找哪里,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她只本能的跟著那行腳印,因為除此之外,只有無邊的冰冷黑暗。
兩人一前一后,沉默的穿過雜役區(qū)邊緣的污穢巷道,走向那片散發(fā)不祥氣息的蛇眼林。沿途偶有雜役投來或好奇或麻木或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都被凌昭冰冷的眼神無聲逼退。
進入蛇眼林范圍,光線驟暗。扭曲怪樹投下猙獰的陰影,空氣中陰寒的冷氣讓蘇晚本就虛弱身體猛打寒顫,臉色更加慘白,腳步更加踉蹌。
凌昭沒回頭,但靈覺提升帶來的敏銳感知,讓他清晰"聽"到身后越來越粗重艱難的喘息聲。他腳步微緩。
終于,撥開最后一叢散發(fā)怪味的荊棘,那片由幾塊巨大黑石構(gòu)成的夾角和簡陋藤蔓頂棚出現(xiàn)眼前。
"到了。"凌昭停步,側(cè)身讓開入口。
蘇晚幾乎是跌撞著撲進這狹小簡陋卻干燥的"窩棚"。她再支撐不住,靠著冰冷石壁滑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劇烈的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動著受傷的手臂,帶來鉆心的疼痛。她死死捂住嘴,指縫間滲出暗紅血絲。
凌昭站在入口,逆林間光線稀疏,身影有些模糊。他看著蜷縮角落如受傷小獸般的女子,看她咳出的在昏暗光線下呈暗紅色的血跡,眼神毫無波動。
他從角落石塊壘砌的小凹槽里,取出一個大樹葉卷成的粗糙"水杯",里面盛著清澈的露水。又拿出一小包用干凈樹葉包裹的烤得焦黑的不知名蟲肉。
他將露水和蟲肉放蘇晚面前地上,距她蜷縮的腳尖一尺遠。動作干脆,如放無關(guān)緊要的物品。
"水。吃的。"聲音平淡,無情緒起伏。
蘇晚咳嗽漸漸平息,她抬起沾著血跡淚痕的臉,灰白色的瞳孔茫然的看地上東西,又看門口的逆光身影。眼神空洞,仿佛無法理解。
凌昭沒再說話,沒解釋。他轉(zhuǎn)身,走到窩棚的另一側(cè)角落,盤膝坐下,閉眼。仿佛角落里那咳血顫抖的女子,只是無形空氣。
狹小空間陷入死寂。只有蘇晚壓抑的帶血腥味的喘息聲,和凌昭悠長細微的呼吸聲交織。
蘇晚盯地上水和食物,身體因寒冷虛弱不停顫抖。腹中火燒火燎的饑餓感和喉嚨濃重血腥味交織。生存在泥沼最底層的本能,最終壓倒恐懼茫然。她顫抖著伸出那只沒受傷的手,極其緩慢的抓起那片卷著露水的樹葉。
冰涼露水滑入干裂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慰藉。她貪婪吮吸著,幾滴水珠順著嘴角滑落,臉上滿是泥污血痕。
然后,她目光落在那包烤焦蟲肉上。黑乎乎一團,散發(fā)古怪的焦糊味和淡淡的腥氣。這對曾經(jīng)的她,是不可想象的食物。但現(xiàn)在…
她閉眼,灰白瞳孔深處一片死寂。再睜開時,只剩一種近乎麻木的決絕。她抓起一塊蟲肉,看也不看,塞進嘴里。粗糙、焦硬、帶濃烈土腥的味道瞬間充斥口腔,讓她胃部劇烈翻攪。
她死死捂住嘴,強忍嘔吐的欲望,用盡全身力氣咀嚼著,吞咽著。如吞咽的不是食物,而是這絕望世界里最后一點能維持這具軀殼運轉(zhuǎn)的燃料。
凌昭閉眼,仿佛入定。但他意念卻如同無形的觸角,籠罩整個窩棚。蘇晚喝水時細微的吞咽聲,她咀嚼蟲肉時那強忍不適的悶哼,她身體因虛弱寒冷而無法控制的細微顫抖…所有一切,都在他強大意念感知下,纖毫畢現(xiàn)。
他的注意力,尤其集中在蘇晚身體內(nèi)部。在《元初導(dǎo)引》帶來的強大內(nèi)視感知輔助下(雖不如靈目直接,但遠超同階),他努力捕捉蘇晚體內(nèi)能量流動的異常。
死氣!那是一種與普通系統(tǒng)污染截然不同的冰冷枯寂的灰敗氣息!它如同跗骨之蛆,盤踞蘇晚心脈和丹田附近,貪婪吞噬她本就微弱的生機。每當(dāng)她情緒波動或身體虛弱時,這股死氣就異?;钴S,如活物波動。而普通系統(tǒng)污染的暗紫色絲線,在她體內(nèi)也存在,卻似乎被這股更強大的灰敗死氣壓排斥在邊緣地帶,甚至…隱隱有被這灰敗死氣侵蝕同化跡象?
這詭異的景象讓凌昭心頭劇震!污染之間,也存在吞噬和壓制?蘇晚體內(nèi)的灰敗死氣,到底是什么?是更強大的系統(tǒng)污染變種?還是…某種未知的能對抗系統(tǒng)污染的力量?但這力量本身,卻在加速她的死亡!
謎團更深了。
蘇晚艱難吞咽下最后一點帶焦糊味的蟲肉,胃里如塞了冰冷石頭。她靠著冰冷石壁,疲憊的閉眼,試圖積攢一點力氣。然而,身體深處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抽離感再次襲來,如無形手攥住她心臟,貪婪抽取所剩無幾的暖意。她猛地蜷縮身體,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呻吟。
凌昭依舊閉目盤坐,如石雕。但他意念感知卻捕捉到蘇晚體內(nèi)那灰敗死氣驟然活躍的波動,及她生命之火隨之更加劇烈的搖曳。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露水帶來的短暫潤澤早已消失,蟲肉提供的微薄熱量也很快被身體虛弱和那股詭異的死氣吞噬殆盡。蘇晚意識開始模糊,身體一陣冷一陣熱,如在冰窟與火爐間反復(fù)煎熬。灰白瞳孔時而渙散,時而因劇痛而猛收縮。
她感覺自己的軀殼正一點點變成冰冷的石頭,靈魂被拖拽著沉向無底深淵?;靵y囈語不受控制地從干裂唇間溢出,聲音細若游絲,斷斷續(xù)續(xù):
"...冷...好冷..."
"...血...好多血...阿爹...阿娘..."
"...草...藥...凝露草...假的...都是假的..."
"...眼睛...灰的...白的...都死了..."
"...逃不掉...逃不掉的..."
"...光...黑石頭...有光..."
最后幾個詞,如夢魘囈語,卻讓角落里凌昭,霍然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