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雜役區(qū),位于主峰側(cè)翼的山坳深處,像一塊巨大的沾滿污漬的補丁,拙劣地縫在仙家福地的錦繡邊緣。低矮的房舍擠擠挨挨,大多是用山石和黃泥草草壘砌,屋頂覆蓋著發(fā)黑發(fā)霉的茅草或碎裂的舊瓦。狹窄的巷道泥濘不堪,混雜著牲畜糞便和腐爛菜葉經(jīng)年累月積攢的污垢,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酸腐氣息??諝庥肋h濕漉漉,吸進肺里都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霉味。
這里的光線總是昏暗的,即使是在白日,高聳的主峰投下的巨大陰影,也早早地將這片區(qū)域籠罩在陰冷的灰暗之中。只有零星幾點昏黃的油燈光芒,從破敗的窗戶或門縫里透出來,如同垂死者微弱的呼吸。
凌昭推開自己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薄木板門時,一股熟悉的混合著塵土、汗水和劣質(zhì)油脂的渾濁氣味撲面而來。房間極其狹小,一床、一桌、一凳,幾乎就塞滿了所有空間。墻壁是裸露的粗糙石壁,帶著陰冷的濕氣。唯一的窗戶開得很小,糊著發(fā)黃的破洞油紙,透進來的陽光吝嗇而昏暗。
這里是修真界最底層掙扎求存的角落,是被掠奪者遺忘卻又首當其沖承受掠奪惡果的地方。礪劍坪上那場驚心動魄的“神跡”與殺戮,在這里激起的漣漪微乎其微。雜役們麻木的臉上,只有日復(fù)一日勞作壓榨出的疲憊和空洞。趙元坤?那是云端上的人物,他的死活,與泥濘中刨食的螻蟻何干?他們更關(guān)心的是今天劈的柴夠不夠分量,挑的水能不能換來半塊硬得像石頭的雜糧餅。
凌昭反手關(guān)上木門,隔絕了外面渾濁的空氣和隱約傳來的某個醉漢含糊不清的咒罵聲。他背靠著冰涼粗糙的門板,身體緩緩滑落,最終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礪劍坪上強行壓抑的恐懼、惡心、憤怒,以及那股幾乎凍結(jié)靈魂的冰冷掃描感,如同被堤壩阻攔的洪流,此刻轟然決堤!他猛地蜷縮起身體,雙手死死抱住膝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咯咯”聲。牙關(guān)緊咬,下唇被咬破,一絲咸腥的鐵銹味在口中彌漫開,才勉強遏制住那幾乎要沖口而出的嘶吼。
冷汗如同細密的蚯蚓,再次爬滿了他的額頭和后背,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心臟在胸腔里瘋狂的擂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jīng),帶來一陣陣虛脫般的眩暈。
“系統(tǒng)…毒瘤…掠奪本源…”這些詞句如同燒紅的烙鐵,反復(fù)燙灼著他的意識。林軒眉心那波動的暗紫色光斑,那深深刺入大地靈脈瘋狂吮吸的觸手,那被瞬間抽干化為枯槁灰燼的靈脈片段……一幕幕景象在腦海中瘋狂閃爍。
尤其是最后那道冰冷暴戾的掃描波紋!它掃過身體的瞬間,凌昭感覺自己就像被剝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那絕非錯覺!系統(tǒng)察覺到了!它察覺到了自己那短暫的帶著殺意的窺探!
“洞真靈目…”凌昭艱難地抬起手,指尖用力按壓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這雙眼睛,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此刻最大的催命符!在青云宗,不,在整個被系統(tǒng)荼毒的修真界,能看到真相,本身就是一種不可饒恕的原罪!
他必須隱藏!比最不起眼的塵埃還要不起眼!比最溫順的羔羊還要溫順!
“活下去…活下去…”他一遍遍在心底默念,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強烈的生存欲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沖刷著翻騰的情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劇烈的喘息聲漸漸平息,身體的顫抖也慢慢止歇。只有眼底深處,那抹冰冷,愈發(fā)凝實。
他掙扎著起身,走到墻角那個用幾塊石頭壘砌的簡陋土灶旁。灶膛里只有冰冷的灰燼。揭開旁邊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罐,里面空空如也,連最后一點糙米渣滓都已被刮得干干凈凈。
饑餓,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適時地噬咬著他的胃囊。與礪劍坪上直面系統(tǒng)毒瘤的恐怖相比,這凡俗的饑餓感顯得如此“親切”,卻又如此殘酷地提醒著他現(xiàn)實的窘迫。他只是一個煉氣二層的雜役弟子,沒有靠山,沒有資源,每天辛苦勞作換來的那點微薄貢獻,僅僅夠維持最低限度的生存,勉強吊著一口不被餓死的氣。
修煉?那是奢望。靈氣稀薄得可憐,打坐一整夜,引氣入體的效率微乎其微,連補充白日勞作消耗的精氣都嫌不夠。更別提購買丹藥、功法這些遙不可及的東西。
沒有力量,別說斬除毒瘤,連自保都成問題!林軒那隨意一劃的淡青色風刃,輕易撕裂金丹護體的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凌昭的腦海里。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洞悉真相的靈目帶來的不是優(yōu)勢,而是加速死亡的詛咒!
變強!必須變強!以最快的速度!用盡一切手段!
這個念頭從未如此刻般清晰而急迫。凌昭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如同潛伏在暗夜中的孤狼。
他盤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強迫自己進入修煉狀態(tài)。青云宗發(fā)放的基礎(chǔ)引氣法訣《長春功》在體內(nèi)緩緩運轉(zhuǎn)。這法訣粗陋不堪,效率低下,在雜役區(qū)這種靈氣稀薄之地,更是事半功倍。
意識沉入體內(nèi),內(nèi)視之下,丹田氣海空空蕩蕩,只有幾縷淡薄得幾乎看不見的白色霧氣在緩緩游移,微弱得可憐。而身體內(nèi)部,因為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和過度勞作,呈現(xiàn)出一種黯淡的灰黃色澤,許多細微的經(jīng)絡(luò)甚至出現(xiàn)了干涸萎縮的跡象。
這就是他的根基,貧瘠得令人絕望。
“靈氣…”凌昭的意識在體內(nèi)艱難地捕捉著。外界的靈氣稀薄駁雜,如同渾濁的泥水,引入體內(nèi)的過程極其滯澀、緩慢。
就在這時,他下意識地、小心翼翼地再次開啟了洞真靈目的一絲縫隙——不是去觀察外界,而是內(nèi)視自身!
剎那間,內(nèi)視的視野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本模糊的丹田氣海和經(jīng)絡(luò)網(wǎng)絡(luò),在靈目之下變得清晰無比,纖毫畢現(xiàn)!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那些被他艱難引入體內(nèi)的渾濁稀薄的天地靈氣,在靈目視野中呈現(xiàn)出駁雜的色彩:大部分是黯淡的灰黃色,代表著土行雜質(zhì);夾雜著絲絲縷縷躁動的赤色(火行雜質(zhì))陰冷的黑色(水行雜質(zhì))等等。這些雜質(zhì)如同附骨之蛆,纏繞著其中極其稀少代表著純凈靈氣的微弱白光。
更讓凌昭心頭劇震的是,在他自身那幾縷淡白色靈力的核心深處,竟然也纏繞著一些極其細微近乎透明的暗紫色絲線!這些絲線極其微弱,遠不如林軒體內(nèi)那般粗壯顯眼,如同最纖細的蛛絲,深深地扎根于他自身的靈力本源之中!它們以一種難以察覺的方式,緩慢的持續(xù)的從他那本就微薄的本源中,抽取出極其微小的能量顆粒!雖然速度慢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這確確實實是在竊??!是寄生!
凌昭倒吸一口冷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惡心感和殺意。原來如此!難怪修煉如此艱難!不僅外界的靈氣稀薄駁雜,引入困難,連自身辛辛苦苦修煉出的這點微末靈力,也在被這該死的“系統(tǒng)污染”悄然竊??!雖然他現(xiàn)在身上并無系統(tǒng)寄生,但這方天地早已被系統(tǒng)散播的無形“孢子”污染,如同彌漫的瘟疫,無孔不入!每一個修士,只要引氣入體,就不可避免地被這種污染侵蝕,成為系統(tǒng)及其宿主潛在的養(yǎng)料來源!
“毒瘤…寄生…掠奪…無處不在!”凌昭心中寒意更甚。這修真界,從根子上就已經(jīng)爛透了!
但此刻,靈目內(nèi)視帶來的并非全是絕望!
他集中全部精神,死死盯住一縷剛剛被引入體內(nèi)混雜著大量灰黃色土行雜質(zhì)的渾濁靈氣。在靈目的絕對洞察之下,那縷靈氣內(nèi)部的結(jié)構(gòu)變得無比清晰!雜質(zhì)與純凈靈氣之間的界限,它們相互糾纏的節(jié)點,靈氣本身的流動韻律…一切細節(jié)都暴露無遺!
凌昭嘗試著用意念去引導(dǎo)那縷靈氣。按照《長春功》粗陋的法門,他只能粗暴地試圖將整縷靈氣納入特定的運行路線,結(jié)果自然是阻力重重,大部分靈氣在運行過程中因雜質(zhì)阻滯而潰散。
但現(xiàn)在,洞真靈目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微操”能力!
他的意念如同最靈巧的手指,在靈目提供的絕對清晰的“視野”指引下,精準地避開了那縷靈氣中糾纏最緊密的雜質(zhì)節(jié)點!意念不再是粗暴的推動,而是變成了精妙的“剝離”和“疏導(dǎo)”!他小心翼翼地引導(dǎo)著其中相對純凈的那一小部分白色光點,如同在布滿淤泥的河道中清理出一條極其細微卻暢通無阻的水路!
嗤…
一聲極其細微、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輕響在體內(nèi)響起。
那一小縷被成功剝離引導(dǎo)的純凈靈氣,竟然毫無阻滯地匯入了他的丹田氣海!雖然量少得可憐,但其精純程度,遠超他平時辛苦引入的駁雜靈氣數(shù)倍!匯入丹田的瞬間,帶來一絲微弱卻清晰的暖流!
成功了!
凌昭猛地睜開眼,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心臟因為激動而再次劇烈跳動起來!
洞真靈目用于內(nèi)視修煉,竟然有如此神效!這簡直是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它不僅能看穿系統(tǒng)毒瘤的本質(zhì),更能洞悉自身修煉的每一個細微瑕疵,將原本粗陋低效的功法,強行拔高到一種近乎“入微”的層次!雖然效率依舊受制于外界靈氣稀薄的大環(huán)境,但至少,他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一個在絕境中,能讓他自身修煉效率成倍提升并盡可能減少被系統(tǒng)污染竊取的途徑!
“精純…剝離雜質(zhì)…微操引導(dǎo)…”凌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狂喜。他再次閉上眼睛,全身心地投入到這種全新的依托于洞真靈目的內(nèi)視修煉之中。
時間在專注中悄然流逝。狹小的石屋內(nèi),只有他悠長而細微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而沉重的拍門聲猛然響起,粗暴地打破了石屋內(nèi)的寂靜!
“凌昭!凌昭!死哪去了?開門!”一個粗獷囂張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伴隨著更加用力的拍打,薄薄的木板門劇烈地顫抖著,灰塵簌簌落下。
凌昭的修煉瞬間被打斷,體內(nèi)那縷正在小心翼翼引導(dǎo)的靈氣微微一滯,險些潰散。他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絲被打擾的冷意,但瞬間便收斂起來,恢復(fù)了往常的平靜。他迅速起身,走到門邊。
打開門,一股濃烈的汗臭和烈酒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門外站著一個身材壯碩滿臉橫肉的光頭漢子,穿著雜役管事的灰褐色短褂,敞著懷,露出濃密的胸毛。他叫劉莽,是負責管理這一片雜役的小頭目,仗著有幾分蠻力和一個在膳堂做幫廚的遠房親戚,平日里對普通雜役動輒打罵,克扣口糧是家常便飯。
劉莽一雙牛眼瞪得溜圓,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和急切,根本沒看凌昭的臉,視線直接越過他,在狹小的屋內(nèi)掃視,仿佛在尋找什么值錢的東西。
“磨蹭什么!”劉莽不耐煩地一把推開凌昭,力道之大,讓凌昭踉蹌了一下才站穩(wěn)。劉莽擠進屋內(nèi),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土灶和粗陶罐,最后落在凌昭臉上,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這個月的‘月例錢’呢?趕緊的!老子還等著去醉仙居翻本呢!”
所謂的“月例錢”,是劉莽這類底層蛀蟲巧立名目的剝削。每個雜役每月必須額外上供幾枚銅錢或者等值的物品,否則輕則被分配最臟最累的活計,重則找茬毒打一頓,甚至斷了口糧供應(yīng)。
凌昭面色平靜,眼神低垂,將一絲冷厲藏在深處。他默默地從懷中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三枚被摩挲得發(fā)亮的銅錢。這是他省吃儉用,從牙縫里摳出來的最后一點積蓄。
“劉管事,這個月的?!彼麑~錢遞過去,聲音帶著一絲刻意偽裝的討好和卑微。
劉莽一把抓過銅錢,掂了掂,臉上橫肉一抖,露出極度不滿的神色:“就三文?你打發(fā)叫花子呢?上個月不是說了這個月要漲到五文嗎?你耳朵塞驢毛了?”
“劉管事明鑒,”凌昭微微彎下腰,姿態(tài)放得更低,“前些日子在后山清理落石,傷了腿,歇了兩天工,這個月的口糧都扣得差不多了,實在…實在拿不出更多了?!彼噶酥缸约耗菞l略顯僵硬的左腿,這是事實,只不過傷早已好了大半。
“呸!少給老子裝蒜!”劉莽一口濃痰啐在地上,眼神兇狠,“腿傷了?老子看你是皮癢了!沒錢?行??!”他目光再次掃向屋內(nèi),最終定格在凌昭床上那床單薄的打滿補丁的舊棉被上。
“這破被子看著還能值倆錢!抵了!”說著,他伸手就要去抓那床凌昭僅有的御寒棉被。
凌昭眼底的寒意驟然凝結(jié)!這床破被是他熬過漫長寒冬的唯一指望!他猛地側(cè)身一步,看似慌亂,卻精準地擋在了床前,臉上堆起更加惶恐的表情:“劉管事!使不得!使不得?。]了被子,小人這冬天怕是熬不過去?。∏竽賹捪迬滋?!小人…小人明天就去后山多打兩捆柴火賣了錢給您補上!”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身體微微顫抖,將一個被逼到絕境的懦弱雜役演繹得惟妙惟肖。同時,他悄然開啟了洞真靈目的一絲縫隙,飛快地掃過劉莽的身體。
視野瞬間切換成黑白灰的冰冷基底。
劉莽那壯碩的身體在靈視下,呈現(xiàn)出一種黯淡渾濁的灰黃色,代表著他駁雜不堪的體質(zhì)和微末的修為(勉強算煉氣一層)。氣血運行呆滯,多處經(jīng)絡(luò)堵塞。而在他心口膻中穴的位置,赫然也纏繞著一小團極其微弱、近乎透明的暗紫色光絲!這光絲比他體內(nèi)的那些還要微弱,如同風中的蛛網(wǎng),但它確實存在!并且,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從劉莽那本就稀薄的氣血和微弱的生命精氣中,抽取出更微小的能量!
劉莽并非系統(tǒng)宿主,但他同樣被無處不在的“系統(tǒng)污染”寄生了!這污染如同空氣般彌漫,修為越低意志越薄弱的底層修士和凡人,被侵蝕的程度反而可能更深,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能力察覺和抵抗這種微觀層面的掠奪!
“媽的!晦氣!”劉莽被凌昭擋了一下,又被那凄惶的哭求弄得有些煩躁。他倒不是真怕凌昭凍死,而是覺得為了一床破被子糾纏浪費時間,耽誤他去賭錢。他惡狠狠地瞪了凌昭一眼,揚了揚手中的三枚銅錢:“記住你說的話!三天!三天之內(nèi)拿不出剩下的兩文錢,老子扒了你的皮,再把你扔進寒冰洞里凍成冰棍!”
撂下狠話,劉莽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肥胖的身軀擠出門框,腳步沉重地消失在昏暗雜亂的巷道深處。
凌昭緩緩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板,臉上所有的惶恐和卑微瞬間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靜。他攤開剛才遞錢的手掌,掌心因為用力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掠奪…無處不在…”他低聲重復(fù)著,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劉莽心口那團微弱的暗紫色光絲,如同一個微縮且丑陋的警示。
力量!他需要力量!不僅僅是修煉的力量,更需要在這片泥濘中掙扎求存保護自己并最終撕碎那些毒瘤!
第二天,天色未明,雜役區(qū)還籠罩在黑暗和刺骨的寒意中,凌昭便已起身。
他拿起門后一把磨損嚴重的柴刀和幾根粗糙的麻繩,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他必須去后山打柴,不僅是為了完成每日的勞役,更是為了兌現(xiàn)給劉莽的“承諾”,換取暫時的喘息,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尋找一切可能蘊含靈氣的東西!哪怕是最微末的草木精氣!
山路崎嶇濕滑,晨露浸濕了褲腳。凌昭的動作卻異常敏捷,如同一只熟悉地形的山貓。他避開主路,專挑人跡罕至地勢險峻的背陰山谷和峭壁。這些地方,或許能找到一些未被宗門藥圃弟子光顧過的年份稍長的普通草藥。雖然對修士用處不大,但賣給山下小鎮(zhèn)的凡人藥鋪,也能換得幾個銅板。
更重要的是,在洞真靈目的視野下,這些地方或許藏著被常人忽略的微弱的靈氣節(jié)點!
他小心翼翼地攀上一處陡峭的巖壁,柴刀劈開纏繞的藤蔓。突然,他動作一頓!
在靈目開啟的視野中,前方一片被濃密灌木覆蓋的巖縫深處,隱隱透出幾縷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淡綠色光暈!這光暈極其內(nèi)斂,若非靈目,根本無從察覺!
凌昭心中一動,撥開荊棘,手腳并用地爬了過去。巖縫狹窄潮濕,布滿滑膩的青苔。在縫隙底部,緊貼著冰冷的巖石,生長著幾株不過寸許高的小草。葉片呈奇異的半透明狀,邊緣帶著細微的鋸齒,葉脈中流淌著微不可察的淡綠色光華。
【洞真靈目反饋:未知靈植(瀕死)。蘊含微弱木行本源生機(極度精純)。狀態(tài):本源遭受未知力量侵蝕,生機即將斷絕?!?/p>
靈目的信息直接映入腦海。
凌昭瞳孔微縮。木行本源生機?雖然微弱到極點,但“本源”二字,意義非凡!更關(guān)鍵的是,它正遭受系統(tǒng)污染的侵蝕!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觸碰那半透明的葉片。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頑強不屈的清涼生機感,順著指尖傳來,讓他精神微微一振。但同時,他也“看”到了葉片深處,那幾縷比發(fā)絲還要纖細萬倍的暗紫色絲線,如同附骨之蛆,正貪婪地蠶食著那點可憐的綠色生機。
掠奪!連這山野間一株微不足道的小草,也不放過!
凌昭心中涌起一股復(fù)雜的情緒,有憤怒,也有一絲莫名的悸動。他不再猶豫,用柴刀小心地連帶著根部的一小塊泥土,將這株瀕死的小草挖了出來。沒有玉盒,只能用一塊干凈的粗布小心包裹,貼身藏好。他不知道這草有何具體用途,但那點精純的木行本源生機,或許就是他目前最急需的補充!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一陣極其微弱的呻吟聲,順著山風隱隱傳來。
凌昭動作一頓,凝神傾聽。聲音來自下方山谷更深處,充滿了痛苦和絕望。
他眉頭微皺。雜役區(qū)每日都有人因傷病或意外悄無聲息地死去,這并不稀奇。但此刻那聲音中蘊含的痛苦,讓他心中那點剛因發(fā)現(xiàn)靈植的興奮,瞬間黯淡了幾分。
他本不欲多管閑事。在這朝不保夕的底層,任何多余的善心都可能招致災(zāi)禍。但鬼使神差地,或許是那株小草帶來的生機觸動,或許是想看看這絕望的聲音是否也與那無處不在的掠奪有關(guān),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循著聲音的方向,悄然潛行下去。
山谷底部更加陰暗潮濕,堆積著厚厚的腐葉。在一棵半枯的老槐樹下,凌昭看到了聲音的來源。
那是一個蜷縮在腐葉堆里的老人,穿著比凌昭還要破爛的雜役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花白的頭發(fā)沾滿了泥污。他的一條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摔斷了。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臉色,不是蒼白,而是一種死氣沉沉的灰??!皮膚干癟,緊緊包裹著骨頭,眼窩深陷,嘴唇干裂出血,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老人似乎聽到了動靜,渾濁的眼睛艱難地睜開一條縫隙,看向凌昭的方向,里面只剩下空洞和麻木的絕望。
凌昭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因為斷腿的傷勢,而是因為洞真靈目下看到的景象!
老人的身體,在靈視視野中,呈現(xiàn)出一種大面積的令人心悸的灰白色!那是生命本源被過度透支即將徹底枯竭的征兆!而在這種代表著死亡凋零的灰白色澤深處,同樣糾纏著那些該死的暗紫色絲線!它們?nèi)缤焦侵?,在老人油盡燈枯的身體里,依舊貪婪地吮吸著最后一點殘余的生命力!
更讓凌昭感到一股寒氣從脊椎竄起的是老人身下那片厚厚的腐葉層,在靈目之下,竟然也呈現(xiàn)出大片大片枯槁的灰白色!仿佛所有的生機都被某種力量強行抽走了!這灰白色的范圍,隱隱指向山谷深處某個方向。
“水…給…口水…”老人干裂的嘴唇蠕動著,發(fā)出如同砂紙摩擦般嘶啞的聲音,眼神渙散,已是彌留之際。
凌昭沉默地站在原地,看著老人灰敗絕望的臉,感受著他身下那片被掠奪一空的死寂土地。礪劍坪上趙元坤金丹逸散的景象,林軒體內(nèi)那瘋狂掠奪的旋渦,劉莽心口的寄生光絲,小草中掙扎的生機,眼前老人枯槁的身體和腳下枯槁的土地……所有的畫面在他腦海中轟然碰撞、串聯(lián)!
一個清晰而恐怖的鏈條浮現(xiàn)出來:
系統(tǒng)宿主(林軒)→ 掠奪天地靈脈本源 → 靈脈枯萎,地氣衰敗 → 依附于大地的草木生靈生機流逝 → 底層修士和凡人(如劉莽、眼前老人)被彌漫的系統(tǒng)污染寄生,生命力被持續(xù)微竊 → 最終,在環(huán)境惡化(如靈氣稀薄、食物短缺)和污染竊取的雙重壓榨下,加速走向死亡!他們的死亡,殘余的生命力,或許又會被更深層次的污染吸收。
這是從世界根基到生靈個體,無孔不入,層層遞進的掠奪!是一場針對整個修真界的緩慢而殘酷的凌遲!
老人喉嚨里發(fā)出最后一聲短促的“嗬…”聲,身體猛地一抽,隨即徹底癱軟下去,灰敗的臉上最后一點生氣也消失了??斩吹难劬o神地瞪著上方交錯枯死的枝椏。
凌昭站在腐葉堆旁,山風吹動他單薄的衣衫,帶來刺骨的寒意。他低頭看著老人冰冷的尸體,又抬頭望向山谷深處那片在靈目視野中呈現(xiàn)出枯槁灰白的地域,眼神復(fù)雜。
憤怒嗎?有。對系統(tǒng)毒瘤的,對這殘酷世道的。
悲哀嗎?也有。為這無聲無息死在泥濘中的無名老人,也為這被掠奪得千瘡百孔的世界。
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的覺悟。
在這被系統(tǒng)陰影籠罩的末世里,仁慈是奢侈,也是致命的弱點。他救不了所有人,甚至可能連自己都救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每一線生機,積蓄每一分力量,在這片泥濘中,先讓自己活下去,然后變得足夠強!
強到能斬斷那條掠奪的鏈條!
他沒有去動老人的尸體,只是默默地對著那具枯槁的軀殼微微躬了躬身,算是對一個逝去的卑微生命的最后告別。然后,他轉(zhuǎn)身,毫不猶豫地離開了這片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山谷,身影重新沒入崎嶇的山林陰影之中。
貼身處,那株被粗布包裹的葉片半透明的小草,似乎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清涼感。
那是枯萎世界中,一點掙扎求存的微光。是他凌昭,在這黑暗末世里,抓住的第一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