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滿周歲那天,文相府?dāng)[了場不大不小的宴席。
秋陽正好,透過雕花窗欞灑進(jìn)正廳,在青磚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紫檀木長案上擺著各色糕點,蜜餞堆成小山,桂花糕的甜香混著香爐里飄出的龍涎香,在空氣里漫開。張昭被陳硯抱在懷里,穿著一身大紅的錦袍,領(lǐng)口繡著纏枝蓮紋,襯得小臉愈發(fā)白凈。
“昭兒乖,待會兒見了沈陽爹爹,要笑一笑。”陳硯低頭用指腹蹭了蹭他的臉頰,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他今天穿了件石青色的常服,料子雖好,卻比平時素凈了許多,連腰間的玉佩都換成了成色普通的白玉。
張昭眨巴著眼睛,嘴里叼著個銀制的長命鎖,含混地“唔”了一聲。
沈陽爹爹?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這個稱呼。這三個月來,他聽得多的是“妻主”“側(cè)夫”“小姐”,卻從沒聽過誰提起這位主夫。陳硯偶爾跟他說府里的事,也總是繞開這個名字,像在避諱什么。
“說白了,就是正房大老公唄?!睆堈言谛睦锲财沧?,用牙咬著長命鎖玩。在藍(lán)星看的那些宅斗劇里,正房和小妾的關(guān)系從來好不了,不知道這位沈陽爹爹會不會給他們父子倆使絆子。
正想著,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環(huán)佩叮當(dāng)。一個穿著月白色錦袍的男人走了進(jìn)來,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心一點朱砂痣,更添了幾分貴氣。他身后跟著幾個侍女,手里捧著禮盒,走路時裙擺掃過地面,悄無聲息。
“見過沈陽爹爹?!标惓庍B忙抱著張昭起身行禮,腰彎得很低。
男人——也就是文相府的主夫,沈陽——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張昭臉上,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這就是昭兒?長開了,倒比滿月時好看多了?!彼穆曇魷貪?,像春風(fēng)拂過湖面,帶著讓人無法拒絕的親和力。
張昭盯著他腰間的玉帶,那玉色通透,一看就價值不菲,比陳硯平時戴的好上十倍。再看沈陽的衣料,月白底色上用銀線繡著暗紋,陽光底下泛著細(xì)碎的光,顯然是貢品。
“有錢人的生活就是不一樣啊?!睆堈研睦镟止?,突然伸出手,想去抓沈陽腰間的玉佩。
“這孩子。”沈陽被他逗笑了,伸手輕輕捏了捏他的臉蛋,指尖帶著微涼的玉扳指,“倒不認(rèn)生?!彼D(zhuǎn)頭對陳硯說,“把他給我抱抱吧。”
陳硯愣了一下,隨即連忙把張昭遞過去,動作小心得像在遞交什么易碎的珍寶。張昭被沈陽抱在懷里,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不同于陳硯的墨香,也不同于張嵐的檀香,清冽得像秋日的湖水。
“昭兒,我是爹爹?!鄙蜿柕皖^看著他,眼睛里盛著笑意,“以后要乖乖聽話,不許欺負(fù)你陳爹爹?!彼f“陳爹爹”時,目光往陳硯那邊掃了一眼,語氣里聽不出什么情緒。
張昭才不管這些,他正忙著研究沈陽袖口的云紋刺繡,那針腳細(xì)密,比他前世見過的任何一件奢侈品都精致。“有錢人的生活就是不一樣啊?!彼谛睦锔袊@,伸手去抓沈陽的袖口。
就在這時,廳外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像銀鈴落地。
“爹爹!我來啦!”
張曦穿著一身粉色的襖裙,像只小蝴蝶似的沖進(jìn)廳里,身后跟著個小丫鬟,手里捧著個描金的食盒。她跑到沈陽面前,仰著小臉笑:“爹爹,你看我給弟弟帶了什么?”
“哦?帶了什么好東西?”沈陽把張昭遞給旁邊的侍女,彎腰揉了揉張曦的頭發(fā),動作自然又親昵。
張曦獻(xiàn)寶似的打開食盒,里面是幾塊做成小兔子形狀的奶糕:“廚房新做的,甜而不膩,弟弟肯定愛吃?!彼f著,拿起一塊遞到張昭嘴邊,“弟弟嘗嘗?”
張昭正想張嘴,卻被陳硯輕輕按住了手:“曦兒,等會兒有抓周儀式,現(xiàn)在不能吃太多。”
張曦噘了噘嘴,只好把奶糕放回去:“好吧?!彼D(zhuǎn)頭看向沈陽,眼睛亮晶晶的,“爹爹,阿娘什么時候回來呀?我昨天新學(xué)了套劍法,想給阿娘看看?!?/p>
“快了,阿娘說處理完公務(wù)就回來。”沈陽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曦兒這么厲害,阿娘肯定會夸你的。”
張昭看著這一幕,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這才是一家人該有的樣子吧?主夫?qū)Φ张巯в屑?,嫡女跟主夫親近無間,而他和陳硯,倒像兩個局外人,站在旁邊看著這和睦的畫面,顯得格格不入。
“難怪陳硯總躲著這位沈陽爹爹。”張昭叼著長命鎖想,“這差距也太大了?!?/p>
正廳里漸漸熱鬧起來,來賀喜的賓客多了起來,大多是些官員的家眷。女人們穿著各式官服,腰間配著刀劍,言談間離不開朝堂和軍務(wù);男人們則穿著素雅的錦袍,聚在一旁說些詩詞歌賦,聲音不大,舉止端莊。
“聽說了嗎?文相上周在朝堂上駁了兵部尚書的折子,硬是把西北軍餉給壓下去了?!?/p>
“那是自然,文相的手段,誰不知道?先天境高手,又是三朝元老,說話比陛下還好使。”
“我看啊,將來這大晉的江山,遲早得落到文相手里……”
議論聲斷斷續(xù)續(xù)飄進(jìn)張昭耳朵里,他心里一驚。張嵐的權(quán)勢,比他想象的還要大。
“陳側(cè)夫,借一步說話?!币粋€穿著墨綠色錦袍的男人走到陳硯身邊,語氣帶著幾分倨傲。張昭認(rèn)得他,是戶部侍郎的側(cè)夫,剛才跟沈陽說了好一會兒話。
陳硯連忙應(yīng)下,跟著他走到廊下。兩人低聲說著什么,陳硯的臉色越來越白,手指緊緊攥著衣角。
張昭心里咯噔一下。
該不會是說什么壞話吧?
他掙扎著從侍女懷里下來,搖搖晃晃地往廊下走。才剛學(xué)會走路沒多久,步子還不穩(wěn),像只剛出殼的小鴨子,走兩步就晃一下。
“弟弟慢點!”張曦眼尖,連忙跑過來扶著他,“你要去哪呀?”
“找……爹爹……”張昭含糊地說,這還是他第一次開口說兩個字以上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