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勝門的城樓上,風燈在夜風中搖曳,將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又長又詭異。
我身披崇禎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龍袍,按劍立于城垛之前,俯瞰著城下黑壓壓一片,如同蟻群般的闖軍營地?;鸸恻c點,延綿不絕,將半個夜空都映成了不祥的暗紅色。
身后,是姍姍來遲的文武百官。
他們一個個面色慘白,步履虛浮,眼神里充滿了驚恐、疑惑與絕望。有的人甚至還穿著便服,顯然是從家中被錦衣衛(wèi)“請”來的。
“陛下……深夜召見我等,所為何事啊?”內閣首輔魏藻德顫巍ながら地開口,他那張平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臉,此刻皺得像個苦瓜。
我沒有回頭,聲音平淡地問道:“魏愛卿,城外有多少敵軍?”
魏藻德一愣,支支吾吾道:“這個……臣……臣不知,兵部……兵部尚在核實……”
“兵部尚書張縉彥?!蔽尹c了他的名。
一個胖得像球一樣的官員哆嗦著出列,汗如雨下:“臣……臣在……”
“你來說,敵軍幾何?我京營三大營,尚有多少可戰(zhàn)之兵?”
“回……回陛下……闖賊號稱百萬,實則……大約二十萬。我……我京營……賬面上尚有十萬,但……但多是老弱病殘,空額無數,堪用者……不足三萬……”
聲音越說越小,最后幾不可聞。
滿場死寂。
城外二十萬虎狼之師,城內不足三萬殘兵。這仗,怎么打?在他們看來,這已經是必死之局。
“不足三萬……”我輕聲重復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朕再問你們,我大明的國庫,還有多少存銀,可為犒賞之用?”
戶部尚書倪元璐面如死灰,跪倒在地:“陛下,國庫……早已空虛,內帑……內帑也已告罄……臣……臣無能!”
“空了?”我緩緩轉過身,目光如刀,從每一個大臣的臉上刮過,“偌大一個京師,百萬軍民,國庫里連犒賞三萬將士的銀子都拿不出來?”
我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魏藻德身上。
“魏首輔,朕記得,前日讓你等勛貴百官捐餉助軍,你等……捐了多少?”
魏藻德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他撲通一聲跪下,叩首道:“陛下,老臣……老臣已將家中全部積蓄五百兩白銀盡數捐出,實在是……實在是家無余財了啊!”
“五百兩?”我笑了,笑聲在夜風中顯得格外刺耳,“好一個‘家無余財’的魏首-輔!李若璉!”
“臣在!”李若璉從我身后的陰影中走出,手中捧著一本賬簿。
“念?!蔽抑徽f了一個字。
“遵旨!”李若璉朗聲念道,“內閣首輔魏藻德,于京中各處錢莊存銀共計三十七萬兩,城外良田三千畝,城內當鋪、綢緞莊共一十七家……”
每念出一個字,魏藻德的臉色就白一分。當李若璉念完,他已經癱軟在地,抖如篩糠。
城樓上的氣氛瞬間凝固了。所有官員都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他們不明白,為什么一向被他們蒙蔽的皇帝,會突然變得如此洞察一切。
“魏藻德?!蔽易叩剿媲?,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到底有多少家產?”
“冤……冤枉啊陛下!”魏藻德抱著我的腿,哭天搶地,“這是誣告!是錦衣衛(wèi)羅織罪名,構陷忠良啊!”
“構陷?”我一腳踢開他,力道之大,讓這具虛弱的身體都有些踉蹌。但我站得很穩(wěn)。
“來人!”我厲聲喝道,“把他給朕拖到城垛上!”
幾個如狼似虎的錦衣衛(wèi)立刻上前,將魏藻德架了起來。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魏藻德殺豬般地嚎叫起來。
我沒有理他,而是看向其他噤若寒蟬的官員,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國難當頭,爾等食君之祿,不思報國,反而吝惜家財,欺君罔上!朕的江山,就是被你們這群蛀蟲,一口一口啃食干凈的!”
“朕知道,你們當中,很多人已經備好了降書,準備開城迎接李自成了吧?”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炸得所有人都魂飛魄散,紛紛跪倒在地,高呼“冤枉”。
“冤枉?”我的目光掃過他們,“那好,朕就給你們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一個時辰之內,朕要看到你們的捐款。府庫之中,能拿出多少,悉數交出!朕會派錦衣衛(wèi)和東廠的番子,跟著你們回去‘取’!”
我特意在“取”字上加了重音。
“誰敢私藏一兩,或者數目讓朕不滿意……”我的目光轉向被架在城垛上,雙腿亂蹬的魏藻德,“他,就是你們的下場!”
“陛下!陛下開恩?。 ?/p>
“臣等愿捐!愿捐啊!”
求饒聲此起彼伏。
我冷眼看著這一切,心中沒有絲毫波瀾。咱當年殺胡惟庸,殺藍玉,牽連數萬人,眼睛都沒眨一下。對付這群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文官,懷柔之術,屁用沒有!亂世,當用重典!
“李若璉,”我下令道,“派你的人,‘護送’各位大人回家。再傳朕的旨意,封閉九門,無朕手諭,任何人不得出入!若有違者,格殺勿論!”
“遵旨!”
看著官員們被錦衣衛(wèi)“護送”著,如喪家之犬般離去,我才重新將目光投向城外。
“陛下,此舉……怕是會引得朝野震動,人心不安……”王承恩憂心忡忡地說道。
“人心?”我冷哼一聲,“一群想著投降的家伙,他們的人心,于國何用?朕要的,是軍心,是民心!而不是這群滿口仁義道德,實則男盜女娼的所謂‘士大夫’之心!”
我深吸一口氣,這十七世紀的空氣,似乎比十四世紀還要污濁。
“王承恩,你立刻去辦一件事。將今夜從百官府中抄沒的銀兩,拿出一半,立刻送往三大營,告訴將士們,這是朕,從貪官污吏口中為他們奪回來的糧餉!讓他們吃飽飯,拿起刀,準備跟朕殺賊!”
“另一半呢?”
“另一半,在城中設粥棚,開倉放糧!讓全城百姓都知道,朝廷有糧,皇帝沒有拋棄他們!只要萬眾一心,守住北京,朕,與他們同在!”
王承恩眼中閃爍著淚光,重重叩首:“奴婢……遵旨!陛下圣明!”
我擺了擺手,讓他退下。
城樓上,只剩下我和李若璉,以及一隊親衛(wèi)。
“李若璉,你怕不怕?”我突然問道。
李若璉一愣,隨即挺直了胸膛:“為陛下,為大明,臣,萬死不辭!”
“好一個萬死不辭?!蔽遗牧伺乃募绨?,“但朕不要你們去死,朕要你們活著,跟著朕,把這天下,重新打回來!”
我指著城下闖軍的營地,說道:“你看,他們人雖多,但營盤雜亂,號令不一,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今夜,他們定然想不到,朕會一反常態(tài),雷厲風行。這,就是我們的機會?!?/p>
“陛下的意思是……”李若璉眼中精光一閃。
“傳令三大營主將,拿到犒賞后,立刻整軍。子時三刻,朕要親自率軍,夜襲闖營!”
“什么?”李若璉大驚失色,“陛下!萬萬不可!龍體萬金,豈能親身犯險!況且我軍兵力懸殊,夜襲……夜襲無異于以卵擊石??!”
“以卵擊石?”我笑了,笑得胸有成竹,“當年咱在鄱陽湖,也是以卵擊石。可最后,碎的,是陳友諒那塊頑石!”
“李自成,一介流寇,驟得大勝,必然驕狂。他以為北京城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今夜定然防備松懈。我軍新得犒賞,又見朕親臨,士氣可用。此戰(zhàn),求的不是殲敵,而是破其膽!”
我轉過身,直視著李若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一戰(zhàn),朕要讓天下人看看,朕朱由檢,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亡國之君!朕要讓李自成知道,他想踏入北京城,就要拿命來鋪路!”
“朕,就在這里。大明的江山,也在這里!”
“誰想拿走,就從朕的尸體上跨過去!”
那一刻,李若璉仿佛看到的不是崇禎,而是一尊從血與火中走出的開國帝王。他所有的疑慮、恐懼,都在我這番話中煙消云散。
他單膝跪地,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臣,愿為陛下先驅,死戰(zhàn)不退!”
我點點頭,目光再次望向城外那片無盡的黑暗。
李自成,咱來了。
準備好,迎接你真正的噩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