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建華的身影剛消失在樓道拐角,“哐當(dāng)”一聲巨響,楊素芬那扇本就松動的木門被人從外面踹得直打晃,門鎖差點崩飛。
“楊素芬!你給我出來!”
粗啞的吼聲裹著怒氣撞進來,是大兒子鄭建國。
楊素芬皺眉。原主記憶里,這大兒子是罐頭廠的學(xué)徒,性子最是沉悶,卻也最認“鐵飯碗”的死理。丈夫鄭國強去世后,他就沒踏過這屋門幾次,今天這陣仗,是沖什么來的呢?
她剛拉開門,一個穿著油漬斑斑工作服的壯實男人就擠了進來,正是鄭建國。他眼睛瞪得通紅,額頭上青筋跳得厲害,一進來就用手把桌子拍的搖搖欲墜:“我聽說了!廠里開始統(tǒng)計接班名額了!爸那八級工的崗位,必須給我!”
八十年代的工廠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正式工去世后,子女可以頂替崗位,直接轉(zhuǎn)為正式工。鄭國強這機械廠八級鍛工的位置,在全廠都是頂好的肥差,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楊素芬瞬間明白了。這個忤逆子平時過門都不入,今天估摸著是聽說了風(fēng)聲,急著來搶崗位了。
“你的?”楊素芬靠在門框上,語氣平淡,“你爸的崗位,憑啥就該是你的?”
鄭建國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粗聲粗氣地吼:“我是家里老大!長兄如父!爸的東西,不該我繼承?難道給老二那個賭鬼,還是給老三那個浪蕩子?還是鬼頭鬼腦的老四?”
他唾沫星子橫飛,眼神里滿是理所當(dāng)然:“我在罐頭廠當(dāng)學(xué)徒,一個月才幾塊錢?爸那崗位,工資是我的三倍!還有糧票布票!你要是識相,現(xiàn)在就跟廠里說,指定我接班!”
“識相?”楊素芬笑了,這笑聲里帶著點冷,“你爸在世時,你嫌他是鍛工,一身機油味,一年到頭沒跟他說過三句熱乎話。他走那天,你還在廠里跟人打牌,連送葬都差點遲到。現(xiàn)在惦記起他的崗位了?”
鄭建國的臉“騰”地紅了,不是羞的,是惱的:“你胡說八道啥子!我那是……那是忙!再說了,我是他兒子,他的崗位不給我給誰?難不成給老五那個賠錢貨?”
提到老五鄭美玲,他語氣里的輕蔑像針一樣扎人。原主重男輕女,從小就告訴女兒“女孩子家遲早是潑出去的水”,家里好吃的好用的,全緊著四個兒子,老五長到二十歲,穿的還是打補丁的舊衣服。
楊素芬眼底的溫度瞬間冷了下去。她往前走一步,明明身形比鄭建國瘦小很多,卻硬生生逼得他往后縮了縮。
“第一點,”她豎起一根枯瘦的手指,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你爸的崗位,給誰,老娘說了算。”
“第二,”第二根手指跟上,“從今天起,再敢說你妹妹一句‘賠錢貨’,我撕爛你的嘴?!?/p>
鄭建國徹底懵逼了。這還是那個唯唯諾諾、見了兒子就矮三分的娘嗎?她眼里的狠勁,竟讓他想起廠里最厲害的車間主任。
“你……你瘋了?”他梗著脖子,卻沒剛才那么橫了,“我可是你大兒子!你不幫我,難道幫外人?”
“外人?”楊素芬瞥了眼門外,二兒媳王翠蘭正扒著墻根偷聽,見她看過來,慌忙縮了回去?!氨绕鸬胗浰廊藣徫坏陌籽劾?,誰是外人還不一定?!?/p>
她轉(zhuǎn)身走到木柜前,打開最下面的抽屜,翻出一個褪色的紅布包。里面是鄭國強的工作證、獎?wù)拢€有一張折疊整齊的信紙——是丈夫生前寫的,說老五心靈手巧,要是生在好時候,肯定比幾個兒子有出息。
楊素芬捏著那張紙,指腹劃過上面遒勁的字跡。
“你爸的崗位,”她轉(zhuǎn)過身,目光掃過鄭建國漲紅的臉,“廠里要是真給名額,我會遞申請。但給誰,得看誰配得上他這八級工的名聲?!?/p>
鄭建國急了:“我怎么不配?我是他兒子!”
“配不配,不是靠嘴說的?!睏钏胤野鸭t布包收好,“你先想想,怎么把罐頭廠那點手藝學(xué)扎實了,別到時候讓人說,鄭國強的兒子,連個學(xué)徒都當(dāng)不好?!?/p>
她走到門口,往外推他:“該干啥干啥去,別在老子這里礙眼。”
鄭建國被推得一個趔趄,站穩(wěn)后還想爭辯,卻對上楊素芬那雙像淬了冰的眼睛,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狠狠“呸”了一聲,轉(zhuǎn)身噔噔噔跑了,樓道里傳來他氣急敗壞的罵聲。
楊素芬關(guān)上門,靠在門板上,緩緩舒了口氣。
這1985年的日子,真是從睜眼就得吵就得打。
她摸了摸掌心,那里似乎還殘留著扇贏對手的灼熱感。也好,對付這些窩里橫的貨色,她這雙“老掌”,有的是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