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的狂歡并未在莊園里持續(xù)太久。他不喜歡喧囂，而我，則更專注于清點戰(zhàn)利品。
真正的戰(zhàn)利品，不是那些繳獲的魔杖，也不是那幾個被俘虜?shù)陌亮_——他們被貝拉米帶去了地牢，等待著他們的是無盡的黑暗。真正的戰(zhàn)利品，是無形的。是恐懼，是威望，是我們在敵人心臟里埋下的、比任何信標都更致命的種子——懷疑。
穆迪被單獨囚禁在我塔樓下的密室里。他沒有受到酷刑，但這種平靜的囚禁，對他這種身經百戰(zhàn)的戰(zhàn)士而言，才是最深的折磨。他日夜都在思索，到底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是誰出賣了他們。他會懷疑身邊的每一個人，而這種懷疑，會通過那些被我們刻意放回去的、精神崩潰的幸存者，像病毒一樣在傲羅指揮部里擴散。
我的丈夫給了我處置穆迪的全權。他似乎對我這種“不見血的戰(zhàn)爭”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殺了他，只能造就一個烈士?！蔽艺驹谒臅坷?，向他解釋我的計劃，“留著他，他就是我們手中一張會說話的牌。一張能讓敵人內部互相猜忌、分崩離析的王牌?！?/p>
他坐在那張巨大的黑檀木書桌后，十指交叉，靜靜地聽著。窗外的月光透過哥特式的尖頂窗，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讓他那張完美的臉龐顯得愈發(fā)深不可測。
“所以，你打算怎么用這張牌？”他問，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很簡單?！蔽易叩剿媲?，雙手撐在他的書桌上，身體微微前傾，直視著他的眼睛，“我要和穆迪談談?！?/p>
他的瞳孔中閃過一絲玩味的光芒。“你認為他會和你談？”
“會的。”我自信地回答，“因為我會給他一樣他無法拒絕的東西?！?/p>
“是什么？”
“希望?！?/p>
密室陰冷潮濕，墻壁上長滿了滑膩的青苔。穆迪被魔法鐐銬鎖在一張石椅上，他那只完好的眼睛在昏暗的燭光下，依然像鷹隼般銳利。他看起來很狼狽，但脊梁依舊挺得筆直。
“黑夜的女主人?！彼吹轿易哌M來，聲音沙啞地開口，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怎么？你的主人派你來欣賞他的杰作嗎？還是說，你們終于厭倦了躲在陰影里，敢于面對面地審問一個老人了？”
我沒有理會他的嘲諷，只是拉過一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我們之間，只隔著一張小小的石桌。
“我不是來審問你的，阿利斯泰?！蔽业穆曇艉芷届o，“我是來給你一個機會?！?/p>
“機會？”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在狹小的密室里回蕩，顯得格外刺耳。“給我一個痛快死法的機會嗎？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還沒活夠?！?/p>
“不?！蔽覔u了搖頭，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我給你一個拯救你那些還活著的下屬的機會。一個……讓你親手揪出‘叛徒’的機會?！?/p>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那只銳利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里面充滿了警惕和懷疑。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微笑著，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輕輕地放在我們之間的石桌上，“你的人當中，出了一個叛徒。一個級別很高，能接觸到你所有核心計劃的叛徒。否則，你無法解釋，為什么你們的‘特洛伊木馬’計劃會變成一場為你量身定做的葬禮?！?/p>
我放在桌上的，是一份偽造的文件。一份做得天衣無縫的、關于食死徒內部高級線人的名單。而名單上第一個名字，就是穆迪最信任的副手，羅伯茨——那個在倉庫里憤怒地踢翻木箱的年輕人。
穆迪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他的理智告訴他這可能是個陷阱，但慘敗的事實，和那種被自己人背叛的錐心之痛，讓他的防線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這不可能！”他低吼道，“羅伯茨是我親手帶出來的！他絕不可能背叛！”
“是嗎？”我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那你告訴我，除了他，還有誰能提前知道你們的全部計劃，并且將信息傳遞給我們？那個給你‘黑薊草倉庫’情報的狼人線人？據(jù)我所知，那個線人三天前就已經被芬里爾·格雷伯克撕成了碎片。他傳遞出的，是我們想讓他傳遞的假消息?！?/p>
我拋出的每一個信息，都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一層層地剝開他的心理防線。
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我說的一切都邏輯自洽，無懈可擊。他陷入了我為他編織的信息迷宮里。
“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他終于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
“我要一份名單。”我說，“一份鳳凰社所有核心成員的名單，以及他們的藏身之處?！?/p>
“休想！”他毫不猶豫地拒絕。
“別急著拒絕，阿利斯泰?！蔽倚α诵?，將桌上那份偽造的名單推向他，“你可以選擇不相信我。那么，你就會死在這里，毫無價值地死去。而你的那些同伴們，依然生活在‘羅伯茨’的背叛陰影之下。下一次，他會出賣誰？是那個叫唐克斯的小姑娘？還是韋斯萊家的那幾個小子？你死了，就再也沒人能警告他們了?！?/p>
我頓了頓，觀察著他臉上痛苦的掙扎，然后拋出了我的“希望”。
“或者，你跟我合作。你給我名單，我放了你。你可以回去，親手清理門戶，拯救那些還蒙在鼓里的人。你可以繼續(xù)做你的英雄，撥亂反正。當然，作為交換，我會確?！_伯茨’的叛徒身份，以一種絕對可信的方式，‘不經意’地暴露在你們面前?！?/p>
這是一個惡魔的交易。用鳳凰社的未來，換取一個清理門戶、重整旗鼓的“機會”。
穆迪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燭火在他臉上跳動，映出他內心的天人交戰(zhàn)。他是一個純粹的戰(zhàn)士，一個堅定的光明信徒，但此刻，我卻用最黑暗的邏輯，將他逼入了一個兩難的絕境。
“我怎么相信你？”他終于開口，聲音干澀。
“你別無選擇?！蔽艺酒鹕?，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這是你唯一能抓住的稻草。想清楚，阿利斯泰。是為了你那可笑的原則，眼睜睜看著你的組織從內部腐爛，還是……當一個被玷污的救世主？”
我將那份偽造的名單留在了桌上，轉身離開了密室。我知道，他會屈服的。因為我給他的“希望”，恰恰是他性格中最致命的弱點——那種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掌控一切、保護同伴的責任感。
當我回到書房時，我的丈夫正站在窗前，背對著我，似乎在欣賞夜色。
“他會同意的?！蔽易叩剿砗?，輕聲說。
“我知道。”他沒有回頭，“從你決定給他‘希望’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輸了?！彼D過身，目光深沉地看著我，“埃莉諾娜，你讓我感到驚訝。你從不使用那些需要龐大魔力支撐的黑魔法，但你的手段，卻比任何鉆心咒都更加……殘忍?！?/p>
“力量有很多種形式，我主。”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懼，“能摧毀人身體的，只是最低等的力量。能摧毀人意志的，才是真正的藝術?！?/p>
他緩緩地向我走來，每一步都帶著無形的壓迫感。他走到我面前，距離近得我能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冰冷氣息。他伸出手，這一次，不是觸碰我的臉頰，而是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冷，像一塊上等的寒玉。
“告訴我，埃莉諾娜?！彼穆曇舻统炼錆M磁性，像是在耳邊的私語，“在你那顆玲瓏剔透的心里，除了這些精妙的算計，還裝著什么？”
這是一個危險的問題。一個他從未問過，而我也從未準備好回答的問題。
世人都以為我是因為愛慕他的權力和力量，才嫁給了他。我的家族，也認為這是一場鞏固地位的完美聯(lián)姻。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選擇站在他身邊的真正原因。
不是因為愛，也不是因為恐懼。
是因為，我從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和我一樣的特質——對這個平庸、混亂、被所謂的“光明”和“道德”束縛的世界，最深沉的蔑視和……厭倦。他想用絕對的力量來打破它，重塑它。而我，則想用最精密的智慧，來操縱它，玩弄它。我們是兩種極端，卻又在本質上，是唯一的同類。
我看著他的眼睛，第一次，沒有移開視線。
“我的心里裝著什么？”我輕輕地反問，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或許，裝著和您一樣的東西?！?/p>
“一個……全新的世界?！?/p>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他握著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了。他似乎想從我的表情里找到一絲一毫的虛偽和諂媚，但他什么也沒找到。他只看到了坦誠，一種近乎于挑釁的坦誠。
良久，他松開了我的手，臉上露出一個真正的，發(fā)自內心的笑容。那笑容讓他冷酷的面容瞬間變得生動起來，帶著一種致命的魅力。
“很好?！彼f，“非常好。埃莉諾娜，我的王后?？磥?，我以前確實小看你了?！?/p>
他轉身走回書桌旁，從一個上鎖的抽屜里，取出了一個黑色的盒子。他將盒子打開，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枚戒指。戒指的樣式古樸而詭異，上面鑲嵌著一塊黑色的石頭，石頭上刻著一個奇異的符號。
“這是拉文克勞的冠冕上，遺失的一塊‘智慧之石’。”他將戒指遞給我，“傳說它能讓佩戴者看穿一切謊言和偽裝。但我發(fā)現(xiàn)，它真正的力量，是放大佩戴者的思維，讓算計變得像呼吸一樣簡單?！?/p>
“它不屬于我，它在尋找一個真正配得上它的主人。”他看著我，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現(xiàn)在，我想，它找到了?！?/p>
我接過那枚戒指，入手冰涼。當我將它戴在手指上的那一刻，一股清涼的能量瞬間涌入我的腦海，整個世界在我眼中似乎都變得更加清晰、更加通透了。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們之間的關系，已經發(fā)生了質的改變。我不再僅僅是王座之側的魅影，不再僅僅是一個出色的棋手。
我成了，與他并肩執(zhí)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