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蘇晴的直播間“晴晴小廚娘”準(zhǔn)時亮起。
“家人們，晚上好呀！今天我們來做一道媽媽的拿手菜——柴火灶紅燒肉！”
鏡頭前的蘇晴，穿著一身素雅的棉麻圍裙，頭發(fā)用一根木簪子松松地挽著，幾縷碎發(fā)垂在臉頰，顯得格外溫婉可人。她的身后，不是現(xiàn)代化的整體廚房，而是一個精心布置過的、充滿復(fù)古氣息的“農(nóng)家灶臺”。墻上掛著干辣椒和玉米棒子，一口黑黝黝的大鐵鍋旁邊，甚至還堆著幾根貨真價實的木柴。
對于生活在鋼筋水泥叢林里的都市人來說，蘇晴的直播間就像一個心靈的避難所。在這里，沒有快節(jié)奏的焦慮，沒有科技感的冰冷，只有最樸素的食材、最傳統(tǒng)的烹飪方式和那份遙遠的被稱之為“家”的溫暖味道。
蘇晴的人設(shè)，就是這份“溫暖味道”的化身。她自稱來自南方某個偏遠的小山村，為了追尋廚師的夢想來到大城市。她直播的目的，就是為了攢錢，希望有一天能開一家屬于自己的小而美的私房菜館，把“媽媽的味道”分享給更多孤獨的都市人。
這個人設(shè)簡直是無懈可擊。它精準(zhǔn)地擊中了現(xiàn)代社會最大的“痛點”——懷舊與孤獨。
“做紅燒肉呀，最重要的就是選肉。要選這種肥瘦相間的五花肉，你看這層次，多漂亮！”蘇晴舉起一塊肉，對著鏡頭細細講解。她的聲音輕柔甜美，帶著一絲不標(biāo)準(zhǔn)的“鄉(xiāng)音”，聽起來格外真誠。
彈幕瞬間滾動起來?！巴?，這肉一看就好吃！”“晴晴的手好巧，不像我，只會點外賣。”“想念我媽做的紅死肉了，在外打拼好幾年沒回家了……”
就在這時，一條金色的彈幕劃過屏幕，特效是一場盛大的“美食風(fēng)暴”，價值五千元?！啊緦の稓w客】送上‘滿漢全席’ x 1”
直播間瞬間沸騰了?！巴郏∈菍の洞蟾?！”“大哥又來了！大哥大氣！”
蘇晴也立刻露出驚喜又帶點羞澀的表情：“感謝‘尋味歸客’大哥送的‘滿漢全席’！大哥你來啦！每次都讓你破費，晴晴都不知道怎么感謝你才好?！?/p>
“尋味歸客”這個ID，是近兩個月才出現(xiàn)在蘇晴直播間的。但他一出現(xiàn)，就以一種無可匹敵的財力，迅速登頂榜一，并且牢牢占據(jù)至今。他從不多言，只是在蘇晴做一些特定的“傳統(tǒng)菜”時，才會送上超級大禮。
下播后，蘇晴卸下那副溫婉的笑容，臉上露出一絲疲憊。她脫掉那身看起來很有格調(diào)的棉麻圍裙，露出了里面價格不菲的真絲襯衫。她從那個“農(nóng)家灶臺”里走出來，其實是她花大價錢在郊區(qū)租的一個攝影棚，開著自己的保時捷718，回到了位于市中心的高檔江景公寓。
這才是真實的蘇晴。她不是什么山村少女，而是餐飲管理專業(yè)的高材生，一個深諳市場營銷和消費者心理學(xué)的“導(dǎo)演”。她那個所謂的“夢想”，不過是經(jīng)過市場調(diào)研后，為自己量身定制的最容易“變現(xiàn)”的劇本。
她很清楚，她的粉絲們消費的不是她的廚藝，而是一種“情懷”。她賣的，也不是菜，而是“故事”。
她點開和“尋味歸客”的私信界面。
“晴晴，你今天做的紅燒肉，讓我想起了我過世的母親。她以前也總是在冬天，用柴火灶給我燉上一鍋，滿屋子都是肉香?！?/p>
蘇晴看著這條信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她知道，這條“大魚”，已經(jīng)被她牢牢鉤住了。
她立刻切換回自己的“村姑”人設(shè)，用一種質(zhì)樸而充滿同情心的語氣回復(fù)道：“大哥，別難過。以后你想家了，就來晴晴直播間，晴晴做給你看。只要你不嫌棄我這個鄉(xiāng)下丫頭手笨就好?！?/p>
“怎么會嫌棄。”對方很快回復(fù)，“你的菜，有靈魂。不像現(xiàn)在城里的那些餐廳，都是些沒有感情的分子料理。”
“靈魂”？蘇晴心中冷笑。她所謂的“柴火灶紅燒肉”，那誘人的煙熏味，不過是加了兩滴“液態(tài)煙熏調(diào)味料”的結(jié)果。至于那鍋看起來燉了很久的肉，其實是她用高壓鍋提前壓了半小時的半成品。
她要的，從來不是什么廚藝的精進，而是如何能更快、更高效地，將“尋味歸客”這樣的“懷舊富豪”，從線上粉絲發(fā)展成自己的線下提款機。
她決定，要下一點猛藥了。
她編輯了許久，給“尋味歸客”發(fā)去了一張照片。照片里，是一只纏著紗布的手，手腕處還有些許燙傷的紅腫。
配文是：“大哥，今天直播的時候不小心被油燙到了，好疼呀 T_T。不過沒關(guān)系，為了做出好吃的菜，這點小傷不算什么！晚安啦~”
這是她經(jīng)典的“苦肉計”。一個為了夢想不惜受傷的、堅強又脆弱的女孩，最能激發(fā)男人的保護欲。
果然，不到一分鐘，“尋味歸客”的電話直接打了過來。
蘇晴看著屏幕上跳動的陌生號碼，心中一喜，但沒有立刻接。她讓鈴聲響了十幾秒，才用一種帶著睡意和一絲驚訝的、軟糯的聲音接起電話。
“喂？請問……是哪位？”
“是我，尋味歸客。”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聲，聽起來比蘇晴想象中要年輕一些，“你的手怎么樣了？要不要緊？去醫(yī)院了嗎？”
一連串關(guān)心的話語，讓蘇晴心中暗喜。
“大哥？原來是你呀……”她的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驚喜和委屈，“我沒事的，就是不小心燙了一下，已經(jīng)用冷水沖過了。不用去醫(yī)院的，我們鄉(xiāng)下人皮實，沒那么嬌氣。”
“胡說?！彪娫捘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霸道，“燙傷可大可小，必須去醫(yī)院看看。你現(xiàn)在在哪里？我過來接你。”
蘇晴的心臟猛地一跳。
這么快就要線下了嗎？這比她預(yù)想的還要順利！
她立刻假裝推辭：“不不不，大哥，這怎么行，太麻煩你了。而且現(xiàn)在這么晚了……”
“別廢話，把地址發(fā)給我?！睂Ψ降恼Z氣很堅決。
蘇晴“勉為其難”地答應(yīng)了，然后報上了一個離她家有段距離的、看起來比較普通的公寓小區(qū)地址。
掛斷電話后，她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沖進衣帽間。她要挑選一套最合適的“戰(zhàn)衣”，去迎接她的“榜一大哥”。
而電話那頭的男人掛斷電話，臉上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只有一片冰冷的寒意。
他走到書架前，從上面抽出一本已經(jīng)泛黃的、線裝的古籍。書頁上，用毛筆小楷工整地寫著四個字——《隨園食單》。
他，周明宇，ID“尋味歸客”，并非什么多愁善感的懷舊富豪。他的真實身份，是國內(nèi)最年輕的米其林三星主廚，一個對傳統(tǒng)烹飪技藝有著近乎偏執(zhí)的狂熱的“守味人”。
他會看蘇晴的直播，純屬偶然。但他一眼就看穿了她所有的小把戲——那滴液態(tài)煙熏料，那塊用嫩肉粉腌過的牛肉，那鍋號稱吊了八小時實際上是用濃湯寶勾兌的雞湯……
這些在他看來，都是對“美食”二字的褻瀆。
他之所以陪她演了這么久的戲，之所以一步步地將她引向線下，就是為了親手揭開她那張?zhí)搨蔚拿婢撸屗秊樽约旱钠垓_行為付出代價。
那只纏著紗布的手？他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紅腫是拿生姜片擦出來的。
“游戲，該進入下一階段了?！敝苊饔羁粗巴獾囊股淅涞卣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