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蘇府西側(cè)小院的燭火卻還搖曳著。
蘇微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借著昏黃的燭光，小心翼翼地穿針引線。繡架上，一幅幾近完成的“百鳥朝鳳”屏風(fēng)在燭光下流光溢彩，百鳥姿態(tài)各異，羽翼分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從錦緞上振翅飛出。唯獨中央的鳳凰還缺最后幾針，便能點亮整幅作品。
“小姐，已是三更了，明日再繡吧?！毖诀叽禾彝崎T進(jìn)來，手里端著一碗清粥，看著蘇微憔悴的面容，眼中滿是心疼。
蘇微抬頭笑了笑，燭光在她清秀的臉上跳躍：“就差這幾針了，繡完便睡。”
她剛要抬手，忽然“嘶”的一聲抽了口氣，指尖滲出一顆鮮紅的血珠，在金色的繡線上格外刺眼。這已是今夜第五次被針扎到手了。
春桃急忙放下粥碗，掏出帕子為她包扎：“這繡針怎的如此鈍劣？奴婢去給您換一套吧?！?/p>
蘇微搖搖頭，笑容里帶著幾分苦澀：“不必了，嫡母吩咐過，府中繡針緊缺，將就著用便是?！?/p>
春桃欲言又止，眼中閃過一絲憤懣。什么繡針緊缺，分明是大夫人故意刁難。三天前，蘇家繡坊接到宮廷訂單，要繡制一幅“百鳥朝鳳”屏風(fēng)獻(xiàn)給太后壽辰。這等榮耀本該由蘇家嫡女蘇明蘭承接，誰知宮中指名要“蘇家繡技最精者”操針。
誰人不知，蘇家繡技最好的，正是這位鮮少人知的庶女蘇微。
大夫人表面應(yīng)承，轉(zhuǎn)頭卻給了蘇微最劣質(zhì)的繡線和一套幾近報廢的繡針。那繡線色彩暗淡易斷，繡針鈍劣不堪，根本繡不出精細(xì)圖案。更可惡的是，昨日蘇明蘭來“探望”時，趁蘇微不備，竟將她的繡針在石硯上磨得更鈍了。
“大小姐分明是嫉妒您...”春桃壓低聲音，話未說完便被蘇微眼神制止。
“隔墻有耳。”蘇微輕聲道，低頭刺繡。右手早已布滿細(xì)密的針眼，每刺一針都帶著鉆心的疼，但她咬牙忍著。
這是她唯一的機(jī)會。只要完成這幅屏風(fēng)，得到宮中賞識，或許就能擺脫在蘇家卑微的處境，或許就能查清生母當(dāng)年真正的死因。
想起生母，蘇微心中一痛。那個溫婉的女子，曾是蘇州有名的繡娘，被父親看中納為妾室，卻在生她后不久便“病逝”了。蘇微記憶中，母親總在燈下刺繡，哼著江南小調(diào)，手指翻飛間，一朵朵芙蓉便在緞面上綻放。
“小姐，您的手...”春桃看著蘇微手上的血跡，聲音哽咽。
蘇微淡然一笑：“無妨，繡完就好?！?/p>
她專注地看著繡面，鳳凰的眼睛還缺最后兩針。這是整幅繡品的點睛之筆，必須格外小心。她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顫抖的手穩(wěn)定下來，一針，再一針...
“成了！”春桃驚喜地低呼。
燭光下，鳳凰的眼睛熠熠生輝，仿佛活了過來，整幅屏風(fēng)頓時有了靈魂。百鳥朝鳳，萬羽齊飛，金線銀線交織出絢爛光彩，令人移不開眼睛。
蘇微長舒一口氣，這才感到渾身酸痛，右手已經(jīng)麻木得沒有知覺。她看著自己的作品，眼中閃過一抹欣慰。無論多么艱難，她終究是完成了。
“我這就去稟告老爺！”春桃興奮道。
“且慢?！碧K微叫住她，“天色已晚，明日再稟不遲。你先幫我將繡品收好?！?/p>
兩人正要將繡屏從繡架上取下，忽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么晚了，妹妹房里好生熱鬧啊。”蘇明蘭帶著兩個丫鬟推門而入，一身錦緞華服，與屋內(nèi)簡陋的布置格格不入。
蘇微下意識擋在繡屏前，行禮道：“姐姐怎么來了？”
蘇明蘭不請自坐，目光在屋內(nèi)掃視，最后落在被蘇微擋在身后的繡屏上：“聽說妹妹的屏風(fēng)繡好了，特來瞧瞧。怎么，不讓我看？”
“姐姐說笑了，只是還未最終完成，怕入不了姐姐的眼。”蘇微垂眸道。
蘇明蘭輕笑一聲，起身徑直走向繡屏：“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謙虛。”
當(dāng)她看到那幅精美絕倫的繡屏?xí)r，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盡管用的是劣質(zhì)繡線，蘇微的技藝卻讓整幅作品煥發(fā)光彩，尤其是那只鳳凰，幾乎要振翅飛出錦緞。
蘇明蘭眼中閃過明顯的嫉妒，隨即掩口笑道：“妹妹果然好手藝，只是這鳳凰的眼睛，怎么看起來有幾分兇相？莫不是沖撞了太后鳳顏？”
蘇微心中一緊，明白這是故意找茬：“姐姐多慮了，鳳凰乃百鳥之王，自然要有威嚴(yán)之相。”
“是嗎？”蘇明蘭繞著繡屏走了一圈，忽然驚呼，“哎呀，這里怎么有血漬？”
蘇微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右下角有一處不起眼的血點，想必是自己手上流血時不小心沾上的。
“妹妹啊妹妹，”蘇明蘭搖頭嘆息，“獻(xiàn)給太后的繡品怎能沾污穢？這要是被宮中知道，可是大不敬之罪。父親怪罪下來，你可擔(dān)待得起？”
蘇微臉色發(fā)白。她知道蘇明蘭是故意夸大其詞，但若真被嫡母借題發(fā)揮，自己這些日子的心血白費(fèi)不說，恐怕還要受罰。
“不過妹妹也不用擔(dān)心，”蘇明蘭話鋒一轉(zhuǎn)，假惺惺道，“姐姐我可以幫你求情。只是這繡品嘛，得重新繡過才是。這次可要小心些，別再弄臟了。”
春桃忍不住開口：“大小姐，這屏風(fēng)明日就要送入宮中，重新繡制怎么可能來得及？”
蘇明蘭冷冷瞥了春桃一眼：“主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轉(zhuǎn)而對蘇微笑道，“妹妹的繡技高超，一夜時間，足夠了不是嗎？”
蘇微攥緊拳頭，指甲掐進(jìn)掌心。她明白這是蘇明蘭的算計，故意在最后時刻來找茬，逼她重繡。
“妹妹怎么不說話？”蘇明蘭故作關(guān)切，“莫非是不愿意？那也罷，我這就去稟告母親，看她如何處置。”
“不必了?！碧K微抬起頭，目光平靜，“我重繡便是。”
蘇明蘭得意一笑：“那就好。對了，母親吩咐了，這次要用她特意為你準(zhǔn)備的金線繡鳳凰的眼睛，以示對太后的尊敬?！彼龔男渲腥〕鲆恍∈鹁€，遞給蘇微。
蘇微接過金線，心中一沉。這金線質(zhì)地粗糙，顏色不正，根本配不上這幅繡品。但她沒有選擇，只能接過。
“那姐姐就不打擾妹妹趕工了?！碧K明蘭志得意滿地離開，臨走前還特意囑咐，“一定要用這金線哦，否則母親會生氣的?！?/p>
房門關(guān)上，春桃氣得直跺腳：“大小姐分明是故意的！那金線根本不能用！小姐，咱們怎么辦??？”
蘇微沒有回答，只是走到繡屏前，輕輕撫摸著那只幾乎完成的鳳凰。一夜之間重繡整幅屏風(fēng)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辦法是拆下鳳凰部分，用新線重繡。
“幫我拆線?！碧K微平靜地說。
春桃不可置信：“小姐，您真的要...”
“我們沒有選擇。”蘇微苦笑道，“在這個家里，你我如履薄冰，一步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f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