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的驚雷六月下旬的清晨,南方的城市已經(jīng)提前感受到了盛夏的威力。
太陽尚未完全掙脫地平線的束縛,但沉悶的熱浪已經(jīng)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
籠罩著這座有著幾十年歷史的老城區(qū)。紡織新村,這個曾經(jīng)輝煌一時的工人聚居區(qū),
如今像一位遲暮的老人,在新時代的浪潮中顯得有些步履蹣跚。張秀芬醒得很早,準(zhǔn)確地說,
是幾乎一夜沒怎么睡踏實。五點半,窗外的麻雀開始了它們例行的聒噪,
她摸索著按下了床頭那盞老舊臺燈的開關(guān)?;椟S的燈光勉強撕開了一角黑暗,
照亮了房間里熟悉又陳舊的景象——墻皮微微剝落的天花板,一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
旁邊是同樣老舊的五斗櫥,上面放著一個掉了瓷的搪瓷杯子和一臺早已不走的電子鐘。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潮濕的氣息,這是老樓的“體香”。張秀芬輕輕嘆了口氣,
這種氣味她聞了幾十年,從剛結(jié)婚時搬進來,到丈夫前幾年因病去世,
再到去年母親王淑蘭搬來同住……它見證了她的青春、婚姻、喪偶,
以及現(xiàn)在更為沉重的晚年生活。她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生怕吵醒隔壁房間熟睡的母親。
母親的房間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砭鶆虻燥@粗重的呼吸聲。張秀芬知道,
母親的睡眠一直不好,尤其是最近,她常常在半夜醒來,喃喃自語,或者焦躁地拍打被子,
仿佛在驅(qū)趕什么看不見的東西。醫(yī)生說,這是阿爾茨海默癥的早期表現(xiàn),記憶會一點點流失,
情緒也會變得不穩(wěn)定。張秀芬走到客廳,狹窄的空間里堆放著一些雜物,
僅留下一條勉強能通行的過道。墻壁上掛著幾張褪色的全家福,
最顯眼的位置是她年輕時和丈夫的合影,兩人依偎著,笑得燦爛。
旁邊還有一張她和女兒曉靜的合影,那是曉靜考上大學(xué)那年照的,女兒穿著學(xué)士服,
意氣風(fēng)發(fā),而她自己,臉上也還帶著些許年輕的紅潤。如今,照片的邊角都已卷起,
色彩也有些黯淡,像她的人生一樣,失去了光澤。廚房在房子的最里面,
是一個小小的、僅能容納一個人轉(zhuǎn)身的空間。張秀芬擰開水龍頭,準(zhǔn)備洗漱。然而,
預(yù)想中的水流并沒有立刻出現(xiàn),只有“咕嚕咕嚕”的空響。她皺了皺眉,這種情況時有發(fā)生,
老樓的水管老化嚴(yán)重,經(jīng)常鬧“脾氣”。她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水還是沒出來,
反而傳來一陣細微的“滋滋”聲,像是金屬在緩慢銹蝕的聲音?!霸懔?。
”張秀芬心里咯噔一下。這種聲音她聽過,通常意味著水管不堪重負,隨時可能爆裂。
她趕緊關(guān)掉總閥門——一個生銹的鐵疙瘩,扳動起來需要費些力氣。做完這一切,
她稍微松了口氣,但心里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今天是周一,她還要去社區(qū)老年大學(xué)教課,
雖然只是義務(wù)的,但那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能與人交流、體現(xiàn)自身價值的事情。而且,
家里還有母親需要照顧。她決定先去敲敲樓上的鄰居趙師傅家的門。趙師傅是廠里的老鉗工,
退休沒幾年,人還算熱心腸。她家廚房的水管似乎走的是另一條線路,
希望能借到一點水應(yīng)急?!斑诉诉恕彼弥戈P(guān)節(jié)敲了敲門,力道不大,
但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清晰。過了好一會兒,門才“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
趙師傅探出半個身子,頭發(fā)有些亂,睡眼惺忪,身上穿著一件皺巴巴的汗衫?!罢l???
這么早。”“趙師傅,是我,樓下的張老師?!睆埿惴覕D出一個笑容,
“不好意思打擾您休息。我家廚房水管好像壞了,水龍頭沒水出來,
我想問問您家能不能借點水?”趙師傅打了個哈欠,看了看張秀芬略顯憔悴的臉,
又瞥了一眼她身后黑漆漆的門洞,大概猜到了什么。“哦,水龍頭啊……進來吧。
”他側(cè)身讓開。張秀芬道了謝,走進趙師傅家。他家的廚房同樣狹小,
但收拾得相對整潔一些。“我看看……”趙師傅走到水槽邊,擰開龍頭,清澈的水嘩嘩流下。
“我們家沒問題。你要多少?”“謝謝您,趙師傅,太感謝了!我洗漱用一點就行,
早上還得去老年大學(xué)呢?!睆埿惴艺f著,拿起趙師傅放在水槽邊的一個舊塑料盆,
接了半盆水。“不礙事,不礙事?!壁w師傅擺擺手,“不過我說張老師,
你這老房子是真該好好修修了,這水管看著都懸乎。上次李家漏水,上個月王家馬桶堵了,
這樓……唉,住著是真不省心?!睆埿惴铱嘈α艘幌拢骸罢l說不是呢。物業(yè)費收不上來,
沒人管。我們這些老頭老太太,能湊合就湊合吧。”她知道趙師傅是好意,但這些問題,
她比誰都清楚,也只是無奈而已?!皩α?,你家那個老太太……最近怎么樣?
”趙師傅壓低了聲音問。紡織新村不少人家都有老人,大家對這種情況都比較關(guān)注。
“還是那樣,記性越來越差,有時候糊里糊涂的,晚上也睡不好。
”張秀芬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憂慮?!鞍ィ@種病最磨人了。
”趙師傅嘆了口氣,“你們家屬也跟著受累。有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別客氣。
”“謝謝您,趙師傅?!睆埿惴倚睦镉窟^一陣暖流。在這個日漸疏離的社區(qū)里,
鄰里之間這點微薄的關(guān)心,彌足珍貴。接完水,道了謝,張秀芬匆匆回到自己家。
她用借來的水洗漱完畢,又給母親準(zhǔn)備好早餐——昨晚剩下的稀粥和小半個饅頭。
王淑蘭醒來時,眼神有些迷茫,看著女兒半天沒說話?!皨?,醒了?喝點粥吧。
”張秀芬把粥端到床邊。王淑蘭渾濁的眼睛看了看粥,又看了看女兒,嘴唇動了動,
似乎想說什么,卻又忘了?!办o……靜兒呢?”她突然問道。張秀芬的心沉了一下。
母親又把她的女兒曉靜叫成自己年輕時的名字了。“媽,我是秀芬?!薄芭?,
秀芬啊……”王淑蘭點點頭,又搖了搖頭,眼神再次變得空洞,“秀芬呢?她去哪了?
”張秀芬耐心地握住母親的手,輕聲重復(fù)了好幾遍,王淑蘭才漸漸平靜下來,
開始慢慢地喝粥??粗赣H衰老的面容和迷茫的眼神,張秀芬感到一陣揪心的疼。
她多希望時間能慢一點,或者,自己能變得更強大一點,足以支撐起這個搖搖欲墜的家。
上午八點,張秀芬準(zhǔn)時出門。她仔細鎖好門,又叮囑了王淑蘭幾句“別亂跑,
在家好好待著”。王淑蘭只是含糊地應(yīng)著,眼神飄忽不定地看著窗外。張秀芬心里不踏實,
但每周兩次的老年大學(xué)課程,對她來說太重要了,她不能不去。
老舊的居民樓電梯早就停運了,說是配件壞了,維修基金遲遲不到位。張秀芬只能爬樓梯。
四樓的高度,對她這個五十多歲、平時缺乏鍛煉的人來說,已經(jīng)有些吃力。每爬一層,
她都要扶著冰冷粗糙的樓梯扶手喘口氣。樓道里光線昏暗,只有幾扇窗戶透進微弱的光線,
空氣中混合著各家各戶早飯的味道、垃圾腐敗的味道,以及老樓特有的潮濕氣味。
她一邊爬樓,一邊在心里盤算著。這個月的退休工資剛到賬,
大部分要用來支付母親的醫(yī)藥費和日常開銷,剩下的錢要精打細算地過日子。
水管的修理費估計又得幾百塊,這筆錢從哪里來?社區(qū)的困難補助申請了半年還沒批下來,
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成……各種煩惱像蛛網(wǎng)一樣纏繞著她,讓她感到窒息。
她抬頭看了看頭頂那片被油煙熏得發(fā)黃的天花板,
仿佛能看到自己日漸灰白的頭發(fā)和眼角的皺紋。她曾經(jīng)也是一名受人尊敬的老師,
站在三尺講臺上,揮灑著知識和熱情??涩F(xiàn)在,她覺得自己就像這棟老樓一樣,
被時代拋棄在角落里,無人問津,慢慢腐朽。2 奔波與重壓紡織新村社區(qū)服務(wù)站,
坐落在小區(qū)的一個角落里,是一間不起眼的平房。
門口掛著“紡織新村社區(qū)居民委員會”和“紡織新村社區(qū)服務(wù)中心”兩塊牌子,紅底黃字,
在日曬雨淋下顯得有些褪色。張秀芬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空調(diào)的涼氣撲面而來,
與外面的燥熱形成鮮明對比。屋里不大,一張辦公桌,幾把椅子,一個文件柜,
幾乎就是全部家當(dāng)。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小伙子坐在辦公桌后面,
正對著電腦噼里啪啦地打著字?!靶±?,你好?!睆埿惴易呱锨啊!芭叮菑埨蠋煱?,
您來了?!毙±钐痤^,推了推眼鏡,露出職業(yè)性的微笑,“今天有什么事嗎?”“嗯,
我想問問關(guān)于上次申請的高齡老人護理補貼和困難家庭補助的事情。
”張秀芬的聲音有些干澀。小李熟練地打開電腦里的文件夾,手指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
然后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歉意:“張老師,是這樣的,您申請的這兩項補助,
目前還在審核階段。材料我們都收上去了,但是上面還需要核實一些情況,
比如您的具體收入、您母親的醫(yī)療費用支出明細等等??赡苓€需要一點時間。
”“需要多久呢?”張秀芬的心提了起來。“這個……不好說,快的話一兩個月,
慢的話可能要半年。”小李的語氣很委婉,“您也知道,現(xiàn)在申請的人比較多,
流程也比較嚴(yán)格。”張秀芬沉默了。半年?
這意味著她還要繼續(xù)在沒有補貼的情況下支撐下去。她每月的養(yǎng)老金扣除社保和醫(yī)保費用后,
拿到手也就三千多塊錢。母親的退休工資稍高一些,
但大部分都用于支付昂貴的醫(yī)藥費和護理費。王淑蘭患有高血壓、心臟病,
每天都需要吃好幾種藥,偶爾還需要去醫(yī)院檢查或者理療,一來二去,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她自己身體也不好,心臟有些早搏,偶爾需要吃藥,但為了省錢,她總是盡量少吃或者不吃。
“小李,”張秀芬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能不能……能不能先給我批下來一部分?
我最近……家里水管壞了,急等著用錢修?!毙±蠲媛峨y色:“張老師,這個真不行。
我們有規(guī)定的,必須等審核全部通過才能發(fā)放。而且,補貼的數(shù)額是根據(jù)您的具體情況定的,
也不是說批就能批一大筆的。”張秀芬張了張嘴,想再爭取一下,
但看著小李那副愛莫能助的樣子,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她知道,規(guī)定就是規(guī)定,
小李也沒有辦法。她默默地轉(zhuǎn)身,走出了社區(qū)服務(wù)站。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
張秀芬瞇了瞇眼睛,心里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水管的問題不能再拖了,萬一哪天真的爆開,
家里被淹,母親又沒人看著,后果不堪設(shè)想。可是,修理費幾百塊錢,對她現(xiàn)在來說,
簡直就是雪上加霜。她漫無目的地在小區(qū)里走著,心里盤算著可能的解決辦法。找女兒曉靜?
曉靜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了外地工作,薪水雖然不錯,但自己也有房貸和生活壓力。
張秀芬不忍心總是向女兒開口,每次打電話,她都報喜不報憂,只說一切都好。而且,
女兒遠在外地,就算想幫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找親戚?張秀芬的兄弟姐妹不多,
關(guān)系也一般,加上大家的日子都不寬裕,她也不好意思開口。難道只能自己扛著?
走到小區(qū)門口的便民超市,她進去買了些最便宜的蔬菜和面條。結(jié)賬的時候,
看到旁邊廣告欄上貼著一張“社區(qū)招聘公益性崗位人員”的啟事。上面寫著,
招聘社區(qū)保潔、巡邏等崗位,年齡要求在男60周歲、女55周歲以下,待遇面議。
張秀芬的心動了一下。她今年五十六歲,剛好超過了年齡限制一個月。她身體健康,
做保潔工作應(yīng)該沒問題。如果能得到這份工作,至少可以補貼一部分家用??墒牵?/p>
就差了一個月……她站在廣告欄前,看了很久,最終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規(guī)則就是規(guī)則,
她改變不了。回到家,已經(jīng)是中午了。王淑蘭午睡剛醒,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發(fā)呆。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身上,給她蒼老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色,卻也凸顯了她的孤寂和無助。
“媽,我回來了。”張秀芬走過去,坐在她身邊?!芭?,秀芬回來了?!蓖跏缣m轉(zhuǎn)過頭,
看著女兒,眼神似乎清明了一些,“你餓了吧?中午吃什么?”“媽,我不餓,
剛在外面吃了點東西。您午睡得怎么樣?”“還好……做了個夢,
夢見你小時候了……”王淑蘭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懷念。張秀芬的心又是一酸。
母親清醒的時候,和她是那么親近,會跟她講很多過去的事情,會關(guān)心她的生活。
但這樣的時刻越來越少了。下午,張秀芬強打起精神,處理了一些家務(wù)。
她把攢了一周的臟衣服塞進了洗衣機,又去菜市場買了些肉,打算晚上給母親改善一下伙食。
老樓的自來水時有時無,她不敢多用洗衣機,只能用手洗一部分。擰干衣服的時候,
她感覺自己的手臂都在發(fā)酸。傍晚時分,天空突然陰沉下來,烏云密布,
眼看一場大雨就要來臨。張秀芬趕緊把晾在窗外的衣服收進來。就在這時,
她聽到了隔壁趙師傅家傳來的爭吵聲,聲音很大,還夾雜著摔東西的聲響。
“……說了多少次了!別碰我的東西!你是不是又偷喝酒了?!”是趙師傅的聲音,
帶著憤怒和失望?!拔覜]有!我沒有喝酒!
我……我就是想喝口酒……”一個蒼老而嘶啞的聲音傳來,聽起來有些激動。
張秀芬心里一緊,是住在趙師傅對門的孫大爺。孫大爺也是個獨居老人,老伴去世得早,
唯一的女兒在外地定居,很少回來。孫大爺性格有點孤僻,平時不太愛說話,
但大家都知道他有酗酒的毛病。隨著年紀(jì)越來越大,他的身體狀況也越來越差,
酒癮卻似乎更大了。趙師傅和孫大爺平日里關(guān)系一般,但畢竟是鄰居,遇到這種情況,
趙師傅大概也是出于關(guān)心。“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喝酒傷身體!你要是哪天喝出個好歹來,
我可不管你!”趙師傅的聲音依舊很大。“我能有什么好歹!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孫大爺?shù)穆曇魩е耷唬?/p>
“你讓我安靜會兒……讓我安靜會兒……”爭吵聲漸漸平息了下去,
但張秀芬的心卻無法平靜。老樓里的這些老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困境。
疾病、孤獨、貧困、子女不在身邊……他們就像一艘艘在風(fēng)雨中飄搖的小船,拼命想要靠岸,
卻往往力不從心。她想起了自己的處境,心里更加沉重。如果有一天,她也像孫大爺一樣,
失去了自理能力,或者像母親一樣,被疾病奪走了記憶和神智,那會是怎樣的光景?
她不敢深想。傍晚,雨終于下起來了,先是淅淅瀝瀝,然后越下越大,敲打著窗戶,
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張秀芬煮了粥,炒了一個青菜,又把中午買的肉燉了一小碗湯。
這是她們母女倆今晚的晚餐。王淑蘭的精神看起來比早上好一些,吃飯的時候,
還能認出張秀芬?!靶惴摇燥埩?。”她指著碗說?!笆前?,媽,吃飯吧。
”張秀芬給她盛了一勺湯。王淑蘭喝了一口湯,突然抬起頭,看著張秀芬,
眼神里充滿了困惑:“秀芬,你……你為什么老照顧我?”張秀芬的心猛地一顫,
差點沒拿穩(wěn)勺子。“媽,因為我是您女兒啊?!彼龔娙讨鴾I水,柔聲說道。
“女兒……”王淑蘭喃喃自語,眼神又變得迷茫起來,“我……我有女兒嗎?”那一刻,
張秀芬覺得無比的心痛和無力。她多希望時光能夠倒流,回到母親健康的時候,
回到那個充滿歡聲笑語的家。吃完晚飯,張秀芬?guī)湍赣H洗漱完畢,哄她躺下。
王淑蘭很快就睡著了,但呼吸依舊粗重,時不時還會發(fā)出一兩聲夢囈。
張秀芬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沒有開燈,任由黑暗將自己包圍。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
但她內(nèi)心的焦慮卻像潮水一樣洶涌而來。
生活的各項開支……還有社區(qū)補助那遙遙無期的等待……她感覺自己快要被這些重擔(dān)壓垮了。
她拿出手機,翻看著通訊錄。女兒曉靜的名字就在最上面。她猶豫了很久,
指尖懸在撥號鍵上,始終沒有按下去。她不想讓女兒擔(dān)心,不想讓她覺得自己成了累贅。
最終,她放棄了打電話的念頭。她起身走到陽臺上,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
遠處城市的燈火璀璨,映襯著這片老城區(qū)的黑暗和寂靜。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助,
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在了這里。3 爆裂與救援接下來的幾天,
張秀芬的生活是在一種高度緊張和焦慮的狀態(tài)中度過的。白天,她要去社區(qū)老年大學(xué)上課。
雖然只是教一些簡單的書法和養(yǎng)生知識,但學(xué)員們大多是和她一樣的退休老人,
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天,學(xué)點東西,能暫時忘卻一些煩惱,找到一點生活的樂趣。
她很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盡力備好課,認真地給學(xué)員們講解。然而,
家里的隱憂時刻縈繞在她心頭。水管的問題沒有任何緩解的跡象,
時常發(fā)出令人不安的“滋滋”聲,甚至偶爾還會有細細的水流滲出。
張秀芬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地使用廚房的水,生怕哪一天真的出事。她利用課余時間,
跑了好幾家五金店和水暖器材店,咨詢修理的價格。得到的報價從三百多到上千不等,
取決于損壞的程度和使用的材料。這個價格,對她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
她再次去了社區(qū)服務(wù)站,想問問補助的事情,順便看看能不能申請到臨時救助。
但小李告訴她,補助審核依然沒有結(jié)果,臨時救助的申請條件也比較苛刻,
需要提供很多證明材料,而且不一定能批下來。張秀芬感到一陣絕望。
母親的病情似乎也在加重。她忘記事情的頻率越來越高,有時候剛說過的話,轉(zhuǎn)頭就忘了。
情緒也變得越來越不穩(wěn)定,經(jīng)常無緣無故地發(fā)脾氣,或者默默地流淚。
晚上睡覺也更加不安穩(wěn),常常在半夜驚醒,大聲喊叫或者哭泣。
張秀芬?guī)缀跻灰挂饋砗脦状伟矒崮赣H,自己也得不到充分的休息,黑眼圈越來越重,
臉色也越來越差。社區(qū)的張大媽偶爾會過來串串門,陪她說說話。
張大媽是個熱心腸的退休護士,對紡織新村的情況了如指掌?!靶惴野?,你也別太著急了。
”張大媽安慰她說,“水管的事情,我看你也別找趙師傅他們了,他們自己也一堆事。
這樣吧,我?guī)湍銌枂栁覀兗夷强谧樱谑姓こ剃犐习?,說不定認識人,
能幫你找個靠譜的師傅,價錢公道點?!薄鞍パ?,張大媽,那太謝謝您了!真是麻煩您了。
”張秀芬感激地說。張大媽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能說上話的鄰居之一,
她的關(guān)心讓她感到一絲溫暖?!爸x啥,都是老街坊嘛?!睆埓髬寯[擺手,“不過,
你家這情況,確實挺難的。老太太這病,耗錢耗精力。你一個人撐著,不容易啊。
”“沒辦法,日子還得過下去?!睆埿惴覈@了口氣?!皩α?,”張大媽像是想起了什么,
“社區(qū)最近好像在搞一個針對困難家庭的幫扶活動,你要不要去問問?說不定能幫上點忙。
”張秀芬心里燃起一絲希望:“真的嗎?那太好了!我正愁不知道該怎么辦呢。
”送走張大媽,張秀芬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也許,事情真的會出現(xiàn)轉(zhuǎn)機。然而,
命運似乎并沒有打算眷顧她。這天是周日,張秀芬不用去上課。下午,
她陪著母親在客廳看電視。是一部家長里短的電視劇,情節(jié)狗血,但母親看得津津有味,
時不時還會評論幾句。張秀芬看著母親專注的樣子,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就在這時,
客廳里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緊接著是“嘩啦啦”的水聲!張秀芬的心猛地一沉,
她最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她立刻站起來,沖向廚房。只見廚房的地面上已經(jīng)積滿了水,
水流從櫥柜下方汩汩地往外冒,散落在地上的米、面袋子已經(jīng)被泡濕了大半?!皨?!
你快回房間去!別出來!”張秀芬朝著母親的房間喊了一聲,然后迅速沖到廚房的總閥門處,
想要關(guān)掉水源。但慌亂之中,她的手一直在抖,
試了好幾次才勉強把銹死的閥門擰動了一點點,但水流并沒有完全止住,只是變小了。
水還在不停地流,很快就要蔓延到客廳了。張秀芬徹底慌了。她一個女人,
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種情況。她想找物業(yè),但物業(yè)電話打了好幾個都沒人接。
她想找鄰居幫忙,但這個時候,大家都在做些什么呢?就在她手足無措、焦急萬分的時候,
門鈴?fù)蝗豁懥??!罢l啊?”張秀芬一邊應(yīng)付著不斷涌出的水,一邊問道?!皬埨蠋煟¢_門!
我們聽到響聲了!”門外傳來趙師傅急促的聲音。張秀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趕緊跑過去打開了門。只見趙師傅和他愛人王姐,
還有一位看起來五十多歲、身材魁梧的大哥(后來知道是趙師傅的妻弟,
也在附近工地上干活的),三個人都是一臉焦急的樣子?!霸趺椿厥拢?/p>
”趙師傅一進門就看到了滿地的水,皺緊了眉頭?!八堋鼙?!
”張秀芬?guī)е耷徽f,“我關(guān)不上總閥……”“快!快拿東西把水擋?。 壁w師傅當(dāng)機立斷,
指揮道,“王姐,你去拿拖把、抹布,把客廳的水先擦一下!你小舅子,跟我來,
看看能不能先把管道臨時堵上!”王姐立刻行動起來,去找拖把和抹布。
趙師傅和他小舅子則沖進了廚房。趙師傅經(jīng)驗豐富,
很快就判斷出是主水管接頭處的螺絲銹蝕松動導(dǎo)致的爆裂。他讓小舅子用手按住漏水的部位,
自己則去找來扳手和生料帶,試圖進行緊急處理。然而,銹死的螺絲非常難對付,
扳手根本擰不動。水壓很大,生料帶剛纏上就被沖開了。“不行??!這螺絲銹得太厲害了!
”趙師傅滿頭大汗,有些束手無策?!斑@樣下去不行,水越積越多,會把地板泡壞的!
”王姐焦急地說。張秀芬站在一旁,看著忙亂的三個人,心里又急又怕,
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就在這時,張大媽也聞聲趕了過來,身后還跟著樓上的李嬸。“哎喲!
怎么會爆了!”張大媽看到眼前的情景,也嚇了一跳?!靶惴遥銢]事吧?”“張大媽,
李嬸……”張秀芬看到她們,像是看到了更多的希望,“水管爆了,我止不住水……”“快!
快把廚房的門關(guān)上!別讓水蔓延到客廳和樓下去!”李嬸急忙說道,和張大媽一起動手,
用重物頂住廚房的門,盡量減緩水流擴散的速度?!靶≮w,你這樣不行??!
”張大媽看了一會兒,對趙師傅喊道,“得找個更大的扳手,或者用錘子敲敲松動一下!
”“我家沒有那么大的扳手……”趙師傅也很著急?!拔疫@有!”李嬸說著,
轉(zhuǎn)身跑回樓上自己家,不一會兒,拿著一個又大又沉的活動扳手跑了下來?!霸囋囘@個!
”趙師傅接過扳手,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去擰那個螺絲。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
手臂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王姐和小舅子在旁邊幫他扶著水管,遞生料帶。
張秀芬、張大媽、李嬸三個人,則接力般地用拖把、水桶、甚至臉盆,
把廚房里的水一點點舀出去,倒到陽臺上去。水流雖然被暫時控制住了,
但地上的積水還是很深,清理起來非常困難。大家齊心協(xié)力,終于在半個小時后,
將緊急修補完成了。趙師傅用錘子猛敲了幾下銹蝕的螺絲,使其松動了一些,
然后用力擰上了新的螺母,并仔細地纏上了厚厚的生料帶。這一次,終于止住了漏水。
看著滿目狼藉的廚房,濕漉漉的地面,以及散落一地的米面,張秀芬站在那里,渾身無力,
幾乎要癱倒在地?!昂昧?,好了,水暫時止住了?!壁w師傅擦了擦額頭的汗,長出了一口氣,
“不過這只是臨時措施,螺絲銹蝕得太厲害了,根本不牢固。必須盡快更換整段水管,
否則隨時可能再爆。”“是啊,秀芬,這可得花點錢了?!睆埓髬屢残奶鄣卣f,
“不過總比把地板全泡壞了好。”李嬸也點點頭:“是啊,這次虧得大家伙兒都在家,
不然你一個人可真不知道該怎么辦?!睆埿惴铱粗矍斑@些在危急關(guān)頭伸出援手的鄰居們,
心中充滿了感激。在這個老樓里,雖然平時大家各自忙碌,甚至有些磕磕碰碰,
但遇到真正困難的時候,這份鄰里之情卻是如此溫暖和珍貴。
“謝謝……謝謝大家……”張秀芬哽咽著說,說不出更多的話來?!爸x啥,都是應(yīng)該的!
”趙師傅擺擺手,“當(dāng)務(wù)之急,是把水管修好。小趙,你跟你小舅子看看,這得用什么材料,
大概多少錢,你跟秀芬說一下?!壁w師傅的小舅子是個實在人,他仔細查看了損壞的管道,
說道:“趙哥,看這情況,最少也得換三米長的PPR管,加上接頭、彎頭什么的,
再加上人工,怎么也得五百塊錢往上?!蔽灏賶K錢!張秀芬的心又沉了下去。
這幾乎是她現(xiàn)在手里所有的流動資金了?!拔灏偈怯悬c多……”趙師傅也皺起了眉頭,
“不過這活兒得找專業(yè)的師傅來干,水火無情,不能馬虎?!本驮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