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光年蟬鳴是夏天最執(zhí)著的背景音,鼓噪得人心也跟著躁動。
C大東門外那棵老槐樹蔭濃密,是燥熱里難得的清涼之地。
古幽把左耳機不由分說地塞進柳清顏的耳朵里,動作帶著他一貫的隨性和不容拒絕。
“聽好了,這局我用百里守約,一槍帶你贏?!鄙倌険P著下巴,眼神亮得晃人,
像被日頭淬煉過的琥珀。他剛摘下校內(nèi)夏季電競聯(lián)賽FMVP的桂冠,
是校園里炙手可熱的射手新星。而柳清顏,一個本應安坐圖書館的文學系高三旁聽生,
因為社團人手短缺,
主要任務是遞水、拿紙、處理些突發(fā)的小情緒(尤其是古幽的)藍牙耳機隔絕了外界的嘈雜,
只剩下清晰無比的電流音、隊友的指揮和狙擊槍沉穩(wěn)的拉栓聲。柳清顏屏住呼吸,
看著古幽修長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翻飛,每一個微操都精準得如同機器。最后一槍,盲狙!
敵方水晶應聲爆裂!“Victory!”激昂的女聲響徹。古幽一把摘下耳機,
猛地呼出一口氣,臉上是暢快淋漓的笑。他看也沒看周圍歡呼的人群和直播鏡頭,
順手就把隊服外套往柳清顏頭上一罩,帶著清新的汗水和陽光的氣息瞬間將她籠罩?!皣K,
看你緊張得手心都冒汗了。”他語氣里帶著點嫌棄,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以后我只給你一個人打紅?!鄙倌甑穆曇羟遒?,帶著點不羈的調(diào)調(diào),砸在她耳邊,
比蟬鳴更鼓噪她的心跳。旁邊的隊員們開始起哄,
直播彈幕瞬間爆炸:#幽神贏了比賽也贏了愛情?#**#罩外套是什么校園偶像情節(jié)節(jié)!
#我賭十包辣條,他倆絕對有情況!#**柳清顏只覺得臉上熱得要燒起來,
整個人被困在外套帶來的小小黑暗和熟悉的氣息里,連呼吸都帶著微醺的味道。
直到夜深人靜回到宿舍,臉頰的溫度才漸漸平復。
她把那件印著“C大電競”的外套掛在椅背上,昏黃的臺燈光線下,
她意外發(fā)現(xiàn)內(nèi)襯靠近領(lǐng)口的地方,
竟然繡著一行極其精致的銀色小字:“For Q.Y —— 如果我贏了,你負責我余生。
”Q.Y? 清顏?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然后猛地松開,
開始毫無章法地瘋狂擂動。窗外月色溶溶,窗內(nèi)只有她越來越重的呼吸聲。第二天午餐時間,
食堂人聲鼎沸。柳清顏端著餐盤,剛找到一個空位,就聽到一聲熟悉而短促的口哨。
她循聲望去,隔著攢動的人頭,古幽正懶洋洋地排著長隊,目光精準地落在她身上。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偏頭,向她揚起一個張揚又帶著點痞氣的挑眉。那眼神似乎在說:嘿,
看到你了。那一刻,喧囂的食堂仿佛被瞬間按下了靜音鍵。
唯余窗外高亢的蟬鳴、手中冰鎮(zhèn)汽水罐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順著指尖滑落的冰涼觸感,
還有少年眼底那抹明亮又專注的笑意。所有關(guān)于盛夏的元素,
被完美地封存在這一刻的時光琥珀里,璀璨,永恒。暗涌初秋的風已有了涼意,吹散了蟬鳴,
也帶來了機遇與變數(shù)。古幽憑借亮眼的校內(nèi)賽表現(xiàn),被國內(nèi)頂級職業(yè)戰(zhàn)隊“FT”青訓看中,
并很快得到了正式簽約的機會。簽約前夜,城市賽訓練基地燈火通明。
柳清顏特意坐了四十分鐘地鐵趕來,想第一時間分享這個好消息。她沒告訴古幽,
只想遠遠看一眼那個在夢想征途上發(fā)光的少年。然而,剛走到基地側(cè)門外的樹影下,
里面?zhèn)鱽淼膶υ捪褚慌璞?,猝不及防地澆了她個透心涼。隔著虛掩的門縫,
她清晰地聽到FT戰(zhàn)隊那個精干的經(jīng)理的聲音:“……小古,我知道年輕人談戀愛正常,
但你現(xiàn)在是FT重點培養(yǎng)對象,未來的搖錢樹!你這戀愛對象……”經(jīng)理的聲音壓低了些,
“尤其還是那種連游戲都不懂的書呆子,太影響你商業(yè)價值和人設(shè)了。懂嗎?
”空氣凝固了幾秒。柳清顏屏住呼吸,指甲不自覺掐進掌心。她聽到了少年熟悉的嗓音,
帶著一絲她從未聽過的遲疑和掙扎:“……經(jīng)理,我明白,我會……處理好的。”處理?
像處理一個任務一樣?柳清顏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她沒有再聽下去,轉(zhuǎn)身就走,
腳步踉蹌倉促?!扒孱仯 惫庞淖烦鰜淼臅r候,只來得及在路燈昏暗的光線下,
堪堪抓住她纖細的手腕,一觸即離?!暗鹊龋 彼曇魩е?,“你聽我說!
”古幽的眼神慌亂又急切,臉上因為奔跑泛起紅暈,“給我三個月!只要三個月!
等我站上KPL總決賽的舞臺,打出名氣站穩(wěn)腳跟,
我立刻就……立刻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邊!我發(fā)誓!再等等我,好不好?
”柳清顏停下腳步,緩緩轉(zhuǎn)過身。路燈的光暈籠罩著她,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
她看著他焦急的臉,看著他眼中懇切的承諾,然后,輕輕地、無比安靜地笑了。
那笑容單薄得像秋夜的霧。“好?!彼犚娮约旱穆曇羝届o得不像是自己的,
輕輕地吐出一個字。可裂痕一旦產(chǎn)生,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扯的疼痛?;氐綄W校不久,
校內(nèi)論壇一個匿名的熱帖如病毒般蔓延開來:《八一八那個文學系的學霸系花,
是如何被電競大神當備胎的》。帖子圖文并茂,內(nèi)容極具誘導性和侮辱性。核心配圖,
是一張明顯偷拍的、高糊卻極具氛圍感的照片:柳清顏獨自坐在圖書館寂靜無人的角落,
守著一盞小小的臺燈等待熄燈的剪影?;椟S燈光下,她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而孤寂。
底下的評論不堪入目:“高嶺之花?還不是舔狗?”“嘖嘖,據(jù)說大神早就不理她了。
”“書呆子妄想攀高枝唄,電競?cè)λ敲瓷睢笔謾C猝然在掌心震動,
發(fā)帖者的ID是個刺眼的亂碼。柳清顏閉上眼,任由冰冷的窒息感蔓延全身。她想聯(lián)系古幽,
想得到一個解釋,一個哪怕只是安慰的聲音。消息發(fā)送失??!提示一遍遍刷新她的絕望。
古幽的電話一直關(guān)機,后來她才輾轉(zhuǎn)得知,簽約后的第二天,
FT戰(zhàn)隊為了“保障訓練效果”,直接沒收了所有新人的私人通訊設(shè)備,強制斷聯(lián)三周。
孤立無援的重壓下,本就體質(zhì)偏弱的柳清顏病倒了。高燒像個頑固的惡魔盤踞在她體內(nèi),
體溫一路飆升到39.2℃。宿舍空無一人,閨蜜剛好回家。她燒得渾身骨頭縫都在疼,
眼前陣陣發(fā)黑,只能強撐著意識,自己掙扎著打車去了醫(yī)院。急診大廳燈火通明卻冰冷刺骨。
她蜷縮在硬邦邦的座椅上等吊瓶。冰冷的液體一點點注入血管,帶來一陣陣寒顫。
意識昏沉間,她無意識地解鎖了手機屏幕,試圖用光亮驅(qū)散一點寒意。
微博熱搜榜單就這么毫無預兆地跳進了她的視線:#爆:勁爆!
FT戰(zhàn)隊新晉天才AD古幽與知名美女解說晚星深夜同回酒店!舉止親密!疑戀情曝光!
#九宮格的配圖清晰無比——深夜的城市霓虹下,
古幽挺拔的身影和一個明艷動人的女人并肩而行,古幽甚至微微側(cè)頭在聽那女人說什么,
側(cè)臉線條在鏡頭下顯得柔和……他們一起步入了同一家五星級酒店的旋轉(zhuǎn)門。大腦一片空白。
緊接著,是尖銳的、仿佛玻璃被硬生生碾碎的耳鳴。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尖銳的劇痛,
她猛地彎下腰,死死捂住胸口,像是要按住那迸裂出來的碎片。滾燙的液體逆流回輸液管,
猩紅刺眼。柳清顏像被這抹紅色灼傷般猛地抽回了手,連滾帶爬地拔掉了手背上的針頭。
細小的血珠瞬間冒了出來。她看也沒看,也感覺不到疼,一把抓起包,
失魂落魄地沖進了急診大樓外不知何時落下的瓢潑大雨里。雨水兇猛地砸在她身上,
迅速浸透了單薄的病號服外套,冷意滲入骨髓。她在雨里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走了多久,
可能一個小時?也可能是三個小時?大雨淹沒了哭聲,淹沒了所有聲響,
卻讓她無比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心房里,那片曾經(jīng)小心翼翼珍藏的美好,
徹底粉碎崩塌的聲音——“咔嚓”。清脆,絕望,永不可修復。
暴雪將至初雪落在這座古老城市的十二月。KPL秋季總決賽,F(xiàn)T對陣老牌勁旅。
國家體育中心場館內(nèi),人聲鼎沸,熱血與夢想在這里沸騰。后臺的備戰(zhàn)室里,
隊員們緊張地進行著最后的戰(zhàn)術(shù)部署。古幽心不在焉,目光幾次飄向靜音的手機屏幕。
柳清顏的信息停留在昨晚一條簡短的“加油”。整整三周,他終于拿回了自己的手機,
可卻再也無法輕易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疏離感像蛛網(wǎng),無聲無息將他纏繞。
敲門聲打斷了思緒,是工作人員遞來一份快遞:“古幽選手,有你的同城急件。
”一個淺藍色的信封,薄薄的,沒有任何署名。古幽心中莫名一悸,指尖微顫地撕開封口。
里面,只有一張照片。照片明顯是用手機翻拍的舊照,像素不高,
但照片上的畫面瞬間將他拽回了某個遙遠的午后。高二那年,高三畢業(yè)生的教室已經(jīng)空置。
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斜斜地鋪滿課桌。兩個穿著藍白校服的少年少女,
肩并肩擠在一張椅子上。他正握著少女的手腕(指尖下肌膚的微涼觸感仿佛穿越時光而來),
教她在草稿紙上模擬英雄技能連招。少女的另一只手上,卻攤開著一本厚厚的語文課本,
《逍遙游》的段落躍然紙上。她側(cè)著臉,正指著書本,似乎在給他講解著什么。照片里,
少女的笑容清亮明媚,少年的眉宇間盡是飛揚的少年意氣。窗外的陽光,
濃烈得仿佛能溢出來,照亮了整個有些落灰的教室和兩顆懵懂靠近的心。照片背面,
一行熟悉的、娟秀卻力度深重的字跡,
像冰冷的刻刀一下下劃在他心上:“你曾說‘一槍帶我贏’,后來你贏了,卻把我弄丟了。
”嗡——世界陡然失聲!巨大的恐慌瞬間攫取了古幽所有呼吸!他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刮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尖鳴。他顫抖著手指解鎖手機,瘋狂地撥打柳清顏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薄皩Σ黄?,您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
”“對不起……”冰冷的電子音一遍遍重復,像個殘酷的宣判?!扒孱仭彼秃鸪雎?,
聲音嘶啞得可怕,“柳清顏!”他再也顧不得什么,像一頭被徹底激怒也徹底絕望的困獸,
撞開試圖阻攔他的隊友和工作人員,發(fā)瘋般地沖向出口。外面,鵝毛大雪正紛紛揚揚落下,
天地間一片蒼茫混沌。賽場上,主持人高亢的聲音宣布:“第一局比賽開始!
讓我們進入FT戰(zhàn)隊新星AD古幽的狙擊時刻!”然而導播鏡頭對準操作臺的瞬間,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屏幕上那個本該以冷靜精準著稱的狙擊手,
握著鼠標的手竟然在劇烈地顫抖!第一槍,歪了。第二槍,只打掉輔助一絲血皮。第三槍,
擦著對面脆皮C位的殘影而過……解說驚疑不定:“古幽選手狀態(tài)不對!
這完全不是他的水平!”場上的局勢急轉(zhuǎn)直下。FT戰(zhàn)隊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連輸兩局,
比分0:2,一只腳已經(jīng)踩在了懸崖邊上!中場休息的十五分鐘,像地獄般漫長煎熬。
古幽在休息室里焦躁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經(jīng)理暴躁的訓斥,隊友疑惑或埋怨的目光,
都被他隔絕在外。柳清顏那行字在他腦海里瘋狂地燃燒——“弄丟了”,她要去哪里?!
一個可怕的念頭炸開:她會不會走?她會不會徹底消失?!他再也待不住,
趁著工作人員不注意,猛地再次沖了出去!漫天大雪幾乎封住了視線,
寒風裹挾著冰粒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刺骨的冷意卻絲毫無法冷卻他內(nèi)心的恐懼。
古幽不管不顧,在大雪覆蓋的街道上狂奔,
目標只有一個——離C大最近的地鐵4號線終點站入口!風卷著雪粒灌入他的口鼻,
每一步都沉重不堪。右手在雪夜奔跑中用力推撞行人,試圖扒開擋路車輛時,
傳來了鉆心的劇痛,但他毫不在意。腦海里只有一個聲音在轟鳴:追上她!快!
“吱嘎——”伴隨著老舊地鐵進站的摩擦聲,最后一班4號線列車緩緩???。
空蕩蕩的車廂里,只有柳清顏一個人。她靠坐在最角落的座位上,
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包裹嚴實的方形盒子。
那是古幽當年作為新年禮物送她的第一只入門電競鍵盤“赤焰”,
他曾在這個鍵盤上第一次拿到五殺。冰冷的車燈映著她蒼白的臉,睫毛上沾著雪融化的水珠,
像無聲墜落的淚。滴——滴——滴——關(guān)門的警示燈急促閃爍,車門開始滑動合攏!
就在那最后一厘米縫隙即將完全關(guān)閉的瞬間!
一只戴著黑色皮質(zhì)露指手套、手背指節(jié)因舊傷而微微變形的手,猛然從門外狠狠插了進來!
強行阻止了車門的關(guān)閉!呼哧…呼哧……沉重而粗糲的喘息聲伴隨著寒風猛烈地灌入車廂!
古幽整個人以極其狼狽的姿態(tài)強行擠了進來!他渾身被雪水和汗水浸透,
頭發(fā)凌亂地貼在額前,臉色蒼白如紙,唯獨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角落里的人,
里面翻滾著滔天的恐慌、失而復得的狂喜,還有毀滅般的執(zhí)著。他一步踏到她面前,
甚至來不及站穩(wěn),就用那只微微顫抖的手(手套不知何時已被他脫下扔掉),
帶著無法控制的力度,一把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骨頭被捏得生疼?!案一厝ィ?/p>
”他用盡全力才擠出幾個字,胸腔劇烈起伏,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
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不容置喙的急切。冰冷的車廂里,只有兩人粗重的喘息聲在回蕩。
刺眼的白熾燈光下,他滾燙的手心和她冰涼的手腕形成殘酷的對比。柳清顏緩緩抬起眼。
她的眼神空洞,平靜得像結(jié)冰的湖面,映不出任何光芒。
夢想奮斗到頂尖、卻在最關(guān)鍵比賽中擅自離場、如今像個逃兵般在雪夜里狂奔追逐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