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的死(真人故事改編)警察來電時,我剛摘完拳套。指節(jié)上的護具沾著汗,
黏糊糊貼在皮膚上,手機在運動背包里震得拉鏈扣叮當(dāng)響。
來電顯示是“海市公安局城郊分局”。我捏著拳套的手頓了頓,周木生已經(jīng)消失六天了。
上次他失蹤,回來時胳膊上帶著煙頭燙的疤,說自己“加班碰倒了熱水壺”。我當(dāng)時信了,
現(xiàn)在想想,那疤的形狀,根本就是人摁著煙頭燙的。“許然心女士嗎?
”電話那頭的男聲壓得低,像浸了水的棉花,沉得讓人喘不過氣。
“城郊出租屋發(fā)現(xiàn)一具男性尸體,隨身物品里有你的聯(lián)系方式,需要你過來辨認(rèn)?!敝苣旧?。
這三個字在我嘴里滾了一圈,帶著拳擊場消毒水的味道,澀得發(fā)苦。我拎起背包往樓下走,
路過便利店時,看見冰柜里的冰可樂,突然想起高考完那個夏天。
練車場的瀝青路被太陽曬得發(fā)軟。我倒車入庫總壓線,教練急得拍方向盤:“你這姑娘,
腦子比榆木還僵!”就是那時候,周木生過來,手里攥著兩瓶冰可樂,
笑著沖教練擺手:“師傅您歇會兒,我陪她練練?!彼驹谖遗赃叄种钢笠曠R,
說“你把庫角當(dāng)雪糕,想著別碰碎它”。陽光落在他睫毛上,晃得我心跳都亂了。
那天他把冰可樂塞給我,自己擰開路邊的自來水龍頭,咕咚咕咚灌了半瓶,說“男生火力壯,
喝涼的容易拉肚子”。后來我才知道,他不是火力壯,是舍不得多花三塊錢買瓶水。
不是溫柔,是太會裝。裝了整整五年,從練車場的夏天,裝到他躺在出租屋地毯上的今天。
我打車去城郊,司機師傅問我去那破地方干啥,我說“認(rèn)尸”。他哦了一聲,沒再多問,
可能覺得不吉利。車窗外的風(fēng)景從高樓變成矮房,最后變成破破爛爛的城中村,
空氣里飄著油煙和垃圾的味道,車停了。我捏緊了手里的拳套,指節(jié)泛白。
我和周木生結(jié)婚那天,沒辦酒席,就領(lǐng)了個紅本本。他攥著我的手,手心全是汗,說“然心,
委屈你了,等我掙夠錢,就給你補個最熱鬧的婚禮”。我靠在他肩上笑,說“我不委屈,
有你就夠了”。那時候我是海市重點大學(xué)計算機系的應(yīng)屆生,手里攥著五家大廠offer。
他是隔壁大專供電專業(yè)的,畢業(yè)時得了個全國技能大賽的保送名額,能直接升本科。
可他說“讀書不如掙錢,我得早點養(yǎng)家”,轉(zhuǎn)頭就去了城郊的機械廠當(dāng)技術(shù)員。包分配,
月薪一萬二,在應(yīng)屆生里算是頂高的工資。身邊人都勸我“再想想”。
宿舍老大說“你一個重本生,嫁個大專生,以后要受委屈的”。我當(dāng)時還跟她吵了一架,
說“學(xué)歷能當(dāng)飯吃嗎?他待我好就行”。他確實待我好。我寫畢業(yè)論文到半夜,
他會把切好的蘋果放在桌邊,蘋果塊上插著牙簽,自己湊在小臺燈下玩手機,
屏幕亮度調(diào)得很低,說“我不吵你”。冬天我手腳涼,他會把我的腳揣進他懷里捂,
他的肚子暖暖的,像個熱水袋,說“我這是天然暖水袋,比電熱毯安全”。
就連我隨口提一句想吃巷口的糖炒栗子,他下班繞兩站路也要買回來,栗子裝在紙袋子里,
還冒著熱氣,他會把涼了的栗子自己吃掉,熱的都挑出來,放在我手心里。那時候的日子,
苦是真的苦。我們租的四十平老房子在頂樓。夏天漏雨,雨大的時候,客廳得擺三個盆接水。
冬天漏風(fēng),窗戶縫里鉆進來的風(fēng),能把窗簾吹得飄起來。洗衣機是二手的,轉(zhuǎn)起來像拖拉機,
半夜洗衣服,能把隔壁鄰居吵醒??商鹨彩钦娴奶穑鸬轿乙詾?,只要兩個人好好過,
總有一天能買上帶陽臺的房子,能把我媽接來海市看看。
2 婆婆的壓迫直到婆婆周桂蘭搬來。她是周木生的媽,從農(nóng)村來的。第一次進門,
她背著個蛇皮袋,里面裝著她的衣服和土特產(chǎn),進門第一句話就是:“這房子咋這么?。?/p>
還沒老家的豬圈大?!彼畔律咂ご烷_始翻我的東西。我的書放在沙發(fā)上,
她伸手就往沙發(fā)角落扒拉。書掉在地上,發(fā)出嘩啦的聲響。她說:“這些閑書占地方,
不如多買兩本菜譜學(xué)學(xué),女人家,會做飯才是正經(jīng)事”。我給她倒了杯蜂蜜水,
是我媽從老家寄來的土蜂蜜。她抿了一口就皺眉頭,把杯子放在茶幾上,
杯子底在玻璃上劃出一道印子?!俺抢锏乃褪擒?,不如老家的井水甜,
你這蜂蜜怕不是摻了糖精?浪費錢”。更讓我難受的是催生。每天早上她煮兩個雞蛋,
只往周木生碗里塞,雞蛋是土雞蛋,蛋黃紅紅的。她說:“我兒子要養(yǎng)身體,
好給我生大胖孫子,你一個大學(xué)生,連個孩子都懷不上,有啥用?”晚上她坐在客廳看電視,
故意把音量開得震天響??吹氖青l(xiāng)土劇,里面的媳婦個個都抱著孩子。她跟鄰居打電話時,
扯著嗓子喊:“隔壁老王家的媳婦,初中畢業(yè)都生二胎了,我家這個大學(xué)生,
結(jié)婚半年了肚子還沒動靜,怕不是有啥毛???”我跟周木生提過委屈。那天晚上我哭著說,
“你媽太過分了”。他揉著我的頭發(fā),手指輕輕的,跟以前一樣?!拔覌尵瓦@樣,
你別往心里去,她也是盼著咱們好,老一輩的人,都這樣”。有次我燉了排骨湯,
放了點玉米和胡蘿卜,湯燉得奶白,聞著就香。我盛了一碗給周桂蘭,
她嘗了一口就把碗摔在桌上,湯灑了我一褲子,燙得我直跳腳。
她指著我罵:“你想甜死我兒子?男人喝甜湯沒力氣,你安的什么心?
是不是不想讓我兒子好好上班?我兒子要是沒工作,你喝西北風(fēng)去!
”我忍不住跟她吵了兩句,“媽,玉米是補身體的,哪有喝甜湯沒力氣的說法?
”剛好周木生下班回來,他剛進門就聽見我們吵架。他沒問我燙不燙,也沒問誰先吵的,
劈頭蓋臉就指責(zé)?!叭恍?,你跟我媽較什么勁?她年紀(jì)大了,你讓著點怎么了?
就不能讓我省點心?”那天晚上我坐在陽臺哭,風(fēng)從破了縫的窗戶鉆進來,凍得我發(fā)抖。
周木生過來抱我,他的懷抱還是暖暖的,“對不起,我不該兇你,可我就這一個媽,
我不能讓她受委屈”。我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心又軟了。他工作累,
每天要在工廠里爬高檢修電路,手上全是繭子,我不該再給他添堵。現(xiàn)在想想,那時候的我,
真是蠢得可憐。他眼底的紅血絲,哪里是累的?是熬夜賭球熬的!他說的“養(yǎng)家”,
養(yǎng)的是他自己的賭癮,不是我這個家!3 賭債深淵結(jié)婚第二年,周木生開始變了。
他不再每天按時回家。有時候說“加班”,有時候說“陪客戶喝酒”,
回來身上總帶著股煙味和酒氣,領(lǐng)口還偶爾沾著口紅印。我問他,
他就皺著眉回應(yīng):“你怎么跟個醋壇子似的?客戶應(yīng)酬,難免有女的,我能怎么辦?
難道把人家趕出去?”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躲躲閃閃的,不敢跟我對視。分明是心虛。
他的工資卡婚后一直放在我這兒,每個月十號準(zhǔn)時到賬,一萬二,不多不少。
我會把錢分成三份,一份交房租,一份當(dāng)生活費,剩下的存起來,想著攢夠了首付就買房。
可從去年冬天開始,工資到賬的第二天,他就會找各種理由把錢拿走。一開始說“同事結(jié)婚,
隨份子錢,關(guān)系好,得隨兩千”。我沒多想,給他取了兩千。后來又說“我爸感冒了,
得買補品,老家的藥不好,我托人在海市買,得三千”。我還是沒多想,又給他取了三千。
再后來干脆說“工廠要交押金,不然不讓上崗,得五千”。我有點猶豫,五千不是小數(shù)目,
可他說“不交押金就沒工作了,咱們喝西北風(fēng)???”我還是給他取了。我沒多想,
直到去年十二月,我跟王明吃飯。王明是周木生的大專同學(xué),現(xiàn)在在一家公司做會計,
我們偶爾會一起聚聚。那天約在一家小飯館,吃火鍋。王明喝了點酒,臉紅撲撲的,
他嘆了口氣,夾了一筷子羊肉放進鍋里,說“然心,你家木生最近是不是遇到啥難處了?
”我愣了一下,說“沒有啊,他挺好的,就是最近加班多”。王明搖了搖頭,喝了一口啤酒,
說“他總跟我借錢,每次都說他爸生病,還專等我發(fā)工資那天來。我這個月發(fā)了六千,
他一來就借走五千,我問他啥病,他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上次我多問了兩句,他還跟我急了,
說我不把他當(dāng)朋友”。我心里“咯噔”一下。周木生他爸我見過,去年秋天還來海市看我們,
爬明珠塔時比我還利索,一口氣爬了兩百多級臺階,怎么會突然老生?。?/p>
而且每次都卡著別人發(fā)工資的日借錢,這也太巧了。我回家問周木生,
他正坐在沙發(fā)上玩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快滑動,嘴角還偶爾咧一下,不知道在看什么。
聽見我的話,他頭都沒抬,應(yīng)付了聲:“就是老毛病,咳嗽發(fā)燒,有時候還喘不上氣。
我不想讓你擔(dān)心,所以沒跟你說。王明就是多嘴,你別聽他的”。
他說話時眼神還是躲躲閃閃,我心里的疑團越來越大,就給隋雨打了個電話。
隋雨是我大學(xué)好友,現(xiàn)在是海市小有名氣的離婚律師,眼睛毒得很。
周木生一直不喜歡我跟隋雨來往。說她整天打離婚官司,心思太毒,
害怕把我?guī)牧怂逵暝陔娫捓锢湫σ宦暎骸叭恍模阈研?。真要是生?。?/p>
醫(yī)藥費能卡著發(fā)工資的日子要?聞著味就來了,屬狗的吧。而且他借的錢越來越多,
王明跟我說,這半年他借了快十萬了。你趕緊查查他的銀行卡流水,還有他手機里的APP,
別傻等著被蒙在鼓里。”隋雨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得我渾身發(fā)冷。那天晚上,
我趁周木生洗澡,偷偷翻了他的手機。微信里沒什么異常,置頂是我,
聊天記錄停留在他說“加班,晚點回”??晌彝路?,翻到一個隱藏的文件夾。
里面全是賭球APP的截圖。“贏贏樂”“球神預(yù)測”“極速投注”,
每個APP里都有充值記錄,最多的一筆,是在“贏贏樂”里充了十萬。
還有十幾個網(wǎng)貸平臺的借款記錄,某平臺借了八萬,某平臺借了五萬,加起來有六十多萬,
緊急聯(lián)系人填的全是我的電話和身份證號。我手都在抖,剛想把截圖發(fā)給隋雨,
周木生突然從浴室出來了。他看見我拿著他的手機,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沖過來一把搶過手機,摔在沙發(fā)上:“許然心,你憑什么翻我手機?你是不是跟隋雨學(xué)壞了,
整天疑神疑鬼的?”“疑神疑鬼?”我指著沙發(fā)上的手機,聲音都在顫,
“那些賭球APP是怎么回事?還有網(wǎng)貸,你借了六十多萬,為什么不跟我說?周木生,
你把工資都拿去賭了,是不是?”周桂蘭聽見動靜,從房間里出來,
不分青紅皂白就護著周木生:“然心啊,你咋能這么對木生?他肯定是被人騙了!
你不幫他就算了,還查他,你是不是不想跟他好好過了?”“被騙?
”我看著周木生躲閃的眼神,心里最后一點信任也碎了。“被騙能在賭球APP里充十萬?
周木生,你說的爸生病、工廠交押金,全是假的,是不是?”周木生突然急了,
伸手推了我一把。我沒站穩(wěn),后背撞在茶幾角上,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他指著我罵:“許然心,你少管我的事!我欠的錢我自己還,不用你瞎操心!
你要是再跟隋雨瞎摻和,我饒不了你!”周桂蘭還在旁邊幫腔:“該!讓你多管閑事!
我兒子掙錢養(yǎng)你,你倒好,還敢管他花錢!”我坐在地上,看著這對母子,
突然覺得無比陌生。那個會把熱栗子留給我的周木生,那個說要給我補婚禮的周木生,
怎么變成這樣了?那天晚上,我收拾了幾件衣服,去了隋雨家。隋雨給我煮了碗面,
臥了個荷包蛋?!叭恍?,你早該醒了。周木生大學(xué)時就不是啥好人,他那時候攛掇同學(xué)炒股,
說是帶大家掙錢,其實是想讓同學(xué)掏錢給他當(dāng)本金,后來同學(xué)沒同意,他還背后罵人家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