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碟子,看著李青,聲音放得極輕極柔,如同怕驚擾一頭瀕臨崩潰的困獸:“那個……李青是吧?”
她試探性地叫了他的名字,“你……真的不要著急的,可以慢慢來,先緩口氣?!?/p>
語氣里的真誠和之前那種帶著點戲謔的輕松完全不同,她是真的被李青這副樣子驚到了,也意識到紫月的行為可能過了界。
一旁的歡歡也終于后知后覺地感到了氣氛的凝重。
她看看李青身上被梨汁和汗水浸透、顯得狼狽不堪的工服,再看看他緊繃到極致的下頜線條,臉上那理所當(dāng)然的催促神情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尷尬和一點點心虛的訕訕。
她沒再催促,甚至不敢和李青的目光接觸,只是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算了算了……我自己慢慢挪吧……”說完,她竟真的彎下腰,有點費力地抱起一個分量不輕的啞鈴,一步一頓地朝自己的房間挪去。
那與之前頤指氣使的樣子判若兩人。
最膽小敏感的子婷早就被李青剛才啃梨時那近乎自毀的狠勁嚇得不輕。
在李青吃完梨,眼神陰鷙地掃視四周時,她仿佛被那目光燙到,渾身一哆嗦,如同受驚的小兔子般,哧溜一下就竄到了程紫月的房間。
“紫月姐!紫月姐!”她壓低了聲音,帶著哭腔,急切地對著程紫月道。
“不好了!外面那個……那個外賣小哥……!他……他的狀態(tài)好可怕!整個人都不對勁了!臉色白得嚇人,眼神……眼神像要吃人似的!他……他會不會……會不會做出什么危險的事???我好害怕……”她的話語又快又急,充滿了真實的恐懼。
正整理衣物的程紫月聞言頓了一下。
她秀麗的眉毛蹙起,似乎剛從某種思緒中回過神。
“哦?你說李青?他怎么了?”她的聲音傳來,聽不出太多情緒,像是在確認(rèn)一個名字。
“對!就是李青!紫月姐你認(rèn)識的那個李青!”子婷急切地強(qiáng)調(diào),仿佛這個名字本身就能解釋一切的恐怖。
門從里面打開。
程紫月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但眼底深處卻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滯。
她并非沒有察覺李青的異常,只是長久以來“主導(dǎo)者”的習(xí)慣和對“往事”的怨氣讓她選擇了視而不見。
子婷這驚恐萬狀的描述,像一盆冷水澆頭而下。
她沒說話,邁步走向客廳。
目光鎖定那個在餐桌旁、渾身散發(fā)著濃重低氣壓的身影。
李青剛把第二個梨啃食殆盡,隨手將沾滿唾沫和果汁的梨核重重扔回盤中,發(fā)出一聲悶響。
胸腔里的怒火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悶燒的炭火,灼得他五臟六腑生疼。
但他死死咬著后槽牙,將那滔天的怨氣硬生生壓回腹腔深處。
不是不想爆發(fā),是不能!那個“果園”,那“老家”……程紫月精準(zhǔn)拿捏的命門讓他的反抗顯得那么蒼白可笑。
他只能咽下這口苦澀,如同咽下那冰冷的梨肉。
程紫月走到李青面前幾步遠(yuǎn)站定,眼神復(fù)雜地看著他。
那目光里沒有了之前的嘲諷和居高臨下,更多的是審視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波動。
她似乎想看到李青臉上除了憤怒和屈辱之外的其他東西,但最終,她只是微微嘆了口氣,用一種異常平靜,甚至稱得上是“溫和”——但這種“溫和”在李青聽來卻更加刺耳——的語氣開口:“行了,李青。”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知道你對我有怨氣?!?/p>
這句話如同一個開關(guān),讓李青本就壓抑的情緒猛地一蕩!他霍然抬眼,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程紫月,那目光里寫滿了“你他媽才知道?!”的控訴。
程紫月仿佛沒看到那眼神里的質(zhì)問,只是頓了頓,目光飄向窗外濃重的夜色,語氣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疲憊和對過往的追憶:“但是……你當(dāng)初一聲不吭地消失,切斷所有聯(lián)系,一點解釋都沒有的時候……知道我又是什么感覺嗎?”
她的聲音微微低沉下去,那里面罕有地泄露出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被時間塵封卻又未曾真正愈合的傷痕,“那種感覺……也并不比你現(xiàn)在好多少?!?/p>
“所以……”
她重新將目光聚焦在李青身上,眼神重新變得銳利,但那份銳利之下,似乎又有點別的什么:“收起你這副要死要活的樣子!看著糟心。”
她語氣轉(zhuǎn)冷,帶著命令的口吻,“趕緊動手,把這東西給我利索地搬到歡歡房里去!”
仿佛是為了緩和這命令的僵硬,她補(bǔ)充道:“弄完了,好——吃——飯! 餓著肚子發(fā)脾氣,幼稚!”
最后兩個字她說得略顯生硬,像是在掩飾某種情緒。
說完,程紫月不再看李青,徑直轉(zhuǎn)身,走向廚房那邊。
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開始幫助一直忙碌的婉兒。
她把微波爐里轉(zhuǎn)好的鮑魚粥小心地端出來,揭開豪華保溫袋取出里面依舊溫?zé)岬那逭酏埼r和那份噴香的鮑汁和牛,動作利落干脆,仿佛剛才那段對話從未發(fā)生。
然而,她微抿的嘴角和過于用力的動作,還是泄露了內(nèi)心的不平靜。
而告完狀后的子婷,一直像只受驚的鵪鶉,偷偷躲在程紫月敞開的房間門后,只探出小半個腦袋和一雙寫滿怯懦與好奇的眼睛。
當(dāng)李青聽完程紫月的話,渾身繃得更緊,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抬起時,那銳利而痛苦的目光似乎與她隔著空氣碰撞了一下。
子婷嚇得“呀”地一聲低呼,整個人瞬間縮回門后,只聽“啪嗒”一聲輕響,她竟然從里面把程紫月的房門給反鎖上了!仿佛這樣才能隔絕掉外面那令人窒息的氣氛。
李青站在原地,程紫月最后那句“幼稚”像針一樣刺得他耳朵生疼。
憤怒、屈辱、一種被曲解的憋悶,還有那莫名其妙被翻出來的“舊賬”……混雜著剛剛啃下兩個冰梨帶來的冷硬飽腹感,在胃里翻江倒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