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經(jīng)過那天凌晨的潑水大戰(zhàn),趙阿姨至少能消停幾天。畢竟周嶼那番話,聽著挺唬人的。
結(jié)果證明,我還是太年輕,太天真。
有些人的戰(zhàn)斗力,是刻在骨子里的。比如趙阿姨,她顯然屬于愈挫愈勇型。
接下來幾天,她倒是沒再搞凌晨突襲。但冷戰(zhàn)開始了??蛷d里遇見,她拿我當(dāng)空氣,眼神都不帶瞟一下的,但那嘴角向下撇的弧度,那從鼻子里哼出來的冷氣,比直接罵我還讓人難受。
我盡量躲著她,早出晚歸,回來就縮自己屋里。點外賣都提心吊膽,拿到門口就跟做賊一樣飛快拆了包裝塞進(jìn)垃圾桶,生怕那點味道又刺激到她敏感的神經(jīng)。
周嶼還是那樣,早出晚歸,見面點頭之交。但自從那晚之后,我總覺得我們之間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聯(lián)系,一種“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革命情誼?偶爾在廚房碰見,他會簡單問一句“沒事吧”,我也會回一句“還好”。
這種表面平靜,在周六下午被徹底砸得粉碎。
那天我難得沒加班,在家趕一個下周要交的策劃案。正寫得昏天黑地,渴得不行,想出去倒杯水。
一開門,我整個人僵在原地,血液好像瞬間凝固了。
我的臥室門大開著!而我明明記得我關(guān)好了的!
更讓我頭皮發(fā)麻的是,里面?zhèn)鱽砀O窸窣窣的聲音。
“誰?!”我喊了一聲,心跳如鼓。
趙阿姨的身影從里面晃出來,手里還拿著塊抹布,一臉“我正在做好事”的理直氣壯:“哦,你醒了?我?guī)湍愦驋叽驋咝l(wèi)生,看看有沒有蟑螂窩!你這屋,不徹底清理不行!”
我腦袋“嗡”的一聲,血全沖上了頭頂!她竟然趁我戴著耳機(jī)專心寫稿的時候,私自進(jìn)我房間?!
“誰讓你進(jìn)我房間的?!你怎么能隨便進(jìn)我房間!”我氣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沖過去推開虛掩的門。
眼前的景象,讓我的呼吸猛地一窒,眼前一陣發(fā)黑。
房間被翻得亂七八糟!衣柜門開著,幾件衣服被扯了出來扔在床上。書桌上的東西被挪動過,攤開的書下面露出了我藏著的零食包裝袋——顯然是被她翻出來了。
但這都不是最致命的。
我的視線猛地定在書桌最靠墻的那個角落。那里原本放著一個透明的亞克力展示盒,里面是我視若珍寶的寶貝——一個限量版的機(jī)甲戰(zhàn)士手辦,是我爸去年生日時,省吃儉用攢了好幾個月錢給我買的。那是我收到他的最后一份禮物。
可是現(xiàn)在……那個亞克力盒子掉在了地上,蓋子摔開了。里面那個涂裝精致、造型帥氣的機(jī)甲戰(zhàn)士,摔得四分五裂,一條胳膊斷在一邊,頭盔也裂了,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安靜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臟被狠狠攥緊、然后撕裂的劇痛。
我一步一步挪過去,腿軟得幾乎站不住。我蹲下身,手指顫抖著,想去碰那些碎片,卻又不敢,怕一碰就碎得更徹底。
“哦,那個啊,”趙阿姨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帶著一種嫌惡和理所當(dāng)然,“嚇?biāo)纻€人了,長得奇形怪狀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東西!肯定是招邪祟的!我?guī)湍闱謇淼袅?,不用謝。”
不用謝?
她幫我清理掉了?
我爸留給我最后的念想……她把它砸了,然后說不用謝?
一股冰冷的、狂暴的怒火從腳底板直沖我的天靈蓋!壓過了所有的疼痛和悲傷。
我猛地站起來,轉(zhuǎn)過身,眼睛血紅地瞪著她,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你、憑、什、么、動、我、東、西?!”
我從來沒有用這種殺人的眼神看過任何人。趙阿姨似乎被我的樣子嚇到了,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但隨即又挺起胸膛,強(qiáng)裝鎮(zhèn)定:“憑我是房東!我不能看著我的房子被弄臟弄亂!這些東西就是垃圾!污染環(huán)境!”
“那是我爸給我的!”我失控地尖叫起來,眼淚終于決堤,混合著滔天的憤怒,“那是我爸留給我的最后一件禮物!你賠給我!你賠!”
我像瘋了一樣撲上去抓住她的胳膊,歇斯底里地?fù)u晃著她:“你憑什么!你憑什么毀了我的東西!你這是犯法!我要報警!我一定要報警!”
趙阿姨被我嚇到了,用力想甩開我:“你放開!瘋了你!什么破玩意兒!誰知道是不是地攤貨!賠你錢就是了!十塊夠不夠?二十?”
十塊?二十?
她輕蔑的語氣像一把刀,再次狠狠捅進(jìn)我的心口。
我松開她,渾身抖得像個篩子,眼淚模糊了視線。絕望和憤怒像海嘯一樣淹沒了我。報警?對!報警!我跟她拼了!
我哆哆嗦嗦地去摸手機(jī),手指卻不聽使喚。
就在這時,一個冷靜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像一道利刃劈開了混亂失控的空氣。
“發(fā)生什么事了?”
周嶼又一次出現(xiàn)了。他大概是聽到了劇烈的爭吵聲。他站在門口,看著一片狼藉的房間,看著地上破碎的手辦,看著崩潰大哭的我,再看向臉色發(fā)白卻強(qiáng)裝鎮(zhèn)定的趙阿姨,他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堆碎片上,眼神里閃過一絲明顯的訝異,隨即變得深沉。
“小周!你來得正好!”趙阿姨立刻惡人先告狀,指著我對周嶼說,“你看看她!我就幫她打掃下衛(wèi)生,她就要跟我動手!反了天了!”
我氣得說不出話,只會發(fā)抖和流淚。
周嶼沒有理會她的話,他徑直走到那堆碎片旁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fù)炱鹨粔K比較大的碎片,仔細(xì)看了看底座下的銘文和編號。
他抬起頭,看向趙阿姨,語氣平靜得可怕,卻帶著千鈞的重量:“王阿姨,您知道這個‘破玩意兒’價值多少嗎?”
趙阿姨一愣,顯然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支吾道:“能……能有多少?塑料玩具……”
“這是限量發(fā)售的典藏版手辦,原價一萬二,現(xiàn)在二手市場炒到兩萬以上,而且有價無市?!敝軒Z的聲音清晰冷靜,每一個字都像錘子一樣砸下來,“故意毀壞他人財物,價值超過五千元,就達(dá)到刑事立案標(biāo)準(zhǔn)了。您剛才承認(rèn)是您故意‘清理’掉的,對吧?”
趙阿姨的臉“唰”地一下,徹底白了,嘴唇開始哆嗦:“多……多少?兩萬?你騙鬼呢!就這么個塑料……”
“發(fā)票、購買記錄、銀行流水、官網(wǎng)訂單截圖,林薇那里應(yīng)該都有?!敝軒Z打斷她,站起身,目光銳利地看著她,“而且,未經(jīng)允許闖入租客私人房間,這也是嚴(yán)重的侵權(quán)行為。這兩條加起來……”
他拿出手機(jī),這次不是假裝,而是直接開始錄制視頻,鏡頭冷靜地掃過被翻亂的房間,特寫地上手辦的碎片,最后對準(zhǔn)了慌亂的趙阿姨。
“王阿姨,您需要我現(xiàn)在就幫您撥打110,還是您想直接跟我的律師談?”周嶼的聲音透過手機(jī)話筒傳出來,帶著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
趙阿姨徹底慌了神,她看著周嶼真的在錄像,看著他那副完全不像開玩笑的認(rèn)真表情,又聽到“兩萬”和“刑事立案”這些字眼,腿一軟,差點沒站住。
“別……別拍!小周!有話好說!阿姨錯了!阿姨真的不知道那東西那么貴……”她慌忙用手去擋鏡頭,聲音里帶上了哭腔和哀求,之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小林啊,是阿姨不對,阿姨老糊涂了……阿姨賠,阿姨賠給你,你別報警,千萬別報警……”
她轉(zhuǎn)向我,試圖來拉我的手,表情可憐巴巴的,仿佛剛才那個咄咄逼人、毀我珍寶的人不是她。
我猛地甩開她的手,胃里一陣惡心??粗F(xiàn)在這副樣子,我只覺得無比虛偽和可悲。
“賠?你怎么賠?你拿什么賠?”我的聲音因為哭泣和憤怒而嘶啞,“那是我爸買的!你賠得起嗎!”
周嶼停止了錄像,但手機(jī)仍拿在手里,顯然是一種威懾。他走到我身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對趙阿姨說:“道歉和賠償是必須的。但不是嘴上說說。我們需要一份書面協(xié)議,寫清楚賠償金額和支付期限,以及您保證不再未經(jīng)允許進(jìn)入林薇房間、不再干涉她的正常生活。否則,剛才的視頻和所有證據(jù),我們會立刻提交給警方和法院?!?/p>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條理清晰,完全掌控了局面。
趙阿姨臉色灰敗,汗珠從額角滾落。她顯然被“兩萬”和“刑事”嚇破了膽,哆哆嗦嗦地說:“協(xié)議……我簽,我簽……錢我……我想辦法……能不能少點……”
“原價賠償,一分不能少。這是您應(yīng)該付出的代價?!敝軒Z毫不心軟,“現(xiàn)在,就寫協(xié)議。”
那天的后續(xù),就像一場夢。
趙阿姨在白紙黑字的協(xié)議上按了手印,承諾一周內(nèi)賠償我一萬二千元(周嶼堅持按原價,沒要溢價部分),并保證尊重我的隱私和生活習(xí)慣。
她按完手印,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魂一樣,灰溜溜地躲回自己房間,再也沒出來。
周嶼幫我一起,小心翼翼地把手辦的碎片全部收集起來,放進(jìn)盒子里。
我看著那些碎片,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錢或許能賠,但這個爸爸給我的禮物,再也回不來了。
“試試能不能修復(fù)?!敝軒Z忽然說,“我知道有家很厲害的手辦修復(fù)工作室,雖然費(fèi)用不低,但……或許能盡量恢復(fù)原樣。賠償款應(yīng)該夠用?!?/p>
我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他怎么會懂這些?連修復(fù)工作室都知道?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淡淡解釋了一句:“以前……有個朋友也喜歡這個,略有了解?!?/p>
那一刻,感激之情溢滿了我的胸腔。不僅僅是因為他今晚又一次救了我,更因為他懂這個手辦對我的意義,并且給出了最切實可行的建議。
“周嶼……真的,真的謝謝你?!蔽疫煅手酥x謝,我不知道還能說什么,“要不是你……”
“沒事?!彼麚u搖頭,看了看窗外暗下來的天色,“先吃飯吧。我點了外賣,一起?”
我愣了一下,隨即用力點頭:“好!”
那頓外賣,吃的是什么都忘了滋味。但和周嶼坐在客廳里,安靜地吃著東西,感覺卻異常奇妙。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