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返望溪巷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發(fā)亮,縫隙里嵌著經(jīng)年累月積攢的青苔,
在梅雨季節(jié)泛著濕潤的綠。林小滿蹲在巷口的老樟樹下,
指尖輕輕拂過樹干上深淺不一的刻痕——那是她從小到大的身高標(biāo)記,
最頂端的一道刻于十七歲夏天,旁邊歪歪扭扭寫著“要去遠(yuǎn)方”。如今二十年過去,
她踩著行李箱的滾輪聲再次踏入這條名為“望溪巷”的老街,
恍惚間竟覺得時光在這里打了個盹,連巷尾裁縫鋪掛著的藍(lán)印花布,
都還在風(fēng)里晃著二十年前的弧度。望溪巷不長,從東頭的石橋到西頭的老戲臺,
攏共不過三百步??删褪沁@三百步的距離,裝著林小滿整個青春期的記憶。
她記得石橋下的溪水從前總是清凌凌的,夏天傍晚,鄰居家的阿婆會提著竹籃在溪邊捶衣裳,
木槌敲打石板的“咚咚”聲,混著孩子們在巷子里追逐的笑聲,是她童年最清晰的背景音。
那時她總愛趴在自家二樓的窗臺上,看夕陽把石橋的影子拉得老長,
看賣麥芽糖的老漢搖著撥浪鼓從巷口走過,糖紙在暮色里閃著細(xì)碎的光。這次回來,
是因為父親的一通電話。電話里父親的聲音比往常沙啞,說巷子里要拆遷了,
問她要不要回來看看。林小滿當(dāng)時正在外地的寫字樓里對著電腦改方案,
指尖敲擊鍵盤的動作頓了頓,眼眶突然就熱了。她想起去年冬天回家,父親在廚房煮餃子,
霧氣模糊了他鬢角的白發(fā),他說:“小滿啊,巷子口的老槐樹被吹倒了,
你小時候總在樹下?lián)旎被ǖ牡胤?,現(xiàn)在砌了個垃圾桶。”那時她只當(dāng)是父親隨口的感慨,
沒成想,這條承載了她所有年少時光的老街,真的要消失了。推開自家那扇斑駁的木門時,
林小滿的心跳快了幾分。門軸還是老樣子,推開時發(fā)出“吱呀”的聲響,像一句綿長的嘆息。
院子里的石榴樹還在,只是比她記憶里粗壯了許多,枝椏上掛著幾個干癟的石榴,
是去年秋天沒摘完的。父親正坐在堂屋的藤椅上看報紙,聽見動靜抬起頭,
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回來啦?路上累不累?”“爸,我不累。”林小滿放下行李箱,
走過去坐在父親旁邊的小凳子上,“巷子真的要拆了嗎?”父親把報紙折起來放在腿上,
目光望向院子里的石榴樹,語氣里帶著些悵然:“是啊,下周就開始量房子了。
你王阿姨家、李爺爺家,都已經(jīng)簽了字了?!彼D了頓,又說,“我想著等你回來,
咱們一起看看,哪些東西要帶走?!苯酉聛淼膸滋?,林小滿跟著父親整理老房子里的東西。
衣柜最底層,她找到了自己中學(xué)時穿的校服,藍(lán)色的外套已經(jīng)有些褪色,
袖口還留著當(dāng)年不小心沾上的墨水漬。書桌的抽屜里,放著一沓泛黃的信紙,
是她和筆友的通信,那些關(guān)于夢想、關(guān)于青春的心事,被工整的字跡記錄下來,
藏在時光的褶皺里。還有一個鐵皮盒子,里面裝著她收集的糖紙、郵票,
以及一枚用紅繩系著的銅錢——那是她十歲生日時,奶奶送給她的,說能保平安。
整理到二樓閣樓時,林小滿發(fā)現(xiàn)了一個落滿灰塵的木箱。打開一看,
里面全是父親年輕時的照片。有父親穿著軍裝的黑白照,眼神明亮,
意氣風(fēng)發(fā);有他和母親結(jié)婚時的合影,母親穿著紅色的旗袍,
笑靨如花;還有一張是她剛出生時拍的,父親小心翼翼地抱著她,臉上滿是初為人父的喜悅。
林小滿拿起那張合影,指尖輕輕摩挲著母親的臉龐,眼眶又一次濕潤了。
母親在她十二歲那年就走了,這么多年,父親一個人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把她拉扯大,
卻從未在她面前抱怨過一句?!斑@些照片,你要是喜歡,就帶走吧。
”父親不知何時站在了閣樓門口,手里拿著一塊干凈的布,“我老了,記性也不好了,
留著這些,也記不清太多事兒了。”林小滿點點頭,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包里。她知道,
這些照片不僅僅是影像,更是父親對母親的思念,是他們一家人最珍貴的回憶。
2 老友重逢這天下午,林小滿獨自逛了逛望溪巷。巷子里比平時熱鬧了些,
不少人家都在收拾東西,搬家公司的卡車停在路邊,工人們扛著家具來來往往。
她走到巷口的石橋邊,發(fā)現(xiàn)溪水已經(jīng)沒有從前那么清澈了,水面上漂浮著一些垃圾,
岸邊的石階也有些破損。她想起小時候,她和小伙伴們總在石橋上放風(fēng)箏,風(fēng)箏線斷了,
就會順著溪水漂向遠(yuǎn)方,那時她們總以為,斷了線的風(fēng)箏會飛到一個很美的地方。
走到巷尾的老戲臺時,林小滿停下了腳步。老戲臺已經(jīng)很破舊了,木質(zhì)的欄桿有些腐朽,
臺面上落滿了灰塵。她記得小時候,每年元宵節(jié),巷子里都會在這里搭臺唱戲,
她和父親總是早早地搬著小板凳來占位置。戲臺上的演員穿著華麗的戲服,
唱著她聽不懂的戲文,臺下的觀眾卻看得津津有味,掌聲、歡呼聲此起彼伏。
那時她最喜歡看的是《白蛇傳》,總覺得白娘子又美又勇敢,還會偷偷模仿她的動作,
把床單披在身上當(dāng)戲服?!靶M?”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小滿轉(zhuǎn)過身,
看見一個穿著藍(lán)色連衣裙的女人站在不遠(yuǎn)處,臉上帶著驚喜的笑容?!笆悄銌??蘇曉?
”蘇曉是林小滿的初中同學(xué),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兩人小時候總在一起玩耍,一起上學(xué),
一起放學(xué),分享彼此的小秘密。后來蘇曉隨父母去了外地,兩人就漸漸失去了聯(lián)系。
“真的是你!”蘇曉快步走過來,給了林小滿一個擁抱,“我聽說望溪巷要拆了,
特意回來看看,沒想到居然遇到了你!”兩人坐在老戲臺旁邊的石階上,
聊起了這些年的經(jīng)歷。蘇曉現(xiàn)在在外地開了一家花店,
生活過得很愜意;林小滿則在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做策劃,每天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聊著聊著,
她們就想起了初中時的日子,想起了一起在課堂上偷偷傳紙條,一起在放學(xué)路上吃冰棍,
一起在老樟樹下許愿?!澳氵€記得嗎?我們當(dāng)時說,以后要一起開一家書店,就開在巷口,
里面擺滿我們喜歡的書,還要放一張小桌子,煮一壺茶,招待來來往往的客人。
”蘇曉笑著說,眼神里滿是懷念。林小滿點點頭,嘴角也露出了笑容:“當(dāng)然記得,我還說,
要在書店的墻上貼滿我們的照片,記錄我們的故事?!毕﹃栁飨拢鹕挠鄷煘⒃诶蠎蚺_上,
也灑在林小滿和蘇曉的身上。她們聊了很久,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才依依不舍地告別。
蘇曉留下了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說以后要常聯(lián)系,林小滿也答應(yīng)了。3 拆遷前夕回到家時,
父親已經(jīng)做好了晚飯。餐桌上擺著林小滿最喜歡吃的紅燒肉、糖醋排骨,
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番茄蛋湯。吃飯的時候,父親問她:“今天去巷子里逛了,
有沒有遇到熟人?”“遇到蘇曉了,就是我初中最好的那個朋友?!绷中M一邊吃飯,
一邊說,“她也回來看看,我們聊了很多以前的事兒?!备赣H笑了笑:“蘇曉啊,
我還記得她,小時候總愛來咱們家蹭飯,每次都能吃兩大碗?!背酝觑?,
林小滿幫父親收拾碗筷,父親則坐在客廳里看電視。看著父親佝僂的背影,
林小滿心里突然有些發(fā)酸。這些年,她一直在外地打拼,很少有時間回家陪父親,
每次打電話,也總是匆匆聊幾句就掛了。她總以為時間還很多,等自己再忙一點,
等自己有了更好的成績,再好好陪父親,卻忘了父親已經(jīng)老了,他需要的不是她的成就,
而是她的陪伴。接下來的幾天,林小滿幫著父親打包行李。
她把那些珍貴的照片、書信都仔細(xì)地裝在箱子里,把自己小時候的玩具、書本也整理好。
父親則把一些舊家具送給了鄰居,他說:“這些東西跟著我這么多年,扔了可惜,送給你們,
也算是留個念想?!辈疬w的前一天,林小滿又去了望溪巷。那時巷子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
大多數(shù)人家都已經(jīng)搬走了,只剩下幾戶還在收拾東西。她走到自家門口,
看著那扇斑駁的木門,看著院子里的石榴樹,心里充滿了不舍。她拿出手機(jī),
拍下了望溪巷的每一個角落,拍下了石橋、老戲臺、老樟樹,拍下了那些熟悉的門窗、墻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