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詢室的掛鐘指向下午四點。
我坐在等候區(qū)的長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
月安已經(jīng)進(jìn)去四十五分鐘了,比預(yù)約時間長了整整一刻鐘。
門上的磨砂玻璃映出她模糊的輪廓,時而低頭,時而激動地比劃著什么。
"羅先生?"咨詢師助理輕聲叫我,"張醫(yī)生請您進(jìn)去。"
我推開門,看到月安蜷縮在沙發(fā)一角,眼睛紅腫得像兩顆桃子。
咨詢師張醫(yī)生是個中年女性,戴著金絲眼鏡,目光溫和卻銳利。
"羅逸,"她示意我坐下,"月安剛才分享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她希望你能知道。"
我看向月安,她咬著嘴唇,手指絞在一起。這是她極度不安時的習(xí)慣動作。
"我爸爸...要見你。"月安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愣住了。月安的父親——那個在她童年拋棄家庭的男人,那個間接導(dǎo)致她母親自殺的罪魁禍?zhǔn)住胍娢遥?/p>
"什么時候的事?"
"昨天。"月安從包里掏出一部陌生手機(jī),"他用新號碼打來的,說...說想看看我選中的男孩是什么樣子。"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給我看通話記錄。
那個號碼我從未見過,但區(qū)號確實是月安老家的。
張醫(yī)生輕咳一聲:"月安的父親突然出現(xiàn),觸發(fā)了她童年的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反應(yīng)。
我建議你們暫時不要見面,等月安情緒更穩(wěn)定一些。"
我點頭同意。但月安的反應(yīng)出乎意料。
"不!"她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瘋狂,"我要你去見他!我要讓他看看,我找到了比他一萬倍好的男朋友!"
她的聲音越來越尖銳,手指掐進(jìn)我的手臂。張醫(yī)生立刻介入:"月安,深呼吸,記得我們練習(xí)過的技巧嗎?"
但月安已經(jīng)聽不進(jìn)去了。
她抓起包沖出門去,我趕緊追上去,在電梯口攔住她。
"月安,冷靜點..."
"我很冷靜!"她甩開我的手,眼睛亮得嚇人,"我只是想讓他知道,我不需要他!我有你了!"
電梯門開了,她一步跨進(jìn)去,在門關(guān)上前拋下一句:"周六中午,香格里拉酒店。不來我就去找他。"
電梯門合上,留下我站在原地,手臂上還留著她的指痕。
周六很快到來。我站在酒店大堂,手心冒汗。
月安遲到了十分鐘,這很不尋常。
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打電話時,手機(jī)響了。
"羅逸,"月安的聲音異常平靜,"到1806房間來。"
我乘電梯上樓,心跳越來越快。
1806房門虛掩著,我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我血液凝固——
月安的父親被綁在椅子上,嘴上貼著膠帶,眼中滿是驚恐。
而月安站在窗邊,手里拿著一把美工刀。
"月安!你在干什么?"我沖過去想奪下刀,但她敏捷地躲開了。
"別緊張,"她竟然笑了,"我只是想讓他體驗一下...被囚禁的感覺。"
她轉(zhuǎn)向父親,聲音冷得像冰:"就像你囚禁媽媽的心一樣。"
男人在椅子上掙扎,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手腕和腳踝都被柔軟的毛巾包裹著,不會留下痕跡——月安甚至在這種時候還在考慮"不傷害他"。
"月安,把刀給我。"我慢慢靠近,"這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我知道,"她的笑容消失了,"但我需要他明白...明白失去至愛是什么感覺。"
她的眼神開始渙散,仿佛回到了那個發(fā)現(xiàn)母親自殺的雨夜。
我趁機(jī)奪下刀,解開她父親的束縛。男人扯下膠帶,第一句話卻是:"她瘋了!就像她媽一樣!"
這句話徹底擊垮了月安。她癱坐在地上,開始歇斯底里地哭泣。
我摟住她,向那個男人怒吼:"滾出去!"
男人狼狽地離開了,房間里只剩下月安的抽泣聲。我抱著她,直到她平靜下來。
"對不起..."她終于開口,聲音嘶啞,"我只是...不想讓他搶走你..."
"他不會的,"我撫摸她的頭發(fā),"沒人能分開我們。"
月安仰起臉,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脆弱:"真的嗎?即使我...這么糟糕?"
"你不糟糕,"我吻了吻她的額頭,"你只是需要幫助。"
那天之后,月安的心理咨詢從每周一次增加到兩次。
張醫(yī)生診斷她患有"關(guān)系型焦慮障礙",并建議我參與聯(lián)合治療。在第三次聯(lián)合治療中,月安終于完整講述了母親自殺那天的細(xì)節(jié)。
"她吃了很多藥...躺在浴缸里..."月安的聲音顫抖,"水是粉紅色的...因為她的手腕..."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的顫抖通過皮膚傳來。
張醫(yī)生輕聲問:"那天你父親在哪里?"
"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月安的眼神變得空洞,"他第二天才回來,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治療結(jié)束后,月安異常安靜?;貙W(xué)校的路上,她突然說:"羅逸,我申請了和你一起出國。"
我停下腳步:"什么?"
"你收到的那個交換生offer,"她低頭玩著手指,"我查了,那個學(xué)校也有適合我的項目。"
我這才明白,她一直在監(jiān)控我的郵箱。但此刻,責(zé)備已經(jīng)毫無意義。
"月安,"我深吸一口氣,"我需要你誠實地回答——如果我一個人去,你會怎么做?"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變成決絕:"我會等你...但每天都會視頻,而且你要戴著我送的手鏈。"
"手鏈里有追蹤器?"
她默認(rèn)了。
那晚,我輾轉(zhuǎn)難眠。第二天是提交決定的截止日期,我必須做出選擇。
清晨,月安發(fā)來消息:【無論你決定什么,我都接受。】
這不像她會說的話。我立刻打電話過去,卻無人接聽。
趕到她宿舍時,室友說她一早就出去了。
我在天臺找到了她。她站在邊緣,手里拿著那條情侶手鏈,目光空洞。
"月安!"我沖過去,她卻后退一步。
"別過來,"她輕聲說,"我只是在想...如果沒有這個,你會不會更容易離開。"
她的手指撫過手鏈上的小熊裝飾,輕輕一按,彈出了微型追蹤器。
"你知道嗎,"她苦笑,"我媽媽當(dāng)年也跟蹤過我爸爸...用更原始的方法。"
追蹤器在她指間閃爍,然后被她用力扔向遠(yuǎn)處。
這個動作似乎耗盡了她所有力氣,她滑坐在地上,開始哭泣。
"我不想變成她...但我控制不了..."
我跪在她面前,捧起她的臉:"月安,看著我。我不會像你父親那樣。我答應(yīng)你,每天視頻,每周寫信,而且——"我拿出手機(jī),打開定位共享,"你可以隨時知道我在哪里。"
她愣住了:"你...不介意?"
"如果是你需要的,"我輕聲說,"我愿意。"
月安的眼淚落在我手上,滾燙得像熔化的鉛。"羅逸...我害怕..."
"我知道,"我抱住她,"但我們會一起面對。"
最終,我接受了交換生offer,而月安決定留在國內(nèi)繼續(xù)治療。
出發(fā)前一天,她來幫我收拾行李,趁我不注意時,我瞥見她往行李箱夾層塞了什么。
但我假裝沒看見。
有時候,愛需要一點善意的縱容。
機(jī)場告別時,月安的眼睛紅紅的,但沒哭。她遞給我一個小盒子:"上了飛機(jī)再打開。"
飛機(jī)起飛后,我打開盒子,里面是那條小熊手鏈——沒有追蹤器,只有一張紙條:【我學(xué)會了,愛不是占有,是信任。等你回來?!?/p>
我望向窗外翻滾的云海,突然明白,最堅固的鎖鏈不是金屬做的,而是兩顆互相理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