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七日,據(jù)說北厲的皇帝蕭琢,親手燒了藏珍閣里所有與婉寧相關(guān)的畫像。
宮人們竊竊私語,說陛下對著沖天的火光,喃喃喚著一個陌生的名字。
那是我從前在西洲時的封號——明月。可這世上,早已再無西洲,更無明月公主。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1我是西洲最后一位公主。國破那日,父王血濺宮闕,
王兄不知所蹤,而我,從綾羅堆砌的云端,跌入北厲鐵騎下的泥濘。他們叫我:“罪奴阿月。
”“阿月”這個名字,是蕭琢賜的。他說,婉寧的小字里,有一個“月”字。他說這話時,
手指冰冷地抬起我的下巴,目光像審視一件物品,帶著讓人生氣的挑剔與比較?!把劬ο?,
可惜神韻差得遠?!彼﹂_手,仿佛沾上什么臟東西,“婉寧溫柔似水,
而你……眼底全是野性和恨意?!蔽掖瓜卵劢蓿瑢⒀鄣追康难I畛鹚浪缐鹤?。我不能死。
至少現(xiàn)在不能。西洲王室的血脈或許只剩我一人,那些被押解的臣民還需要渺茫的希望。
盡管這希望,微弱的如同我此刻的呼吸。我被洗凈鉛華,換上北厲宮女的白衫綠裙,
送入宮中。不是做婢女,而是做一個影子,一個名叫“婉寧”的女子的影子。婉寧,
蕭琢心頭的朱砂痣,胸口的白月光。為救他而死的恩人,讓他念念不忘至今。而我,姜沉璧,
西洲的明月公主,只因一副皮囊巧合,成了這荒唐的替身。我的寢殿偏僻冷清,
卻一應(yīng)用物皆模仿婉寧生前喜好。甚至有人每日來教我,婉寧如何走路,如何微笑,
如何說話,喜歡什么花,愛吃什么點心。蕭琢偶爾會來。他總是深夜而至,
帶著一身酒氣或寒露。有時,他會屏退左右,久久地凝視我,眼神透過我,
看向另一個不存在的人。那時,他眸中的冰冷會融化些許,
染上一種讓我心臟絞痛的脆弱與哀傷。但我一旦稍有動彈,或呼吸重了些,
那點虛幻的溫柔便會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寒意和嘲諷?!皷|施效顰。
”他曾冷笑著評價我試圖模仿婉寧泡的茶,“形似而已,精髓全無。婉寧的茶里有暖意,
你的,只有寡淡和算計。”我低頭盯著自己燙得發(fā)紅的手指,默不作聲。那茶方,
是我母后的秘傳,西洲王室專享。它本該醇香甘洌,蘊藏著西洲雪山精靈的傳說。
可他嘗不出。他只想嘗到婉寧的味道。有時,他會在意亂情迷時,吻我,抱我,
在我耳邊一遍遍嘶啞地呼喚:“婉寧……婉寧……”那一刻,身體被他侵占,
靈魂卻被撕裂成兩半。一半是沉淪于他短暫溫存帶來的滅頂歡愉,
另一半是國仇家恨與屈辱感化作的尖刀,將我的心凌遲。每一次承歡,都是對故國的背叛,
對自我的厭棄??晌夷茉趺崔k?我只是一個戰(zhàn)俘,一個連生死都不能自主的玩物。愛他?
我配嗎?我又敢嗎?這禁忌的愛,如同鴆毒,飲下時灼穿肺腑,
留下的卻是無盡的荒蕪與痛楚。我只能在無數(shù)個他離去后的深夜,蜷縮在冰冷的錦被中,
咬著唇,無聲地流淚,直到天明。然后,在天亮后,繼續(xù)戴上溫順麻木的面具,
做那個“像婉寧”的罪奴阿月。我知道,我在飲鴆止渴。我也知道,終有一日,
不是毒發(fā)身亡,就是……徹底沉淪,愛上他。2那支玉簪被裝在鋪著玄色絲絨的錦盒里,
由內(nèi)侍監(jiān)捧到我面前。通體瑩白,簪頭雕著幾瓣清冷的梨花,工藝是北厲的風格,可那玉料,
我一眼便認出是西洲雪山深處才產(chǎn)的冰玉。更刺目的是,
梨花蕊心那一點幾乎難以察覺的鑲嵌技法,分明是我西洲王室匠人獨有的“星芒點翠”。
我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呼吸窒住。是哪位流落至此的匠人?
還是……西洲寶庫被劫掠后的戰(zhàn)利品,被拿來妝點他心愛之人的替身?蕭琢坐在上首,
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敲著紫檀桌面,目光落在我臉上。為什么我感覺他有一絲期待?他在等什么?
一定是我的錯覺,總不是等我感恩戴德吧?還是等我完美復刻婉寧戴上它時的模樣?
“婉寧最愛梨花?!彼曇羝降瑓s像冰錐刺入我耳膜,“她戴這支簪時,最是清雅動人。
你試試?!痹囋??這兩個字輕飄飄的,卻重若千鈞,壓得我脊背生疼。我不是試衣的木偶,
更不是承載另一個靈魂的容器。內(nèi)侍監(jiān)將錦盒又往前送了送,幾乎要碰到我的鼻尖。
那冰玉折射著燭光,冷冽而刺眼。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指尖卻在觸及玉簪的瞬間,
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母后的笑顏、王室工匠們專注的神情、城破時沖天的火光和鮮血……無數(shù)畫面在我腦中炸開。
“哐當——”清脆得令人心裂的聲響。玉簪從我顫抖的指尖滑落,砸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上,
瞬間斷成三截。那朵精致的梨花,瓣瓣碎裂,如同我早已支離破碎的故國夢。殿內(nèi)死寂。
內(nèi)侍監(jiān)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抖如篩糠。我僵在原地,看著地上的碎片,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
蕭琢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我。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他周身散發(fā)的寒意幾乎能將空氣凍結(jié)。他俯身,拾起那幾截斷簪,放在掌心看了片刻。
我不敢抬頭,我知道那張臉一定十分駭人?!斑B一支簪子都拿不穩(wěn)?”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
每個字都淬著冰,“朕看你不是拿不穩(wěn),是心存怨懟,故意為之!”“不敢。”我垂下頭,
聲音干澀發(fā)顫。辯解是蒼白的。在他眼里,我的一切行為都帶著西洲公主原罪的色彩。
“不敢?”他猛地攥緊手掌,碎裂的玉片想必已硌入他掌心,他卻渾然不覺,只死死盯著我,
“朕看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一個戰(zhàn)俘,一個替身,能讓你模仿婉寧,是你的造化!
你竟敢……竟敢毀了她心愛之物!”他揚起手,
那帶著凌厲掌風的巴掌似乎下一秒就要落在我臉上。我閉上眼,沒有躲閃。甚至可悲地覺得,
或許疼痛能讓我暫時忘記這無時無刻的屈辱。預(yù)期的疼痛并未降臨。
他的手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只是胸膛劇烈起伏,盯著我的眼神復雜得難以分辨,有憤怒,
有失望,還有一絲,被我所刺傷的痕跡?最終,他猛地收回手,
語氣冰寒徹骨:“滾去殿外跪著!沒有朕的命令,不準起來!好好想想,什么是你該做的,
什么是你不該碰的!”夜深露重。冰冷的石板地透過薄薄的衣裙,寒意鉆心刺骨。
膝蓋從疼痛到麻木。宮殿巍峨,飛檐斗拱在慘白的月色下如同蟄伏的巨獸。
巡夜侍衛(wèi)的腳步聲規(guī)律而遙遠,更襯得這天地空曠,而我渺小如塵。我跪在那里,身體冰冷,
心卻像被放在火上炙烤。為那支可能關(guān)聯(lián)著故人的玉簪,為這無休止的折辱,
也為……他方才那一瞬間的停滯。多么可笑。我竟然會因為他最終沒有打下那一巴掌,
而生出一絲荒謬至極的微末暖意。姜沉璧,你真是無可救藥。眼淚終于忍不住,
大顆大顆砸落在手背上,迅速變得同樣冰冷。3宮中設(shè)宴,慶賀北厲大軍又一次邊境大捷。
絲竹管弦,觥籌交錯。殿內(nèi)暖香融暖,殿外寒風呼嘯。我坐在最末席,幾乎隱在柱影之后,
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總有不懷好意的目光掃過來,帶著輕蔑和探究。酒過三巡,
一位投誠已久的西洲降臣,如今在北厲官運亨通的李大人,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地起身,
朝著御座上的蕭琢諂媚一笑:“陛下文治武功,四海臣服。今日盛宴,豈能無舞樂助興?
聽聞西洲祭舞,別有韻味,可惜如今西洲已是我北厲疆土,此舞近乎絕響矣。”他話語一頓,
目光似無意般掠過我所在的方向,繼續(xù)笑道:“恰巧,罪奴阿月,哦不,這位娘娘,
出身西洲,想必對此舞有所涉獵?不知臣等可有眼福,得睹一二?”殿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有好奇,有玩味,有赤裸裸的看戲意味。西洲祭舞,
乃祭祀天地、告慰英靈之舞,莊嚴神圣,豈是酒宴助興的玩物?我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幾乎掐出血來。蕭琢端著酒杯,眸光幽深地看過來,臉上看不出情緒。他沉默了幾息,
就在我以為他會拒絕這荒唐提議時,他卻淡淡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大殿:“準了。
”兩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我耳邊。他看向我,唇角甚至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
補充道:“朕,也好奇得很?!毙?,瞬間沉入冰窟。最后一絲微弱的期望也徹底粉碎。
他要我在仇敵的宴會上,將祭奠我故國英靈的舞蹈,當作取悅他們的工具。
宮人拿來簡陋的、似是而非的西洲舞衣,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帶來陣陣屈辱的戰(zhàn)栗。
樂師奏起北厲風格的樂曲,歡快而激昂,與祭舞應(yīng)有的空靈肅穆格格不入。我站在大殿中央,
璀璨的宮燈照得我無所遁形。四周是北厲的權(quán)貴,他們談笑、飲酒,
目光輕佻地落在我的手腳上,等待著一場別開生面的“表演”。音樂催促著。我深吸一口氣,
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一片死寂的荒蕪。我起舞了。動作是祭舞的動作,
可魂靈早已抽離。每一個旋轉(zhuǎn),都像踩在父兄的尸骨上;每一次舒展手臂,
都仿佛觸摸到故國破碎的山河。耳邊的樂曲是那么刺耳,眼前的笑容是那么猙獰。
我感到臉頰一片冰涼,不知是汗,還是淚。我強迫自己跳下去,將這莊嚴的祭祀,
跳成一場對自己的凌遲。目光偶爾掠過御座,蕭琢正側(cè)頭聽著身旁大將的低語,唇角帶笑,
似乎并未過多關(guān)注我的舞蹈,只偶爾投來一瞥,淡漠而疏離。
仿佛我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助興節(jié)目。一曲終了。
殿內(nèi)響起稀稀落落、帶著幾分尷尬和玩味的掌聲。我僵立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
胃里翻江倒海?!皣K,跳得什么玩意兒,死氣沉沉的。”有人低聲嗤笑?!爱吘故峭鰢?,
上不得臺面……”有人附和。蕭琢擺了擺手,語氣隨意:“下去領(lǐng)賞吧。
”仿佛打發(fā)一個賣力表演卻未能博得滿堂彩的伶人。我麻木地行禮,轉(zhuǎn)身,
一步步退出這令人窒息的大殿。背后的喧囂陣陣傳來,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走到殿外廊下,
冷風一吹,我再也忍不住,扶住冰冷的廊柱,劇烈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
只有無盡的酸楚和絕望。4那日之后,我病了一場?;蛟S是跪久了寒氣入體,
或許是那場舞耗盡了心力。昏昏沉沉中,盡是光怪陸離的噩夢。蕭琢未曾來過,
只太醫(yī)例行公事般來了幾次,開了些無關(guān)痛癢的藥。伺候我的小宮女叫小禾,年紀小,
心思也簡單。有時熬藥時,會偷偷跟我念叨幾句聽來的閑話?!澳锬?,您不知道,
前幾日陛下發(fā)了好大的火呢,說是邊境抓到了一伙西洲流寇,負隅頑抗,
傷了不少官兵……”我心頭一緊,閉著眼,假裝未醒。又過了幾日,我精神稍好,
能靠在窗邊曬太陽。小禾一邊替我梳頭,一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娘娘,
奴婢今早去司膳房,聽兩個采買的小內(nèi)侍偷偷議論,說西邊來的商隊隱約提起,
好像在西洲故地漠南一帶,有人見過一個形貌酷似前太子殿下的人……”王兄!
我猛地睜大眼睛,心臟幾乎跳出胸腔。梳子從我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皣u!
”小禾嚇了一跳,連忙撿起梳子,緊張地四下張望,“奴婢也是瞎聽的,當不得真!
娘娘您千萬別往心里去!”她后面說了什么,我已經(jīng)聽不清了。
巨大的、不敢置信的狂喜和更深重的恐懼攫住了我。王兄可能還活著?在漠南?
漠南那里環(huán)境艱苦,還有北厲的巡邏隊頻繁出沒.希望像黑暗中驟然劃亮的一根火柴,微弱,
卻瞬間點燃了我?guī)缀跛兰诺男???呻S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焦慮和無力感。我能做什么?
我一個被困深宮、自身難保的替身,如何能確認消息真假?如何能聯(lián)系到他?
又如何能保護他?這份突如其來的希望,比徹底的絕望更折磨人。我必須做點什么。至少,
要試著確認消息的真?zhèn)巍N议_始更仔細地觀察周圍的一切,留意可能的信息來源。
內(nèi)侍、巡邏的侍衛(wèi)、負責打掃庭院的雜役……我試圖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有用的信息。
同時,我也更加小心地隱藏自己。我知道,任何一點異常的舉動,都可能引來滅頂之災(zāi),
不僅是我,還可能連累那渺茫的希望。一天夜里,蕭琢又來了。他似乎心情不佳,
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眼底有著疲憊的血絲。他屏退左右,像往常一樣,
只是坐在那里看著我,許久不說話。殿內(nèi)只余燭火噼啪作響。忽然,他伸出手,
指尖輕輕拂過我的眼角。那里,因為連日來的憂思和病痛,或許還殘留著未干的淚痕。
他的指尖帶著夜露的微涼,觸感卻異常清晰。我渾身一僵,下意識地想要避開,
卻硬生生忍住?!霸趺从挚蘖??”他的聲音沙啞,帶著酒后的慵懶,
竟有一絲罕見的、近乎溫柔的錯覺,“朕不是沒再罰你了?”我沒有回答,只是垂著眼睫,
心跳如鼓。怕他一時的“溫柔”,更怕自己沉溺于這虛幻的錯覺。他嘆了口氣,手指下滑,
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他的目光迷離,透過我,似乎又在看他記憶中的那個人。
“婉寧”他低喃,氣息拂過我的臉頰,“別怕,朕在這里……”又是這樣。心,
從剛才一瞬間的慌亂,迅速冷卻成一片冰原。就在我以為今晚又會像以往一樣,
在他呼喚別人的名字中結(jié)束時。他卻忽然頓了頓,目光似乎清明了一瞬,聚焦在我臉上,
仔細看了片刻。然后,他用極低的聲音,
模糊地吐出一句:“……你到底是誰……”這句話輕得像羽毛,卻重重砸在我心上。
我猛地抬眼,撞入他深邃卻帶著困惑的眼眸。但他似乎立刻又醉了過去,或者說,
立刻將那一瞬間的清醒壓了下去。他松開手,揉了揉眉心,
語氣恢復了些許慣常的冷硬:“安分待著,別給朕惹事?!闭f完,他起身,
有些踉蹌地向外走去,沒有再回頭。獨留我一人,對著搖曳的燭火,心中驚濤駭浪,
久久無法平息。他那句話,是什么意思?是醉糊涂了的囈語,還是,他真的,
偶爾也能看到一點點,“姜沉璧”的影子?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狠狠掐滅。
不要癡心妄想,姜沉璧。他永遠是北厲的帝王,覆滅你家園的仇敵。而你,
只是他閑暇時逗弄的影子。那點微光,不足以照亮這無邊的黑暗,
反而會讓人在重新陷入黑暗時,更加痛苦。我必須離開這里。
這個念頭從未如此清晰和堅定過。為了可能還在人世的王兄,為了西洲最后一縷血脈。
也為了……我這顆即將徹底迷失在他冰冷柔情和殘酷現(xiàn)實中的、卑微的心。死遁的計劃,
在我心中逐漸清晰起來。我需要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5希望如同跗骨之蛆,
啃噬著我搖搖欲墜的理智。關(guān)于王兄的零星碎語,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樓,明知虛幻,
卻引誘我一步步走向危險的邊緣。我開始更刻意地留意蕭琢與他心腹臣子的談話。
他們偶爾會在我這冷清宮殿附近的書房議事,因著我“替身”的身份和表面的溫順。
守衛(wèi)并不如別處森嚴,加之小禾心思簡單,有時能透露出一些侍衛(wèi)換崗的疏漏之處。
一個雨夜,雷聲轟鳴。蕭琢與他的心腹大將蒙毅在書房似乎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執(zhí)。
雨聲和雷聲掩蓋了大多聲響,但我依稀捕捉到幾個破碎的詞句,順著風從窗隙鉆進來。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領(lǐng)軍者……疑似……前朝太子……”最后四個字,
如同驚雷在我腦中炸開,瞬間抽干了我全身的力氣。我死死捂住嘴,才沒有驚叫出聲。
指甲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他們發(fā)現(xiàn)了!
他們不僅發(fā)現(xiàn)了王兄的蹤跡,還要派兵清剿!“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冰冷的恐懼像毒蛇般纏繞上我的心臟,幾乎讓我窒息。王兄……他若真的在漠南,
如何能抵擋北厲的鐵騎?蕭琢……他知道嗎?他默許了嗎?還是……這本就是他的旨意?
答案幾乎不言而喻。他是北厲的帝王,鏟除前朝余孽,鞏固統(tǒng)治,對他來說天經(jīng)地義。而我,
這個他床榻上的玩物,敵國的公主,在他眼里恐怕與那些待宰的“余孽”并無不同。
甚至更可恨,因為我竟敢頂著婉寧的臉,妄圖茍活。那晚他醉后那句模糊的“你到底是誰”,
此刻想來,真是天大的諷刺。他或許有一瞬的困惑,但這點困惑,在江山社稷面前,
微不足道。6巨大的恐慌之后,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冷靜。我必須確認這個消息,
必須知道他們行動的具體時間和規(guī)模。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西洲最后的希望被掐滅。
機會來得猝不及防。幾日后,蕭琢來用晚膳。他心情似乎不錯,
甚至多喝了幾杯我親手斟的酒,那是西洲的一種果酒。味道清淡,后勁卻足。
他很少讓我碰酒,今日卻破了例?;蛟S又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吧。婉寧酒量如何?
我漠然地想。膳后,他靠在軟榻上小憩,呼吸逐漸均勻。一份奏折從他微松的手中滑落,
掉在榻邊。我的目光凝固在那份奏折上。心跳如擂鼓。殿內(nèi)燭火昏黃,侍立的宮人都在外間,
垂首屏息。一個瘋狂念頭在我腦中滋生。我屏住呼吸,赤著腳,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靠近。
指尖觸碰到微涼的絹帛時,整個人都在發(fā)抖。目光急速掃過那些冰冷的文字。
果然是關(guān)于漠南軍務(wù)的呈報!上面清晰地寫著偵測到小股西洲殘余勢力活動,
領(lǐng)頭的青年男子形貌特征,與王兄高度吻合!奏請派精騎三千,于月內(nèi)前往剿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