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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病弱的沖喜夫人,沈清辭,跑了。在侯府的第三年,她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沒有驚動任何人,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連同她那個沉默寡言的丫鬟,以及院里幾個下人,

都消失得干干凈凈。若不是管家來報,說清暉院已人去樓空,我甚至都忘了還有這么一號人。

我沖進(jìn)那個我三年未曾踏足的院子。冷,是唯一的感受。院里雜草叢生,屋里陳設(shè)簡單,

桌上一層薄灰,顯然已有些時日無人居住。桌上,靜靜躺著一封信。沒有封口,

只有一張薄薄的信紙,壓著一支她常用的素銀簪子。信上字跡清秀,一如她的人,

沒什么存在感?!昂顮斺x鑒:三載之期已至,昔日沖喜之恩,妾無以為報。然姻緣錯付,

強求無益。今自請下堂,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從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沈清辭 絕筆”我捏著那張紙,指節(jié)泛白,一股無名火直沖頭頂?;奶?!

簡直是天大的荒唐!一個為我沖喜、被我冷落了整整三年的女人,

一個我連樣貌都記不太清的病秧子,竟敢主動給我寫和離書?我養(yǎng)在后院的金絲雀,

竟敢自己撬開籠子飛了?1“找!給我把她找出來!”我的怒吼聲在空曠的清暉院里回蕩,

驚得屋檐下的雀鳥撲棱棱飛走。管家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地上,

頭埋得幾乎要碰到塵土里:“侯爺息怒……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城門各處也都打了招呼,

夫人……沈氏一個弱女子,定然走不遠(yuǎn)的。”我一腳踹翻了身旁的椅子,

那把看起來就廉價的木椅應(yīng)聲散架。“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內(nèi)我要知道她的去向!

否則你們都給我滾出侯府!”我承認(rèn),我怒不可遏。但這這份怒氣,并非源于什么深情不舍,

而是源于一種被冒犯的、被挑釁的屈辱感。我是誰?我是大周朝最年輕的列侯,

圣上親封的景元侯,顧家三代單傳的嫡長孫,顧云舟。我的人生,

從出生起就注定是金戈鐵馬,是朝堂風(fēng)云,是萬人之上。而沈清辭呢?不過是三年前,

我重傷垂危,母親聽信了什么“八字相合,能以喜沖煞”的鬼話,

從一個敗落的江南書香門第里找來的沖喜工具。我甚至不記得我們拜堂時的情景,

只依稀記得,一片紅色里,一個瘦弱得仿佛風(fēng)一吹就倒的身影。我醒來后,病是好了,

但對這個所謂的“侯夫人”,我厭惡至極。她是我顧云舟人生中的一個污點,

一個提醒我曾經(jīng)多么狼狽和無能的活證據(jù)。所以我把她丟在侯府最偏僻的清暉院,不聞不問,

只當(dāng)她是個透明人。我以為,她會像所有安分守己的女人一樣,在這深宅大院里,

耗盡她那點可憐的生命。可她跑了。用一封輕飄飄的“一別兩寬”,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

一個時辰后,派出去的人回來了,帶來的消息讓我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沈清辭,

在一個月前,就已經(jīng)開始變賣她的嫁妝。那些東西不多,也不值錢,都是些書畫和首飾,

零零碎碎地?fù)Q了些銀子。然后,在半個月前的一個清晨,她帶著她的丫鬟,

坐上了一輛最普通的出城騾車,去的方向,是南方。半個月!她已經(jīng)離開京城整整半個月了!

而我,我這個名義上的丈夫,竟然今天才發(fā)現(xiàn)!我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那個模糊的身影,

她是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不動聲色地策劃了這一切?

那個看起來永遠(yuǎn)低眉順眼、說話聲音比貓叫還輕的女人,哪來這么大的膽子和心計?“侯爺,

”管家小心翼翼地開口,“沈氏的戶籍路引都還在府中,她一個女子,定然走不遠(yuǎn)。

要不要……發(fā)海捕文書?”“海捕文書?”我冷笑一聲,“你是想讓全天下都知道,

我景元侯的夫人,跟人私奔了嗎?”管家頓時噤聲,冷汗涔涔。我煩躁地在書房里踱步。

不能聲張,這件事絕對不能鬧大。否則,我顧云舟的臉面往哪擱?朝堂上的那些政敵,

又會如何編排我?“暗中去找,”我壓低聲音,語氣冰冷得像臘月的寒冰,

“調(diào)動所有能動用的人手,往南邊,尤其是江南一帶,給我一寸一寸地找!活要見人,

死要見尸!”我倒要看看,你沈清辭,能飛到哪里去。抓到你,我定要讓你知道,

什么是侯府的規(guī)矩,什么是天高地厚。2日子一天天過去。最初的怒火,

漸漸變成了一種焦躁。派出去的人手一波又一波,傳回來的消息卻都是石沉大海。

沈清辭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我開始失眠。夜深人靜時,

我總會不自覺地想起那個女人。我想不起她的臉,卻清晰地記得,每年我生辰,

清暉院都會送來一碗長壽面。面是她親手做的,味道清淡,卻總能讓我在宿醉的第二天,

胃里舒服一些。我還記得,有一年冬日,我染了風(fēng)寒,咳得厲害。府醫(yī)開的藥苦澀難當(dāng),

我喝了一口就全砸了。第二天,我的書案上就多了一小罐蜂蜜柚子茶,甜而不膩,潤喉止咳。

送東西來的永遠(yuǎn)是那個叫綠蕪的丫鬟,低著頭,放下就走,不多說一個字。

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小事,我當(dāng)時從未放在心上。如今想來,卻像一根根細(xì)小的針,

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我開始派人去查她的過去。查回來的東西很簡單。江南沈家,

曾經(jīng)也是書香望族,后來家道中落。她父親是個迂腐的讀書人,母親早逝。她自幼體弱多病,

深居簡出,唯一的愛好便是讀書作畫。嫁入侯府,是她父親為了攀附權(quán)貴,

用她換取了一筆不菲的聘禮,好讓他那個寶貝兒子能繼續(xù)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原來,

她和我一樣,也是這樁婚事的受害者。一種陌生的情緒,像藤蔓一樣,悄悄在我心里滋生。

我發(fā)現(xiàn),我開始想念她了。不是想念一個妻子,而是想念那個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

默默為我付出,卻從不打擾我的存在。那個家,似乎因為她的離開,變得更加空曠和冰冷。

一年,兩年,三年……時間轉(zhuǎn)瞬即逝,尋找沈清辭,成了我生活里一種偏執(zhí)的習(xí)慣。

我動用了所有的關(guān)系,撒下了天羅地網(wǎng),卻始終一無所獲。朝中的事務(wù)越來越繁忙,

皇帝對我日益倚重,顧家的權(quán)勢也達(dá)到了頂峰。所有人都說我顧云舟是天之驕子,春風(fēng)得意。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缺了一塊。夜里,我開始做夢。夢里,我總是站在清暉院的門口,

卻怎么也推不開那扇門。門里,隱約有女子的笑聲,還有……還有孩子嬉鬧的聲音。那聲音,

讓我心慌得厲害。第五年,我親自去了江南。我推掉了所有公務(wù),以巡查江南鹽務(wù)為名,

帶著幾個心腹,踏上了南下的船。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蛟S是覺得,她來自江南,

最終,也會回到這里。這是一種毫無根據(jù)的直覺,卻支撐著我找了五年。江南,煙雨朦朧,

小橋流水。我走過一個又一個古鎮(zhèn),看過一張又一張陌生的面孔,心中的希望,

也一點點被消磨。直到那天,在烏鎮(zhèn)。那天細(xì)雨霏霏,我撐著一把油紙傘,

漫無目的地走在青石板路上。街角,一家小小的繡莊,門口掛著一個“清辭繡坊”的招牌。

我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清辭。是巧合嗎?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進(jìn)去。繡坊不大,

卻很雅致。墻上掛著幾幅繡品,山水花鳥,針法細(xì)膩,意境悠遠(yuǎn)。一個穿著素色布裙的女子,

正背對著我,低頭整理著一卷絲線。她的身形纖細(xì),長發(fā)用一根木簪松松地挽著,

露出一截白皙優(yōu)美的脖頸。我的呼吸,瞬間凝滯了。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童聲從里屋傳來。

“娘親,我的風(fēng)箏線斷了,你幫我接一下好不好?”隨著話音,一個三四歲大的小男孩,

噠噠噠地跑了出來。他穿著一身靛藍(lán)色的短衫,粉雕玉琢,可愛得像個年畫娃娃。

當(dāng)他抬起頭的那一刻,我手中的油紙傘,“哐當(dāng)”一聲掉在了地上。那張臉……那張臉,

除了眉眼間帶著幾分女子的柔和外,簡直,就是我顧云舟的翻版!3女子聽到響動,

緩緩轉(zhuǎn)過身來。雨水打濕了我的衣袍,狼狽不堪,可我卻絲毫感覺不到。我的眼里,只有她。

五年了。歲月似乎格外厚待她。她不再是記憶中那個病弱蒼白的樣子,面色紅潤,眉眼舒展,

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江南水鄉(xiāng)養(yǎng)出來的溫潤和恬靜。她比我想象中,要美上千百倍。

是沈清辭。真的是她。她看到我,先是愣住了,隨即,眼中閃過一絲驚慌,

但很快又被一種冰冷的疏離所取代。她將孩子護(hù)在身后,像一只警惕的母獸。

“你……”我喉嚨干澀,千言萬語,最終只吐出一個字。而那個孩子,那個酷似我的孩子,

正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警惕地打量著我?!澳镉H,”他小聲問,

“這個人是誰呀?他為什么一直盯著我看?”沈清辭沒有回答兒子,只是冷冷地看著我,

開口道:“這位客官,我們已經(jīng)要打烊了,請回吧。”她的聲音,還是那么輕柔,

卻帶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凸??她竟然稱呼我為“客官”?我找了她五年,

發(fā)了瘋一樣地找了她五年!找到的,卻是這樣一句冷冰冰的“客官”?

一股被壓抑了五年的怒火、委屈、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瞬間涌上了我的心頭。

我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細(xì),仿佛一折就斷?!吧蚯遛o,

”我?guī)缀跏且е滥畛鏊拿?,“你還想跑到哪里去?還有這個孩子……他是誰?!

”我的聲音太大,嚇到了那個孩子。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緊緊抱住沈清辭的腿,

大喊著:“壞人!你放開我娘親!你是壞人!”“壞人”兩個字,像兩把淬了毒的匕首,

狠狠地扎進(jìn)了我的心臟。沈清辭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用力想甩開我的手,卻徒勞無功。

“顧云舟!”她終于連名帶姓地喊我,聲音里帶著顫抖和憤怒,“你放手!你嚇到我兒子了!

”兒子……她承認(rèn)了。這個孩子,是我的兒子。我竟然有了一個兒子,

一個已經(jīng)快五歲的兒子!這個認(rèn)知,像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

狂喜、震驚、憤怒、悔恨……無數(shù)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我撕裂?!案一厝?。

”我死死地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你,還有孩子,都跟我回侯府。”4“回去?

”沈清辭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掙脫了我的手,將哭泣的兒子緊緊摟在懷里,

用一種看陌生人,不,是看仇人的眼神看著我?!盎仡櫦??顧云舟,你憑什么?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皯{什么?就憑我是你丈夫,是這孩子的父親!

”我理直氣壯地吼道?!罢煞??”她笑了,那笑容里滿是嘲諷和悲涼,

“一個三年不曾踏入我房門半步的丈夫?一個在我生死垂危時,連面都懶得露的丈夫?

”“父親?”她低下頭,溫柔地擦去兒子臉上的淚水,眼神卻冷得像冰,

“一個連自己孩子是男是女、何時出生都不知道的父親?”“顧云舟,

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這五年,你有盡過一天丈夫和父親的責(zé)任嗎?你沒有!”“現(xiàn)在,

你憑什么一出現(xiàn),就要毀掉我們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安寧生活?”我被她問得啞口無言。是啊,

我憑什么?這五年,她是怎么過的?一個被夫家拋棄的女人,帶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無依無靠,她是怎么撐過來的?而我呢?我在京城,享受著無上的權(quán)勢和榮耀,我甚至,

在最初的那幾年里,從未真正地去想過她。我只是憤怒于我的所有物脫離了掌控。直到后來,

那份空虛和思念才漸漸占據(jù)上風(fēng)??蛇@些,我又如何對她說?說我后悔了?說我找了她五年?

在她看來,這恐怕更像是一個笑話?!扒遛o,我……”我想解釋,

卻發(fā)現(xiàn)語言是那么的蒼白無力。“別這么叫我?!彼驍辔?,語氣決絕,

“沈清辭早在五年前,離開京城的那一天,就已經(jīng)死了?,F(xiàn)在活著的,

是‘清辭繡坊’的掌柜,沈娘子。”她抱著孩子,轉(zhuǎn)身就要往里屋走?!爸劣谶@個孩子,

”她頓了頓,沒有回頭,“他叫沈念安,他姓沈,不姓顧。他只有娘親,沒有爹。

”“砰”的一聲,里屋的門被關(guān)上了,隔絕了我和他們母子。我站在空蕩蕩的繡坊里,

聽著里面?zhèn)鱽淼摹⒑⒆訑鄶嗬m(xù)續(xù)的抽泣聲和她溫柔的安撫聲,只覺得一顆心,

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塊,鮮血淋漓,空得發(fā)慌。5我沒有走。我就站在繡坊的屋檐下,

從黃昏,站到深夜。雨一直沒停,濕冷的空氣鉆進(jìn)我的骨頭縫里,可我卻感覺不到。

我腦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她剛才說的話?!八猩蚰畎病!蹦畎玻畎?。是思念,

還是只求一個安穩(wěn)?我不敢深想。夜深了,鎮(zhèn)上的人家都熄了燈,只有她的繡坊里,

還透出一點微弱的燭光。我能想象得到,她正抱著我們的兒子,哄他入睡。那個畫面,

本該有我。天亮?xí)r,繡坊的門開了。沈清辭走了出來,手里提著一個菜籃子。

她看到我還站在門口,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就像看到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路人,

徑直從我身邊走了過去。我跟在她身后。她去集市買菜,我和她隔著三五步的距離。

她和菜販討價還價,動作嫻熟,言語溫和。陽光灑在她身上,

讓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柔和的光暈里。這和我印象里那個沉默、病弱的侯夫人,判若兩人。

她活得很好。沒有我,她活得很好。這個認(rèn)知,讓我心里又酸又澀。

她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跟隨,買完菜,猛地一轉(zhuǎn)身,冷冷地看著我?!邦櫾浦?,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想彌補?!蔽铱粗难劬?,艱難地說道。“彌補?”她嗤笑一聲,

“怎么彌補?用你的權(quán)勢?還是用你的金錢?對不起,我們母子不需要。

”“我……”“侯爺,”她再次打斷我,“這里是江南小鎮(zhèn),不是你的京城侯府。

你若再這般糾纏不休,休怪我報官了?!闭f完,她提著籃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無力和挫敗。權(quán)勢?金錢?這些我引以為傲的東西,

在她眼里,竟一文不值。6我聽從了心腹的建議,在她的繡坊對面,租下了一間小院。

我脫下了侯爺?shù)腻\衣華服,換上了最普通的粗布衣衫。我開始學(xué)著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生活。

我每天都能看到她。看到她送念安去鎮(zhèn)上的私塾,看到她在繡坊里忙碌,看到她傍晚時分,

牽著念安的手回家。他們的生活,簡單、平靜,卻充滿了溫馨。而我,

只是一個格格不入的旁觀者。我試著去接近念安。孩子是最好的突破口,不是嗎?那天,

我看到念安在私塾門口,眼巴巴地看著別的小朋友手里的糖人。我走過去,

買下了最大最漂亮的一個孫悟空糖人,遞給他?!澳畎?,送給你。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念安看了看糖人,又看了看我,猶豫了一下,

還是接了過去。我心中一喜??伤乱痪湓挘瑓s讓我如墜冰窟。“謝謝叔叔。

”他禮貌地道謝,然后轉(zhuǎn)身跑向來接他的沈清辭,高高地舉起糖人,“娘親你看,

這個叔叔送我的!”叔叔。他叫我叔叔。我看著沈清辭牽著他的手,越走越遠(yuǎn),

手里的糖人一晃一晃,像是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我忽然明白,五年的空白,

不是一個糖人就能填補的。在念安的世界里,我只是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的“叔叔”。

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地過著。我成了烏鎮(zhèn)上一個奇怪的存在。一個高大的男人,什么也不干,

每天就守在一個繡坊對面,像一尊望妻石。鎮(zhèn)上的人都在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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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25 01:1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