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破產(chǎn)那天，我扔下蘇晴和兒子跑了。十年間，我洗盤子、睡橋洞，
攢下每一分錢想東山再起。終于，我?guī)е揞~財富歸來，卻發(fā)現(xiàn)蘇晴在夜市擺攤，
雙手粗糙如樹皮?？僧斘夜蛟谔K晴面前，遞上全部財產(chǎn)求原諒時，
她只是繼續(xù)串著手中的肉串。煙霧繚繞中，她輕聲道：“謝川，有些債，你還不起。
”1夜市喧囂的聲浪和濃重的油煙氣息撲面而來，幾乎撞了謝川一個趔趄。
他站在流光溢彩的入口，高級西裝的挺括輪廓與周遭汗流浹背的松弛格格不入，
像一張驟然撕入熱鬧畫布的冷硬紙片。十年了。他胸腔里那顆東西沉甸甸地跳著，
帶著一種近乎灼痛的急切，在這片他曾以為永不會再踏足的底層喧囂里，
搜尋那兩個刻入骨血的身影。目光如探照燈般掃過一個個攤位移位，最終，
死死釘在了一個角落的燒烤攤前。時間在那里仿佛被狠狠搓洗過，褪盡了所有鮮亮。
那個女人……是蘇晴？謝川呼吸一滯，腳下昂貴的意大利皮鞋踩上了地面積著的油膩污水，
他也渾然不覺。他記憶里的蘇晴，指尖帶著鋼琴鍵上的清香，脖頸纖細白皙，
總會用那種溫柔又依賴的目光追隨著他?？裳矍斑@個女人，腰背微僂，
套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沾滿油污的圍裙，正動作麻利地翻動著烤架上的肉串。爐火灼熱，
騰起的煙霧熏得她時不時側(cè)頭咳嗽，鬢角散落的發(fā)絲被汗水濡濕，黏在爬滿細紋的額角。
一雙曾經(jīng)只用來插花、撫琴、為他整理領帶的手，如今暴露在燈光下，關節(jié)粗大，
皮膚粗糙皸裂，深深淺淺的燙傷疤痕和新舊油污交織，像老樹的虬枝，
哪里還有半分過去的影子？那雙手，此刻正飛快地串著生肉，竹簽尖刺破皮肉，
也一下下扎進謝川驟然縮緊的心臟。他幾乎要站不穩(wěn)，下意識扶住旁邊油膩的塑料桌角。
就在這時，
一個穿著明顯不合身、袖口磨損的舊西裝、身形高瘦卻難掩疲憊的年輕人走到了攤前，
遞給她一瓶最便宜的礦泉水：“媽，歇會兒，我來?！碧K晴抬起頭，
那張被生活過早侵蝕的臉上綻開一個極淡卻真實的笑紋，接過水，
用那粗糙的手背抹了下額角的汗。謝川的瞳孔猛地收縮。兒子……謝帆？
印象里總是纏著他要騎大馬、玩舉高高的小男孩，
那個應該在他規(guī)劃好的坦途上意氣風發(fā)的青年才俊，此刻卻像一棵被巨石壓彎了腰的嫩苗，
眉宇間積壓著難以揮散的郁氣和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沉重。
他甚至能清晰看到兒子眼底深處無法用睡眠驅(qū)散的紅血絲?！敖裉臁趺礃?？
”蘇晴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勞作后的疲憊。謝帆沉默地搖了搖頭，接過母親手里的活，
動作熟練卻沉悶，半晌才低聲道：“沒事，媽，我再多投幾家?？傆袡C會的。
”那聲音里的艱澀和強撐的樂觀，像一把鈍刀，慢慢割著謝川的神經(jīng)。
他眼睜睜看著蘇晴抬手，用那破敗不堪的、樹皮般的手，極其輕柔地拍了拍兒子的手臂，
一個簡單的動作，卻承載著千斤重的相濡以沫。而他謝川，這十年，在哪里？
一股尖銳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悔恨和酸楚猛地沖上喉嚨，堵得他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幾乎是落荒而逃，踉蹌著沖出了那片喧囂的、令他窒息的熱鬧。
2頂級酒店套房的落地窗隔絕了所有塵世噪音，腳下是璀璨得不真實的城市星河。
謝川卻覺得冷，一種從骨頭縫里滲出的寒意。“謝帆，二十五歲，T大金融系優(yōu)異畢業(yè)生，
連續(xù)兩年獲得國家級獎學金……”私人助理平板無波的聲音在空曠的客廳里回蕩，
匯報著調(diào)查結(jié)果，“……但過去一年的求職記錄顯示，共投遞簡歷七十八次，
進入最終面試環(huán)節(jié)十一次，均未被錄用。拒絕理由高度雷同……經(jīng)背景調(diào)查，
其本人及其直系親屬均存在嚴重失信記錄?！薄氨救恕牛俊敝x川猛地轉(zhuǎn)身，
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助理沉默了一下，遞上另一份更詳細的文件：“是的，謝總。
調(diào)查顯示，謝帆先生在大三時，曾以其個人名義向多家小額貸款公司及私人借貸者籌措資金，
總額約四十三萬元?？铐椚ハ虿幻?，
但借款時間與您當初……破產(chǎn)后部分緊急債務的清償時間點吻合。因后續(xù)無力償還，
且多次被催收，已多次被列入失信被執(zhí)行人名單?！薄芭椋?/p>
”謝川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蛛網(wǎng)般的裂紋從他顫抖的拳頭下蔓延開來。四十三萬。
是他當年倉皇逃離時，留下的那些零碎卻逼人最甚的債務之一。他以為他跑得快，
就能把那些齷齪和逼迫都甩在身后，卻沒想到，他唯一的兒子，用他剛剛展開的人生，
用他清清白白的前程，替他扛起了這口黑鍋！是他！是他這個懦夫父親，
親手給兒子的未來潑上了洗不掉的墨污，又親手給他戴上了失信者的枷鎖！而另一邊，
助理遞上的另一份資料，照片上的女孩明艷自信，笑容飛揚?！傲洲?，謝帆女友，
同期畢業(yè)于T大，現(xiàn)任川晴集團市場部項目經(jīng)理，深得管理層賞識，上升勢頭迅猛。
”川晴集團。他和蘇晴名字的組合。多么諷刺。他一手創(chuàng)建的商業(yè)帝國，吸納了兒子的女友，
卻將他的親生兒子，連同兒子身上那副由他親手銬上的鐐銬，一起死死拒之門外。
命運掄圓了胳膊，給了他一個無比響亮的耳光。謝川揮退助理，獨自站在裂開的玻璃窗前，
久久凝視著下方那片他曾跌落其間的、如今已被踩在腳下的城市。
十年前破產(chǎn)清算時的咒罵追逼，十年間洗盤子睡橋洞的酸臭記憶，
與蘇晴那雙粗糙的手、兒子疲憊隱忍的臉、還有那冰冷的“本人失信”四個字瘋狂交織。
不行。他猛地攥緊了拳頭，鮮血從破皮的指節(jié)滲出。他必須彌補。無論如何！哪怕不擇手段！
一個計劃在他腦中迅速成型，帶著商人的精準和慣有的、不容置疑的強勢，
更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贖罪欲。3川晴集團的招聘面試大廳，光可鑒人。
謝帆坐在等候區(qū)的椅子上，脊背挺得筆直，試圖維持最后的體面，
但眼底深處已積滿了屢屢碰壁后的麻木和對這次意外獲得面試機會的微弱希冀。
他甚至不知道，這家中途對他關閉大門、如今卻突然遞來橄欖枝的行業(yè)新貴，
與他有著怎樣的淵源。單向玻璃后，謝川沉默地注視著兒子。
看著他回答問題時刻意挺直的背，看著他眼底難以完全掩飾的緊張，
看著他被面試官——那個他親自指派、要求“嚴格”的人力總監(jiān)刻意刁難時，
依舊努力保持的、從蘇晴那里繼承來的鎮(zhèn)定與教養(yǎng)。每多看一眼，謝川的心就多一道裂痕。
那身不合體的舊西裝，刺得他眼睛生疼?！翱梢粤??！彼麑χ溈孙L，聲音低沉沙啞，
打斷了這場他親手導演的、對兒子的凌遲，“通知他，破格錄用。安排進……項目拓展部，
讓趙副總親自帶。立刻處理他所有的……不良征信記錄，用最高優(yōu)先級，抹平它。
”他要給兒子最好的，最快的路。最干凈的未來。哪怕這路，起始于一個巨大的謊言，
建立在更大的操縱之上。接下來的日子，謝川像一個隱藏在陰影里的造物主，
動用所有資源為謝帆鋪路。偶然”的行業(yè)大佬指點，“恰好”的難題解決方案靈感，
重要項目“機緣巧合”地落到謝帆團隊手中，甚至他與林薇約會時，
鄰座“偶遇”的客戶也會在第二天變成謝帆的業(yè)績。他不動聲色地、近乎粗暴地，
將謝帆從那個破舊的出租屋，“塞”進了一套寬敞明亮、地段極佳的高級公寓。
薪酬賬戶里躍升的數(shù)字，足以輕易覆蓋當年那筆可怕的債務。
謝帆的生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fā)生著天翻地覆的變化。
周圍同事的目光從審視懷疑變?yōu)榱w慕甚至討好。林薇看著他，眼中的愛慕之外，
似乎也多了些別的、謝川樂于見到的光芒。
兒子眉宇間的沉郁漸漸被一種忙碌的、帶著疑惑卻更多是嶄露頭角的自信所取代。
謝川透過無數(shù)報告和偶爾遠遠的一瞥，貪婪地汲取著這些變化，
仿佛這樣就能稍微填補自己內(nèi)心的黑洞。他甚至開始期待，期待某一天，
謝帆能察覺到他這只幕后推手，然后……然后或許會質(zhì)問他，怨恨他，但最終，
總會走向和解。血濃于水，不是嗎？他給了這么多，足夠贖罪了，不是嗎？他給得越來越多，
越來越急迫，仿佛這樣就能燒穿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堅冰。直到那天。
他得知謝帆負責的一個重要項目出了紕漏，
一個足以讓他之前所有努力付諸東流的低級錯誤——或許是長期壓力下的恍惚，
或許是經(jīng)驗不足的疏漏。謝川幾乎是不假思索，立刻動用最高權(quán)限，以總部的名義強勢介入，
雷厲風行地抹平了一切痕跡，甚至將一個小失誤包裝成了一場漂亮的危機公關。
他以為這是保護，是父愛的如山體現(xiàn)，是他理所當然的權(quán)利。第二天，
謝帆直接沖進了總裁辦公室。年輕人站在他寬大得近乎奢侈的辦公桌前，胸膛劇烈起伏，
眼睛里燃燒著一種謝川從未見過的、被徹底羞辱和激怒的火焰，
手里捏著一疊打印出來的郵件和審批記錄，狠狠摔在了那光潔的紅木桌面上?！笆悄?！
一直都是你！對不對？！”謝帆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顫抖，
“從那個莫名其妙的面試機會開始！那些‘好運’的項目！那些‘恰好’的客戶！
還有這公寓！這薪水！甚至我征信記錄被莫名其妙消除——都是你！謝總！”謝川站起身，
試圖拿出父親的威嚴，或是成功企業(yè)家的從容：“小帆，你聽我說，
我只是想幫你……”“幫我？”謝帆猛地打斷他，笑聲尖銳而破碎，“你怎么幫我？
用錢砸平所有問題？像擦掉灰塵一樣擦掉我的污點？你以為這樣就能當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嗎？
！”他逼近一步，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謝川：“你知道我媽這十年是怎么過的嗎？
你知道那些要債的天天堵在門口潑油漆的時候，我是什么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