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深秋的陽光透過落地窗，在木質(zhì)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顧昭提前十分鐘到達咖啡館，
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她點了一杯熱美式，然后從包里拿出一本淡藍色封面的書，
指尖輕輕摩挲著書頁邊緣。這是她半年來的第五次相親。介紹人說對方是工程師，家境良好，
工作穩(wěn)定，性格沉穩(wěn)——所有條件聽起來都符合她對于一段婚姻的基礎(chǔ)要求。至于愛情，
顧昭早已不再將其列為必要條件。三點整，咖啡館的門被推開，風(fēng)鈴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顧昭抬頭，看見一個穿著深藍色襯衫的男人走進來，目光在店內(nèi)搜尋。
他比照片上看起來更高，肩線平直，站姿挺拔。顧昭微微舉手示意，對方點頭，向她走來。
“陳岸？”她起身，伸出右手。“顧昭小姐。”他輕輕一握即松，手指干燥而溫暖，“抱歉，
項目會議延長了?！薄皼]關(guān)系，我也剛到不久。”她微笑，注意到他手腕上的表盤簡潔，
表帶是深棕色的皮革，已經(jīng)有些使用痕跡但保養(yǎng)得當(dāng)。陳岸坐下時，
下意識地將桌上的糖罐與紙巾盒擺正，使之與桌邊平行。
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顧昭的眼睛。她常年做學(xué)生工作，習(xí)慣觀察人的小動作。
服務(wù)員過來，陳岸點了一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點單時他的手指在桌面輕敲兩下，
節(jié)奏均勻如同節(jié)拍器?！拔铱催^您的資料，”陳岸開口，聲音平穩(wěn)得像在陳述項目計劃，
“大學(xué)輔導(dǎo)員，28歲，中文系畢業(yè)。興趣愛好是閱讀和園藝。
”顧昭點頭：“介紹人應(yīng)該也跟您說過我的基本情況了。您呢？聽說您是工程師。
”“建筑結(jié)構(gòu)工程。主要做高層建筑的安全設(shè)計?！彼p手交叉放在桌上，
指甲修剪得整齊干凈，“林小姐為什么選擇相親這種方式？”問題直白得近乎冒犯，
但顧昭欣賞這種不繞彎子的態(tài)度?！拔蚁虢M建一個家庭，”她說，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
“傳統(tǒng)相識途徑需要時間和情感投入，而相親更高效。”陳岸的眉毛幾不可見地挑動一下，
似乎沒預(yù)料到這樣的回答?！澳鷮橐鲇惺裁雌诖俊彼麊?。“相互尊重，共享空間，
分擔(dān)責(zé)任?！鳖櫿演p輕轉(zhuǎn)動面前的咖啡杯，“不需要太多情感負擔(dān)，但要有基本誠信。
”窗外的梧桐樹葉被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陳岸沉默片刻，他的咖啡上來了，
他小心地將杯柄轉(zhuǎn)向右側(cè)，與碟子邊緣形成精確的九十度角?！拔腋改赶Ｍ页杉?，
”他終于說，“我有一段長期關(guān)系結(jié)束于三年前，家庭原因。
目前我對浪漫愛情不抱太多期待，但認為婚姻是一種可行的生活安排。
”顧昭注意到當(dāng)他說到“長期關(guān)系”時，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無名指根部，
那里有一道淺淺的痕跡，像是長期戴戒指留下的。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莫名安心——至少他曾經(jīng)認真對待過一段感情，即使結(jié)局不盡如人意。
“我成長在一個不算幸福的家庭，”顧昭說，
省略了父親早逝、母親再婚后自己始終像個外人的細節(jié)，
“所以只想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家。感情可以慢慢培養(yǎng)，如果不能，互相尊重就好。
”陳岸注視著她，目光中有某種評估的意味。顧昭沒有回避他的注視。
她今天穿了件淺灰色的針織衫，化了淡妝，整個人看起來溫和但不脆弱。
這是她多年輔導(dǎo)員工作歷練出的氣質(zhì)——既要有親和力，又要保持適當(dāng)?shù)木嚯x感。
“如果結(jié)婚，我希望有自己的書房，晚上十點后不被打擾?！标惏墩f。
“我需要一個朝南的房間做小書房，養(yǎng)幾盆植物?！鳖櫿鸦貞?yīng)。他們像在討論合租條款，
而不是婚姻。但這種務(wù)實的態(tài)度讓顧昭感到舒適。
她見過太多沉浸在浪漫幻想中最終被現(xiàn)實擊垮的人，包括她的母親。愛情不是婚姻的必需品，
尊重和責(zé)任才是?！澳惺裁唇^對不能接受的習(xí)慣嗎？”顧昭問。陳岸思考了一下：“無序。
東西不歸位，計劃隨意變更。”“我不能接受言語暴力和冷暴力。有任何問題應(yīng)該直接溝通，
即使可能引起不適?！标惏饵c頭：“同意。溝通效率高于猜測。”陽光移到了桌子中央，
在他們之間劃出一道明亮的分界線。顧昭注意到陳岸的眼睛是深棕色的，睫毛很長，
但眼神里有一種克制，仿佛時刻在計算著什么。“我想我們可以繼續(xù)見面，”陳岸突然說，
“如果您也覺得可行?！鳖櫿盐⑽Ⅲ@訝于他的直接，但點了點頭：“好的。
”2第二次見面在一周后，在一家安靜的日料店。陳岸提前五分鐘到達，
已經(jīng)坐在位置上查看手機郵件。見顧昭過來，他起身為她拉開椅子，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工作忙嗎？”顧昭問，將包放在身旁的空椅上。“項目中期，總是有些緊張。
”他將手機屏幕朝下放在桌上，“您呢？”“學(xué)期中，學(xué)生事情比較多?！彼f，
“有幾個學(xué)生心理壓力大，需要經(jīng)常談話?！标惏度粲兴迹骸澳矚g您的工作嗎？
”“喜歡。”顧昭微笑，“看著年輕人找到自己的方向，是件有意義的事?！彼麄凕c了菜，
陳岸記得她不吃生食，特意推薦了幾道熟食。
這個小細節(jié)讓顧昭感到他確實在認真考慮這段關(guān)系——不是出于感情，而是出于責(zé)任。
對她而言，這比一時沖動而來的愛情更可靠?！拔矣幸惶兹邮夜?，貸款已還清。
”陳岸在飯后說，“地點在城西，離您學(xué)校通勤時間約四十分鐘。如果您覺得可以，
下次可以去看看?！鳖櫿褦嚢柚ú枘描F：“您不擔(dān)心進展太快嗎？
”“我們都不是二十出頭的年紀(jì)了，”陳岸說，“如果目標(biāo)明確，效率比形式更重要。
”3第三次見面在陳岸的公寓。整潔得近乎樣板間，灰白主調(diào)，書本按高度排列，
遙控器與雜志平行放在茶幾上。陽臺上空無一物，但預(yù)留了水管和電源接口。
“這里可以養(yǎng)植物?！标惏吨钢柵_說。顧昭點頭：“朝南，光線很好。
”他們站在客廳中央，像兩個評估房產(chǎn)的中介，而不是可能同居于此的伴侶?！皶吭谶@里，
”陳岸推開一扇門，“隔音很好，晚上工作不會互相打擾。
”顧昭注意到書房里已經(jīng)有一些他的東西，但留出了一半空位，顯然是為可能的伴侶準(zhǔn)備的。
這種預(yù)留不是出于浪漫期待，而是像項目計劃中的備用空間。“我想我們可以結(jié)婚。
”陳岸突然說，站在書房門口，身后是整齊的書架。顧昭沒有立即回答。她走到窗前，
看著樓下的花園。幾個孩子在追逐玩耍，一位老人坐在長椅上看書。平靜，有序，
正是她渴望的日常生活。“好的。”她說，轉(zhuǎn)身面對他，“但我們需要一份協(xié)議。
”陳岸的嘴角微微上揚，幾乎不能稱之為微笑，但表情緩和了些：“當(dāng)然。
”他們花了接下來的一周時間討論婚姻的條款，像兩個律師協(xié)商合同。
但設(shè)立共同家庭基金；每年各自有一周單獨旅行時間；節(jié)假日輪流拜訪雙方家庭；不要孩子。
“你確定要這樣結(jié)婚嗎？”好友張瑤不可置信地問，“沒有一點愛情基礎(chǔ)？
”顧昭正在整理學(xué)生提交的心理輔導(dǎo)申請表，頭也不抬：“愛情不是最可靠的基礎(chǔ)。
”“但這也太...冷靜了?！睆埇幾谒k公室的沙發(fā)上，“像商業(yè)合作。
”“商業(yè)合作比愛情合作更穩(wěn)定?！鳖櫿褜⒈砀裾R地摞在一起，
“每個人選擇婚姻都是在堵伯，只是賭注不同?！睆埇帗u頭：“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顧昭停下手中的動作，望向窗外。校園里的銀杏樹一片金黃，學(xué)生們抱著書本穿梭其間。
她想起母親的三段婚姻，每次都轟轟烈烈地開始，狼狽不堪地結(jié)束。愛情來得猛烈，
去得也決絕。而她只想要一個穩(wěn)定的歸屬，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空間。4婚禮小而簡潔，
只在酒店請了五桌客人。顧昭的母親和繼父來了，送上紅包和常規(guī)祝福。
陳岸的父母看起來滿意且如釋重負，兒子終于完成了人生必要步驟。
顧昭穿著簡單的白色連衣裙，別著一枚珍珠胸針。陳岸穿著深灰色西裝，打了一條藍色領(lǐng)帶。
他們交換戒指時手指都很穩(wěn)，沒有顫抖或猶豫。誓言是標(biāo)準(zhǔn)版本，沒有個性化添加。宴席上，
陳岸為顧昭拉開椅子，夾菜，倒飲料，所有動作精準(zhǔn)得體。他們像一對配合默契的舞伴，
每一步都踩在節(jié)拍上，但沒有即興發(fā)揮。“祝你們幸福。”顧昭的母親舉杯，眼神復(fù)雜。
她再婚后生的兒子——顧昭同母異父的弟弟——正在桌下玩手機游戲，完全不在意這場婚禮。
顧昭微笑著接受祝福，酒杯與母親的輕輕相碰。
她知道母親在想什么：這個女兒終于嫁出去了，還是個體面的家庭，以后不必再為她操心。
陳岸的手輕輕放在她背上，一個支持性的動作，但沒有任何情感溫度。
顧昭卻莫名感到一絲安慰。即使這只是形式，也比她過去那些年在家中的孤獨要好。
5新婚之夜，陳岸站在主臥室門口有些遲疑?！拔宜头堪?，”他說，“給你更多空間。
”顧昭點頭：“衣柜左邊我已經(jīng)清空了，你可以放衣服?！彼麄兿窈献庹叻峙浞块g，
禮貌而疏離。顧昭在主臥室的浴室里洗漱，看著鏡中穿著紅色睡衣的自己，
莫名覺得有些可笑。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沒有親吻，沒有擁抱，
甚至連一句“晚安”都隔著門板。她走出浴室時，發(fā)現(xiàn)床頭柜上放著一個細長的盒子。
打開是一條銀色項鏈，吊墜是小小的月亮形狀。
盒子里有張卡片：“謝謝你選擇與我共建一個家。
——陳岸”禮物和話語都克制得不帶任何情感色彩，但顧昭將項鏈拿起時，
發(fā)現(xiàn)月亮背面刻著一個細微的“林”字。這個小小的個性化標(biāo)記讓她微微驚訝。
隔壁房間傳來輕微響動，陳岸大概也在整理行李。顧昭將項鏈戴在脖子上，
冰涼的銀飾逐漸被體溫焐熱。6第二天清晨，顧昭醒來時聞到咖啡香。她走出房間，
看到陳岸已經(jīng)在廚房準(zhǔn)備早餐。餐桌上有煎蛋、烤面包和水果，兩杯咖啡冒著熱氣。
“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就都準(zhǔn)備了一點?！标惏墩f，依然穿著熨帖的襯衫，
仿佛不是在新婚早晨，而是準(zhǔn)備上班?！爸x謝，很豐盛。”顧昭坐下，
注意到咖啡杯旁放著一個小藥盒，“這是？”“維生素。研究表明大多數(shù)人維生素D不足。
”他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天氣預(yù)報，“婚姻應(yīng)該包括互相關(guān)心健康。
”顧昭忍不住微笑：“工程師式的關(guān)懷？”“系統(tǒng)性的照顧會更高效。
”陳岸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幾乎難以察覺。陽光透過餐廳窗戶灑進來，
在桌上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斑。兩人安靜地吃著早餐，偶爾刀叉相碰發(fā)出清脆聲響。
“今天我要去學(xué)校處理一些事情，下午才會回來?！鳖櫿颜f。“我需要去公司一趟，
晚上可能晚歸，不必等我吃飯。”他們交換日程像交換備忘錄，沒有新婚夫婦的黏膩。
顧昭洗完碗筷后，陳岸已經(jīng)準(zhǔn)備出門。他站在玄關(guān)處猶豫了一下，
然后轉(zhuǎn)身輕輕擁抱了她一下。動作有些生硬，像是執(zhí)行程序。“新婚快樂?！彼f，
聲音近在耳邊卻依然保持距離。門輕輕關(guān)上，顧昭站在原地，脖子上月亮項鏈微微發(fā)燙。
她走到窗邊，看著陳岸走向小區(qū)門口的身影，挺拔而獨立。這個家很大，很新，很安靜。
她觸摸著窗臺光滑的表面，心想：這就是我的起點。從今天起，我不再是別人生活中的配角。
手機響起，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新婚生活怎么樣？他對你好嗎？”顧昭回復(fù)：“很好，
一切都好。”她放下手機，環(huán)顧這個空曠而整潔的家。這里沒有愛情，
但有一種新鮮的秩序感。對她而言，這已足夠作為開始。窗外的梧桐樹葉被風(fēng)吹動，
投下晃動的光影。顧昭深吸一口氣，開始規(guī)劃每個房間的布置。她需要一個書房朝南，
養(yǎng)兩盆植物，讓陽光灑在書頁上。這就是她想要的——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空間，
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至于愛情，那是太過奢侈的期待，
她早已學(xué)會不去渴望無法保證的東西。她走到陽臺上，望著遠處的城市輪廓。不知為何，
想起陳岸送的那條項鏈，手指不自覺地觸摸那個刻在月亮背面的“林”字。這個小小的細節(jié)，
像一粒種子，落在她內(nèi)心那片被理性緊緊包裹的土壤上。也許，只是也許，
這片秩序井然的空間里，還能生長出一點別的東西。7晨光透過百葉窗，
在木地板上劃出整齊的光帶。顧昭醒來時，臥室的另一側(cè)空空如也，枕頭連一絲褶皺都沒有。
她伸手摸向床頭柜，指尖觸到冰涼的玻璃杯——這是她每晚睡前必放的水，
已經(jīng)成為一種儀式性的自我照顧。廚房里，咖啡機正發(fā)出輕微的咕嚕聲。陳岸站在流理臺前，
專注地看著壺中逐漸上升的液體水平線。他穿著熨帖的灰色襯衫，袖子整齊地卷到肘部，
露出一截線條干凈的小臂。“早上好。”顧昭走進廚房，聲音還帶著剛醒的沙啞。
陳岸轉(zhuǎn)過身，點了點頭：“咖啡快好了?！彼哪抗庠谒砩贤Ａ袅艘幻?，隨即移開，
像是完成了一次日常確認程序。這是他們婚后的第七個早晨。日子過得平穩(wěn)有序，
像一本排版嚴(yán)謹?shù)臅?，每頁都在預(yù)期之內(nèi)。顧昭當(dāng)初選擇陳岸，
有一個從未說出口的理由：他長得完全符合她的審美。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挺拔的鼻梁，
那雙總是微微垂著的眼睛在專注時會有細小的紋路。既然總要找個人結(jié)婚，
不如找個看得順眼的。這個理由淺薄得讓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認，卻真實存在。
“今天會晚歸，”陳岸將咖啡倒入兩個一模一樣的白色馬克杯中，“結(jié)構(gòu)計算遇到了點問題。
”顧昭接過他遞來的咖啡，奶泡的比例恰到好處，正是她喜歡的程度。
不知是巧合還是他觀察所得?！跋道锝裢碛杏峦頃乙矔硇┗貋??！彼f。陳岸點頭，
目光已經(jīng)轉(zhuǎn)向平板電腦上的工程圖紙。早餐在沉默中進行，只有餐具碰撞的細微聲響。
陽光慢慢爬過餐桌，照亮陳岸放在桌上的手——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整齊干凈。
這樣的早晨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兩人像精密儀器中的兩個齒輪，各自轉(zhuǎn)動，偶爾嚙合，從不越界。
顧昭收拾餐具時，陳岸已經(jīng)拿起公文包走向門口。他在玄關(guān)處停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
轉(zhuǎn)身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一個介于擁抱和打招呼之間的動作。門關(guān)上后，
公寓陷入一片寂靜。顧昭站在餐廳中央，
忽然意識到這就是她一直以來渴望的：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空間，安靜，有序，可預(yù)測。
系里的工作一如既往地忙碌。一天下來，顧昭處理了三起學(xué)生矛盾，審核了助學(xué)金申請，
還主持了一場新生心理健康講座。當(dāng)她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公寓時，天已經(jīng)黑了。
門廳的燈亮著，陳岸的皮鞋整齊地擺在鞋柜旁，鞋尖朝外，形成精確的角度。
客廳里傳來鍵盤敲擊聲，他坐在沙發(fā)上，面前攤著好幾份圖紙?！盎貋砹恕?/p>
”他抬頭看了一眼，手指沒停止動作?！班拧！鳖櫿逊畔掳?/p>
注意到茶幾上放著一盒外賣壽司，“你吃過了？”“吃過了。那是給你的。
”陳岸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圖紙上，“那家店你說過喜歡?！鳖櫿盐⑽⒁汇丁?/p>
她確實在一次閑聊中提到過喜歡公司附近那家壽司店，沒想到他記住了。這算關(guān)心嗎？
或者只是他高效生活方式的一部分——既然結(jié)婚了，就得履行一些基本義務(wù)。她洗完手出來，
陳岸已經(jīng)移到了餐桌旁，圖紙鋪了半張桌子。顧昭坐在另一端安靜地吃壽司，偶爾抬頭看他。
陳岸工作時總會微微皺眉，右手無意識地轉(zhuǎn)著一支筆，那支筆在他指間靈活地旋轉(zhuǎn)，
從不掉落。“那個女孩，”他突然開口，筆尖指向圖紙某處，“經(jīng)常來找你的那個。
”顧昭怔了一下：“哪個？”“短頭發(fā)，眼睛很大，總是穿著寬松的毛衣。
”陳岸描述得如同在勾勒一個建筑草圖。“哦，是小沐?！鳖櫿腰c頭，“她有些家庭問題，
經(jīng)常來找我聊天?！标惏兜墓P繼續(xù)旋轉(zhuǎn)：“她今天下午來了。我說你不在。
”“她有什么事嗎？”“沒說?！惫P停了下來，“但她在哭?！鳖櫿逊畔驴曜樱骸霸诳蓿?/p>
”“在樓道里。我請她進來，給了她一杯水，但她拒絕了。
”陳岸的語氣平靜得像在匯報數(shù)據(jù)，“她五分鐘后離開了。”顧昭若有所思。
小沐是她最擔(dān)心的學(xué)生之一，父母離異后幾乎無人管束，已經(jīng)缺課多次了?！爸x謝你看顧她。
”她說。陳岸聳聳肩，注意力已經(jīng)回到圖紙上：“這是應(yīng)該的?！蹦且豢?，
顧昭忽然感到一絲奇異的溫暖。這個男人或許不像他表現(xiàn)的那樣完全冷漠。夜深了，
顧昭洗完澡出來，發(fā)現(xiàn)陳岸還坐在桌前，臺燈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
她泡了杯蜂蜜水放在他手邊?！爸x謝?！彼^也不抬。顧昭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
婚姻咨詢手冊上說，夫妻應(yīng)該互道晚安，有時還需要一個晚安吻。
但他們之間從沒有過這種儀式。最終她只是輕聲說：“別太晚睡?！标惏逗貞?yīng)了一聲，
手指仍在鍵盤上飛舞。躺在床上，顧昭望著天花板。這段婚姻正如她所預(yù)期的那樣：有序，
平靜，沒有不必要的情緒波動。但偶爾，她會感到一種莫名的空虛，
像是一個房間里所有家具都擺放得當(dāng)，卻缺少了最關(guān)鍵的那盞燈。
8 8 父母的審視周五晚上，陳岸的父母突然造訪。“怎么不提前說一聲？
”陳岸開門時略顯尷尬?！皝砜纯茨銈冞^得好不好?！标惸感χ哌M來，
目光迅速掃過整個客廳，像是在驗收工程。顧昭從書房出來，略顯慌亂地整理了一下頭發(fā)。
她穿著舊T恤和運動褲，與穿著精致套裝的陳母形成鮮明對比?！皨?，爸，你們好。
”她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歡快些。陳母輕輕擁抱了她一下，香水味撲面而來：“怎么樣，
習(xí)慣了嗎？”“很好，一切都好?！鳖櫿鸦卮穑@是她最近最常說的一句話。
陳父遞給陳岸一瓶紅酒：“朋友從法國帶回來的，放你們這兒吧。”晚餐叫的外賣，
因為顧昭坦言自己不擅長做飯，而陳岸根本不會。餐桌上，陳母不斷詢問他們的生活細節(jié)，
像是溫柔的審訊?！爸苣┯惺裁从媱潌幔恳灰丶页燥?？老李家的女兒剛從國外回來，
帶了個很優(yōu)秀的男朋友...”陳母突然停住，笑了笑，“哎呀，我說這個干什么，
你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标惏睹鏌o表情地吃著飯，偶爾點頭回應(yīng)。
顧昭注意到他握筷子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澳銈兇蛩闶裁磿r候要孩子？
”陳母終于問到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顧昭差點被水嗆到。陳岸放下筷子，
聲音平穩(wěn)：“目前工作都很忙，暫時沒有計劃。
”“但也不年輕了...”陳母的話被陳父打斷?！白尯⒆觽冏约簺Q定。
”陳父拍拍妻子的手，轉(zhuǎn)向陳岸，“新房住得還舒服嗎？上次說的漏水問題解決了？
”話題安全地轉(zhuǎn)向了房屋維修。顧昭松了口氣，偷偷看向陳岸。
他正認真地解釋水管維修方案，語氣專業(yè)得像在跟客戶匯報。送走父母后，
公寓突然變得異常安靜。陳岸站在窗前，望著樓下的車流，背影挺拔而孤獨。“你還好嗎？
”顧昭問。陳岸轉(zhuǎn)身，臉上帶著少有的疲憊：“他們總是這樣。希望我按照他們的計劃生活。
”“所有父母都這樣?！鳖櫿盐⑿Φ?，“我媽還建議我每周去教堂，說這樣能維系婚姻。
”陳岸的嘴角微微上揚：“你會去嗎？”“不會。但我會告訴她我去過了?！鳖櫿颜ＵＱ?。
陳岸笑了，真的笑了。這不是那種禮貌性的嘴角動作，而是一個真正的、帶著溫度的笑容。
顧昭突然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這樣笑。“要喝點茶嗎？”她脫口而出，
“我買了新的茉莉花茶?！标惏丢q豫了一下，然后點頭：“好?！彼麄冊趶N房里泡茶，
動作默契得像已經(jīng)一起生活了多年。陳岸負責(zé)燒水，顧昭找出茶杯和茶葉。水汽裊裊上升，
在燈光下形成柔和的光暈?！澳銥槭裁催x擇結(jié)婚？”陳岸突然問，
聲音在水壺的嗡嗡聲中幾乎聽不清。顧昭思考了一會兒：“想要一個家。
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地方?！彼ｎD了一下，“你呢？”“父母壓力。
還有...”他頓了頓，“覺得是時候了?！彼疅_了，哨聲打斷了他的話。
顧昭暗自好奇他未說完的內(nèi)容是什么，但沒有追問。他們坐在客廳喝茶，
窗外城市的燈光如星辰般閃爍。陳岸說起他最近的項目，一座跨越江河的大橋。顧昭聽著，
不時問些問題。她發(fā)現(xiàn)當(dāng)談到工作時，他的眼睛會亮起來，手勢變得豐富，
整個人像是被點燃了一樣?！?..所以最大的挑戰(zhàn)不是橋墩的高度，
而是水下土壤的穩(wěn)定性...”他突然停住，像是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抱歉，
這些很無聊吧？”“一點也不?！鳖櫿颜嬲\地說，“很有趣。
我從沒想過建一座橋要考慮這么多?！标惏犊粗?，
目光中有某種評估的意味：“你是個很好的傾聽者。”“職業(yè)要求?！鳖櫿盐⑿?。茶喝完了，
夜色已深。陳岸幫忙洗杯子，手指不經(jīng)意間碰到她的手。兩人都迅速縮回，像是被輕微電擊。
“晚安?！标惏墩f，聲音比平時柔和。“晚安?！鳖櫿鸦貞?yīng)，看著他走向客房的身影，
忽然希望這個夜晚能再長一點。躺在床上，她想起剛才的對話。
這是他們第一次不是基于實用目的交談，而是分享了真正的興趣和理解。這種感覺很奇怪，
像是精心劃分的邊界突然變得模糊了。9第二天是周六，顧昭醒來時聞到煎蛋的香味。
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陳岸在廚房忙碌，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早餐?！爸芰彝ǔＷ鲈绮??！彼忉尩?，
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程序。“我不知道你會做飯?！薄盎舅健?/p>
”他將煎蛋完美地滑到盤子里，“能吃?！彼麄儼察o地用餐，陽光灑滿餐桌。
陳岸看了她一眼，突然起身拿來一罐番茄醬，在她盤邊擠了一個完美的笑臉。
顧昭驚訝地抬頭?！熬S生素C?！彼鏌o表情地說，但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顧昭笑了，
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她突然意識到，這個看似冷漠的男人，或許有著她尚未了解的溫柔一面。
早餐后，陳岸在書房工作，顧昭在陽臺上打理新買的植物。她種了幾盆多肉和薰衣草，
還有一株正在攀爬的常春藤。泥土的氣息讓她感到平靜。中午，她簡單做了三明治，
敲響書房門?！斑M來。”陳岸正對著電腦屏幕皺眉，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拔绮汀?/p>
”顧昭將盤子放在桌角。“謝謝?！彼麤]有抬頭，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屏幕上。
顧昭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即離開。書房墻上掛著一幅建筑草圖，簽名處寫著一個“薇”字。
她注意到陳岸的目光偶爾會飄向那幅畫，眼神變得復(fù)雜。那一定是他前女友的作品，顧昭想。
心里莫名地緊了一下。“需要我?guī)湍憧纯催@個嗎？”她突然說，
“有時候外人能看出不同的問題?！标惏扼@訝地抬頭，然后猶豫了一下：“可能有點專業(yè)。
”“試試無妨?！鳖櫿盐⑿?，“我學(xué)過一點工程制圖，選修的。”陳岸挪了挪位置，
讓她能看到屏幕。他解釋著橋梁結(jié)構(gòu)的問題，語氣逐漸從謹慎變得投入。顧昭認真聽著，
偶爾提出疑問。她確實懂一些基礎(chǔ)知識，足夠跟上他的思路。
“...所以這里的應(yīng)力集中是個問題。”陳岸最后說。顧昭盯著屏幕看了會兒，
指向一個連接點：“如果這里改成弧形呢？像那座著名的悉尼大橋?！标惏躲蹲×?，
然后迅速開始敲擊鍵盤。幾分鐘后，他長出一口氣：“確實減少了15%的應(yīng)力。
怎么想到的？”“不知道。”顧昭聳肩，“就是直覺?！标惏犊粗?/p>
目光中有新的尊重：“謝謝。”那一刻，某種微妙的變化在空氣中流動。顧昭突然意識到，
在這個由實用主義開始的婚姻里，有些她未曾預(yù)料的情感正在悄然生長。傍晚時分，
她站在陽臺上給植物澆水。夕陽西下，整個城市被染成金黃色。書房里，陳岸還在工作，
但門是開著的——這是第一次。顧昭輕輕觸摸著常春藤的葉子，感受著它頑強的生命力。
這株植物會慢慢長大，攀爬，最終覆蓋整面欄桿。變化總是緩慢的，幾乎看不見，
但確實在發(fā)生。就像她的婚姻，就像她對陳岸的感覺。她回頭看向書房，
陳岸正好也抬頭看她。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兩人都迅速移開視線，但某種默契已經(jīng)形成。
夜幕降臨，城市的燈光再次亮起。顧昭做好簡單的晚餐，兩人安靜地用餐。沒有交談，
但氣氛不再是最初那種緊張的沉默，而是一種舒適的安靜。臨睡前，
顧昭在浴室鏡子里看到自己脖子上還戴著那條月亮項鏈。她輕輕觸摸那個刻著的“林”字，
忽然很好奇陳岸是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訂做的這條項鏈。躺在床上，
她聽著隔壁房間隱約傳來的水流聲，想象著陳岸的睡前routine：一定是先刷牙，
然后洗臉，用毛巾擦干后還會仔細清理洗手臺。一切都有序得近乎強迫癥。但今晚，
這個想法不再讓她感到疏遠，反而覺得有些可愛。窗外的月亮很圓，月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
在墻上劃出銀色的條紋。顧昭閉上眼睛，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
這段婚姻或許開始于冷靜的計算，但生活總是充滿意外的變數(shù)。而她開始期待這些變數(shù)。
10校園里的銀杏葉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金黃色，在秋風(fēng)中簌簌落下，鋪就一條流光溢彩的小徑。
顧昭抱著剛收上來的心理輔導(dǎo)申請表，快步走向行政樓。今天是學(xué)期中的輔導(dǎo)員聚餐日，
她原本想推辭，卻被張瑤硬拉著答應(yīng)了?！翱偸腔丶覍χ隳枪こ處熇瞎粣瀱?？
”張瑤挽著她的手臂，“偶爾也要出來透透氣?！鳖櫿研α诵Γ?/p>
沒有解釋她和陳岸之間那種近乎合租的關(guān)系。外人看來，他們是新婚燕爾的夫妻，
實際上卻比很多室友還要客氣疏遠。然而最近，有些東西正在悄然改變。
她會注意到陳岸喝咖啡時喜歡加一點鹽，而不是糖；發(fā)現(xiàn)他雖然在公司雷厲風(fēng)行，
卻會對小區(qū)里的流浪貓悄悄投喂；甚至開始期待每天早晨那個生硬卻堅持的告別擁抱。
這種變化讓她不安。明明說好不要感情，只要一個家的。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追隨著那個挺拔的身影，
控制不住因為他偶爾流露的溫柔而心跳加速。聚餐選在學(xué)校附近的一家云南菜館，
老師們圍坐兩桌，氣氛熱烈。顧昭本來只想稍坐片刻，卻被同事們的熱情感染，
多喝了幾杯梅子酒。“林老師最近氣色很好啊，”系主任笑著說，“婚姻生活很幸福吧？
”顧昭抿嘴笑了笑，沒有否認。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上的月亮項鏈——自從結(jié)婚那天戴上后，她就再沒摘下來過。
“你家工程師怎么樣？對你好嗎？”張瑤湊過來小聲問?！昂芎??！鳖櫿鸦卮?，
這次不只是客套。陳岸確實對她很好，以一種他特有的、系統(tǒng)性的方式：記得她所有過敏源，
會在雨天發(fā)消息提醒帶傘，甚至為她準(zhǔn)備了一個專門的藥盒，上面細致地標(biāo)注著日期和時間。
只是這種好，更像是一個工程師精心設(shè)計的程序，而不是出于愛。11聚餐結(jié)束時已是深夜，
顧昭帶著些許醉意走向家的方向。秋夜的風(fēng)帶著涼意，吹散了酒氣，
卻吹不散心頭那份越來越清晰的情感。她打開家門，客廳只亮著一盞落地?zé)簟?/p>
陳岸坐在沙發(fā)旁的地毯上，面前攤開著幾張建筑圖紙，筆記本電腦屏幕還亮著。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眼鏡稍微滑到了鼻梁上，手指無意識地揉著太陽穴。這一刻，
顧昭的心臟突然柔軟得不像話。她想起母親曾經(jīng)說過，愛上一個男人最致命的時刻，
就是看見他卸下所有防備的瞬間?！盎貋砹?？”陳岸抬頭，眼鏡后的眼睛因疲勞而顯得柔和。
“嗯?！鳖櫿逊畔掳叩剿磉?，“還在工作？”“有個節(jié)點一直算不通?！彼麌@了口氣，
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顧昭在他身旁坐下，
酒意讓她的膽子比平時大了許多：“需要我?guī)兔纯磫?？”陳岸微微一愣?/p>
隨即嘴角揚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你上次的建議很管用，但這次的問題更專業(yè)一些。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酒精而泛紅的臉頰上：“你喝酒了？”“一點點。
”顧昭伸出手指比劃著，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個動作有多嬌憨。
陳岸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比平時長了那么零點幾秒，
然后迅速回到圖紙上：“去休息吧，很晚了?！钡櫿褯]有動。她看著陳岸專注的側(cè)臉，
燈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小小的陰影，嘴唇微微抿著，顯出一種固執(zhí)的認真。
不知是酒精作祟還是積壓已久的情感終于決堤，她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沖動——想要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