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水晶燈冷白剔透,將大理石地面照得光可鑒人,
也清晰地映出桌上那份文件的標(biāo)題——離婚協(xié)議書。林薇的目光從那些冰冷的條款上掠過,
最后停留在簽名處男方已經(jīng)龍飛鳳鳳簽好的名字上?;舫林邸K恼煞?,或者說,
即將成為前夫的男人。他坐在她對面的沙發(fā)上,身形挺拔,西裝革履,
連每一根發(fā)絲都透著精心打理過的疏離。他看著她,眼神平靜無波,
像在吩咐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公事?!昂灹恕!彼穆曇舻统?,聽不出絲毫情緒,
“宋媛回來了,她需要霍太太這個位置。”空氣里彌漫著他常用的雪松尾調(diào)的香水味,
曾經(jīng)讓她心生迷戀,此刻卻只覺窒息。林薇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隨即松開。她抬起頭,
臉上沒有任何霍沉舟預(yù)想中的震驚、痛苦或是歇斯底里,
反而漾開一個極淡、甚至稱得上輕松的微笑。“好啊?!彼龖?yīng)得輕快,拿起筆,
幾乎沒有遲疑,就在女方簽名處落下了自己的名字。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一蹴而就。她將簽好的協(xié)議推回到他面前,動作流暢自然。
霍沉舟的眉心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她答應(yīng)得太痛快,痛快得反常,
反倒讓他心底掠過一絲極細(xì)微的、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異樣。他以為至少會看到她一絲不甘,
畢竟這三年,她扮演霍太太這個角色,堪稱兢兢業(yè)業(yè)。替他擋過酒,
冰冷的液體混著諂媚的笑臉潑過來,她擋在他身前,回去后胃疼得蜷縮了半夜。替他擋過刀,
瘋狂的競爭對手持刀撲來時,她想也沒想就攔在了前面,手臂上至今留著一道淺疤。
替他擋過數(shù)不清的桃花,周旋在各色對他有意的女人中間,處理得滴水不漏,從不出錯。
圈里人明面上叫她一聲霍太太,背地里誰不知道她只是個笑話,
是霍沉舟心上那抹白月光——宋媛的“替身妻”。他給她錦衣玉食,給她表面的風(fēng)光,
獨(dú)獨(dú)不給她愛和尊重。她似乎從不抱怨,總是溫順地接受一切安排。如今,連讓出位置,
也這般溫順?!柏敭a(chǎn)分割方面,如果你有額外要求,可以提出來,
我會讓律師……”霍沉舟壓下那點不適,公事公辦地開口?!安槐亓?。”林薇打斷他,
站起身,裙擺劃開一個利落的弧度,“協(xié)議上寫的已經(jīng)很好了。我沒什么需要帶的,
今天之內(nèi)會搬出去?!彼f完,甚至沒有再多看他一眼,轉(zhuǎn)身就朝樓上走去,
背影單薄卻挺直?;舫林劭粗谋秤跋г跇翘蒉D(zhuǎn)角,心頭那點莫名的滯澀感又浮了起來,
但很快就被宋媛即將歸國的喜悅沖散。他拿起電話,語氣溫柔:“媛媛,都處理好了。嗯,
晚上我去接你?!绷洲钡臇|西確實不多,一個行李箱就裝完了所有屬于她自己的痕跡。
那些他送的珠寶華服,她一件沒拿。經(jīng)過梳妝臺時,
她的目光在一個不起眼的絲絨小盒上停頓了一瞬。打開,里面是一只成色極好的翡翠玉鐲,
只是鐲身上有一道明顯的金繕修復(fù)痕跡,金色的紋路蜿蜒其上,像一道愈合卻永存的傷疤。
這是霍家傳給長媳的祖?zhèn)饔耔C。她第一次為他擋刀那次,玉鐲碎裂在地,她忍著臂上的劇痛,
一點點撿起所有的碎片。后來,她找了最好的金繕師傅,將它一點點修補(bǔ)好。
他從未問過鐲子去哪了,或許根本忘了曾給過她這個東西。林薇合上盒子,
將它放入大衣口袋,拉著行李箱,平靜地走出了這座困了她三年的奢華牢籠。沒有告別,
沒有留戀?!齻€月后?;羰霞瘓F(tuán)總裁辦公室?;舫林廴嘀夹模?/p>
掛斷又一個匯報找不到人的電話,心底的煩躁幾乎攀升到頂點。林薇消失了。
消失得徹徹底底。離婚后最初幾天,他并未在意。直到某次商業(yè)晚宴,宋媛陪他出席,
有人不經(jīng)意提起:“霍總,還是霍太太手腕厲害,
上次那個項目多虧她提前識破對方陷阱……”宋媛臉上的笑容當(dāng)時就僵住了。
霍沉舟不得不耐心哄她,
心里卻第一次因為旁人口中“霍太太”這個稱呼指向林薇而感到一絲微妙。過去三年,
這種稱贊或恭維他從不在意,此刻卻莫名清晰。又過了幾天,他帶宋媛回老宅吃飯。
霍母的目光幾次落在宋媛空蕩蕩的手腕上,最終忍不住開口:“沉舟,
咱們家傳給兒媳的那只鐲子,你是不是該問林薇要回來?那是要傳給宋媛的。
”霍沉舟這才想起那只據(jù)說能庇佑平安的祖?zhèn)饔耔C。他模糊記得,
母親確實在林薇第一次正式拜訪時給了她。他當(dāng)即打電話給林薇,
得到的卻是冰冷的“您所撥打的號碼已停機(jī)”。他派人去她可能去的地方找,毫無音信。
她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樣。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讓他非常不悅。直到今晚。
他為宋媛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歡迎派對,正式向圈內(nèi)宣告她的回歸。燈光璀璨,衣香鬢影,
宋媛依偎在他身邊,接受著眾人的艷羨和祝福。她抬手替他整理領(lǐng)帶時,
腕上一只碧瑩瑩的翡翠鐲子滑落出來,水頭很足,在燈光下流光溢彩。
立刻有識貨的富太太驚嘆:“霍太太這鐲子真是極品,是霍家祖?zhèn)鞯哪侵话桑?/p>
果然只有您才配得上?!彼捂聥尚叩匦α诵?,默認(rèn)了?;舫林鄣哪抗鈪s驟然定在那只鐲子上。
不對。這只鐲子太完美了,通體翠綠,毫無瑕疵。而他記憶中家里那只祖?zhèn)饔耔C,
似乎……并非如此?他努力回憶,一個極其模糊的碎片閃過腦海——似乎是某次意外后,
他見過林薇腕上的那只鐲子,上面仿佛有金色的痕跡?他心中疑竇頓生,面上卻不露分毫。
派對結(jié)束后,他立刻驅(qū)車回老宅,直接詢問母親鐲子的細(xì)節(jié)。
霍母找出珍藏的鐲子設(shè)計圖和老照片,對比之下,霍沉舟的心猛地一沉。照片上的鐲子,
內(nèi)壁有一個極細(xì)微的、霍家特有的標(biāo)記,而宋媛手上那只,沒有。
而且母親明確說:“那鐲子早年不慎摔過一次,雖然金繕修復(fù)得極好,
但仔細(xì)看是能看出痕跡的,不是通體無瑕的?!被舫林哿⒖檀螂娫捊o宋媛,
語氣冷厲地質(zhì)問鐲子來源。宋媛支吾了半天,才不得不承認(rèn):“是……是我看林薇戴過,
覺得很漂亮,又聽說那是霍家傳給兒媳的,我怕你覺得我不夠重視,
就……就按照記憶里的樣子找人仿了一只……沉舟,我只是太愛你了,我……”后面的話,
霍沉舟已經(jīng)聽不清了。仿的。所以,真品一直在林薇那里??伤秊槭裁催€留著?
離婚時她不是清高得什么都不要嗎?還有金繕修復(fù)……什么時候摔碎的?為什么他毫無印象?
他猛地想起三年前那場驚心動魄的意外,那個瘋狂的男人持刀捅向他,
是林薇毫不猶豫地?fù)踉诹怂媲啊髞?,他忙著處理后續(xù),
安撫受驚的宋媛(當(dāng)時雖在國外,但電話里哭得厲害),
似乎……似乎是聽到過什么東西摔碎的聲音,也似乎瞥見過她手腕上纏著紗布,
隱約有金色閃爍……當(dāng)時他全部心思都在宋媛身上,何曾分給過她半點關(guān)注。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驟然攥緊,窒息般的疼痛猝不及防地襲來。
他以為她只是個順從的、可有可無的替身,卻原來,她曾那樣義無反顧地為他擋過災(zāi)禍,
甚至摔碎了象征霍太太身份的鐲子,又默默地、小心翼翼地將它修補(bǔ)好。
而她離開得那樣決絕,不要錢,不要物,仿佛徹底斬斷了與過去的一切聯(lián)系。
霍沉舟第一次慌了。他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人力物力,發(fā)了瘋一樣尋找林薇。然而,
她就像一粒投入大海的水滴,無蹤無跡。她沒有親人,朋友極少且都聲稱不知情,
過去的痕跡少得可憐。原來過去三年,他從未真正了解過她的世界。三個月,整整三個月,
毫無進(jìn)展?;舫林垩鄣撞紳M了紅血絲,脾氣暴躁得讓整個霍氏高層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
他無法忍受這種失去掌控的感覺,更無法忍受心底那片日益擴(kuò)大的、名為后悔的空洞。
直到有一天,一個手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匯報,說查到一個極其模糊的線索,
林薇少女時期似乎曾在城西一家名叫“暖陽”的孤兒院做過短期義工。
霍沉舟立刻親自驅(qū)車前往。那家孤兒院位置偏僻,設(shè)施陳舊,
與他一擲千金的奢華世界格格不入。他幾乎無法想象林薇會在這里。
院長是一位面容慈祥的中年婦人。聽到他詢問林薇,
婦人打量他的目光帶上了幾分審視和不易察覺的冷淡?!傲洲贝_實在這里?!痹洪L語氣平靜,
“但她現(xiàn)在不想見任何人,尤其是您,霍先生?!被舫林鄣男拿偷匾惶?/p>
混合著狂喜和尖銳的刺痛。她真的在這里!“她在哪?我要見她!”他語氣急切,
帶著不容拒絕的強(qiáng)勢。院長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她在后面陪孩子們曬太陽?!被舫林蹘缀跏切∨苤鴽_了過去。
午后的陽光暖融融的,灑在有些破舊卻干凈的小院里。孩子們的笑聲清脆悅耳。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坐在秋千架上的身影。她穿著簡單的棉布長裙,
外面套著一件柔軟的針織開衫,脂粉未施,臉色卻紅潤健康,比離開時豐腴了些許,
周身散發(fā)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寧靜和安然。而她的視線,正溫柔地落在明顯隆起的腹部上,
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撫摸著。孕肚。她懷孕了?看那規(guī)模,至少五六個月了。
也就是說,離婚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霍沉舟的腦子“嗡”地一聲,一片空白。
所有的急切、懊悔、尋找的艱辛在這一刻全都凝固了。他像是被釘在了原地,血液逆流,
四肢冰冷。他艱難地挪動腳步,走到她面前,喉嚨干澀得發(fā)疼,
聲音嘶啞得幾乎不像他自己的:“薇薇……”林薇抬起頭,看到是他,
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驚訝,隨即恢復(fù)了平靜,甚至帶著疏離的禮貌微笑,
仿佛在看一個僅有數(shù)面之緣的陌生人?!盎粝壬俊彼⑽⑵^,“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一句“霍先生”,像一把生銹的鈍刀,狠狠地割在霍沉舟的心口。他看著她圓滾滾的肚子,
心臟抽搐著,痛得幾乎無法呼吸。這是他的孩子?什么時候有的?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無數(shù)情緒洶涌澎湃,最終匯成一句沉痛而急切的話:“薇薇,跟我回家?!彼钗豢跉?,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懇切,甚至帶著一絲命令式的霸道,“霍太太的位置永遠(yuǎn)是你的,
只有你?!边@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的妥協(xié)和挽回。林薇靜靜地聽著,
臉上沒有出現(xiàn)他預(yù)想中的任何動容。她撫摸著肚子的手依舊溫柔,眼神卻平靜無波。
陽光在她周身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卻照不進(jìn)她眼底的疏離。她忽然微微笑了笑,
那笑容很輕,卻像隔著萬水千山。然后,她開口,聲音溫和卻清晰無比,
每一個字都像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入霍沉舟的心臟——“抱歉了,霍先生。
”“我先生不喜歡我和前夫來往。”陽光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
空氣中漂浮的微塵都靜止不動。孩子們的笑鬧聲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變得遙遠(yuǎn)而不真切。
霍沉舟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是沒聽清,又像是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他英俊的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一種近乎脆質(zhì)的蒼白。那句“我先生”在他腦海里瘋狂回蕩,
撞擊著每一根神經(jīng)?!澳恪f什么?”他的聲音干澀得厲害,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過,“先生?什么先生?”林薇依舊坐在秋千上,輕輕晃了一下,
裙擺拂過小腿。她抬手將一縷碎發(fā)別到耳后,這個簡單的動作在她做來,
卻帶著一種霍沉舟從未見過的、安然而篤定的韻味。
那是被妥善珍藏、細(xì)心呵護(hù)才會有的狀態(tài)?!拔医Y(jié)婚了,霍先生。
”她的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今天天氣很好,“自然,有丈夫了?!薄安豢赡?!
”霍沉舟幾乎是低吼出來,失控地向前一步,陰影籠罩住她,“我們離婚才三個月!
你怎么可能……”他的目光死死鎖住她隆起的腹部,那弧度刺得他眼睛生疼,
“這孩子……是誰的?”他心底有一個瘋狂而卑劣的猜測破土而出——是不是她早就……不,
不會的,林薇不是那樣的人??扇绻皇?,時間上根本對不上!
林薇迎上他混亂而銳利的目光,沒有半分閃躲。她甚至極輕地笑了一下,帶著點淡淡的嘲諷,
不知是嘲諷他,還是嘲諷過去那個癡傻的自己?!盎艨偸遣皇峭耍x婚協(xié)議上簽的日期,
并不能代表一切早就該結(jié)束了?!彼穆曇粢琅f溫和,卻字字如刀,“在我心里,這場婚姻,
或許早在更早之前就已經(jīng)名存實亡了。而我的人生,也不是必須圍著你霍沉舟的日程表轉(zhuǎn)。
”她頓了頓,撫摸著肚子的手更輕柔了些,那里面的小生命似乎感應(yīng)到母親的情緒,
輕輕動了一下。她的眼神也隨之變得更加柔軟,卻也更堅定?!爸劣诤⒆?,”她抬起眼,
清晰地看到霍沉舟眼底翻騰的痛苦和不敢置信,“他是我和我先生的珍寶,
與你們一家人無關(guān)。”“一家人”三個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舫林埘咱劻艘幌拢?/p>
仿佛被無形重錘擊中胸口,悶痛得讓他喘不過氣。他看著她護(hù)著肚子的手,
看著她臉上那種全然投入新生活的光采,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失去了她。
不是暫時鬧別扭,不是欲擒故縱,而是真真正正、徹底地失去了她。她走出了他的世界,
并且有人迅速而完整地接納了她,給了她他從未給予過的一切。
“不……薇薇……”他試圖掙扎,語氣里帶上了連自己都陌生的哀求,
那些商場上的殺伐果斷、冷酷霸道在此刻潰不成軍,“你騙我的對不對?你只是生氣,
氣宋媛,氣我過去忽視你……我可以解釋,我可以改!霍太太只能是你,
孩子……孩子如果是我的,我們……”“霍沉舟?!绷洲贝驍嗨B名帶姓,
語氣里終于染上了一絲不耐,“給自己留點體面吧?!薄拔覀冎g,
早在你為了宋媛扔給我離婚協(xié)議的那一刻,就徹底結(jié)束了。不,或許更早,
早在我一次次等你回家等到天亮,一次次為你受傷換來你冷漠一瞥的時候,就早就該結(jié)束了。
”“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平靜,安穩(wěn),被人尊重和珍惜?!彼粗凵袂辶?,
沒有任何怨恨,也沒有任何留戀,只有一片徹底的釋然,“我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我先生雖然脾氣好,但也不會喜歡不相干的人總來煩擾他的妻子。”每一個字,
都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霍沉舟的臉上,心上。他站在原地,渾身冰冷。
陽光落在他昂貴的西裝上,卻照不進(jìn)半分暖意。他看著她從容地站起身,扶著腰,
動作有些笨拙卻異常堅定地轉(zhuǎn)身,朝著院內(nèi)走去。
一個穿著干凈舊襯衫、戴著眼鏡的男人從屋里走出來,手里拿著一件外套,
自然地披在林薇肩上,低頭對她說了句什么,眼神里滿是關(guān)切和愛意。林薇仰頭對他笑了笑,
那笑容燦爛而依賴,是霍沉舟從未得到過的。那個男人抬起頭,目光與霍沉舟撞上,
帶著幾分審視和淡淡的警告,隨即護(hù)著林薇,慢慢走進(jìn)了屋內(nèi)。自始至終,
沒有再看霍沉舟一眼?;舫林巯褚蛔鸨贿z棄的雕像,僵立在孤兒院破舊卻充滿生機(jī)的院子里。
午后的陽光依舊溫暖,孩子們的笑聲依舊清脆,可他的世界,卻在那一刻,徹底崩塌陷落,
萬劫不復(fù)。他終于明白,有些東西,失去了,就真的再也找不回來了。
那個曾經(jīng)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林薇,被他親手弄丟了。而她的世界里,早已不再有他的位置。
時間像是被拉長了,又像是凝固了?;舫林劢┝⒃谠兀?/p>
看著那扇破舊的木門在他面前輕輕合上,隔絕了里面溫暖的燈光和細(xì)碎的交談聲,
也徹底隔絕了他和林薇之間最后一絲可能?!盎粝壬!痹洪L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帶著不容錯辯的送客意味,“薇薇她現(xiàn)在生活得很平靜,也很幸福。過去的事,
就讓它過去吧。您請回?!被舫林劬従忁D(zhuǎn)過身,陽光刺得他眼睛發(fā)疼,視線都有些模糊。
他張了張嘴,想問那個男人是誰,想問他們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
想問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所有的問題都在院長那平靜卻疏離的目光中哽在喉嚨里。
他有什么資格問?是他親手推開她的。他像個失去提線的木偶,
腳步虛浮地走出孤兒院的大門。昂貴的定制皮鞋踩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沾滿了灰塵。
司機(jī)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嚇了一跳,連忙打開車門?!盎艨??”霍沉舟沒有回應(yīng),
徑直坐進(jìn)車?yán)?,身體沉重地陷進(jìn)真皮座椅。車窗外的世界飛速倒退,繁華都市的霓虹初上,
光怪陸離,卻絲毫落入他的眼中。他的腦海里,反復(fù)播放著剛才的畫面——她隆起的小腹,
她臉上寧靜滿足的光暈,那個男人給她披上外套時自然的親密,
還有她那句輕飄飄卻足以將他凌遲的“我先生不喜歡我和前夫來往”。先生。前夫。
每一個詞都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扎進(jìn)心臟最柔軟的地方。原來心痛到極致,
是麻木的空洞,連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澀痛?!氐侥亲諘绫涞捻攲庸ⅲ?/p>
每一個角落都?xì)埩糁洲鄙钸^的痕跡,卻又空蕩得令人窒息。
空氣里再也沒有她常用的那點淡淡馨香,只剩下奢華的寂寥。宋媛打來電話,
聲音嬌嗲:“沉舟,晚上來我這兒嗎?我新學(xué)了一道菜……”“不了,忙。”他打斷她,
聲音嘶啞疲憊,不等她回應(yīng)就掛了電話。以前覺得宋媛的聲音是慰藉,是白月光,
此刻卻只覺得吵鬧和……厭煩。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一飲而盡。
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燒不暖那顆冰冷的心。他想起離婚那天,
她簽協(xié)議時過于爽快的微笑;想起這三年來,她默默為他做的一切,
、擋刀、處理那些麻煩;想起那只碎了又被金繕修好的玉鐲……他曾經(jīng)視而不見的點點滴滴,
此刻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帶著遲來的、尖銳的悔恨,將他淹沒。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一夜無眠。第二天,霍沉舟頂著布滿血絲的雙眼來到公司,
周身散發(fā)的低氣壓讓所有員工噤若寒蟬。他叫來特助,聲音冷得掉冰渣:“去查。
查林薇這三個月所有的行蹤,接觸過什么人。還有……”他頓了頓,
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那句話,“查那個男人是誰?!碧刂睦镆粍C,不敢多問,立刻應(yīng)聲去辦。
然而,調(diào)查結(jié)果卻讓霍沉舟更加煩躁和無力。林薇離開得極其干凈利落。
沒有動用離婚分得的巨額財產(chǎn)(她甚至根本沒動那張卡),沒有聯(lián)系任何過去圈子里的人。
她就像是徹底抹去了“霍太太”的身份,回歸到了一個最普通的林薇。
她最初在一個遠(yuǎn)離市區(qū)的安靜小區(qū)租了個小房子,深居簡出。后來去了那家孤兒院做義工,
似乎在那里找到了某種平靜。關(guān)于那個男人,調(diào)查顯示他只是孤兒院的一名普通美術(shù)老師,
背景干凈簡單,和林薇相識于孤兒院,兩人似乎很投緣,關(guān)系發(fā)展得很快,
不久前剛剛登記結(jié)婚?!盎艨偅@是……他們的結(jié)婚證復(fù)印件?!碧刂仓^皮,
將一份文件放在辦公桌上。霍沉舟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張粗糙的復(fù)印件上。照片上,
林薇穿著簡單的白襯衫,頭微微偏向身邊的男人,臉上帶著淺淺卻真實幸福的笑容。
那個男人看著鏡頭,眼神溫和,帶著書卷氣。登記日期,就在一個月前。刺目的紅色印章,
像是烙鐵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她竟然真的……這么快就嫁給了別人。
一股毀滅般的暴怒和嫉妒瞬間沖垮了霍沉舟的理智。他猛地一揮手臂,
將辦公桌上所有的文件、電腦、裝飾品全都掃落在地!
噼里啪啦的碎裂聲在空曠的辦公室里炸響。特助嚇得大氣不敢出?!俺鋈?!
”霍沉舟胸口劇烈起伏,眼底是一片駭人的猩紅。他無法接受!林薇是他的女人,
哪怕他不要了,她也該活在他的陰影里,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徹底剝離,
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甚至還懷了……孩子!那個孩子……時間太巧合了。
一個瘋狂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那有沒有可能,是他的孩子?這個念頭一旦產(chǎn)生,
就再也無法遏制。像野草般瘋長,瞬間攫取了他全部心神。是了,一定是這樣!
所以她才會那么快結(jié)婚,是為了給孩子一個名分?那個男人……不過是她找來的接盤俠?對!
一定是這樣!霍沉舟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混亂的思緒找到了一個看似合理的出口。所有的悔恨痛苦暫時被一種偏執(zhí)的占有欲覆蓋。
他的孩子,流著他霍沉舟血脈的孩子,怎么能叫別人爸爸?
怎么能在一個破孤兒院里跟著一個窮酸老師過日子?不行!絕對不行!他必須問清楚!
必須把她和孩子奪回來!這一次,他不再猶豫,抓起車鑰匙,如同困獸般沖了出去。
黑色的跑車如同失控的野獸,一路咆哮著撕裂城市的喧囂,再次碾過通往城西的偏僻道路,
卷起漫天塵土,猛地剎停在那扇熟悉的、略顯破舊的鐵門外?;舫林叟榈厮ι宪囬T,
眼底布滿駭人的紅絲,之前的頹敗和空洞被一種偏執(zhí)的瘋狂取代。他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指引,
憑著記憶,大步流星地沖向后院。午后的陽光依舊很好,但氣氛卻與他上次來時截然不同。
孩子們似乎被暫時帶離了,院子里很安靜。林薇還是坐在那個秋千上,輕輕晃著,
只是旁邊站著那個戴眼鏡的男人,他的手 輕輕地搭在林薇的肩頭,
神色平靜卻帶著不容侵犯的堅定,顯然是在等他?;舫林鄣哪_步在幾步外頓住,
胸腔劇烈起伏,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釘在林薇的肚子上,然后猛地抬眼看她,
聲音因極力壓抑而顯得嘶啞扭曲:“林薇!你告訴我,孩子是不是我的?
”他根本無視了旁邊的男人,仿佛他只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背景板。林薇晃悠的秋千停了下來。
她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狂的男人,
和上次來時那副受到打擊、失魂落魄的樣子完全不同,此刻的他,
更像一頭被侵犯了領(lǐng)地的雄獅,只剩下蠻橫的占有和質(zhì)問。她忽然覺得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