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春草擔心的樣子,蘇念強撐著笑了笑:“無事,就是,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p>
春草不知道小姐想起了什么事,但是笑的如此勉強甚至有點凄慘,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也是,她倆在定北候府這五年,幾乎沒發(fā)生過一件好事!
春草很聰明的沒有問,免得激起小姐的傷心事。
倆人靠在一起,沉默。
蘇念苦思冥想如何積攢功德,忽然發(fā)現(xiàn),今天大理寺沒有再提審曹家人。
這不是什么好事。
蘇念有一種感覺,曹家的事,怕是已經(jīng)有結(jié)果了。
天越來越亮,蘇念的生命在一秒一秒的流失。
獄卒送來了今天的第一頓飯,這次都老實多了,幾乎每個人都去領(lǐng)了黑窩窩,一個老婦人咬的太用力,假牙崩了,老婦人立刻捂住臉,壓抑的痛哭。
一個小孩子咬不動,又餓又氣,怕獄卒打不敢大聲哭鬧,就坐著踢地上的干草。
一個十幾歲的少女拿著黑窩頭,皺著眉,臉上的表情,生不如死。
蘇念看著牢房里的眾生相, 人生啊,本就是起起伏伏的,這一刻,她似乎看到了生日那天,爸爸笑著出門上班的樣子,上輩子,爸爸犧牲那天,若是自己的生命也能這樣進入倒計時,說不定,正是她心中所愿?
不知不覺的,她臉上也淌下了淚。
“蘇小姐?”老夫人看向蘇念,招手:“來老身這里坐坐,可好?”
蘇念坐在暗處,看著亮處的老夫人,有那么一瞬間,她想起來已經(jīng)去世的奶奶,她起身,走到老夫人身邊,想行禮時,被老夫人拉?。骸安挥昧?,陪老身坐坐就好。”
蘇念斂起衣襟,坐在老夫人身側(cè)。
短短一天一夜的時間,老夫人似乎消瘦了許多,臉上的皮膚軟塌塌的 下垂,頭發(fā)似乎也白了許多。
老夫人輕輕攏了攏花白的頭發(fā),輕聲問:“昨日蘇家送來的合婚庚帖和婚書,可否讓老身看看?”
“可以?!碧K念從懷里掏出那幾張紙,都給了老夫人。
牢房里光線很暗,老夫人招呼姜氏過來,姜氏認真的看了合婚庚帖和婚書,然后也看了蘇家送來的斷親書,低聲給老夫人念了一遍。
老夫人和姜氏同時嘆息了一聲,蘇家還真是想的周到,換的徹底。
老夫人把幾張紙折起來放到蘇念手里,拍了拍蘇念的手:“姑娘,當初我們府里和蘇家結(jié)親時,合婚庚帖上寫的是蘇慕瑤,生辰八字自然也是蘇慕瑤的生辰八字,官媒那邊都有記錄的,成親前婚書,也是需要雙方家里認可,送入官府簽印的,如今這上面,名字成了蘇念,這生辰大概也是姑娘你的生辰,從官府那邊來說,姑娘你就是我們曹家的三少奶奶了,他們能做到如此放肆,大概率,我們曹家這次,怕是在劫難逃了。 如此,倒是我們連累了姑娘 。”
蘇念低聲說:“是我嫡母惡毒,不是您府上的錯,老夫人不必如此說?!?/p>
老夫人苦笑:“我們也有錯,當初瞎了眼,和蘇家結(jié)親。”
說完,似乎覺得說的不合適,老夫人又補了一句:“唉,也不能這么說,大概這就是命,命中注定,那個蘇慕瑤不是我們曹家的人?!?/p>
似乎也不合適,姜氏拉了拉老夫人的袖子,老夫人苦笑一聲,干脆不說了。
姜氏也很無奈,若是被殺頭,她希望兒子好歹有個人陪著,免得到了黃泉路上做個孤魂野鬼,不過,她有著自己作為世家宗婦的敏感,對自己娘家也有信心,只要不是謀逆大罪,曹家最終應(yīng)該不會被滿門抄斬,
但是,曹家應(yīng)該免不了一番大難, 要跌落塵埃了,
也只有曹家失勢 , 蘇家才會買通官媒和衙門換了合婚庚帖和婚書,肆無忌憚的換了新婦。
姜氏不是個笨人, 她很敏感,朝堂上風(fēng)云變化, 在后宅,其實也能感受得到。
小姑子惠貴嬪傳出來有孕的喜訊,國公府上下,個個喜笑顏開,像是曹家又迎來了一波富貴,但是,惠貴嬪有孕卻沒有晉升妃位,這是異常的。
一般宮里貴人只要有孕,都是晉升一級,若是順利誕下皇子,會再升一級,這個幾乎算是宮里的規(guī)矩。
可是,惠貴嬪有孕,聽聞宮里只是賞了些身外之物。
且惠貴嬪有孕,她和婆母遞了牌子,請求進宮探望,但是宮里遲遲沒有允準。
所以,她最近一直都有點忐忑,覺得此事不尋常。
她沒有想到的是,會在三兒子成親當日,全家被下獄。
三個女人各有心思,一時間,低著頭,倒是無話可說。
時間對如今在牢獄中的曹家人來說,大概是煎熬。
可是對蘇念來說,幾乎是一刀一刀的凌遲。
她緩緩?fù)嘶卮翰萆磉?,不知道倒計時結(jié)束是直接灰飛煙滅?還是能回到現(xiàn)代?
在蘇念的生命倒計時只剩下五十多分鐘,她竭力在做心理建設(shè),要盡量坦然面對死亡的時候,曹家的男人們從內(nèi)廷司轉(zhuǎn)入了大理寺牢房,對曹家的處理,宮里只有簡單一句話:抄家流放,明日啟程。
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二老太爺?shù)膬鹤硬荑凹捌鋬蓚€兒子大逆不道,已經(jīng)被處死,宮里的貴嬪娘娘已經(jīng)滑胎,被褫奪封號,幽禁冷宮。
曹國公約束族人不力,褫奪國公爺爵位,抄沒家產(chǎn),曹氏一族,流放西北。
聽到曹璋已經(jīng)被處死,二老太爺那一房, 響起了鋪天蓋地的嚎哭之聲!
二老夫人嚎啕大哭:“關(guān)我們什么事??!國公府又不是我們當家,出了事為何要處死我兒?”
“璋兒,你是不是為別人背了黑鍋?曹家出了事,人家宮里有貴人撐腰,我兒無人能靠,所以拿我兒開刀!璋兒!娘可憐的璋兒??!”二老夫人口無遮攔,邊哭邊罵。
“閉嘴!”曹國公聽得心驚膽戰(zhàn),強撐著渾身血污的身子,阻止二老夫人作死:“母親,讓二房閉嘴!”
老夫人滿面淚痕,聽了兒子的話,起身喝道:“都閉嘴! 不得妄言!”
二老夫人瞬間找到了發(fā)泄的對象,朝著老夫人喊道:“你憑什么讓我們閉嘴?又不是你兒子死了,是我兒子死了!我當娘的都不能為我兒說一句公道話嗎?國公府得勢是你們大房最體面,出了事卻讓我兒出來頂缸,還有沒有天理?我不服!老婆子我不服!”
二老夫人身后女眷也跟著大哭,以示心中傷痛和不滿。
曹國公拉著姜氏的胳膊,勉強坐起來靠在姜氏懷里,一陣壓抑的咳嗽,嘴角滲出鮮血。
世子曹懷恩也掙扎著坐起,他到底年輕,體力稍好一點,此刻還能強撐著大聲說話:“二祖母!咳咳,您先稍停, 都先別哭!咳咳,聽我父親說幾句話!”
曹國公二子曹懷周是國公爺三個兒子中,性情最是剛烈的,他暴怒的大喊:“都閉嘴!嫌死的慢嗎?再鬧我們都得被砍頭!”
三少爺曹懷素身子向來虛弱,此刻半躺靠在牢房黑乎乎的墻上, 閉著眼,一動不動,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不知道死活。
蘇念有點心驚:這個便宜夫君若是死了,難道自己要做個寡婦?
哪怕她馬上也要死了,可是,她也不想頂著個寡婦的名義下黃泉!
空間超市服務(wù)臺旁邊是一個約莫百十平方的醫(yī)藥超市,里面有許多常用的藥品, 剛才傷者被抬進時,她就在內(nèi)視自助醫(yī)藥超市里的藥品了,嗯,不得不說,該有的幾乎都有。
她從里面瞬移出來幾瓶白藥粉, 從藥粉里倒出了救命的紅褐色小藥丸。
不是她多事,這是她下意識的動作,若是在華國,她早就開始急救了,她的工作性質(zhì),讓她不可能面對傷者無動于衷,袖手旁觀。
在眾人的吵嚷哭鬧聲中,曹懷素始終一言不發(fā),曹國公、世子和老二曹懷周身邊都有人撲過來照顧,唯有曹懷素身邊只有世子的兒子,侄兒曹藍抽泣著喊:“三叔?三叔?”
蘇陌不引人注意的悄悄挪到曹懷素身邊,裝作查看傷情,看這邊無人注意,悄悄的把手里捏著 的小藥丸隱蔽的塞到曹懷素的嘴里,不管曹懷素傷到了哪里,這個藥丸有百益而無一害。
藥丸入嘴時,曹懷素是醒著的,只是他在外人眼中,向來是曹家人中最虛弱無用的一個,對外也是喜歡讀書,不喜習(xí)武,所以他懶得動。
再說了,和二房這些人根本是講不通道理的,但凡二房人有一點腦子,都不會這次被人算計,連累曹家被削爵抄家流放。
他醒了,他懶得動。
嘴里被塞了一個藥丸,他配合的微微含了一會兒,好苦。
微瞇著的眼能看到眼前的這女人穿著喜服,他猜這是他那個倒霉的新媳婦,想來這個女人不會是惡意,他便沒有把藥丸吐出來。
不過,他和這個女人也沒話可說,干脆繼續(xù)裝暈,免得麻煩。
曹國公想說什么,總是被打斷,二房人發(fā)揮了胡攪蠻纏的風(fēng)格,吵嚷個不停, 二老太爺靠墻而坐,盤腿像是在打坐,既不參與,也不制止, 獄卒惱了, 走到牢門口喊道:“都閉嘴!再吵嚷明天上路之前都不用吃飯了!”
這句話,才算是掐住了二房那些女眷的脖子,哭鬧聲總算暫停。
曹國公虛弱的又咳嗽了幾聲,等獄卒離開后,才壓低聲音說:“二叔,二房幾個人和宮里有來往,您知不知道?”
二老太爺眉毛一動,緩緩睜開眼。
老國公去世后,他是曹家輩分最高的男人,曹國公不在京城,他便成了京城曹家的族長,然,他過了六十大壽后,便一心修道,不再管理族里的事務(wù),對家中子孫也幾乎不聞不問,剛才大兒子和兩個孫子被處死的消息傳來,他也只稍微失落了一小會兒,立即又閉眼打坐,不讓紅塵俗事干擾他的修行。
聽了曹國公說到“宮里”倆字,他才從虛空中暫時回到紅塵中,嘴里無意識的喃喃:“宮里?”
曹國公對二叔有些不滿,他常年駐守南境,不在京城,但是也知道二叔一邊占著族長之名不松手,另一邊又忙于修道,并不管族務(wù),甚至連家里都看不住,讓二房在曹璋那個蠢貨的帶領(lǐng)下, 給曹氏一族帶來如此滔天巨禍。
曹國公強忍心中不滿,稍顯憤怒的繼續(xù)說:“曹璋企圖謀害皇嗣,其長子、次子均知情并參與其中,三人已被處置。二房也別吵鬧了,此事已經(jīng)被內(nèi)廷司查明并審結(jié),削爵抄家流放,已經(jīng)是在幾位大人極力求情下,圣上對曹家格外開恩了,妹妹也已經(jīng)滑胎,被打入冷宮,你們就消停些,再胡說傳到宮里,怕是曹氏一族的命都保不住了!”
二老太爺和二老夫人聽曹國公說的如此嚴重,尤其是聽到宮里的惠貴嬪滑胎被打入冷宮, 倆人都是一怔,二老夫人不可置信,撇撇嘴又想哭,又停住, 喃喃道:“不會,不會的!璋兒說了,他最近有個大機緣,要做個大事,若是能成功,整個二房都跟著受益,怎么會被處置呢?我不信!這不是真的!璋兒,我的璋兒??!”壓低聲音抽泣,只是,聲音里透著些許的心虛。
她只是在心疼自己的兒子,對于滑胎進了冷宮的惠貴嬪,她是一點都不在意。
曹國公聽二嬸這外強中干的干嚎,就知道二嬸定然也多少知情,他頹廢的嘆口氣:“好了,都回西北老家,不要留在京城了,京城里,沒有曹家的立足之地了?!?/p>
二房有三個嫡子,兩個庶子,被處死的兩個,是嫡子中的老大和老三,老二平日里有點木訥,老大老三嫌棄他沒用,沒有拉著他一塊謀劃大事,這次反而沒有參與此事,僥幸保住了小命。
兩個新鮮出爐的寡婦都哭的哽咽難抬:她們的夫君??!她們還要跟著去流放嗎?孩子們怎么辦?好苦?。?/p>
二老夫人的長媳邊哭邊埋怨:“便是父親和夫君做錯了事,咱家有國公爺,宮里有貴嬪娘娘,就這么要了命,也太。。。”
還未說完,曹國公斷喝:“閉嘴!敢妄議朝堂、妄議圣上,敢說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話, 那就都去死吧?!?/p>
曹懷周是個急性子,梗著脖子喊:“你們二房做錯事被殺有什么好抱怨的?該抱怨的是我們這些被無辜連累的! ”
他簡直要氣死了!在宮里這幾天,他們父子四人,差點被曹璋害死!
二老太爺怔怔的坐了一會兒,像是不敢信他兒子就這么沒了,又像是再次認了命:他這一輩子,注定是不如長兄的,二房,也是注定比不上長房的。
他滿臉的滄桑,低低哼了一聲,不知該說些什么,干脆閉眼繼續(xù)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