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漫無目的地走著，腳下光潔的金屬地面倒映出他倉惶的身影。
忽然有人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嘿！那么著急走什么？你小子趕著投胎呢？真沒禮貌?！?熟悉的、帶著點戲謔的聲音再次響起。那個叫晏明輝的莫西干青年不知何時又晃悠到了他背后，嘴里叼著一根類似電子煙的東西，吞云吐霧。
楚念身體下意識地繃緊，警惕地看向他，眼神里依舊帶著未消的恐懼和疏離。他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嘖，別緊張。難道你不想從我這知道點什么嗎？” 晏明輝吐出一個煙圈，看著楚念戒備的樣子，似乎覺得很有趣，“看你這魂不守舍的樣子，想家了？想回去？”
“回…回去？” 楚念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弱希望，“能…能回去嗎？” 這個念頭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點火星，瞬間灼痛了他麻木的神經。
“當然能。” 晏明輝聳聳肩，語氣輕松得像在談論天氣。
“看見那邊沒？” 他用下巴點了點大廳遠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幾個散發(fā)著柔和白光的圓形平臺?！罢旧先?，想著‘退出游戲’，嗖的一下，你就回你的狗窩了。”
楚念的心臟猛地一跳！也顧不上晏明輝話里的諷刺，巨大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瞬間沖垮了之前的麻木！能回去？！他真的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他幾乎要立刻沖過去！
“不過嘛…” 晏明輝話鋒一轉，看著楚念眼中驟然亮起又因轉折而凝固的光芒，惡劣地笑了笑，“別高興太早。你以為這鬼地方是免費公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楚念面前晃了晃。
“三天。最多三天清凈日子?！?/p>
“三天時間一到，管你是在蹲馬桶還是睡大覺，直接強制給你拽回來，扔下一個副本里。想躲？門兒都沒有。” 他指了指頭頂那模擬著星空的穹頂，仿佛那里就藏著冰冷的規(guī)則，“‘Ouroboros’看上你了，不把你最后一點價值榨干，它可不會放手?！?/p>
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被這盆冰水兜頭澆滅。楚念的臉色瞬間變得比剛才更加慘白。
三天期限…強制進入副本…這所謂的“回去”，不過是一場短暫的、提心吊膽的緩刑！就像把即將被處決的犯人暫時放回牢房，等待下一次行刑。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無力感攫住了他。他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金屬墻壁上，眼神渙散?；厝ァ缓蟮箶抵恢匦峦先氲鬲z的時間嗎？
“哈，看開點，菜鳥?！标堂鬏x似乎很滿意楚念的反應，彈了彈煙灰，“至少回去能洗個熱水澡，吃頓好的，再跟親人朋友告?zhèn)€別什么的，說不定下一次就在副本里回不去了，哦，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你?！?他像是想起什么，湊近了一點，壓低聲音，帶著點幸災樂禍，“回去以后，關于這里的一切副本、怪物、直播、積分，你一個字都別說。規(guī)則限制，懂嗎？硬要說？也沒人能記住?！?/p>
楚念沉默的點點頭，往泛著白光的圓形平臺走去。
他站在平臺上，意識消失的前一刻他聽見晏明輝大聲喊著“喂！什么人啊，告訴你這么多，連謝謝都不知道說一聲?！?/p>
［玩家楚念退出游戲中加載中…］
［叮~加載成功，脫離游戲］
楚念張了張口，沒來得及說什么意識就徹底消失。
意識再次聚攏，楚念猛地睜開眼，急促地喘息著，心臟狂跳如同要從胸腔里撞出來。
熟悉的、帶著淡淡洗衣液香氣的空氣涌入鼻腔，取代了理發(fā)店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和游戲大廳那股金屬潔凈味。柔軟的被褥包裹著他，窗外是城市夜晚特有的、遙遠而模糊的喧囂。
他真的回來了。
在自己的房間里。熟悉的書桌，散落的幾本專業(yè)書籍，亮著呼吸燈的筆記本電腦。一切都和他被強制拉入那個游戲前一模一樣。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臂，看向之前被理發(fā)椅金屬底座劃傷的地方。皮膚光滑完整，沒有一絲疤痕，甚至連疼痛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那只是一場過于逼真的噩夢帶來的幻覺。
只有那身沾滿暗紅血污和嘔吐物污漬的灰色家居服，和身體上的疲勞與饑餓干渴。如同烙印般提醒著他——那不是夢。關于Ouroboros游戲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低頭看著自己骯臟的雙手，胃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被窺視的感覺似乎并未完全消失，如同附骨之疽。
他猛地沖進狹小的衛(wèi)生間，打開淋浴，用近乎滾燙的水瘋狂地沖刷著身體，用力揉搓著每一寸皮膚，仿佛要將那無形的污穢和粘稠的血污徹底洗去。水流沖刷著血污，在地漏處形成淡紅色的旋渦，最終消失不見。
洗完澡換上干凈的衣物，楚念坐在書桌前，身體依舊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劫后余生的虛脫感被巨大的荒謬感取代。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那張蒼白清俊的臉上，眼神里殘留著驚魂未定和深深的茫然。他努力維持著這副表情，就像一個真正被嚇壞了的普通學生。
他拿出那部熟悉的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正常的日期和時間。距離他被拉入理發(fā)店副本，現實世界似乎只過去了…幾個小時？
就在這時，手機的屏幕頂端，一個極其不起眼的、如同系統(tǒng)推送通知般的灰色小圖標閃爍了一下。楚念的心猛地一跳！他點開通知欄。
一個極其簡潔、沒有任何多余裝飾的純黑色APP圖標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手機里。圖標下方只有一行冰冷的白色小字：
【距離下一次進入副本時間剩余：72：30：14】
它就在這里。如同一個冰冷的錨點，將他牢牢地釘在了那個恐怖的輪回里。
楚念的手指懸在圖標上方，猶豫了片刻，終究沒有點開。他害怕再次看到那些巨大的直播屏幕，看到其他人在絕望中掙扎，看到自己回放視頻。
他點開瀏覽器，手指在手機瀏覽器上飛快地輸入：【Ouroboros游戲】。搜索結果寥寥無幾，大多是無關的游戲論壇討論或者一些故弄玄虛的都市傳說帖，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關于那個充斥著直播和死亡的“游戲”的信息。
【強制副本】、【無限流直播】、【生存游戲】…相關的關鍵詞搜索同樣石沉大海。仿佛現實世界對這個恐怖的存在一無所知，或者如那個晏明輝說的那樣…被某種力量刻意屏蔽了。
楚念靠在椅背上，疲憊地閉上眼。果然如此。他想起了游戲大廳里那些人的眼神，麻木中帶著一絲了然?？磥硭斜焕氲娜?，都無法在現實世界找到答案，也無法向外界透露。那無形的規(guī)則如同枷鎖。
他需要接觸其他“玩家”。但游戲大廳里那些人…都讓他感到極度不安。他只是一個僥幸活下來的C-級新人，身無長物。
三天…下一次副本匹配在三天后。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規(guī)則，需要知道如何在這個殘酷的游戲中活下去。
他看了一眼時間，凌晨4點，索性閉眼不去想了，疲憊使他很快進入夢鄉(xiāng)。
第二天一大早，楚念強打起精神，如同往常一樣去了學校。
他努力扮演著一個可能因為熬夜復習而顯得有些精神不濟的普通大學生，與同學點頭打招呼，安靜地坐在教室后排。一切看似正常，只有他自己知道，內心的不安從未平息。
他敏銳地觀察著周圍每一個人的神情，試圖尋找可能和他一樣的“玩家”，但一無所獲。所有人都沉浸在平凡的生活里。
下午沒課，他去了市圖書館。不是為了學習，而是帶著一個更隱秘的目的。
他找到了宗教象征學和神秘符號相關的區(qū)域。一本厚重的大部頭《世界符號與圖騰大全》被他抽了出來。他翻開索引，手指劃過密密麻麻的詞條，最終停留在了一個詞條上：Ouroboros.
他翻到對應的頁面。一張清晰的圖片映入眼簾：一條蛇，首尾相銜，形成一個完美的圓環(huán)。圖案古老而神秘，透著一股循環(huán)往復、自我吞噬又自我重生的意味。
圖片下方解釋：
銜尾蛇（Ouroboros），源自古埃及、希臘等地的古老象征。代表著無限、循環(huán)、永恒、自我指涉、創(chuàng)造與毀滅的統(tǒng)一。它象征著宇宙的循環(huán)本質，沒有起點，亦無終點，自我吞噬以維持存在，在毀滅中孕育新生。煉金術中，它代表物質轉化的統(tǒng)一性；心理學中，榮格將其視為‘自性’的原型，象征著個體化過程的完整性。
循環(huán)…永恒…自我吞噬…毀滅與新生…
楚念的指尖輕輕撫過書頁上那銜尾蛇的圖案。理發(fā)店前臺規(guī)則單的角落，那個不起眼的、用暗紅色顏料勾勒出的、首尾相銜的蛇形印記，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Ouroboros…強制循環(huán)的副本…玩家在恐懼與死亡中掙扎求生，不斷為“觀眾”提供“表演”換取生存的積分…這不正是一個巨大的、殘酷的“銜尾蛇”嗎？
玩家被吞噬，在毀滅中掙扎，換取短暫的新生，然后再次被吞噬…周而復始，沒有盡頭。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這個印記，難道是那個“Ouroboros”本身的標志？它代表著這個無限恐怖輪回本質？
“喂，新人楚念對吧？”忽然 一個刻意壓低、帶著點熟悉戲謔的聲音在旁邊的書架過道響起。
楚念猛地一驚，下意識地合上書，心臟瞬間提到嗓子眼。他轉過頭，瞳孔微縮。
是那個游戲大廳里的青年，好像叫晏明輝！他此刻穿著一件印著夸張骷髏圖案的黑色T恤，耳釘閃閃發(fā)亮，正懶洋洋地靠在書架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竟然這么巧？在這里！在現實世界里！就這么碰到了。
“別緊張?！标堂鬏x很滿意楚念的驚嚇，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圖書館可是個交流‘學習心得’的好地方，安靜，沒人打擾?！?/p>
楚念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努力維持著臉上的茫然和警惕，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他抓緊了手中的書，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放松點。”青年擺擺手，目光掃過楚念手中那本合上的《世界符號與圖騰大全》，眼神閃過一絲了然，隨即又恢復玩味。
“在游戲大廳我就認出你來了，畢竟校草嘛，整天被掛在表白墻，很難不眼熟。當時只是還沒確定，你本人，跟在游戲里挺不一樣的?！丛诙际恰Ｓ选姆萆?，給你提個醒兒?！?/p>
他湊近了一點，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過來人的嘲弄：“是不是發(fā)現，那破APP甩不掉，現實里也查不到任何東西？還想跟人說？省省吧，我跟你說過了，說不出口的，你偏不信，規(guī)則看著呢。”
楚念抿緊嘴唇，沒有回答，眼神里的警惕和不安更加明顯。
“看你這樣子，新手積分沒亂花吧？”青年上下打量了楚念一番，眼神里多了一絲“果然如此”的意味，“沒買洗滌劑？也對，剛出來，san值看著還行，能省點是點。不過下次出來可就不一定了，那玩意兒…有時候比受傷還麻煩?！?/p>
楚念捕捉到了“san值”這個詞，聯(lián)想到商城里的【洗滌劑】，心中了然，但臉上依舊表現的一片茫然。
“至于回去…”青年指了指楚念口袋里的手機，意指那個黑色APP，“想著‘回歸游戲大廳’，就能回去。在里面，積分能換吃的住的，至少餓不死。當然…”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著幸災樂禍，“如果你還想著一直賴在現實世界，除非你擺脫“Ouroboros”，否則無論你用什么辦法，那該死的倒計時一結束，嗖——你還是要進副本去的?！?/p>
有必要反復在他心底撒鹽嘛！楚念心里想著面上不顯繼續(xù)沉默。果然，晏明輝看他不理自己，也是閉上了自己的小嘴巴。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屏息著不讓話掉地上的原則，楚念用依舊帶著戒備和不解聲音問。
“為什么？”青年聳聳肩，笑容里多了點冷意，“看著新人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挺有意思的。而且…多活下來幾個，說不定哪天副本里還能當個炮灰用用，不是么？”
他拍了拍楚念的肩膀，力道不輕，“好好享受這三天假期吧，菜鳥。下次副本…祝你好運?！?/p>
說完，他不再理會楚念，吹著不成調的口哨，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圖書館高大的書架之間。
楚念站在原地，手里緊緊攥著那本厚重的符號圖冊。晏明輝的話像冰冷的針，帶毒。
Ouroboros。游戲大廳。強制直播。銜尾蛇的印記。三天強制回歸。
現實世界的縫隙，狹窄得令人窒息。他仿佛站在懸崖邊緣，身后是看似平靜卻暗藏窺視的深淵（指游戲大廳APP），身前則是即將再次將他吞噬的、名為“副本”的黑暗巨口。
他只有三天時間。
楚念低頭，再次翻開手中的圖冊。書頁上，那首尾相銜的銜尾蛇圖案，在圖書館明亮的燈光下，散發(fā)著冰冷而永恒的幽光。這個象征無限循環(huán)的古老符號，如同一個殘酷的預言，烙印在他無法逃脫的命運之上。
他拿出手機，屏幕亮起。不知道什么時候那個黑色圖標變成了銜尾蛇的，他點開【Ouroboros】游戲APP，靜靜地躺在屏幕上的，是一個沉默的倒計時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