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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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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執(zhí)照與幽靈**

陽光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窗戶格子,吝嗇地在簡陋的水泥地上投下幾塊斑駁的光斑??諝饫锬枪深B固的焦糊醬油味淡了許多,但依然若有似無地縈繞著,像一場失敗的余韻。

林曉禾坐在小木凳上,面前攤開著幾本薄薄的冊子。她的太陽穴依舊隱隱作痛,那道被大哥大砸出的紅腫淤痕尚未完全消退,但眼神卻比昨天清亮了許多,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專注,還有一絲被強行點燃的倔強。

江嶼白留下的那本深藍色《高等數(shù)學》就放在手邊。她沒再翻開,目光卻時不時落在它磨損的邊角上。枕邊發(fā)現(xiàn)的那張寫著書單的紙條,此刻正被她用一塊小石頭壓在冊子旁邊。紙條上的字跡依舊工整冷硬,像他本人:

> 《食品衛(wèi)生管理條例(試行)》

> 《個體工商登記流程簡述》

> 《初級食品加工技術》

> 《市場營銷基礎》

“知識換取價值…” 林曉禾低聲咀嚼著這句話,指尖劃過《個體工商登記流程簡述》粗糙的封面。昨天之前,她對“個體戶”、“執(zhí)照”這些詞的概念還模糊不清,只覺得是麻煩和束縛。但江嶼白那番看似冰冷、實則精準的“知識轉(zhuǎn)化”論,以及他留下的這張紙條,像一根刺,扎破了她之前只顧悶頭賺錢的盲目氣泡。

原來,想要光明正大地賺錢,想要不再被工商像攆耗子一樣追著跑,想要真正擁有那份“財富自由”的底氣,光靠一個秘方和一腔孤勇是不夠的。她需要規(guī)則的保護,需要一張合法的“護身符”。

這認知讓她心頭沉甸甸的,卻也奇異地燃起了一簇小火苗。被系統(tǒng)壓迫、被命運戲弄的憋屈感,正慢慢轉(zhuǎn)化為一種更務實、更堅韌的沖動——她要自己掌控規(guī)則,而不是被規(guī)則懲罰。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忽略太陽穴的抽痛,開始逐字逐句地啃那本《個體工商登記流程簡述》。繁體字,拗口的官方術語,繁瑣的步驟要求……看得她頭暈眼花。她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一個激靈,才勉強把注意力拉回來。

“經(jīng)營范圍…經(jīng)營場所證明…衛(wèi)生許可證前置…” 她一邊看,一邊用一根禿了頭的鉛筆在廢紙上歪歪扭扭地記著要點,眉頭擰成了疙瘩。這比煮茶葉蛋復雜一百倍!

就在她對著“注冊資金證明”這一條愁眉苦臉時(她那點藏在各處、零零碎碎的家當,怎么證明?),小屋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曉禾姐?你在嗎?” 門外傳來一個壓低的、帶著點怯意的聲音,是廠里后勤科的小芬,之前經(jīng)常買她的茶葉蛋。

林曉禾趕緊把書和紙條收起來塞到床褥下,起身開門。

小芬探進頭來,左右看了看,才閃身進來,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個小布包。“曉禾姐,你…你沒事吧?昨天嚇死我了,聽說工商都追到這兒來了?” 她心有余悸地問,目光掃過屋里,看到桌上還殘留的一點焦黑痕跡,小臉更白了。

“沒事了。” 林曉禾擠出一個笑容,拉著她坐下,“虛驚一場。對了,你怎么來了?”

小芬這才想起正事,把手里的布包塞給林曉禾,聲音壓得更低:“曉禾姐,這是…這是昨天你…你撒出去的錢…我…我和幾個平時吃你茶葉蛋的姐妹,偷偷幫你撿回來了一些……” 她臉有些紅,帶著做了虧心事般的緊張,“不敢全撿,怕被工商看見…就…就這些了?!?/p>

林曉禾一愣,接過那個沉甸甸的小布包。打開一看,里面是皺巴巴的一堆毛票和硬幣,雖然遠不及她之前的積蓄,但每一張、每一枚都像是帶著溫度。是信任,是認可,是她那些老主顧在風險之下給予的無聲支持。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沖上眼眶,鼻子有些發(fā)酸。她緊緊攥住那個布包,聲音有點?。骸爸x謝…謝謝你們,小芬?!?/p>

“謝啥,”小芬擺擺手,又有些擔憂地看著她,“曉禾姐,那你…你還賣茶葉蛋嗎?大家伙兒都惦記你那口呢,食堂的簡直沒法比!”

“賣!”林曉禾斬釘截鐵地回答,眼神異常堅定,“不僅要賣,還要換個地方,光明正大地賣!” 她指了指床褥下露出的《個體工商登記流程簡述》一角,“等我辦好執(zhí)照!”

小芬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曉禾姐,我們都支持你!需要幫忙你就說!”

送走小芬,林曉禾捏著那個失而復得的小布包,感受著里面零錢沉甸甸的分量,再看看那幾本枯燥卻意義重大的小冊子,心頭的火苗燒得更旺了。她不再猶豫,揣上布包里所有的錢,又仔細把江嶼白留下的書單紙條貼身藏好,深吸一口氣,走出了這間充滿焦糊味的小屋。目標:紅星街道工商管理所。

工商所是一棟灰撲撲的二層小樓,門口掛著白底黑字的牌子。里面光線有些暗,彌漫著紙張和油墨的味道。幾個窗口前稀稀拉拉排著隊,辦事員隔著玻璃,表情大多冷淡。

林曉禾排在“個體登記”窗口的隊伍末尾,手心微微出汗。她反復默念著《簡述》里的要點,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像個一無所知的愣頭青。

終于輪到她了。

窗口里坐著一個四十多歲、梳著齊耳短發(fā)、戴著厚厚眼鏡的女辦事員,姓王。她頭也沒抬,手指在算盤上撥得噼啪作響,聲音平淡無波:“姓名?經(jīng)營項目?經(jīng)營地址?”

林曉禾趕緊回答:“林曉禾。經(jīng)營…食品,主要是鹵味熟食,茶葉蛋。地址…地址暫時還沒定,我想租個小門面……”

“沒地址?” 王辦事員終于抬起頭,厚厚的鏡片后射出審視的目光,“沒地址你登什么記?下一個!”

“等等!”林曉禾急了,趕緊把準備好的說辭一股腦倒出來,“同志,我材料都看了!我知道要地址,我這不是正在找嗎?能不能先咨詢一下流程?或者,有沒有那種…臨時的攤位可以申請?”

“臨時攤位?” 王辦事員嗤笑一聲,上下打量著她洗得發(fā)白的衣服,“那是給困難戶、待業(yè)青年特批的!有名額限制!你?有單位介紹信嗎?有街道居委會開的困難證明嗎?” 她語速飛快,帶著一種習以為常的刁難,“什么都沒有?光憑一張嘴就想占公家的地方做生意?想得美!回去,等找好固定門面,準備好所有材料,特別是衛(wèi)生防疫站的前置許可,再來!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下一個!”

冰冷的拒絕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林曉禾僵在窗口前,后面排隊的人開始不耐煩地催促。她攥緊了口袋里的小布包,里面的零錢攥著掌心,提醒著她現(xiàn)實的窘迫。租門面?談何容易!押一付三,對她來說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困難證明?她一個“有工作”(雖然是系統(tǒng)強塞的機械廠臨時工身份)的人,街道憑什么給她開?

一股熟悉的無力感和憤怒涌上心頭。砸了系統(tǒng),躲過了工商的罰沒,卻卡在了這第一道看似簡單的門檻上。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路?

她失魂落魄地擠出工商所,午后的陽光刺得她眼睛發(fā)疼。她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走著,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會兒是王辦事員冷漠的臉,一會兒是江嶼白留下的書單,一會兒是小芬塞給她的小布包。

不知不覺,她走到了廠區(qū)后門附近一條相對僻靜的小街。這里沒有前門那么熱鬧,行人稀少,路邊大多是些低矮的平房,有的關著門,有的門口堆著雜物。

忽然,她的腳步頓住了。

就在街角一棟平房的側(cè)面,緊挨著一堵斑駁的紅磚墻,有一個極其不起眼的小門臉。門臉很小,大概只有兩米寬,門是舊木板釘?shù)?,油漆剝落得厲害。門口掛著一個歪歪扭扭、幾乎看不清字跡的舊木牌,隱約能辨出“修…車…鋪”幾個模糊的字樣。但門是鎖著的,窗玻璃也蒙著厚厚的灰塵,顯然廢棄已久。

林曉禾的心臟猛地一跳!

這位置!雖然偏僻,但離廠區(qū)后門不遠,附近有幾個家屬院,人流量不算完全沒有!關鍵是,它足夠小,足夠不起眼!最重要的是——它貼著公家的墻!這算不算……可以“借用”的邊緣地帶?

一個大膽的、近乎瘋狂的念頭在她腦海里迅速成型!江嶼白的書單里寫著《市場營銷基礎》,里面是不是說過“位置選擇”的重要性?雖然這個位置不算好,但對她來說,幾乎是唯一的選擇!而且,足夠隱蔽!

她像發(fā)現(xiàn)了寶藏,心臟怦怦直跳,繞著那個小門臉仔細打量起來。地方雖然破敗不堪,但框架還在,稍微收拾一下……她越想越激動,連太陽穴的疼痛都忘了。

就在她滿腦子盤算著如何“改造”這個廢棄角落時——

“喲!這不是昨天在廠門口撒錢玩兒的‘小富婆’嗎?” 一個流里流氣的聲音突然從身后響起。

林曉禾渾身一僵,猛地回頭。

三個穿著花襯衫、喇叭褲,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的年輕男人,叼著煙,吊兒郎當?shù)囟伦×怂娜ヂ?。為首的那個瘦高個,一臉痞相,正用不懷好意的目光上下掃視著她,嘴角掛著惡意的笑。正是昨天在廠門口圍觀她撒錢時,眼神最貪婪的那幾個混混!

“怎么?錢撒完了,跑這兒來相看風水,準備東山再起???” 瘦高個往前一步,煙味混著口臭撲面而來,眼神像黏膩的蛇,在她身上打轉(zhuǎn),“哥幾個昨天幫你撿錢,可費了不少勁,手都酸了。怎么著?是不是該表示表示?”

另外兩個混混也嘿嘿笑著圍了上來,眼神不善地瞄著她鼓囊囊的口袋(里面裝著那個小布包)。

林曉禾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剛看到一絲希望,又撞上了豺狼!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脊背緊緊抵住了那堵冰冷粗糙的紅磚墻。恐懼瞬間攥緊了心臟,但比恐懼更強烈的,是憤怒!是那種剛剛掙脫枷鎖、絕不愿意再被任何人踩在腳下的憤怒!

“我沒錢!” 她厲聲喝道,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顫,但眼神卻死死瞪著那個瘦高個,“滾開!”

“沒錢?” 瘦高個夸張地怪笑一聲,伸手就朝她口袋抓來,“讓哥摸摸看!”

就在那只臟手即將碰到她的瞬間——

“嘀嗚——嘀嗚——!”

一陣刺耳、急促、在這個年代極具威懾力的警笛聲,毫無預兆地在街口炸響!

三個混混臉色大變,如同驚弓之鳥,瘦高個的手僵在半空,驚恐地回頭望去。

只見一輛藍白相間的邊三輪摩托車,車頭警燈閃爍著刺目的紅光,正呼嘯著朝這邊沖來!車斗里坐著兩個穿著白色制服的警察,神色冷峻。

“媽的!條子!” 瘦高個罵了一聲,再也顧不得林曉禾,和另外兩個混混如同喪家之犬,扭頭就往旁邊的小巷子里瘋狂逃竄,瞬間沒了蹤影。

警用邊三輪一個漂亮的甩尾,穩(wěn)穩(wěn)停在了林曉禾面前。揚起的灰塵撲了她一臉。

車斗里的警察利落地跳下車,掃了一眼混混逃跑的方向,又看向緊貼著墻壁、臉色煞白、驚魂未定的林曉禾。

“同志,沒事吧?剛才接到群眾報警,說這邊有人騷擾女同志。” 一個面容方正、眼神銳利的中年警察開口問道,語氣沉穩(wěn)。

林曉禾張了張嘴,想說話,喉嚨卻像被堵住了,只能用力搖了搖頭,心臟還在狂跳不止。是巧合?還是……群眾報警?誰報的警?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越過警察的肩膀,落在了街口拐角處。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工裝的高大身影,正靜靜地站在那里,身影在午后的陽光下被拉得很長。他手里似乎還拿著什么,像是飯盒。他并沒有看向這邊,只是微微側(cè)著頭,目光落在街對面一堵光禿禿的墻上,仿佛只是路過,對這邊的警笛和騷動漠不關心。

是江嶼白!

他怎么會在這里?這個時間,他應該在技術科!

一個荒謬又清晰的念頭閃電般劃過林曉禾混亂的腦海:那個“群眾”……是他?

中年警察順著林曉禾的目光也看到了江嶼白,揚聲問道:“那位同志!你剛才是不是也在附近?有沒有看到那幾個流氓?”

江嶼白這才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平靜地掃過警察,最后落在林曉禾身上。他的眼神依舊沒什么溫度,深得像古井。他抬了抬手里那個鋁飯盒,聲音清凌凌的,不高不低,清晰地傳了過來:

“我路過,買飯?!?/p>

說完,他收回目光,轉(zhuǎn)身,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沿著街道離開了。背影挺拔而疏離,仿佛真的只是一個純粹的、冷漠的過客。

林曉禾呆呆地看著他消失在街角,耳邊還回響著他那句毫無波瀾的“我路過,買飯”。

警察又詢問了她幾句,做了簡單記錄,囑咐她注意安全,便騎著邊三輪離開了。

街道再次恢復了僻靜。

林曉禾背靠著冰冷的磚墻,緩緩滑坐到地上。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巨大的困惑交織在一起。她摸了摸口袋里那個失而復得又差點再次失去的小布包,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貼身藏著的那張寫著書單的紙條。

剛才那驚險的一幕幕在腦中回放:混混的獰笑,刺耳的警笛,警察的詢問,還有江嶼白那冷漠的“路過”……

真的是路過嗎?

她甩甩頭,試圖驅(qū)散這些紛亂的念頭。目光再次投向那個廢棄的、緊貼著公家紅磚墻的修車鋪小門臉。

一個計劃,在她心中瘋狂地、不顧一切地生長——就是這里了!她要在這里,開始她真正“知識轉(zhuǎn)化”的第一步!不管有沒有執(zhí)照,不管有多難!

她撐著墻壁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她走到那個破舊的小門前,伸出手,用力推了推那扇鎖著的舊木板門。

紋絲不動。

她皺了皺眉,繞著墻根仔細查看。在靠近墻角的陰暗處,她發(fā)現(xiàn)了一扇幾乎被雜物掩埋的低矮后窗,窗框已經(jīng)朽壞,玻璃也碎了大半。

一個念頭閃過。她彎下腰,費力地搬開堵在窗口的幾個破筐爛桶,露出了那個黑黢黢的窗口。

就在這時——

【滋…宿…主…滋…空…間…滋…錨…點…確…認…】

那個微弱、斷斷續(xù)續(xù)、如同接觸不良電流般的電子音,再次毫無征兆地在她腦海深處響起!比上一次更清晰了一些!帶著一種冰冷的、掃描般的意圖!

林曉禾搬動破筐的動作瞬間僵?。∫还珊鈴募棺倒敲偷馗Z上頭頂!

不是幻聽!

那個被砸碎的系統(tǒng)……真的沒死透?!它像幽靈一樣,還在她腦子里!而且,它似乎……正在鎖定這個破敗的空間?!

她猛地回頭,驚疑不定地看向身后那條空曠僻靜的街道,午后的陽光刺眼,卻照不進她此刻心底那片驟然升起的、冰冷的陰霾。


更新時間:2025-08-24 19:1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