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肆虐了整整一夜,終于在黎明前停歇。天空依舊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垂,仿佛隨時會再次傾瀉下冰冷的雨水。北荒的清晨,寒氣刺骨,混合著泥土和腐爛植物的氣息,鉆進陸塵殘破的軀體,帶來陣陣鉆心的寒意和酸痛。
他躺在泥濘的洼地里,身體半陷在冰冷的泥漿中。左半身的晶化物質(zhì)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更加冰冷死寂,裂紋似乎又加深了幾分。右臂的白骨裸露在外,被泥水浸泡得發(fā)白,裂痕處傳來陣陣隱痛。最要命的還是左肩的歸墟黑洞,雖然被紅光包裹,但那持續(xù)的、緩慢的吞噬感,如同跗骨之蛆,一點點蠶食著他殘存的生命力。饑餓,如同最兇猛的野獸,撕扯著他的胃袋,帶來一陣陣眩暈和虛弱。
他需要食物。任何能補充能量的東西。
掙扎著從泥漿中爬起,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斷裂的肋骨摩擦著內(nèi)臟,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的腥甜。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朝著昨夜隱約看到的、那些低矮土坯房屋的方向,踉蹌前行。
那是一個位于山坳邊緣的破敗村落,與其說是村落,不如說是貧民窟。低矮的土墻茅屋歪歪斜斜,大多用樹枝和破布勉強修補著漏洞。泥濘的道路上污水橫流,散發(fā)著刺鼻的臭味。幾個面黃肌瘦的村民裹著破舊的麻布,眼神麻木地在門口張望,看到陸塵這個“怪人”走近,立刻驚恐地縮回屋內(nèi),緊緊關(guān)上了吱呀作響的破木門。
陸塵的目光掃過那些緊閉的門戶,最終落在村落邊緣一個稍微寬敞些的土坪上。那里聚集著更多的人,大多是衣衫襤褸的乞丐和流民,蜷縮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面。空氣中彌漫著絕望和饑餓的氣息。
土坪中央,一個穿著相對干凈些粗布短褂、身材粗壯、滿臉橫肉的漢子,正叉腰站著,手里拎著一個散發(fā)著餿臭味的木桶。他身后跟著兩個同樣壯碩、手持短棍的跟班,眼神兇狠地掃視著人群。
“都聽好了!”粗壯漢子扯著嗓子喊道,聲音如同破鑼,“黑石堡張大善人開恩,施舍粥飯!一人半塊餅!排好隊!誰敢搶,老子打斷他的狗腿!”
人群一陣騷動,麻木的眼神中終于有了一絲光亮,如同餓狼看到了腐肉。他們推搡著,爭先恐后地排起了一條歪歪扭扭的長隊。
陸塵沉默地走到隊伍末尾。他殘破的軀體、晶化的左半身、白骨森森的右臂,以及左肩那詭異的黑洞,立刻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恐懼、厭惡、好奇的目光交織在他身上,人群下意識地與他拉開距離,在他周圍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真空地帶。
陸塵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只盯著那漢子從木桶里掏出的東西——那所謂的“餅”。
灰黑色,粗糙得如同砂紙,表面沾著可疑的霉斑,散發(fā)著一股濃烈的、混合了谷物腐敗和某種酸臭的味道。這就是……食物?
饑餓感如同烈火灼燒,壓倒了理智的抗拒。陸塵默默地等待著。
隊伍緩慢地向前移動。輪到陸塵時,那分餅的粗壯漢子抬眼瞥了他一下,眉頭立刻厭惡地皺起。
“哪來的怪物?滾遠點!別污了老子的餅!”漢子毫不客氣地呵斥道,揮手像驅(qū)趕蒼蠅。
陸塵眼神一冷,但并未發(fā)作。他伸出白骨右手,指向桶里剩下的餅。
“餅?!鄙硢〉穆曇羧缤凹埬Σ?。
“嘿!還敢要?”漢子身后的一個跟班獰笑一聲,上前一步,手中的短棍指向陸塵,“疤爺?shù)脑挍]聽見?滾!不然打斷你的骨頭!”
被稱為疤爺?shù)拇謮褲h子,正是昨夜帶頭圍攻陸塵的刀疤頭目!他此刻也認出了陸塵,眼中閃過一絲驚懼,但隨即被更深的厭惡和一種“人多勢眾”的兇狠取代。
“媽的,原來是昨夜那個妖孽!晦氣!”疤爺啐了一口濃痰,“給我打出去!”
兩個跟班聞言,立刻揮舞著短棍,劈頭蓋臉地朝陸塵砸來!棍風(fēng)呼嘯,帶著破空之聲,顯然這兩人并非普通混混,而是練過幾天拳腳,有幾分蠻力的武徒!
若是全盛時期,這等攻擊連給陸塵撓癢癢都不配。但此刻……
砰!砰!
兩根短棍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在了陸塵的胸膛和后背!他殘破的身體猛地一晃,斷裂的肋骨處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一口鮮血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噴了出來,濺在泥濘的地面上,觸目驚心。
“哈哈哈!廢物!”一個跟班得意大笑,抬腳狠狠踹在陸塵的膝蓋彎!
噗通!
陸塵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跪倒在泥水里!冰冷的泥漿濺了他一臉。
饑餓、虛弱、劇痛、屈辱……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他低著頭,白骨右手深深摳進泥地里,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晶化的左半身微微顫抖,幽暗的光芒明滅不定。
疤爺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泥水中的陸塵,臉上帶著殘忍的快意。他彎腰,從桶里抓起半塊沾著泥污的餿餅,在陸塵眼前晃了晃。
“想要?像狗一樣爬過來,舔老子的鞋底,老子就賞給你!”疤爺?shù)穆曇舫錆M了惡毒的戲謔。
周圍的乞丐流民,有的麻木地看著,有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更多的,是麻木和一種病態(tài)的圍觀快感。
陸塵緩緩抬起頭。雨水混合著血水,從他額角流下,劃過蒼白而冰冷的臉頰。那只僅存的右眼,此刻不再有憤怒,不再有殺意,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如同萬載寒冰般的……漠然。
他盯著疤爺手中的餿餅,又緩緩掃過疤爺那張因得意而扭曲的臉,最后,目光落在了疤爺身后那兩個獰笑的跟班身上。
然后,他動了。
不是爬過去,也不是求饒。
他猛地伸出白骨右手,快如閃電!目標(biāo)不是餅,而是……疤爺拿著餅的手腕!
“找死!”疤爺反應(yīng)也不慢,怒喝一聲,手腕一翻就想躲開,同時另一只手握拳砸向陸塵面門!
但陸塵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源自無數(shù)次生死搏殺的戰(zhàn)斗技巧!雖然力量全無,速度也因傷勢大打折扣,但那精準(zhǔn)的預(yù)判和刁鉆的角度,絕非這些鄉(xiāng)野武徒可比!
咔嚓!
一聲清脆的骨裂聲響起!
陸塵的白骨手指,如同鐵鉗般,精準(zhǔn)地扣住了疤爺?shù)氖滞箨P(guān)節(jié),猛地發(fā)力一扭!
“啊——!”疤爺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那半塊餿餅脫手飛出!
陸塵看也不看飛出的餅,身體借著扭腕的力量猛地前沖,用肩膀狠狠撞在疤爺?shù)男乜冢?/p>
砰!
疤爺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壯碩的身體離地飛起,重重砸在泥水里,濺起大片泥漿!他捂著扭曲的手腕和劇痛的胸口,蜷縮著哀嚎,一時竟爬不起來。
這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兩個跟班甚至沒反應(yīng)過來!
“疤爺!”兩人驚怒交加,揮舞著短棍再次撲上!
陸塵此刻舊力已盡,新力未生,身體因為剛才的爆發(fā)而劇烈顫抖,斷裂的肋骨處傳來鉆心的劇痛,眼前陣陣發(fā)黑。面對兩根呼嘯而來的短棍,他只能勉強抬起白骨右臂格擋!
砰!咔嚓!
一根短棍砸在右臂白骨上,本就布滿裂痕的臂骨發(fā)出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似乎又添了一道新痕!另一根短棍則狠狠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噗——!
又是一口鮮血噴出!陸塵身體踉蹌前撲,重重摔倒在地,正好摔在那半塊掉落的餿餅旁邊。泥水混合著鮮血,將他染得如同一個血人。
“媽的!廢了他!”一個跟班紅了眼,舉起短棍就要朝著陸塵的頭顱砸下!
就在這時——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冰冷死寂到極致的……黑霧!毫無征兆地從陸塵摔倒在地時,因劇痛而蜷縮的胸口——那斷裂的肋骨縫隙中……逸散了出來!
這黑霧,細若游絲,淡薄得幾乎看不見,卻帶著一種……凌駕于萬物之上、充滿了無盡貪婪與毀滅意志的……至尊氣息!
雖然只有一絲,微弱到連陸塵自己都未曾察覺,但那股源自生命本源的、至高無上的恐怖威壓,卻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了那兩個舉起短棍的武徒靈魂深處!
“呃!”
兩個兇神惡煞的武徒,動作瞬間僵住!高舉的短棍停在半空,臉上的獰笑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言喻的……大恐怖!他們的瞳孔驟然收縮,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加可怕的存在!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他們幾乎窒息!
這僵持,只持續(xù)了一瞬。
下一刻,那絲黑霧便消散在空氣中,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但兩個武徒,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手中的短棍“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雙腿一軟,竟“噗通”一聲跪倒在泥水里,臉色慘白如紙,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看向陸塵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如同看著擇人而噬的洪荒兇獸!
連在地上哀嚎的疤爺,也被這詭異的一幕驚呆了,忘記了疼痛,驚恐地看著陸塵。
陸塵艱難地抬起頭,嘴角淌著血,右眼冷漠地掃過跪在地上的兩個武徒,又看了看驚恐的疤爺。他伸出白骨右手,緩緩地、艱難地……抓住了掉落在泥水中的那半塊餿餅。
餅,冰冷,沾滿了污泥和血水,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餿臭。
陸塵看也沒看,將餅塞進了嘴里。粗糙的餅渣混合著泥腥和血腥味,刺激著喉嚨。他用力地咀嚼著,吞咽著,如同吞咽著這個世界的惡意與屈辱。
他緩緩站起身,拖著殘破的身體,無視了周圍驚恐的目光,一步一步,踉蹌地……離開了這片泥濘的土坪。
身后,只留下跪在泥水中瑟瑟發(fā)抖的武徒,驚恐萬分的疤爺,以及一群目瞪口呆、如同石化般的乞丐流民。
陽光艱難地穿透云層,灑下幾縷微弱的光線,卻驅(qū)不散陸塵身上那濃得化不開的冰冷與……那肋骨深處,偶然泄露一絲的、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至尊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