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死寂得能聽到灰塵飄落的聲音。鐘子期僵在原地，血液像是被剛才那幾句鬼語徹底凍結(jié)，四肢百骸都透著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意。師父臉上那絲詭異的、非人的笑意早已消失，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靜，仿佛剛才那恐怖的低語只是他極度疲憊下產(chǎn)生的幻聽。
但絕不是幻聽。
那冰冷的語調(diào)，那空洞的眼神，那“熟了”、“影子在吃燈”的詭異內(nèi)容……像淬了毒的冰錐，深深扎進他心里，寒氣順著血管蔓延。
他的目光死死鎖在師父露在薄被外的手腕上。那枚陰鈴靜靜地貼著蒼白皮膚，黯淡無光，沉默得如同墓穴里的陪葬品。可越是這般死寂，越讓鐘子期感到一種毛骨悚然的不安。它不像一件法器，更像一個……活物，一個蟄伏的、吸飽了精血后陷入某種消化沉寂的活物。
恐懼催生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沖動——他想立刻把那鬼東西從師父手腕上扯下來，扔得越遠越好！
但他不敢。
師父昏迷前那句破碎的“……鈴……”是警告，是禁忌。這枚鈴是師門傳承，是昨夜對抗鬼子母、強行破開生路的關(guān)鍵，他甚至親眼見過它吸噬師父精血后爆發(fā)的恐怖威力。貿(mào)然動它，會發(fā)生什么？他根本不敢想象。
理智和恐懼在腦中瘋狂拉扯，最終，理智勉強占了上風，卻帶來更深的無力感。他猛地后退幾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發(fā)出“哐當”一聲刺耳的噪音，在這死寂的房間里如同驚雷。
床上的人毫無反應(yīng)。
鐘子期粗重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再去看那枚鈴，轉(zhuǎn)而關(guān)注師父的身體狀況。他需要做點什么，任何事情，來驅(qū)散這幾乎要將他逼瘋的詭異和恐懼。
他顫抖著手，再次拿起那盤子午針。冰涼的羅盤觸感讓他稍微冷靜了一點。他深吸一口氣，將指針緩緩靠近閻藏山的胸口，試圖再次確認那微弱的生機流轉(zhuǎn)。
然而，這一次，指針的反應(yīng)……不對勁。
它不再穩(wěn)定地指向心口微弱顫動，而是開始……亂晃。幅度很小，卻毫無規(guī)律，時而急促震顫，時而緩慢畫圈，像是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干擾，無法精準定位那一點生機。
怎么回事？之前明明……
鐘子期心頭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扼住了喉嚨。他放下羅盤，伸出手指，想要再次探向閻藏山的頸動脈。之前他雖然虛弱，但總能摸到那細微卻真實的搏動。
指尖觸碰到冰冷皮膚的瞬間，他猛地縮了回來！
冷！
一種不同于之前的、更深徹骨髓的僵硬感透過指尖傳來！
不是失溫的冰冷，而是……更像是觸摸一尊在冰窖里放置了許久的石雕！皮膚下的肌肉和軟組織，似乎正在失去最后的彈性，變得板結(jié)、僵直！
不可能！
鐘子期頭皮發(fā)麻，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破胸而出！他猛地掀開薄被一角，手指顫抖著按向閻藏山的手臂。
僵硬！ unmistakable 的僵硬！雖然還不像真正的尸體那樣完全僵直，但那種正在失去活性的、走向僵硬的趨勢，清晰得可怕！
他瘋了似的又去觸摸閻藏山的臉頰、脖頸……
冰冷，僵直。
一種介于生死之間的、極其詭異的尸僵感，正以肉眼（觸感）可察的速度，從四肢末端向著軀干蔓延！
“不……不會的……”鐘子期喃喃自語，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配置的虎狼之藥雖然霸道，是為了吊命刺激生機，絕不可能引發(fā)尸僵！鬼子母的怨毒侵蝕的是魂魄和元氣，也不是這種作用于肉體的冰冷僵硬！
這不對勁！這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和所有醫(yī)理、玄學的解釋范圍！
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驚恐地投向那枚陰鈴。
是因為它嗎？
是它在持續(xù)不斷地吮吸，不僅吸走了生機，連帶著……連帶著肉體最后的活性也一并抽走了？讓它宿主的身軀，提前走向死亡后的物理狀態(tài)？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
他猛地撲到床邊，再也顧不得什么警告禁忌，伸出手就要去解那枚系在師父腕上的、仿佛活物般的陰鈴！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鈴身的剎那——
“嘀嗒?！?/p>
一個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聲音，突兀地在死寂的房間里響起。
像是水珠滴落的聲音。
鐘子期的動作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看向聲音來源——
是師父那只纏滿繃帶的右肩。
之前被古燈灼燒、又被他用秘藥處理的可怕傷口處，厚厚的白色繃帶上，此刻，正緩緩地、一點點地……洇開一小片極其刺眼的暗紅色。
那紅色濃稠、發(fā)暗，幾乎接近于黑。
而就在那片不斷擴大的暗紅污漬正中，一滴粘稠的、顏色同樣暗沉得發(fā)黑的血珠，正緩緩凝聚、拉長，最終承受不住重量，脫離繃帶，滴落下來。
“嘀嗒。”
第二聲。精準地砸在下方墊著的、吸水的舊棉布上，暈開一小團更深的污跡。
不是鮮紅的血液。是……尸血。只有體內(nèi)循環(huán)徹底停止、開始腐敗的尸體，才會滲出這種顏色的、濃稠發(fā)暗的液體。
尸僵……尸血……
鐘子期像是被無形的閃電劈中，整個人徹底僵在那里，瞳孔因極致的驚駭而縮成了針尖大小。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
巨大的、冰冷的絕望，如同深海的壓力，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而在他徹底僵直的視線余光里，那枚緊貼著師父冰冷僵硬手腕的陰鈴，在窗外鉛灰色天光的映照下，鈴身表面那厚重黯淡的銅銹縫隙里，似乎……極其極其細微地……閃過了一絲油亮、饜足的……烏光。
仿佛剛剛，進行了一次完美的……進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