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被生擒的蒼狼騎兵像條死狗一樣被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嘴里塞了破布,由兩個邊軍士兵粗暴地拖拽著。
繳獲的三匹還算完好的戰(zhàn)馬(包括李策射傷后臀的那匹)也被牽了回來。
風雪似乎徹底停了,鉛灰色的云層裂開一道縫隙,投下幾縷慘淡的冬日陽光,照在坡地上凝固的暗紅色血冰上,反射出詭異的光。
“你,叫什么名字?
”那個帶隊的小軍官走到癱坐在地的李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依舊帶著慣有的冷硬,但少了幾分之前的刻薄。
李策掙扎著想站起來,卻被對方用手勢制止了。
“李策?!?/p>
他喘著氣回答,聲音沙啞。
“李策…”小軍官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名字,上下打量著他。
這個年輕的死囚,渾身浴血,臉上脖子上帶著新鮮的抓痕。
破爛的單衣被血和泥漿糊住,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刀子,冰冷、兇狠,卻又帶著一種近乎野獸般的沉靜。
剛才那亡命一搏和最后那神來一箭(雖然射的是馬),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剛才…做的不錯。
有點腦子,也夠狠。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對一個死囚說這種話有些別扭,補充道,“至少沒像其他廢物一樣上去就送死?!?/p>
李策沒說話,只是微微低著頭,調(diào)整著呼吸。
腦子?
狠?
不過是…想活罷了…
那本書…分兵…繞后…好像…真的有用?
“隊正!都收拾好了!”
一個士兵跑過來報告,指著那個俘虜和戰(zhàn)馬,“這馬臀傷了,走不快?!?/p>
小軍官點點頭,目光掃過坡地上死囚的尸體,又看了看李策和另外兩個同樣帶傷、驚魂未定的幸存死囚(繞林子的那幾個死了兩個,活下來兩個),揮了揮手:“帶上活的,回堡!
死的…扔這兒喂狼!”
回程的路依舊艱難,但氣氛卻有些不同。
小軍官和他手下的士兵對李策的態(tài)度明顯緩和了一些,雖然依舊帶著居高臨下的疏離,但至少不再像看隨時可以丟棄的垃圾。
那兩個幸存的死囚更是對李策投來敬畏和感激的目光。
是李策的“分兵”和亡命沖擊,給了他們一線生機。
沉重的黑石堡北門再次開啟。
這一次,迎接他們的不再是王閻王,而是幾個聞訊趕來的普通獄卒。
看到被捆著的蒼狼俘虜和三匹戰(zhàn)馬,獄卒們臉上露出了驚訝和貪婪的神色。
“張隊正!
您回來了!
這…這是大功??!
”一個獄卒諂媚地對著那小軍官——張猛隊正說道,眼睛卻死死盯著那幾匹戰(zhàn)馬。
張猛隊正,也就是帶隊的小軍官,冷冷地“嗯”了一聲,沒理會獄卒的奉承,目光掃過李策等人,對獄卒吩咐道:“這幾個…帶回營房。
弄點熱水和吃的給他們。
”他特意指了指李策,“這個李策,身上的傷…處理一下?!?/p>
獄卒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張隊正會對死囚營的人如此“關(guān)照”
但不敢多問,連忙應(yīng)下:“是!是!小的明白!”
李策和其他兩個死囚被獄卒帶回了那間熟悉的、散發(fā)著惡臭的營房。
熱水是沒有的,只有冰冷的雪水。
吃的倒是破天荒地給了幾個沒發(fā)霉的黑饃饃和一小塊咸菜疙瘩。
對于剛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的三人來說,這已經(jīng)是難得的“美味”。
老疤和趙鐵柱看到李策活著回來,都松了口氣。
看到李策臉上的抓痕和胳膊上崩裂的傷口,老疤又罵罵咧咧起來,趙鐵柱則掙扎著用雪水幫他清洗傷口。
“怎么回事?弄成這樣?
還抓了個活的?
”老疤一邊看著李策狼吞虎咽地啃著饃饃,一邊急切地問。
李策簡單地說了經(jīng)過,重點說了分兵繞后的想法和最后滾坡突襲、射馬擒敵的事。
他沒提那本兵書,只說是看到地形想到的。
“分兵?繞后?滾坡?”
老疤聽得目瞪口呆,臉上的刀疤都抽動了幾下,最后猛地一拍大腿(牽動了傷處又疼得齜牙咧嘴),“他娘的!你小子!
夠膽!也夠鬼!
這法子…真他娘的行!
”他看著李策,眼神復(fù)雜,有后怕,有驚奇,更多的是一種“這小子果然不是池中物”的感慨。
趙鐵柱更是聽得兩眼放光,看著李策的眼神充滿了崇拜:“李…李大哥!你真厲害!
這…這簡直就是書上說的‘出奇制勝’?。 ?/p>
李策沒接話,只是默默地吃著饃饃。
奇?
勝?不過是賭命罷了…
但那本書…那分合的圖案…
真的指引了活路!
入夜。
營房里再次陷入黑暗和死寂。
其他兩個幸存者早已在疲憊和傷痛中沉沉睡去。
老疤也因白天情緒激動牽動傷處,早早昏睡過去,發(fā)出沉重的鼾聲。
趙鐵柱腿傷疼痛,輾轉(zhuǎn)難眠。
李策靠在冰冷的墻角,懷里的那本殘書,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硌人。
他小心翼翼地,借著高處通風口投下的、比往日似乎明亮一些的月光,再次將那本凍硬的書冊從懷里掏了出來。
這一次,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繼續(xù)摳著粘連的書頁。
也許是心情不同,也許是月光幫忙,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
白天戰(zhàn)斗時濺在書冊上的熱血似乎融化了部分冰凍,有幾頁竟然能勉強分開了!
他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他貪婪地借著月光,看向那終于顯露出來的、相對完整的書頁。
依舊是那些扭曲的蝌蚪文,他依舊一個字也不認識。
但圖案,卻比之前看到的更加復(fù)雜!不再是簡單的圓圈箭頭,而是出現(xiàn)了代表山丘、河流、樹林的簡單符號!
一些圓圈被排成了奇怪的形狀,有的像張開的口袋,有的像彎曲的蛇,箭頭在這些符號之間穿梭、匯聚、分散…
山…水…
林…陣?
口袋?蛇?
白天那場小規(guī)模戰(zhàn)斗的每一個細節(jié),如同活過來一般,在他腦海中飛速閃過!
分兵繞林(林)!滾坡突襲(山)!
將敵人驅(qū)趕向下方督戰(zhàn)隊的方向(口袋)!
最后射馬擒敵(蛇?致命一擊?)!一切的一切,竟然隱隱與這復(fù)雜圖案的某些部分,不謀而合!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狂喜和戰(zhàn)栗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李策的心防!
他捧著這半本浸透血泥的殘破書冊,如同捧著一件稀世珍寶!
這不是鬼畫符!這是活命的鑰匙!
這是…力量!
他如饑似渴地,用目光一遍遍臨摹著書頁上的圖案,手指無意識地在地上劃動,模仿著那些線條。
那些蝌蚪般的文字,此刻在他眼中也不再是天書,而是蘊含著某種神秘力量的符咒。
總有一天,他要弄懂它們!
就在這時,營房那扇破門,突然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
一道微弱的光線透了進來!
李策渾身汗毛倒豎!
瞬間將書冊死死按進懷里,身體繃緊,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豹子,銳利的目光猛地射向門口!
門口站著一個人。
不是獄卒。
是隊正張猛。
他手里提著一盞光線昏暗的防風馬燈,昏黃的光暈映著他那張依舊沒什么表情、卻少了幾分陰沉的臉。
他似乎剛換過衣服,身上的皮甲也擦洗過,但眉宇間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他的目光,如同探針,在昏暗的營房里掃視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角落里如同受傷野獸般警惕的李策身上。
張猛沒有說話,只是抬起手,朝著李策的方向,扔過來一個小布包。
布包落在李策腳邊的麥草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李策沒有立刻去撿,只是死死盯著張猛。
張猛似乎也沒指望他有什么反應(yīng),提著馬燈,轉(zhuǎn)身就走。
走到門口,他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地丟下一句:
“省著點用。別死了?!?/p>
說完,身影便消失在門外,破門再次被輕輕帶上,隔絕了那點微弱的光線。
營房里重新陷入黑暗。
李策緊繃的身體緩緩放松下來,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
他低頭,借著從門縫透入的最后一絲微光,看向腳邊的布包。遲疑了一下,他伸出手,將那布包撿了起來。
入手沉甸甸的,帶著張猛身上那股淡淡的皮革和鐵銹混合的味道。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布包。
里面,是幾塊粗糙但干凈的布條,一小瓶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黑色藥膏,還有…半塊烤得焦黃、散發(fā)著誘人麥香的…
真正的面餅!
李策捏著那半塊溫熱的餅,看著那瓶藥膏和布條,又望向早已空無一人的門口方向。
冰冷堅硬的心湖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這突如其來的。
帶著施舍意味的“善意”,輕輕觸動了一下,蕩開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藥…
布…餅…
張猛?
他低頭看著懷里那本冰冷的殘書,又看了看手中的餅。*活路…好像…又多了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