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淼在紅燭搖曳的光影里睜開眼時,指尖還殘留著匕首刺入血肉的黏膩感。
前世她死于宴墨白的劍下,劍鋒穿透心臟的瞬間,
她分明看見那個素來清冷如霜的男人眼底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而她藏在袖中的毒針,
也在同一時刻沒入他的頸動脈 —— 他們是彼此的劊子手,也是彼此的催命符??纱丝?,
她穿著繡滿纏枝蓮的大紅嫁衣,頭上的鳳冠壓得脖頸發(fā)酸,身下是鋪著鴛鴦錦的拔步床。
窗外傳來丫鬟輕細的說話聲:“二少夫人醒了嗎?吉時快到了,該去給二叔公請安了。
”二少夫人?二叔公?寧淼猛地坐起身,
銅鏡里映出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 是她十五歲時的模樣,
只是眉宇間少了前世十年權(quán)謀浸染的冷厲。而這具身體的身份,是鎮(zhèn)國公府嫡女寧淼,
剛嫁入晏家,成為晏家長房嫡子晏明軒的妻子。至于那 “二叔公”,
正是晏家最不尋常的存在 —— 宴墨白。
前世那個與她斗了十年、最終同歸于盡的第一謀臣,此刻還是晏家避世不出的 “閑人”。
彼時他尚未卷入奪嫡之爭,只在京郊別院讀書,卻已憑一篇《策論》名動京華,
是人人稱羨的 “高嶺之花”。寧淼攥緊了袖口,那里空無一物,沒有毒針,也沒有匕首。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里翻涌的恨意與震驚 —— 老天讓她重生,
不是讓她沉溺于前世的恩怨,而是給了她一次改寫結(jié)局的機會。可當(dāng)她提著裙擺,
跟著丫鬟穿過晏家抄手游廊,看見那個站在月洞門前的身影時,所有的冷靜還是碎了一角。
宴墨白穿著件月白錦袍,墨發(fā)用玉冠束起,手里捏著卷書,側(cè)臉線條冷硬如刻。
春日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卻像是被他周身的寒氣凍住,連風(fēng)都繞著他走。他抬眼看來,
那雙曾在刑場上看她死去的眸子,此刻盛滿了疏離的平靜,
仿佛只是在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晚輩?!岸俜蛉??!?他開口,聲音清冽如泉水擊石,
帶著恰到好處的長輩威嚴(yán)。寧淼屈膝行禮,指尖在袖中掐出深深的印子:“二叔公。
”這聲稱呼像根刺,扎得她喉嚨發(fā)緊。前世她叫他 “宴大人”,叫他 “政敵”,
叫他 “仇人”,卻從沒想過,有一天會用 “二叔公” 這種帶著倫理束縛的稱謂,
喚那個親手了結(jié)她性命的男人。宴墨白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
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他合上書卷,淡淡道:“剛嫁進來,府里的規(guī)矩多,若有不懂的,
可問管家?!薄爸x二叔公提點。” 寧淼垂著眼,不敢再看他。她怕自己眼底的恨意會泄露,
更怕看見他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 —— 那比前世的劍更讓她難受。轉(zhuǎn)身離開時,
她聽見身后傳來書頁翻動的聲響,每一聲都像是敲在她的心尖上。她知道,
宴墨白定是認(rèn)出她了。重生者的眼神騙不了人。那雙看似平靜的眸子里,
藏著與她同樣的驚濤駭浪。寧淼嫁入晏家的第三日,晏明軒就以 “奉旨巡查江南” 為由,
帶著幕僚離了京。這是她早已預(yù)料到的情節(jié)。前世晏明軒就是個胸?zé)o大志的紈绔,
對朝堂之爭毫無興趣,只愛流連風(fēng)月場所。此次離京,不過是借著巡查的由頭,
去江南尋歡作樂。偌大的長房院落,只剩她和幾個丫鬟嬤嬤。寧淼倒樂得清凈,
每日除了應(yīng)付府里的請安,其余時間都關(guān)在書房里,翻看著晏家的產(chǎn)業(yè)賬簿。
前世她為三皇子籌謀時,
曾無數(shù)次想從晏家的產(chǎn)業(yè)里找到突破口 —— 晏家雖不直接參與奪嫡,
卻手握江南半數(shù)漕運,是各方勢力都想拉攏的對象??赡菚r宴墨白把晏家護得如鐵桶一般,
她連半點縫隙都找不到。如今她成了晏家的二少夫人,倒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少夫人,
二叔公派人送了些書來。” 丫鬟春桃捧著個雕花木盒進來,臉上帶著幾分好奇,
“說是給您解悶的?!睂庬荡蜷_盒子,里面是幾本兵法與策論,
最底下壓著一卷泛黃的《江南漕運考》。她指尖撫過那卷考綱,
心臟猛地一跳 —— 這正是她前世求而不得的東西,宴墨白竟就這么輕易地送來了?
“二叔公還說了什么?” 她強壓著心頭的波瀾問道。“二叔公說,少夫人既嫁入晏家,
多懂些實務(wù)也好?!?春桃回話時,眼神里帶著幾分崇拜,“府里人都說二叔公是神仙人物,
不僅學(xué)問好,還心思細,連少夫人愛讀實務(wù)書都知道。”寧淼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宴墨白哪是心思細,他是太了解她了。前世她為了摸清江南漕運,
曾喬裝成賬房先生混進晏家的漕運碼頭,最后還是被他識破,差點丟了性命。
這卷《江南漕運考》,是示好,還是試探?她把書放回盒子里,
卻在盒底摸到個硬物 —— 是枚羊脂玉扳指,上面刻著個 “墨” 字,
正是前世宴墨白常戴在手上的那枚。寧淼的指尖一顫,扳指落在錦緞上,發(fā)出輕細的聲響。
她突然想起前世刑場上的場景。那時她已無力回天,宴墨白蹲在她面前,摘下手上的扳指,
放在她掌心:“寧淼,若有來生,別再做敵人?!碑?dāng)時她只當(dāng)是勝利者的憐憫,
狠狠將扳指扔在他臉上??扇缃裣雭恚钦Z氣里的悵然,竟不似作假。幾日后,
寧淼借口身子不適,沒去前廳請安。她坐在書房里,對著那卷《江南漕運考》發(fā)呆,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吧俜蛉?!不好了!” 春桃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臉色慘白,“宮里來人了,說…… 說三皇子謀逆,把咱們家牽涉進去了!
”寧淼猛地站起身,手里的筆 “啪” 地掉在紙上,墨汁暈開一大片。三皇子謀逆?
前世三皇子是在奪嫡后期才被逼得謀反,最終兵敗自刎。怎么這一世,竟提前了這么久?
她快步走到窗邊,看見府門外停著幾輛黑色的馬車,車身上印著大理寺的標(biāo)志。
幾個穿著官服的人正跟著管家往里走,神色嚴(yán)肅?!吧俜蛉?,咱們怎么辦???
” 春桃嚇得快哭了,“聽說三皇子的人供出了咱們家的漕運碼頭,
說…… 說咱們給三皇子運過兵甲!”寧淼的腦子飛速運轉(zhuǎn)。
晏家的漕運碼頭確實與三皇子有過往來,但只是普通的貨物運輸,絕沒有運兵甲這回事。
定是有人故意栽贓,想把晏家拖下水。而能在這個時候精準(zhǔn)地找到晏家的把柄,除了宴墨白,
她想不出第二個人。前世宴墨白就是靠這招,斷了三皇子的物資來源,
也讓晏家徹底倒向了后來的太子(也就是前世的贏家)。只是那時她還在三皇子麾下,
曾無數(shù)次想拆穿宴墨白的計謀,卻都被他一一化解。這一世,他竟用同樣的手段,
將她逼到了絕境?!皞滠?,去京郊別院?!?寧淼抓起桌上的玉扳指,塞進袖中。
她要去找宴墨白,問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京郊別院坐落在半山腰,四周種滿了竹子,
清幽得不像塵世之地。寧淼下車時,正好看見宴墨白站在竹籬笆前,手里拿著把鋤頭,
像是在打理菜園。他褪去了錦袍,換上了粗布衣衫,褲腳挽到膝蓋,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腿。
陽光透過竹葉落在他身上,竟少了幾分清冷,多了些煙火氣。聽到腳步聲,他回頭看來,
目光落在寧淼身上時,沒有驚訝,只有平靜:“二少夫人怎么來了?”“二叔公明知故問。
” 寧淼走到他面前,直視著他的眼睛,“大理寺的人已經(jīng)去了晏家,
二叔公就沒什么要解釋的嗎?”宴墨白放下鋤頭,
從旁邊的石桌上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解釋什么?解釋漕運碼頭的事?
”“那些兵甲不是晏家運的?!?寧淼的聲音發(fā)緊,“是你故意讓人栽贓給三皇子,
再把晏家拖進去,好讓晏家不得不依附太子,對不對?”前世的她,
就是這樣被他一步步逼得走投無路,最后只能孤注一擲。宴墨白看著她,突然笑了。
那是寧淼第一次見他笑,不是冷笑,不是假笑,是帶著幾分無奈的輕笑,
像冰雪初融:“寧淼,你還是這么聰明?!彼苯咏辛怂拿郑?/p>
跳過了 “二少夫人” 的稱謂,也跳過了兩人之間那層尷尬的叔嫂關(guān)系。
寧淼的心跳漏了一拍:“你果然認(rèn)出我了?!薄皬哪慵捱M晏家的第一天起,我就認(rèn)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