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黑,走到盡頭。酒杯底磕在玻璃茶幾上,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在過分安靜的客廳里顯得有些突兀。喉間的灼燒感一路蔓延到胃里,點燃了某種虛張聲勢的勇氣。
林薇靠在沙發(fā)里,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窗外那片虛假繁榮的夜景上。蘇晚的話像冰冷的刻刀,一下下將她過去十年的人生剔除得只剩下丑陋的骨架。
雙胞胎。人為走失。封口費。消失的保姆。
每一個詞都淬著毒。
她真的能相信蘇晚嗎?這個姐姐,看起來比周曼更冷,更難以捉摸。她給自己看這些,真的是出于姐妹情?還是僅僅因為自己是她眼下最能刺痛周曼的那把刀?
林薇扯了扯嘴角,一個自嘲的弧度。不重要了。無論蘇晚的目的是什么,她們在“恨周曼”這一點上,目標(biāo)是高度一致的。這就夠了。
她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借助蘇晚的手,把那個毀了她和姐姐人生的女人拉下來。至于之后……林薇的眼神暗了暗,之后再說之后。
她拿起那部新手機,冰冷的金屬外殼貼著她發(fā)燙的掌心。加密號碼。監(jiān)控。毫不掩飾的控制。她像一只主動飛入精密鳥籠的金絲雀,只是這只金絲雀,現(xiàn)在滿心想著的是如何啄傷那個把她關(guān)進另一個籠子的人。
接下來的幾天,蘇晚的公關(guān)團隊高效運轉(zhuǎn)起來。
造型師、禮儀導(dǎo)師頻繁出入頂層公寓,重新打磨林薇的對外形象。她不再是那個只會購物派對、被寵壞的千金小姐,而是“歷經(jīng)磨難卻堅韌不拔、終與親姐姐團聚”的新時代女性代表。
她配合著拍攝了一系列精心構(gòu)圖的照片和短視頻:在啟宸科技總裁辦公室里“探班”蘇晚,姐妹倆相視一笑(盡管那笑容底下各懷鬼胎);參觀慈善畫展,神情專注而略帶憂郁;甚至在一個青年創(chuàng)業(yè)分享會上,她作為“特別嘉賓”簡短發(fā)言,談及“挫折與新生”,臺詞是公關(guān)寫好的,但她演得情真意切,眼圈微紅的樣子被鏡頭精準(zhǔn)捕捉,又賺了一波同情和好評。
輿論持續(xù)發(fā)酵,幾乎是一邊倒地支持她們,唾棄周曼和林家。林氏的股價跌跌不休,幾個進行中的合作項目也陷入停滯。
林薇看著網(wǎng)絡(luò)上那些對自己“勇氣”和“蛻變”的贊美,心里只覺得荒謬又冰冷。她配合著,扮演著蘇晚需要的角色,同時敏銳地觀察著蘇晚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她試圖從中拼湊出蘇晚真正的實力版圖,以及她下一步的計劃。
蘇晚很忙,但偶爾會和她一起吃晚飯。餐桌上,話題大多是圍繞接下來的公開行程和需要注意的細節(jié),語氣公事公辦。偶爾,蘇晚會狀似無意地提起一些林家的事。
“周曼今天試圖聯(lián)系‘星耀’項目的負責(zé)人,想私下質(zhì)押股權(quán)。”蘇晚切著牛排,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狻?/p>
林薇拿勺子的手頓了一下。星耀項目是林家目前唯一還能產(chǎn)生穩(wěn)定現(xiàn)金流的優(yōu)質(zhì)資產(chǎn)。
“她缺錢缺到這個地步了?”林薇問,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只是好奇。
“窟窿比想象的大?!碧K晚抬眼看了她一下,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故作鎮(zhèn)定的表象,“而且,她可能想給自己留點跑路的籌碼?!?/p>
林薇的心微微一沉。
又過了兩天,蘇晚在早餐時遞給她一個輕薄的信封。
林薇打開,里面是一張拍賣會的邀請函,地點在一家私人藝術(shù)會所,時間就在明晚。拍賣品名錄里,多是些珠寶古董。
“這是?”林薇不解。
“一個小型拍賣會,去的多是圈里人?!碧K晚擦了下嘴角,“周曼也會去?!?/p>
林薇的手指瞬間收緊,邀請函被捏出褶皺。
“她還有心情參加拍賣會?”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強撐場面。這是她最后的體面了?!碧K晚放下餐巾,眼神里帶著一種冷冽的玩味,“而且,據(jù)說有一條藍寶石項鏈,是薇薇……是你小時候戴過的,后來被周曼送拍了?!?/p>
林薇猛地抬頭,看向蘇晚。蘇晚的表情沒什么變化,但林薇從她眼里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她在試探自己是否真的對周曼恨到連這種象征過去的物件都無法容忍。
“你想讓我去?!绷洲标愂龅馈?/p>
“去看看也好?!碧K晚語氣隨意,“喜歡就拍下來,當(dāng)是個了結(jié)。不喜歡,就看看她現(xiàn)在的樣子。賬從公司走。”
這是一場演出。蘇晚需要她出現(xiàn)在那個場合,出現(xiàn)在周曼面前,去刺激她,去向所有人展示林家母女徹底決裂的姿態(tài)。
“好。”林薇壓下心頭的翻涌,答應(yīng)下來。
拍賣會當(dāng)晚。
藝術(shù)會所燈火輝煌,衣香鬢影。林薇穿著一身蘇晚助理準(zhǔn)備的黑色修身長裙,簡潔利落,不再是往日偏好的甜美風(fēng)。她挽著蘇晚助理的手臂出現(xiàn)時,瞬間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漫起。鏡頭對準(zhǔn)她,閃光燈亮成一片。
她能感覺到一道毒蛇般的目光死死盯在自己身上。她沒有立刻望去,只是保持著得體的、略帶疏離的微笑,在引導(dǎo)下入座。
直到落座后,她才狀似無意地抬眼,迎向了那道目光的來源。
不遠處,周曼獨自坐在一張小圓桌旁,身邊竟然沒有一個往日簇擁的富太太。她穿著依舊華貴,但妝容掩蓋不住臉上的憔悴和灰敗。她看著林薇,眼神里的怨毒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握著酒杯的手指用力到骨節(jié)泛白。
林薇的心跳在那一刻驟然加速,不是害怕,而是一種混合著恨意和快意的激動。她甚至極輕地、幾不可察地對著周曼的方向,勾了一下唇角。
周曼的臉色瞬間更加難看,猛地扭過頭去。
拍賣開始。一件件展品過去,競價聲此起彼伏。
輪到那條藍寶石項鏈。品相其實一般,但打著“林氏千金舊藏”的噱頭,引起了一些小小的關(guān)注。
“喜歡嗎?”助理低聲問林薇。
林薇看著臺上那串在燈光下閃爍著冷光的項鏈,記憶中似乎并沒有它的存在。這大概又是周曼的某種手段。
“十萬?!绷洲迸e了一下牌,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
全場靜了一下,目光再次聚焦過來。
周曼猛地回頭,難以置信地瞪著林薇。
“十五萬。”另一個角落有人加價。
“二十萬?!绷洲毖燮ざ紱]抬。
周曼胸口劇烈起伏,似乎想舉牌,但最終只是死死捏著拳頭,指甲掐進了掌心。
“二十萬一次,二十萬兩次……”
“二十五萬?!绷洲痹俅伍_口,直接壓死。
無人再跟。
錘音落定。
款項將從啟宸科技的賬戶劃走。林薇成功拍下了自己“童年”的遺物,當(dāng)著它前任主人、也是竊取了她真正人生的仇人的面。
拍賣會中場休息時,林薇起身去洗手間。
果然,在走廊轉(zhuǎn)角,周曼堵住了她。
幾日不見,周曼似乎蒼老了許多,眼里的瘋狂和 desperation(絕望)幾乎不加掩飾。
“薇薇!”她抓住林薇的手臂,力氣大得驚人,聲音壓得低低,卻帶著嘶啞的哭腔,“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被那個賤人騙了!她是在利用你對付林家!對付我!”
林薇用力想甩開她的手,卻沒成功。她冷冷地看著周曼:“利用?比起你騙我的十年,她至少明碼標(biāo)價。”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周曼急切地辯解,眼神慌亂地四處瞟,“媽媽是有苦衷的!都是那個算命先生……對!是他胡說八道!我是為了保護你!那個蘇晚,她命格不好,她會克你的!我送走她是為了你好!”
又是這套說辭。林薇感到一陣惡心反胃。
“放手。”她聲音冰冷。
“薇薇,你聽媽媽說!她給你看的那些都是假的!她找人造假的!”周曼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唾沫星子幾乎濺到林薇臉上,“那個保姆王翠芬是自己辭職回老家的!根本沒什么封口費!蘇晚她就是想奪家產(chǎn)!她恨我,也要毀了你!”
“是嗎?”林薇看著她狗急跳墻的樣子,心里那股恨意越發(fā)洶涌,她故意刺激道,“那為什么王翠芬老家根本沒人?為什么她賬戶當(dāng)年有海外匯款?你為什么那么怕人查?”
周曼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抓著她手臂的手猛地一抖,像是被燙到一樣松開了些:“你……你知道了什么?蘇晚還跟你說了什么?!”
她的反應(yīng),幾乎等于承認了。
林薇心中最后一絲疑慮也徹底消散,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她什么都告訴我了?!绷洲北平徊?,盯著周曼驚慌失措的眼睛,聲音壓得更低,卻像刀子一樣鋒利,“包括你可能……不止是送走她那么簡單?!?/p>
周曼像是被雷劈中,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她瞳孔劇烈收縮,驚駭萬分地看著林薇,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的反應(yīng),遠超林薇的預(yù)期。
難道……蘇晚的猜測是對的?當(dāng)年的事,真的還有更可怕的隱情?!
就在這時,蘇晚的助理及時出現(xiàn),恰到好處地隔開了兩人,語氣恭敬卻不容置疑:“林薇小姐,蘇總來電,詢問您這邊是否順利?!?/p>
周曼像是被驚醒,猛地回過神,眼神復(fù)雜地看了林薇一眼,那里面充滿了恐懼、怨恨和一種極其混亂的情緒,她最終什么也沒說,踉蹌著轉(zhuǎn)身飛快地走了,幾乎是落荒而逃。
林薇看著她的背影,心臟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助理低聲問:“您沒事吧?”
林薇搖搖頭,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翻江倒海的情緒。
“沒事?!彼f,聲音還有些微顫,但眼神卻異常明亮,“我們回去?!?/p>
她拿到了她想要的反應(yīng)。周曼的恐懼,是最好的證據(jù)。
回程的車上,林薇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流光,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拿出那部新手機,點開了那個加密的號碼,編輯了一條短信。
【她怕了。比我們想象的更怕。當(dāng)年的事,可能真的不止是丟棄?!?/p>
幾分鐘后,蘇晚回復(fù)了,只有簡短的三個字。
【知道了?!?/p>
林薇握緊手機,閉上眼睛。
風(fēng)暴,真的要來了。而她,已經(jīng)身處風(fēng)暴中心。車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像一條無聲流淌的河,將拍賣會的喧囂與浮華遠遠拋在后面。車廂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空調(diào)系統(tǒng)發(fā)出極輕微的嗡鳴。
林薇靠著車窗,冰涼的玻璃貼著她的額角,卻無法冷卻她血液里奔流的、混雜著震驚、恨意和一種詭異興奮的情緒。周曼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一遍遍在她眼前閃現(xiàn)。
【她怕了。比我們想象的更怕?!?/p>
那條短信發(fā)出去后,蘇晚只回了三個字,卻像在她沸騰的情緒里投下了一塊冰。
知道了。
蘇晚知道什么?她早就預(yù)料到周曼會是這個反應(yīng)?她所謂的“另辟蹊徑”,指的就是從周曼這種失控的恐懼里尋找突破口?
林薇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姐姐”,心思深得可怕。她似乎總能提前幾步,將所有人的反應(yīng)都算計在內(nèi),包括自己剛才在走廊里對周曼的逼問。
自己是不是……也在她的算計之中?這個念頭讓林薇后背竄起一絲寒意。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蘇晚的助理。對方正平靜地看著前方路況,側(cè)臉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精密儀器。
回到頂層公寓,蘇晚并不在。
助理將拍下的那條藍寶石項鏈放在客廳茶幾上,便禮貌地告辭離開。
冰冷的寶石在燈光下閃爍著幽藍的光,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視著林薇。這條所謂的“童年舊物”,此刻看來更像一個丑陋的證物,證明著周曼的可笑和虛偽。
林薇沒有碰它,轉(zhuǎn)身回了客房。她需要冷靜,需要把今晚發(fā)生的一切,尤其是周曼那個駭人的反應(yīng),仔細捋清楚。
她洗了把臉,看著鏡子里臉色蒼白、眼神卻亮得驚人的自己。過去那個只懂得揮霍和享受的林薇正在快速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仇恨和求知欲驅(qū)動的、陌生的自己。
手機亮了一下,是加密號碼發(fā)來的新信息。
【明早九點,司機樓下等。帶你去個地方。】
沒有多余的字。命令式的口吻。
林薇盯著那條信息,手指收緊。她討厭這種被完全掌控的感覺,但她別無選擇。她回復(fù)了一個字:【好。】
第二天上午九點整,林薇準(zhǔn)時下樓。
黑色的轎車無聲地滑入車流,卻不是往啟宸科技的方向開。車子最終停在了一條老城區(qū)略顯安靜的街道邊,面前是一間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私人咖啡館,門臉不大,招牌上的字跡都有些模糊了。
助理為她拉開車門:“蘇總在里面等您?!?/p>
林薇蹙眉,走了進去。咖啡館里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咖啡豆烘焙的醇香和舊書的味道??腿撕苌?,零散地坐在角落。
蘇晚坐在最里面一個靠窗的卡座,面前放著一臺輕薄筆記本和一杯咖啡。她今天穿得比平時稍顯休閑,但依舊氣場凌厲。
看到林薇,她抬了下眼,示意對面:“坐。”
林薇坐下,服務(wù)生很快送來一杯水,然后悄無聲息地退開。
“帶我來這里干什么?”林薇直接問。
蘇晚合上筆記本,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目光平靜地看著她:“昨晚做得不錯?!?/p>
林薇沒接話,等著她的下文。
“周曼的反應(yīng),證實了我的一個猜測?!碧K晚的聲音壓得很低,確保只有她們兩人能聽見,“她害怕的,不僅僅是當(dāng)年調(diào)換、丟棄孩子的真相被揭露?!?/p>
林薇的心提了起來:“那是什么?”
“我的人,找到了王翠芬兒子的下落?!碧K晚的語氣平淡,卻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彈。
林薇呼吸一窒:“他……還活著?在哪里?”
“在國外。一個小鎮(zhèn)上,改了名字,過得還算平靜?!碧K晚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費了點功夫。他很警惕,幾乎不與國內(nèi)任何人聯(lián)系?!?/p>
“你聯(lián)系上他了?”林薇急切地追問。
“還沒有直接接觸?!碧K晚放下杯子,“但拿到了他這些年的銀行流水。除了當(dāng)年那筆來自海外的‘封口費’,之后每隔幾年,都有一筆不大不小、來源不同的匯款打入他的賬戶,最近的一筆是在三年前?!?/p>
林薇的指尖瞬間冰涼:“是……周曼?”
“匯款賬戶很隱蔽,層層偽裝,最終指向幾個空殼公司,與林家有些間接的、不起眼的關(guān)聯(lián)?!碧K晚看著她,眼神銳利,“更重要的是,時間點很微妙。每一次匯款,都發(fā)生在林家某些重大變動,或者周曼需要處理某些‘麻煩事’的前后?!?/p>
這意味著,王翠芬的兒子,可能不僅僅是被封口,他手里或許還握著別的、能讓周曼持續(xù)感到威脅的東西?;蛘撸苈掷m(xù)匯款,是為了確保他永遠閉嘴,遠走他鄉(xiāng)。
而周曼昨晚那過激的恐懼,似乎也有了更合理的解釋——她害怕的不止是“丟棄”的真相,還有更深、更臟的東西被挖出來。
“我們……要去找他嗎?”林薇的聲音有些發(fā)干。
“現(xiàn)在不是時候?!碧K晚搖頭,“貿(mào)然接觸,可能會打草驚蛇,也可能讓他更加防備。我們需要更有力的東西,讓他愿意開口?!?/p>
“什么東西?”
蘇晚身體微微前傾,聲音更低:“周曼藏起來的那些東西。紙質(zhì)記錄,原始證據(jù)。只有拿到那些,我們才能和他談條件,或者……直接釘死周曼,不需要他開口?!?/p>
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林家老宅。周曼的秘密。
“她還是沒聯(lián)系我?!绷洲滨久?。周曼昨晚嚇成那樣,短期內(nèi)恐怕只會躲著她。
“她會聯(lián)系的?!碧K晚的語氣卻十分篤定,“而且很快。林志雄昨天下午的飛機,回來了。”
林薇一怔。林志雄,她名義上的父親。那個在家里總是顯得有些沉默寡言、被周曼強勢壓著的男人。他在這個時候回來?
“他是……”林薇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定義這個男人。幫兇?懦夫?還是也被蒙在鼓里?
“他是個商人,最看重利益和體面?!碧K晚嘴角勾起一抹冷嘲,“林家現(xiàn)在名聲掃地,股價暴跌,合作中斷。他回來,第一件事絕對不是安撫情緒崩潰的妻子,而是止損?!?/p>
“怎么止損?”
“要么,徹底和周曼切割,棄車保帥。要么……”蘇晚的目光落在林薇臉上,“想辦法挽回你,挽回輿論。畢竟,你現(xiàn)在是‘受害者’,也是輿論同情的對象。只要你愿意‘原諒’,站出來說幾句一家和睦的話,林家的危機就能緩解大半?!?/p>
林薇瞬間明白了:“所以,他可能會來找我?代替周曼來當(dāng)說客?”
“而且會許以重利,打感情牌?!碧K晚點頭,“這是你的機會?!?/p>
“我要答應(yīng)他?”林薇的心跳又開始加快。
“虛與委蛇,套取信息,或者……創(chuàng)造機會回老宅?!碧K晚盯著她,“能做到嗎?”
林薇迎著她的目光,沒有絲毫猶豫:“能?!?/p>
為了找到真相,她什么都能演。
“很好?!碧K晚似乎滿意了,重新靠回卡座,“他會通過助理聯(lián)系你。到時候,你知道該怎么做?!?/p>
談話似乎到此結(jié)束。蘇晚重新打開了筆記本電腦,目光投向屏幕,顯然不打算再說什么。
林薇坐在對面,看著窗外老城區(qū)斑駁的樹影,和自己映在玻璃上那張緊繃的臉。
棋子。她再次清晰地認知到自己的定位。
但這一次,她心甘情愿。
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
手機嗡嗡震動了一下。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林薇看了一眼蘇晚,蘇晚并沒有抬頭,仿佛全然未覺。
林薇深吸一口氣,接聽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年男人恭敬又略帶小心翼翼的聲音:“是……林薇小姐嗎?您好,我是林董的特別助理,姓趙。林董剛回國,非常惦記您。不知您是否方便,林董想約您見一面,聊一聊……”電話那頭的聲音恭敬卻帶著不容錯辨的急切,是林志雄身邊用了多年的老助理趙源。林薇聽著,目光卻落在對面蘇晚的臉上。蘇晚依舊看著電腦屏幕,指尖在觸控板上緩慢滑動,仿佛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對這邊的通話毫不在意。
但林薇知道,她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林董真的很擔(dān)心您,也知道之前……夫人她,唉,做了很多糊涂事,讓您受委屈了?!壁w助理的聲音充滿了恰到好處的惋惜和歉意,“血濃于水啊,林薇小姐,父女之間哪有隔夜仇呢?林董希望有個機會,當(dāng)面跟您解釋,好好聊聊。”
林薇握著手機,指尖微微用力,語氣卻拿捏出一種經(jīng)歷了巨大創(chuàng)傷后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松動:“趙叔……我現(xiàn)在,很亂。我不知道該相信什么。”
她的聲音里帶著輕微的哽咽,表演得恰到好處。
蘇晚的指尖停頓了一下,隨即又繼續(xù)滑動,嘴角似乎幾不可查地彎了一下,快得像是錯覺。
電話那頭的趙助理顯然被打動了,語氣更加懇切:“理解,理解!發(fā)生這么多事,您心里難受是肯定的。所以林董才更想見見您,有些話,必須當(dāng)面說。您看……明天中午,福悅樓的老位置?就您和林董,絕對安靜,沒人打擾。”
福悅樓,林家以前家庭聚餐常去的地方,林志雄確實喜歡那里的隱秘性。
林薇沉默了幾秒,像是在艱難掙扎,然后才輕輕吐出一個字:“……好。”
“太好了!那我這就去回復(fù)林董!明天中午十一點半,車準(zhǔn)時到您樓下接您?”趙助理的聲音透出如釋重負的喜悅。
“不用接?!绷洲毕乱庾R拒絕,立刻意識到語氣太硬,又放緩了補充,“……告訴我地址就好,我自己過去?!?/p>
“好的好的,沒問題!那明天見,林薇小姐您好好休息。”趙助理忙不迭地答應(yīng),似乎生怕她反悔,很快報出了詳細地址和包廂名。
電話掛斷。
車廂里重新陷入寂靜。
林薇看向蘇晚。
蘇晚終于從屏幕前抬起頭,眼神平靜無波:“福悅樓,蘭花閣。他倒是念舊?!?/p>
“我該怎么做?”林薇問。
“吃飯,聽他說。”蘇晚合上電腦,“看他給你開什么價碼。訴苦,賣慘,回憶父女溫情,許諾未來……無非這些。順著他的話,表現(xiàn)得猶豫、掙扎,但對林家還有感情,尤其是對他這個‘父親’。”
“然后呢?”
“然后,告訴他,你恨的是周曼,是她騙了你這么多年,毀了你和……姐姐的人生?!碧K晚說出“姐姐”兩個字時,語氣沒有任何起伏,“讓他覺得,只要周曼付出代價,你是有可能回歸林家,幫他穩(wěn)定局面的?!?/p>
“他會信嗎?”
“他需要相信?!碧K晚的眼神冷了下去,“林家的窟窿比他告訴外人的更大。他現(xiàn)在急需一根救命稻草,而你是目前看起來最有效的那一根。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會試試?!?/p>
“你要我套他的話?關(guān)于公司?還是關(guān)于……過去?”
“見機行事。能套出多少算多少。最重要的是,”蘇晚強調(diào),“創(chuàng)造機會,回老宅。告訴他,你想回去拿點以前的東西,留個念想。或者,暗示他,如果周曼不在的時候,你或許愿意回去‘看看’?!?/p>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終于要走到這一步了。
“他會答應(yīng)?”
“如果他足夠絕望,就會?!碧K晚拿起外套,準(zhǔn)備離開,“保持聯(lián)系。”
她起身,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仿佛剛才只是布置了一項再普通不過的工作任務(wù)。
林薇獨自坐在卡座里,面前的咖啡已經(jīng)冷透。窗外的陽光透過老舊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明天。蘭花閣。
她深吸一口氣,感覺像即將走上舞臺的演員,而臺下唯一的觀眾,卻是最嚴(yán)苛的導(dǎo)演。
次日中午十一點二十五分,林薇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福悅樓蘭花閣門口。
她穿了一身素雅的連衣裙,妝容很淡,甚至刻意突出了些憔悴感,符合一個“深受打擊、內(nèi)心掙扎”的形象。
推開包廂門,林志雄已經(jīng)坐在里面了。
不過幾天不見,他仿佛老了十歲,兩鬢的白發(fā)冒出來許多,眼下的眼袋沉重,以往那種成功商人的從容氣度被一種焦灼和疲憊取代。看到林薇,他立刻站起身,臉上擠出一個混合著激動、愧疚和小心翼翼的笑容。
“薇薇……你來了?!彼曇粲行└蓾?,下意識想上前,又似乎怕唐突了她,動作僵在原地。
“爸?!绷洲钡吐暯辛艘痪?,垂下眼,避開他的目光,走到他對面坐下。
這一聲“爸”,讓林志雄眼眶瞬間有些發(fā)紅,他搓了搓手,連聲道:“好,好,來了就好。餓了吧?先吃點東西,都是你以前愛吃的?!?/p>
桌上確實擺滿了精致的菜肴,很多都是她小時候喜歡的口味。
林薇拿起筷子,卻沒什么胃口,只夾了一根青菜,慢慢吃著。
林志雄看著她,嘆了口氣,聲音沉重:“薇薇,爸爸……對不起你。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是我沒照顧好這個家,沒及時發(fā)現(xiàn)你媽媽她……她鉆了牛角尖,做了那么多錯事?!?/p>
他開始訴苦,從公司經(jīng)營不易,到外界虎視眈眈,再到周曼如何偏執(zhí)如何瞞著他……言語間,盡力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被蒙蔽、無奈又痛心的丈夫和父親。
林薇安靜地聽著,偶爾抬眼看他一下,眼神里適當(dāng)?shù)亓髀冻鰭暝鸵唤z動容。
“……我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绷种拘勐曇暨煅剩鞍职植桓仪竽懔⒖淘?,只希望……只希望你看在父女一場的份上,能給爸爸,給林家一個彌補的機會。公司現(xiàn)在很難,但只要你愿意回來,幫爸爸說幾句話,穩(wěn)定一下局面,將來林家的的一切,都是你的……”
他拋出了誘餌。權(quán)力,財富。
林薇放下筷子,抬起頭,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卻倔強地沒有掉下來:“爸……我不是想要這些。我只是……我只是不明白,媽她為什么要那么做?為什么那么對姐姐?又為什么騙我?那十年,她看著我喊她媽媽,心里難道就不會……”
她適時地哽咽住,說不下去。
林志雄的臉色白了白,眼神閃爍,避重就輕:“她……她是鬼迷心竅了!都是那個該死的算命先生!她也是怕……怕家里不和,怕影響你……”
“真的是這樣嗎?”林薇盯著他,淚水滑落,“還是有什么別的,更可怕的原因?爸,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嗎?”
林志雄被她看得有些狼狽,下意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掩飾慌亂:“還能有什么原因……她就是糊涂了,瘋了!”
“姐姐說……當(dāng)年那個保姆王翠芬,后來失蹤了?!绷洲焙鋈惠p聲說道,像是不經(jīng)意地提起。
林志雄的手猛地一抖,酒液灑出來一些。他臉色驟變,聲音陡然拔高:“她跟你說這個干什么?!這都是沒影子的事!那個保姆就是自己辭職回老家了!”
他的反應(yīng),太大了。幾乎是不打自招。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血液卻燙得厲害。她低下頭,用紙巾擦著眼淚,語氣變得低落又茫然:“我不知道該信誰了……家里到處都是謊言……連我小時候住的房間,那個放著‘薇薇’東西的抽屜……可能也都是假的……”
她說到后面,聲音越來越小,充滿了無助感。
林志雄看著女兒這副樣子,聽著她話里對“家”的懷念和絕望,心頭一軟,又想起如今岌岌可危的形勢,咬了咬牙。
“薇薇,家還是你的家?!彼跑浟苏Z氣,“你想回去看看,隨時都可以。你媽媽她……最近情緒不好,去郊區(qū)的別墅靜養(yǎng)了。老宅現(xiàn)在沒什么人?!?/p>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周曼不在老宅!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看向林志雄,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又帶著不確定的怯意:“真……真的可以嗎?我只是……想拿點以前的東西……有點念想……”
“當(dāng)然可以!”林志雄見她又肯叫“爸”,又流露出對家的眷戀,只覺得事情有了轉(zhuǎn)機,連忙保證,“你想什么時候去都行!我讓趙叔給你安排!或者……要不就今天下午?爸爸陪你回去?”
“不!”林薇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反應(yīng)過激,又放緩聲音,“不用了爸……您那么忙……我自己去靜靜待一會兒就好。讓趙叔……送我去就行?!?/p>
林志雄愣了一下,但看著女兒蒼白脆弱的臉,又想也許她需要獨處,需要時間消化,便點了點頭:“也好。那我讓趙叔安排車和傭人給你開門?!?/p>
他拿出手機,給趙助理打電話吩咐安排,語氣帶著一絲久違的輕松。
林薇低下頭,拿著筷子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成功了。
她拿到了通往真相之門的鑰匙。
而此刻,蘭花閣窗外遠處街角,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yán)?,蘇晚看著手機屏幕上剛剛收到的、來自林薇的加密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