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歷1102年12月21日 冬至
這是一個(gè)沒有故事的小村莊,昨天沒有,今天沒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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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風(fēng)已經(jīng)帶著刺骨的寒意,從青溪村四周的山巒間呼嘯而下。林澗光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枯黃的樹葉在他腳邊打著旋兒。他抬頭望著那條蜿蜒向山外的小路,那條幾乎被雜草淹沒的小路,眼中閃爍著渴望的光芒。
"又在這兒發(fā)呆呢?"一個(gè)粗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打斷了澗光的思緒。
澗光不用回頭就知道是鐵匠張叔。他轉(zhuǎn)過身,看見張叔扛著一捆柴火,黝黑的臉上掛著汗珠,在寒冷的空氣中冒著白氣。
"張叔好。"澗光低聲應(yīng)道,下意識地把手中的破舊的的小書往身后藏了藏。
張叔瞇起眼睛,看清了澗光手中的東西,搖了搖頭:"又是趙叔那兒借來的書?澗光啊,那些都是騙人的故事,外面的世界哪有書上寫的那么好。"
澗光抿著嘴不說話,只是把書本攥得更緊了。這本書的封皮已經(jīng)不知所蹤,里面寫了許多外面世界的奇妙故事,還有一張被磨損得看不清的小小的地圖,澗光每天都會看上一遍。
"你爹找你呢,"張叔嘆了口氣,"說是讓你去后山撿些柴火回來,冬天快到了,得多備些。"
澗光點(diǎn)點(diǎn)頭,小跑著往家方向去了。路過村中央的水井時(shí),他遇到了正在打水的李嬸和她女兒小翠。
"澗光哥!"小翠眼睛一亮,朝他揮手。小翠比澗光小兩歲,圓圓的臉蛋被寒風(fēng)吹得通紅。
澗光勉強(qiáng)擠出一個(gè)笑容,匆匆點(diǎn)頭算是打招呼。他聽見身后李嬸低聲對小翠說:"別總纏著澗光,那孩子整天想些不切實(shí)際的東西..."
澗光的腳步頓了一下,胸口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他加快腳步,幾乎是跑著離開了。
林家的木屋在村子?xùn)|頭,是父親林澗山親手搭建的。澗光推開門時(shí),父親正在修補(bǔ)一張漁網(wǎng),母親則在灶臺前忙碌著,屋里彌漫著燉菜的香氣。
"爹,張叔說您找我?"澗光站在門口,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
林澗山抬起頭,濃密的眉毛下是一雙銳利的眼睛。他放下漁網(wǎng),拍了拍身邊的木凳:"坐。"
澗光小心翼翼地坐下,心跳加速。每次父親這樣嚴(yán)肅地叫他坐下,準(zhǔn)沒什么好事。
"聽說你又去趙老頭那兒借書了?"林澗山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卻讓澗光的后背繃緊了。
"嗯..."澗光低著頭,"就是...就是看看..."
"看看?"林澗山嘆了口氣,"澗光,你已經(jīng)十二歲了,該學(xué)著做些正經(jīng)事了。那些書里的故事都是假的,外面的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澗光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倔強(qiáng):"可是趙爺說——"
"趙老頭去過山外一次就以為自己什么都知道了,"林澗山打斷他,"結(jié)果呢?差點(diǎn)把命丟在外面,要不是村里人去找他,他現(xiàn)在骨頭都爛在山溝里了。"
澗光咬住下唇。趙老頭是村里唯一去過山外的人,雖然那已經(jīng)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每次他說起山外的見聞,澗光都聽得入迷。穿著鐵甲的騎士,熱鬧的市集和金碧輝煌的教堂...這些在青溪村都是不可想象的。
"我...我就是想知道..."澗光的聲音越來越小。
林澗山的表情軟化了一些。他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澗光,我們山里人有山里人的活法。你爺爺,你太爺爺,世世代代都在這青溪村生活,不也過得很好嗎?"
澗光沒有回答。他知道父親說的有道理,可每當(dāng)他站在村口,望著那條消失在山間的小路,心里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躁動。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召喚他,又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正在遠(yuǎn)方等待著他。
"去后山撿些柴火吧,"林澗山站起身,結(jié)束了談話,"天快黑了,別走太遠(yuǎn)。"
澗光默默拿起門口的竹筐和繩索,向后山走去。路過趙老頭家時(shí),他看見老人正坐在門前的石凳上曬太陽。趙老頭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頭發(fā)全白,背也駝了,但眼睛依然明亮。
"澗光!"趙老頭朝他招手,"過來,老頭子有話跟你說。"
澗光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趙爺爺神秘兮兮地從懷里掏出一個(gè)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一塊銹跡斑斑的懷表。
"看,"趙老頭的眼睛里閃著光,"這是我從山外帶回來的。按這里,蓋子就會彈開。"
澗光接過懷表,按照指示按下按鈕。懷表發(fā)出"咔嗒"一聲輕響,蓋子彈開了。里面的指針早已停止走動,但表蓋內(nèi)側(cè)有一張小照片,是一個(gè)年輕女子的肖像。
"這是..."澗光好奇地問。
"山外的姑娘,"趙老頭的聲音突然變得遙遠(yuǎn),"我答應(yīng)過要回去找她的..."
澗光從未聽趙爺爺提起過這件事。他小心地?fù)崦鴳驯恚胂笾莻€(gè)年輕女子等待愛人的模樣。這比任何冒險(xiǎn)故事都更讓他心潮澎湃。
"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危險(xiǎn)嗎?"澗光輕聲問。
趙老頭的眼神黯淡下來:"危險(xiǎn),也不危險(xiǎn)。最危險(xiǎn)的是...你可能會忘記自己是誰。"
澗光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他沒有追問。遠(yuǎn)處傳來母親的呼喚聲,他趕緊把懷表還給趙爺爺,匆匆告別。
后山的樹林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幽深。澗光熟練地?fù)焓爸葜Γ芸炀脱b滿了半個(gè)竹筐。他走到一處小山坡上,從這里可以看到整個(gè)青溪村——幾十戶人家錯(cuò)落有致地分布在山谷中,炊煙裊裊升起,在漸暗的天色中顯得格外溫暖。晚霞映照著整個(gè)村落,多美好啊,美好的,好像夢一樣。
澗光突然感到一陣鼻酸。他愛這個(gè)村莊,愛這里的一草一木,愛這里的人們??蔀槭裁?,為什么他的心總是無法平靜?為什么他總是夢見那些從未見過的景象?
"澗光!澗光!"一個(gè)熟悉的聲音從山下傳來。是小翠,她氣喘吁吁地跑上山坡,"你爹讓你快回去,說是要下雪了!"
澗光抬頭看了看天色,果然,北方的天空已經(jīng)陰沉下來。他迅速捆好柴火,和小翠一起往山下跑去。
第一片雪花飄落時(shí),他們剛好跑到村口。澗光停下腳步,回頭望去。那條通往山外的小路已經(jīng)被飄雪模糊了輪廓,仿佛從來就不存在一樣。
"澗光哥,你怎么了?"小翠疑惑地看著他。
澗光搖搖頭:"沒什么。"他頓了頓,突然問道,"小翠,你有沒有想過...山外面是什么樣子?"
小翠眨了眨眼睛:"沒想過。爹說山外面都是壞人。"
澗光沒有反駁,只是默默地把這個(gè)回答記在心里。也許父親是對的,也許趙爺是對的,也許他們都不完全對。但有一點(diǎn)是確定的——他,林澗光,還沒有勇氣踏上那條被雪覆蓋的小路。
晚飯時(shí),澗光心不在焉地扒拉著碗里的飯菜。母親擔(dān)憂地看著他:"澗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有,"澗光勉強(qiáng)笑了笑,"就是...有點(diǎn)累。"
林澗山看了兒子一眼,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吃完飯?jiān)琰c(diǎn)休息吧。"
夜里,雪下得更大了。澗光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聽著雪花輕輕拍打窗戶的聲音。他想起白天趙爺爺?shù)膽驯?,想起那個(gè)陌生的女子肖像,想起父親擔(dān)憂的眼神,想起小翠天真的回答...
他翻了個(gè)身,從枕頭下摸出那本破舊的沒有封面的小書。借著微弱的油燈光,他再次沉浸在外面世界奇幻故事的無限遐想中
"有一天..."澗光輕聲對自己說,卻又停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氣說出"我要離開"這樣的話。內(nèi)心深處,一個(gè)細(xì)小的聲音不斷質(zhì)疑著:你憑什么認(rèn)為自己能在外面的世界生存?
澗光合上書,吹滅了油燈。黑暗中,他蜷縮成一團(tuán),像一只害怕冬天的小獸。窗外,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個(gè)青溪村與外界徹底隔絕。
明天,雪會覆蓋一切。那條小路,那些幻想,那些猶豫和恐懼,都會被潔白的雪暫時(shí)掩埋。直到來年春天,冰雪消融時(shí),一切又會重新浮現(xiàn)。
但此刻,在這個(gè)寒冷的冬夜,林澗光只是一個(gè)十二歲的山村少年,一個(gè)既向往遠(yuǎn)方又害怕離開家的孩子。他閉上眼睛,在雪落的沙沙聲中,漸漸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