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像被高壓電流穿過,只剩下持續(xù)的嗡鳴。
時間,空間,一切都扭曲了。
我身邊的陳雪,穿著黑色作戰(zhàn)服,冷靜、強(qiáng)大,是我在這地獄里唯一的浮木。
倉庫中央的那個女孩,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連衣裙,瘦弱、文靜,是我上一世所有悔恨和痛苦的源頭。
兩個陳雪。
一個來自現(xiàn)實。
一個來自我深信不疑的“記憶”。
哪個是真的?
或者……哪個才是假的?
“她是誰?”身邊的陳雪開口了,聲音里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她也在看著那個女孩,眼神里充滿了匪夷所思的震驚。
是啊,任誰看到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坐在一個滿是詭異娃娃的倉庫里,都不可能保持絕對的冷靜。
老王沒有這份困惑,他的反應(yīng)更直接。
“回答我!不許動!”他的槍口穩(wěn)穩(wěn)地指著女孩的頭,“你是什么東西?”
倉庫里的女孩,那個“我記憶中”的陳雪,終于有了完整的反應(yīng)。她沒有看老王,甚至沒有看我身邊的陳雪。
她的目光,越過了所有人,精準(zhǔn)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雙眼睛,空洞,安靜,卻又像藏著一個旋渦,要將我的靈魂都吸進(jìn)去。
然后,她笑了。
嘴角微微翹起,一個蒼白而純真的笑容。
“林舟哥?!?/p>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像羽毛拂過耳廓,卻在我腦中炸開一個驚雷。
轟!
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她認(rèn)識我!
她果然認(rèn)識我!
這一刻,我腦子里那些關(guān)于“我是巢穴”的瘋狂念頭,和眼前這詭異的一幕,完美地縫合在了一起。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我喉嚨干得像要冒煙,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艱難。
“我一直在這里等你啊。”女孩歪了歪頭,動作天真得像個孩子,“等你……回家?!?/p>
回家?
這里是家?
我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撞上一個堅實的胸膛。是老王。
“林舟,你認(rèn)識她?她到底是什么情況?跟我們之前遇到的那些東西有關(guān)嗎?”老王的聲音壓得很低,充滿了急切。
我沒法回答。
我怎么回答?
告訴他,眼前這個女孩是我上一世的鄰居,因為我給了她一包餅干,她就出賣了我,害我被他,老王,親手砍死?
而現(xiàn)在,砍死我的兇手,和我一起,來抓害死我的叛徒?
這他媽算什么?地獄笑話嗎?
我的沉默,讓現(xiàn)場的氣氛更加凝固。
身邊的陳雪,那個女隊長,終于從看到另一個自己的沖擊中回過神。她不愧是受過嚴(yán)格訓(xùn)練的軍人,立刻抓住了關(guān)鍵。
“你的項圈,是不是因為她才有反應(yīng)?”她問我。
我艱難地點頭。
沒錯,那個讓我皮膚灼痛的項圈,此刻正瘋狂地發(fā)出高溫,像是在響應(yīng)女孩的召喚。腦子里的嗡鳴聲,就是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她就是“引力”的中心。
“所有單位注意,目標(biāo)確認(rèn)?!标愌χㄓ嵠骼潇o下令,“目標(biāo)具有極高的迷惑性,可能是某種精神控制型個體,所有人,守住心神,不要跟她對視!”
她說著,自己卻死死盯著那個女孩。
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一個英姿颯爽,一個詭異文靜,就這樣對視著。
倉庫中央的女孩,那個“記憶陳雪”,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低下頭,重新拿起那根針,輕輕地,給手里的布娃娃縫上了另一只紐扣眼睛。
她的動作很慢,很優(yōu)雅。
“你們不該帶他來的?!彼贿吙p,一邊輕聲說,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我們每個人的耳朵里,“他是我的,你們不能搶走他?!?/p>
她的語氣,就像是在討論一件屬于自己的玩具。
“妖言惑眾!”老王怒喝一聲,“最后一次警告!舉起手來!”
女孩對他的警告充耳不聞。
她縫好了娃娃的眼睛,舉起那個丑陋的布娃娃,對著它,露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然后,她將那個布娃娃,輕輕地放在了地上。
就在布娃娃接觸地面的瞬間。
“咔嚓。”
一聲輕響。
倉庫里,那上百個形態(tài)各異的娃娃,它們的頭,全都扭了過來。
一百多雙眼睛,塑料的,玻璃的,陶瓷的,紐扣的……齊刷刷地,看向了我們。
一股涼氣從我的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小心!”陳雪厲聲大喊。
晚了。
“嘻嘻嘻嘻……”
一陣陣孩童的嬉笑聲,從那些娃娃的嘴里發(fā)出來,尖銳,詭異,重重疊疊,匯成一股能刺穿耳膜的聲浪。
離我們最近的一個金發(fā)塑料娃娃,突然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它的四肢以一種反關(guān)節(jié)的角度扭曲著,速度快得像一只蜘蛛,尖叫著朝一名隊員的腳踝撲去!
“開火!”
“砰!砰!砰!”
槍聲瞬間炸響,隊員反應(yīng)極快,一腳踹開那個撲來的娃娃,同時扣動扳機(jī)。
子彈精準(zhǔn)地命中了娃娃的身體,塑料碎片四處飛濺。
但那娃娃仿佛沒有痛覺,身體被打爛了一半,依舊瘋狂地朝前爬行。
更多的娃娃“活”了過來。
一個陶瓷娃娃邁著僵硬的步伐,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塊鋒利的瓷片。
一個巨大的布偶熊,身體里發(fā)出了沉悶的嘶吼,搖搖晃晃地站起,擋在了女孩的身前。
整個倉庫,變成了一個活過來的、瘋狂的玩具地獄。
我們五個人背靠背圍成一圈,槍口不斷噴出火舌,將那些撲上來的娃娃打得粉碎。
但這些東西根本殺不完!
它們悍不畏死,源源不絕。
“該死!這些到底是什么鬼東西!”一名隊員怒吼著,換上了新的彈匣。
“別浪費子彈!打那個女的!她是核心!”老王吼道,槍口轉(zhuǎn)向了倉庫中央。
但那個巨大的布偶熊,像一面墻,擋住了所有的射擊路線。子彈打在它身上,只能爆開一團(tuán)團(tuán)棉絮。
混亂中,我看到那個女孩,依舊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堆娃娃中間。
她沒有看我們,也沒有看那些瘋狂的娃娃。
她只是看著我。
她的眼神里,帶著一絲憐憫,一絲……寵溺?
“林舟哥,”她的聲音再次響起,輕而易舉地穿透了槍聲和尖叫聲,直接在我腦海中回響,“你看,他們多粗暴啊?!?/p>
“他們不懂你?!?/p>
“只有我懂。”
“你的恐懼,你的孤獨,你的不安……我都嘗過,那是最美味的佳肴?!?/p>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
這些話……
“你以為你重生了,對不對?”
她笑了,像一個揭曉謎底的魔術(shù)師。
“你以為你回到了末世前一個月,囤積物資,加固堡壘,把所有人都拒之門外,你就能活下去?!?/p>
“你以為你掌握了所有人的命運,你以為你知道老王會背叛你,知道我會出賣你。”
我的呼吸停滯了。
她怎么會知道?
這些是我最深處的秘密!是我重生的最大依仗!
“不,林舟哥,你搞錯了?!?/p>
“那不是你的記憶?!?/p>
“那是……我寫給你的劇本啊?!?/p>
劇本……
劇本!
這個詞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我的腦漿上。
“為了讓你成為最完美的‘巢穴’,我需要你足夠恐懼,足夠偏執(zhí),足夠孤獨?!?/p>
“所以,我給了你一段記憶。一段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在絕望中死去的記憶?!?/p>
“你看,效果多好?!?/p>
女孩的聲音里充滿了愉悅。
“你把自己關(guān)起來,隔絕一切。你的恐懼和孤獨,就像黑夜里的燈塔,為我指明了方向。你以為你在建造庇護(hù)所?”
“不,你是在為我筑巢。”
倉庫里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槍聲,吼聲,娃娃的尖叫聲……我什么都聽不見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那魔鬼般的話語,和我自己越來越粗重的喘息。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根本沒有重生。
根本沒有預(yù)知未來。
我不是什么天選之子,我只是一個被選中的……培養(yǎng)皿。
我那三年的地獄掙扎,我被老王砍死的痛苦,我被喪尸分食的絕望……全都是假的!全都是被植入的!
目的,就是為了把我塑造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一個自私、偏執(zhí)、與世隔絕的怪物!
一個……最適合“它”降臨的溫床!
“噗嗤?!?/p>
是刀刃入肉的聲音。
我猛地回神,看到身邊的陳雪悶哼一聲,她的手臂上,被一個手持餐刀的玩偶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瞬間染紅了作戰(zhàn)服。
“隊長!”
“媽的!這些鬼東西!”
老王和隊員們又驚又怒,火力更加密集。
而我,還沉浸在真相帶來的巨大沖擊中,無法自拔。
我看向老王。
他正怒吼著,用槍托將一個撲上來的娃娃砸得稀爛,動作兇悍,眼神里滿是軍人的悍不畏死。
這就是……“記憶”里那個為了食物砍死我的保安?
我又看向身邊的陳雪。
她忍著痛,單手換彈匣,眼神冷靜得可怕,繼續(xù)指揮戰(zhàn)斗。
這就是……“記憶”里那個為了活命出賣我的柔弱女大學(xué)生?
假的。
全都是假的。
我才是那個問題。
我不是在對抗末日。
我就是末日本身。
“啊啊啊啊啊啊?。。 ?/p>
我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巨大的羞恥、憤怒、悔恨、恐懼,像火山一樣從我的胸腔里噴發(fā)出來!
我恨!
我恨這個玩弄我命運的鬼東西!
我也恨我自己的愚蠢!
我竟然一直活在一個虛假的仇恨里!把所有人都當(dāng)成敵人!
“閉嘴!??!”
我朝著倉庫中央的女孩,發(fā)出了我此生最歇斯底里的怒吼。
那一瞬間,項圈的灼痛和腦中的嗡鳴,達(dá)到了頂峰。
然后,有什么東西,在我身體里碎裂了。
一股黑色的、帶著硫磺氣味的熱流,從我的心臟涌向四肢百??!我的眼睛里,血管根根爆現(xiàn),視野變成了一片血紅!
“嗯?”
倉庫中央的女孩,第一次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她似乎沒想到,我,這個她精心培育的“巢穴”,竟然會爆發(fā)出如此強(qiáng)烈的反抗。
而那些原本瘋狂攻擊我們的娃娃,動作齊齊一滯。
它們?nèi)纪A讼聛?,扭過頭,空洞的眼睛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但這一次,它們的眼神里,不再是攻擊性,而是……迷茫。
像是一群接收到兩個矛盾指令的機(jī)器人,徹底宕機(jī)了。
“林舟?”
老王也察覺到了我的異常,他回頭看我,眼神里充滿了警惕。
我沒有理他。
我死死地盯著那個女孩,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我的身體在發(fā)生某種變化,我能感覺到,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正在我的肌肉里奔涌。皮膚下的黑色紋路變得滾燙。
“林舟!站??!危險!”陳雪厲聲喝道。
我充耳不聞。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
那個給我植入虛假記憶,把我當(dāng)成玩物和容器的罪魁禍?zhǔn)祝?/p>
女孩臉上的驚訝,慢慢變成了一種新的、更興奮的情緒。
“有意思……真有意思……”她喃喃自語,“憤怒……不甘……竟然能產(chǎn)生這樣的‘味道’?!?/p>
“原來,恐懼不是唯一的養(yǎng)料?!?/p>
她看著我,就像一個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的科學(xué)家。
“來吧,林舟哥?!彼龔堥_雙臂,臉上的表情近乎癡迷,“讓我看看,我的‘巢’,究竟能給我?guī)硎裁礃拥捏@喜?!?/p>
她話音剛落,那個巨大的布偶熊,再次動了。
它發(fā)出一聲咆哮,邁開沉重的步伐,巨大的熊掌,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朝我當(dāng)頭拍下!
我沒有躲。
我只是抬起了我的右手。
在老王和陳雪震驚的目光中,我的手臂上,皮膚寸寸裂開,黑色的角質(zhì)層像鱗片一樣瞬間覆蓋了上來,五指變得尖銳如爪。
“砰!?。 ?/p>
熊掌和我的手爪,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沒有想象中我被拍成肉泥的畫面。
一聲巨響之后,那個巨大的布偶熊,竟然被我……單手擋住了。
棉絮和布料在巨大的力量下撕裂。
我抬起頭,血紅的眼睛里滿是瘋狂的殺意。
“驚喜?”
我咧開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
“我會給你……絕望!”
我怒吼一聲,手臂上的力量再度爆發(fā),黑色的爪子,硬生生地撕開了布偶熊的身體,將它從中間,撕成了兩半!
棉絮,像是下了一場骯臟的雪,飄散在整個倉庫。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鎮(zhèn)住了。
老王張著嘴,手里的槍都忘了舉起。
兩名隊員目瞪口呆。
陳雪捂著流血的手臂,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而倉庫中央的女孩,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了。
我撕碎了布偶熊,一步一步,踏過滿地的娃娃殘骸,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們之間的距離,不到三米。
那種源自我腦海的“引力”,此刻強(qiáng)烈到了極點。我能清晰地“看”到,她和我之間,有無數(shù)條看不見的黑色絲線連接著。
她是我的一部分。
我也是她的一部分。
我們是共生,也是宿敵。
“你……你怎么可能……”她終于無法保持那份從容,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顫抖,“‘巢’怎么可能反抗‘核心’?這不符合規(guī)則!”
“去你媽的規(guī)則!”
我用盡全身力氣咆哮,腳下猛地發(fā)力,整個人像炮彈一樣沖了過去!
我要殺了她!
哪怕同歸于盡!我也要親手撕碎這個玩弄我的一切的混蛋!
就在我的爪子即將觸碰到她的脖子時。
“林舟!住手!”
一聲暴喝,伴隨著凌厲的風(fēng)聲,從側(cè)面襲來。
是老王!
他不知何時沖了過來,竟然放棄了用槍,而是用他那軍用格斗術(shù)里最兇狠的一記肘擊,狠狠地砸向我的太陽穴!
這一擊,又快又狠,完全是奔著讓我失去行動能力去的。
我此刻的反應(yīng)速度遠(yuǎn)超常人,下意識地偏頭躲避。
但他的目標(biāo),似乎根本就不是我。
“砰!”
老王的身體,和我擦肩而過,一往無前地,撞在了那個女孩的身上。
他用自己的身體,像一輛坦克,將那個女孩死死地?fù)涞乖诘兀?/p>
“小雪!動手!”老王用盡全身力氣壓制著女孩,回頭對陳雪大吼,“用那個!”
陳雪瞬間反應(yīng)過來。
她從腰間解下一個銀色的金屬手提箱,迅速打開,從里面取出一支造型奇特的注射槍。
槍頭,是一根閃爍著幽藍(lán)色光芒的針劑。
“控制住他!”陳雪對兩名隊員下令。
那兩名隊員如夢初醒,立刻沖上來,一左一右,死死地架住了我的胳膊。
我瘋狂地掙扎,但身體里那股暴戾的力量,在布偶熊被撕碎后,似乎正在快速消退。黑色的角質(zhì)層褪去,身體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和虛弱。
“放開我!我要殺了她!”我嘶吼著。
“你冷靜點!”架住我的一個隊員吼道,“你差點殺了王隊!”
我愣住了。
王隊?
老王……是他們的隊長?
我看向地上,老王正用一種類似柔術(shù)的技巧,將女孩的四肢死死鎖住。那女孩在他身下瘋狂地尖叫掙扎,發(fā)出的聲音已經(jīng)不再是人聲,而是某種高頻的聲波,刺得我耳膜生疼。
“快!我快壓不住了!”老王滿頭大汗,臉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陳雪一個箭步上前,毫不猶豫地,將那支幽藍(lán)色的針劑,狠狠地扎進(jìn)了女孩的脖子!
“滋——”
藍(lán)色的液體被瞬間注入。
女孩的尖叫戛然而論。
她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就像斷了電的機(jī)器,徹底癱軟了下去,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