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鴉
辰時末，日頭剛越過屋脊，雪又細若鵝絨。
阿照蹲在棚前藥爐旁，拿火鉗撥炭，余光里掠過一道黑影——從檐角俯沖，擦過她耳畔，“啪”地落在窗欞。
是一只鴉。
通體漆黑，唯尾羽末端一點朱紅，像蘸了朱砂的狼毫。
它歪頭看阿照，喙里銜著半截竹筒，筒口以黑蠟封口，蠟上壓一枚小小篆印——“幽”。
阿照伸手，黑鴉并不躲，把竹筒放在她掌心，振翅欲走。
“等等?！?/p>
阿照指尖在它翼尖一點，取下一根絨羽。
黑鴉似乎不滿，嘎地低叫，掠空而去，轉眼沒入雪幕。
（二）朱函
竹筒寸許長，指腹粗細，封口蠟丸冷得像鐵。
阿照回屋，用銀刀沿蠟縫劃開，倒出一卷薄如蟬翼的黑紙。
紙展開，僅兩指寬，字跡卻是朱筆，殷紅似血：
“欲解桃花劫，三日后亥時，桃都舊址風雨渡。
攜青竹紋者同行。
若遲一刻，風雪埋骨?！?/p>
落款沒有姓名，只畫了一瓣桃花，五缺其一。
燼淵斜倚在榻上，肩傷未愈，臉色仍白。
阿照把黑紙遞給他。
燼淵只看一眼，指節(jié)便微微收緊，黑紙邊緣被捏出細褶。
“風雨渡……”他聲音極低，“那是我家的舊渡口。”
阿照挑眉：“你家的？”
燼淵抬眼，眸色深得像井：“七年前，桃都大火，渡口沉江，已無人跡?！?/p>
（三）暗紋
阿照把黑紙放在燈焰上熏。
火舌一舔，紙背漸漸浮出淺金紋路——是一幅極細的地圖：
從落雪鎮(zhèn)往北，過落星嶺，越白骨崖，至桃都舊址；
風雨渡在舊址西南，江心有一石塔，塔影正指子夜月。
燼淵看著那紋路，忽然伸手，指尖落在江心塔旁，一處極小的竹葉標記。
“這里，”他聲音發(fā)啞，“是我父親埋劍之地。”
阿照側頭：“父親？”
燼淵垂眸：“也是青竹一脈的最后守劍人?！?/p>
（四）留與不留
阿照把黑紙折起，塞進腰間荷囊。
“我去。”
燼淵按住她手腕：“幽都的局，你不該卷進來。”
阿照笑：“我卷得還少？”
她指了指藥箱，“昨晚那支桃木箭，書生那幅《桃都春雪圖》，還有你掌心的青竹紋——哪一樣不是沖我來的？”
燼淵沉默片刻，道：“至少，讓我同行。”
阿照看他肩：“傷？”
“死不了?！?/p>
“那就一起死。”阿照輕快地說完，轉身去收拾藥箱。
（五）風聲
午后，落雪鎮(zhèn)忽然來了陌生人。
三個灰衣人，牽著黑驢，驢背上馱著長形木箱。
他們挨家挨戶打聽“會醫(yī)術的姑娘”，出手極闊，一錠銀子只問一句話。
阿照在棚里碾藥，聽得隔壁豆腐嬸子高聲：“照姑娘？她一早出門看診去了！”
灰衣人對視一眼，留下銀子，牽著驢往鎮(zhèn)外走。
阿照碾藥的手未停，唇角卻微微勾起。
她低聲哼起一支舊調——
“桃都雪，埋千骨；
青竹生，劫不復……”
燼淵在屋內擦竹，聞聲抬眼。
竹光映他眸底，像一泓深潭，終于起了漣漪。
（六）啟程
未時，一輛青布小車悄悄駛出落雪鎮(zhèn)。
車轅上坐著阿照，身披灰鼠斗篷，腳邊藥箱沉沉。
車簾半卷，燼淵倚在廂壁，膝上橫著那節(jié)三尺青竹，竹節(jié)處一道新裂，用紅線纏了。
雪又開始下。
車轍碾過雪地，留下兩行車痕，筆直向北。
車轍盡頭，殘陽如血，染紅了天邊的烏云，像一瓣巨大的、缺了一角的桃花。
——第4節(ji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