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走出西安火車站，午后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站前廣場上人聲鼎沸，
出租車司機操著濃重的陜西方言招攬客人。賣烤紅薯的小推車冒著熱氣，
一切都和她半年前離開時一模一樣。可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箱輪在凹凸不平的地磚上發(fā)出咔噠咔噠的響聲，像是在輕聲的訴說著她的歸途。一年前，
這個箱子里裝的是考研復(fù)習(xí)資料和滿滿的雄心壯志。
現(xiàn)在里面只有幾件換洗衣物、幾本邊角磨損的文學(xué)書籍，
還有那只裝在臨時鳥籠里的畫眉鳥小音?！懊琅?，住店不？有熱水 wifi。
”一個中年婦女湊過來問。林薇搖搖頭，繼續(xù)往前走。她的積蓄已經(jīng)所剩無幾，得省著點花。
走過解放路，熟悉的市井氣息撲面而來。路邊的肉夾饃攤子排著長隊。
五金店門口坐著搖扇子的老大爺，美容美發(fā)店的音響放著過時的網(wǎng)絡(luò)神曲...。
這一切曾經(jīng)讓她覺得親切，如今卻只感到格格不入。她在公交站等了二十分鐘，
才擠上那趟開往城中村的公交車。車上擠滿了下班的人，汗味和香水味混雜在一起。
林薇緊緊護著鳥籠，小音在顛簸中顯得有些不安。租住的房間在城中村一棟自建房的五樓，
十平米的空間里擠著一張床、一個衣柜和一張桌子。月租五百，押一付三，
幾乎花光了她最后一點積蓄。放下行李，她先給小音換水添食。畫眉鳥在籠子里跳來跳去，
發(fā)出清脆的鳴叫?！熬褪Ｄ闩阒伊??！绷洲陛p聲說，手指伸進籠子輕輕撫摸小音的羽毛。
鳥是在西安西倉鳥市買的。那天她剛被第五家公司拒絕，走在回租處的路上，
看見這只棕色的畫眉被擠在一堆色彩斑斕的鸚鵡中間，顯得那么不起眼。
她鬼使神差地花八十塊錢買下了它，仿佛救下它就能證明自己還不是一無是處。夜幕降臨，
城中村卻更加喧鬧起來。樓下小吃攤的炒菜聲,隔壁夫妻的吵架聲，遠處工地的施工聲，
交織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林薇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霉變的斑點發(fā)呆。
她的思緒飄回了大學(xué)時代。那時的她是文學(xué)院的才女，老師們都說她前途無量。
大二時她組織的“唐宋詩詞吟誦會”座無虛席，她穿著租來的漢服，朗誦《春江花月夜》，
臺下掌聲雷動。結(jié)束后，同學(xué)們把她拋向空中，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真的能飛。
還有圖書館古籍閱覽室里的那些下午，陽光透過老式的木格窗，
在泛黃的書頁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總是和陳昊坐在靠窗的位置，偶爾相視一笑，
然后又各自埋首書海。陳昊是建筑系的才子，兩人被稱為文學(xué)院和建筑系的“金童玉女”。
“薇薇，你以后一定會成為著名作家，”陳昊常說?！拔乙獮槟阍O(shè)計一個面朝大海的書房，
全是落地窗，讓你在最好的環(huán)境里寫作?！彼偸切χ卮穑骸澳悄隳?？大建筑師，
是要去設(shè)計地標建筑嗎？”“當然，然后在地標建筑的頂層給你建那個書房。
”回憶太過美好，反而成了此刻最鋒利的刀。林薇把臉埋進枕頭，試圖阻擋那些畫面。
小音在籠子里輕輕跳動，發(fā)出細微的聲響，像是在安慰她。枕頭下壓著考研成績單。
357分，離夢想的北大文學(xué)院只差3分。就是這3分，改變了一切。
她記得查分那天的每一個細節(jié)，顫抖的手，飛快的心跳，然后是無法呼吸的絕望。
陳昊考上了清華建筑系研究生，而她，失敗了?！皼]關(guān)系，明年再戰(zhàn)！”她強顏歡笑。
陳昊的眼神卻開始閃躲。一周后，他發(fā)來分手的消息：“異地戀太辛苦了，
我們的未來方向也不同了?！闭鎸嵲蛩麄兌夹闹敲鳌Ｋ呦蛄烁叩钠脚_，而她，
停滯不前。第二天，林薇開始找工作。她在各大招聘網(wǎng)站投簡歷，跑人才市場，
甚至沿著大街一家家店問是否招人。現(xiàn)實比想象中更加殘酷。沒有高學(xué)歷，豐富的專業(yè)技能，
想找到與文學(xué)相關(guān)的工作難如登天。最后，她只能在一家小型培訓(xùn)機構(gòu)當語文老師。
工作枯燥而疲憊。她每天要教六節(jié)課，面對十幾個為應(yīng)試而學(xué)習(xí)的學(xué)生。
機構(gòu)的教室是由居民樓改造的，狹小悶熱，空調(diào)時好時壞。有時候上課上到一半，
窗外會傳來隔壁店鋪播放的秦腔，與她的詩詞講解形成奇特的對比。“老師，
這個考點會考嗎？”學(xué)生最常問的是這個問題。林薇很想告訴他們，文學(xué)不只是考點，
是滋養(yǎng)心靈的甘泉，是穿越時空的對話。但她不能，因為她拿的是應(yīng)試培訓(xùn)的工資。
一天下課后，機構(gòu)負責人李老師叫住她?！靶×?，有家長反映你講太多文學(xué)背景了，
咱們這是應(yīng)試培訓(xùn)，得要提分，明白嗎？”林薇點點頭，心里泛起一陣苦澀。
下班時已是晚上八點多。夏末的西安依然悶熱，林薇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向公交站。
路過一家寵物店時，她停下腳步。櫥窗里，一只金毛幼犬正在玩耍，那么無憂無慮。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家里也養(yǎng)過一只土狗，叫大黃。每天放學(xué)回家，
大黃總是第一個沖出來迎接她。后來大黃老死了，她哭了好幾天，發(fā)誓再也不養(yǎng)寵物了。
回到出租屋，她先給小音喂食換水。畫眉鳥在籠子里歡快地跳動，似乎一天不見很是想念她。
“還是你好，給點吃的就開心?！绷洲笨嘈χ?，
開始準備自己的晚餐——一包泡面加一根火腿腸。吃飯時，她習(xí)慣性地刷手機。朋友圈里，
大學(xué)同學(xué)們在各奔東西。有的憑借深厚的家庭背景在出國留學(xué)深造，有的進了大廠，
有的出版了自己的作品集……。每個人都光彩照人，仿佛全世界都在前進，只有她在后退。
陳昊發(fā)了一張清華園的照片，配文是“新征程，新起點?！毕旅纥c贊評論一片。
林薇默默劃過去，心里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日子一天天過去，
單調(diào)得如同復(fù)印機里出來的紙。
批改作業(yè)、喂鳥、吃泡面、睡覺......林薇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感受不到快樂，也感覺不到痛苦，只是機械地運轉(zhuǎn)著。唯一讓她感到些許慰藉的，
是每周日下午去大雁塔廣場散步的時光。她會帶著小音，找個長椅坐下，
看著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拍照留念，情侶們在音樂噴泉邊散步?！澳憧?，
這么多人都在努力生活呢?！彼p聲對畫眉鳥說。小音歪著頭，
黑珍珠般的眼睛映著西安的萬家燈火。有一個周日下午，
她注意到廣場角落有個流浪歌手在唱許巍的《故鄉(xiāng)》。歌手的面前放著打開的琴盒，
里面零零散散有些紙幣。他的腳邊趴著一只臟兮兮的流浪狗，看起來已經(jīng)跟了他很久。
歌唱到一半，突然下起了雨。游客們紛紛躲雨，流浪歌手也開始收拾東西。令林薇驚訝的是，
他先是小心地把狗牽到一旁的亭子里避雨，然后才返回去拿自己的吉他和其他裝備。
雨越下越大，林薇也躲進了亭子。流浪歌手對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斑@雨來得真突然。
”“你的狗很乖?！绷洲辈恢撜f什么?！安皇俏业墓?，”歌手搖搖頭，“是這里的流浪狗，
我喂過它幾次，就跟著我了。通人性的很，知道我在這唱歌，每天準時來陪我。
”林薇看著那只狗，它正溫順地趴在歌手腳邊，雖然毛發(fā)臟亂，但眼神溫和。
“為什么不收養(yǎng)它？”她問。歌手苦笑了一下，“我自己都居無定所，怎么給它一個家？
只能每天分它點吃的，下雨了給它找個地方躲躲?！庇晖Ａ耍枋譅恐冯x開了。
林薇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那天晚上，她失眠了。躺在床上，
她想起了那只流浪狗溫和的眼神，想起了歌手那句“我自己都居無定所，怎么給它一個家”。
想起了自己和小音相依為命的日子。也許，在這個世界上，誰都不是真正的孤島。
即使是最微小的生命，也渴望連接，渴望被需要。轉(zhuǎn)機發(fā)生在一個周四的下午。林薇下班后，
像往常一樣帶著小音去大雁塔廣場散步。那天風(fēng)很大，突然一陣狂風(fēng)掀起了她的傘，
也吹開了鳥籠的門。小音受驚飛了出去，但因為長期籠養(yǎng)，飛行能力很弱。
勉強飛了幾米就跌落在一個水坑里?！靶∫?！”林薇驚慌地跑過去，
發(fā)現(xiàn)畫眉鳥的翅膀受傷了，在水坑里撲騰著。她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眼淚差點掉下來。
這時，一個正在拍照的老大爺看到了，急忙走過來?！肮媚?，別急，
我知道這附近有家寵物診所。”說著，他幫林薇小心地捧起小音，帶著她穿過幾條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