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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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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李澤當著我所有朋友的面,說我是只配在臭水溝里撲騰的魚。他松開我的手,

我媽在化療室等著救命錢的手鏈砸進水坑。我在污水里撿手鏈時,聽見他和新女友的嗤笑,

他說臟,別污了寶貝的手。五年后,我的水產(chǎn)帝國日進斗金,

他的名字出現(xiàn)在我收購名單的末尾。會議室里,他低頭哈腰叫我金總,

我翻著文件輕笑:“李總當年說,水溝里的魚翻不了天。

”助理踢過一桶腥臭魚雜:“現(xiàn)在請李總嘗嘗,這翻身魚的味道。

”我把投資協(xié)議書拍在他臉上:“咽下去,公司歸你;吐出來,滾出這里?!濒~腥味,

濃得化不開。菜市場過道的水泥地濕漉漉的。夏天剛下過雨,這水就從來沒干透過。

混著爛菜葉子、宰魚的血水和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污跡,踩上去黏糊糊的,還有點滑。

張小妹弓著腰,在自家攤位的案板前忙活。她爸咳嗽著坐在后面小馬扎上,

盯著水箱里翻騰的魚。這攤位小得可憐,擠在市場最深處,光線不好,人氣也淡。

但這條不起眼的魚攤,撐起了他們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安蒴~,十塊一斤!新鮮的,剛殺的!

” 張小妹扯著嗓子喊,一邊麻利地把手里一條拼命扭動的魚按在案板上,手起刀落,

刀背狠勁一磕魚腦袋。魚瞬間不動了。刮鱗,開膛,掏內(nèi)臟,血水濺到她的塑料圍裙上。

她動作飛快,帶點狠勁兒,像個上了發(fā)條的小機器人。汗珠子沿著她細瘦的脖子往下淌,

混著魚缸濺出來的水,黏膩膩地貼著皮膚。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緊巴巴裹在身上,

更顯得她瘦伶仃的。她抬手用胳膊蹭了把臉上的汗,留下一點臟印子,

眼神卻沒離開手下的魚,手指也凍得通紅。“小妹啊,今天魚頭新鮮不?給我挑兩個大點的。

” 隔壁賣豆腐的王阿姨湊過來,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同情?!靶迈r的,王姨!

早上第一網(wǎng)貨!” 張小妹立刻揚起一個笑臉,臉上的疲憊被強行擠開,

拿起魚鉤在水箱里麻利地撈了兩條,掄起刀就砍,動作干凈利落,魚頭剁得齊齊整整,

“瞧這魚鰓,紅彤彤的!燉湯最好!”“好孩子。” 王阿姨付了錢,

又多塞了一塊錢在張小妹沾著魚鱗的手里,聲音輕得像嘆氣,“你媽……今天還好吧?

”提到媽,張小妹嘴角那點強裝的笑意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拉了回去:“嗯!

今天精神頭還行!醫(yī)生說再湊夠這期的錢,就能接著用藥!” 她說得斬釘截鐵,

像給自己打氣,把錢攥緊在手心。那幾張紙幣,沾著魚鱗和血水,帶著她滾燙的體溫。

王阿姨看著她攥緊的手,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什么,點點頭,拎著魚頭走了。

張小妹低下頭,把錢小心地卷好,塞進腰間那個硬邦邦的、用透明膠纏了又纏的錢包里。

然后繼續(xù)手上的活計,剖魚的動作更快了。太陽爬升,市場里的喧囂濃稠得像鍋粥。

吵嚷聲、砍價聲、汽車進出的喇叭聲……各種味道,

魚腥、肉臊、熟食攤的鹵香、爛水果的酸腐、公廁飄來的隱隱惡臭……混雜在一起,

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肺上,也壓在張小妹單薄的脊背上,重得她喘不過氣。

一輛锃亮的黑色大奔,像個不速之客,別扭地擠進了市場窄巴的入口。

車頭那個醒目的標志引來了不少人的側(cè)目。這輛車,

和這里油膩的污水地面、斑駁的墻面、汗?jié)竦娜宋秲?,格格不入,像只漂亮孔雀跌進了雞窩。

車門開了,首先伸出的是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鞋底干干凈凈,一塵不染,

踩在濕滑發(fā)黑的地磚上。李澤小心翼翼地下來,眉頭習慣性地皺著,好像一踏進這里,

空氣就帶著看不見的針扎他的皮膚。他繞過車頭,很紳士地拉開副駕駛的門。

車里下來一個姑娘,穿著最新款的小洋裙,踩著小高跟,皮膚白得發(fā)亮。

一看就是嬌生慣養(yǎng)出來的,連手指甲都透著精致的粉。她好奇地四處張望,

眼神里帶著點新鮮,但小鼻子下意識地微微皺了起來,似乎對這里的味道很不適應?!皾筛?,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特別接地氣的菜市場?” 女孩的聲音嬌滴滴的?!班?,

帶你看看不一樣的。” 李澤伸手虛扶著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水洼,護得緊,

“慢點走,路滑,臟?!彼蔷洹芭K”飄進張小妹耳朵里時,

張小妹正埋頭刮一條武昌魚的鱗片,動作頓了一下。

刀刃在魚鱗上發(fā)出“刺啦”一聲尖銳的短響。她沒有抬頭,只是把魚抓得更緊了些。

他們逛了過來。李澤刻意放慢了腳步,攬著女友的細腰,像在展覽自家收藏的某個獨特景觀。

他停在張小妹的魚攤前幾步遠的地方,眼神輕飄飄地掃過那些魚,掃過水箱里渾濁的水,

最后落在張小妹沾滿魚鱗血污的手和那張流著汗、沒有血色的臉上。

他的嘴角挑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弧度。那弧度很熟悉,是張小妹刻在骨頭里的嘲諷。

“看見沒,” 他對著身旁像小白花一樣嬌嫩的女友開口,聲音不大不小,

正好讓周圍幾個豎著耳朵聽動靜的攤主,還有站在污水里、握著刮鱗刀的張小妹,

聽個清清楚楚,“這就是命。有的人,天生就在泥潭子里打滾,怎么撲騰,也就這樣了。

跟水溝里的魚似的,一輩子腥臭,翻不了天?!边@話,一個字一個字,砸在嘈雜的空氣里。

像把冰錐,從張小妹的頭頂,一直捅穿到腳心,瞬間凍住了她身體里所有的熱氣。

刮鱗刀“哐當”一聲砸在濕漉漉的案板上。旁邊王阿姨的攤子,她正給別人切豆腐的手,

也停住了。切出來的豆腐歪歪扭扭。市場里一小片區(qū)域的嘈雜,奇異地安靜了一瞬,

只剩下遠處模糊的吆喝。張小妹一點一點地抬起頭。汗珠子從額角滾落,有一滴混進睫毛,

刺得眼睛生疼發(fā)澀。她看著李澤。

看著他那張曾經(jīng)熟悉、現(xiàn)在卻讓她覺得陌生冰冷到骨子里的臉。

看著他臉上那種居高臨下的、混合著憐憫與鄙夷的表情。那目光,

像是在打量砧板上一條注定要被開膛破肚的死魚。血液猛地沖上頭頂,耳朵里嗡嗡作響,

像是被塞進了一萬只蜜蜂。

羞憤、委屈、憤怒……那些長久以來被生活重擔壓在最底下、不敢輕易顯露的東西,

轟地一下全涌上來,堵在心口,堵在喉嚨眼,燒得她五臟六腑都痛。手攥得緊緊的,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掐得皮肉生疼,但身體卻抖得厲害,像風里的一片破葉子,

連帶著骨頭都在發(fā)顫,想要尖叫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李澤的目光掠過她因屈辱和憤怒而慘白的臉,像什么都沒看見,只是淡淡地移開。他抬手,

姿態(tài)隨意地拂了拂自己一絲褶皺都沒有的昂貴袖口,

仿佛剛才不是對著一個曾經(jīng)愛過的人射出毒箭,而只是驅(qū)趕了一只不識趣的飛蟲。

他微微低頭,眼神落在女友白嫩光滑的手上,那聲音突然放柔了,

柔得像裹了糖霜的針尖:“走吧寶貝,這兒臟得很,別再污了你的手?!闭f完,

他擁著那嬌俏的女孩轉(zhuǎn)身,毫不猶豫,沒有絲毫遲疑。昂貴的皮鞋踩過渾濁的水洼,

留下清晰的印子。那輛閃亮的黑色大奔引擎發(fā)動,低吼著,卷起一股塵土和熱烘烘的尾氣味,

慢慢地駛離這個它本不該涉足的角落。留下張小妹釘在原地,

像一尊在腥臭泥濘里迅速風干、被抽走了靈魂的塑像。市場的喧囂慢慢合攏,

填補了剛才那片突兀的空白。吆喝聲、剁肉聲、討價還價聲重新灌滿了耳朵。王姨走過來,

想拉她,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最后只在她胳膊上輕輕拍了拍,

嘆息聲比動作更輕:“小妹……”張小妹動了。她不是應聲,而是像個壞掉的提線木偶,

非常、非常緩慢地低下頭。視線一點點地挪動,艱難地挪到油膩濕滑的案板角落。那里,

靜靜躺著一根細細的手鏈。手鏈很舊了,金屬磨得發(fā)亮,

上面掛著一個小小的、褪了色的金色小魚掛件。魚尾巴上嵌著一顆很小的水鉆,

原本該是璀璨的地方,現(xiàn)在只有一點點灰蒙蒙的反光。五分鐘前,

李澤拽著她說那些話的時候,猛地甩開了她的手。就是在那個瞬間,力道帶得她手腕一麻,

這條一直箍在她瘦削腕骨上的鏈子,崩開了搭扣,飛了出去,砸在污水橫流的骯臟地面上,

甚至還彈了一下,濺起幾點黑乎乎的水花?,F(xiàn)在,它就靜靜躺在那里。躺在案板邊緣,

和黏膩的魚血、透明的魚鱗、細碎的內(nèi)臟渣滓混在一起。那條小小的金魚掛件,

曾經(jīng)是她十六歲生日時,李澤在廉價夜市上用二十塊錢套圈套中的“獎品”。他得意地套中,

像個英雄一樣把它戴在她手上,說這魚是她,普通但招人喜歡。她戴了三年,

睡覺洗澡都沒舍得摘過,因為那時這小魚代表著她貧瘠青春里唯一的光。而現(xiàn)在,

它就趴在爛魚鱗和血水里。和這攤子的一切一樣,骯臟,廉價,帶著令人作嘔的腥臭。

眼眶熱得發(fā)燙,視線里的一切都開始扭曲晃動。喉嚨里像塞滿了燒紅的煤渣,燙得窒息,

堵得發(fā)不出半點聲音。身體深處那陣劇烈的顫抖,突然被一股冰冷的麻木壓制了下去。

她伸出手。那只沾滿魚粘液和血污的手,骨節(jié)微微泛白,顫得厲害。

指甲縫里塞著黑乎乎的臟東西。她死死咬著干裂出血的下唇,用盡全身的力氣,

逼迫著那只手向下探去。手指觸到冰冷濕滑的水泥地,觸到油膩膩的魚鱗,最后,

指尖終于碰到了那根冰冷的手鏈。金屬的冰涼感,順著指尖那一點神經(jīng),

電一樣刺進她麻木的心臟。她把它撿了起來。冰涼的金屬鏈條纏在沾滿腥臭的手指上。

小魚的掛墜垂下來,晃蕩著,擦過她手背上剛剛被魚鰭劃破的一道細微血口子。

細密的刺痛感傳來,血絲混著污泥,染紅了那點褪色的金。就在這時,

一聲輕微又清晰的嗤笑,穿過市場的嘈雜,精準地鉆進了她的耳朵里。那聲音很近。

透著一種習慣性的、居高臨下的戲謔。還帶著點熟悉的、曾經(jīng)在她耳邊無數(shù)次低語的語調(diào)。

是他。李澤。他還沒走遠。也許就停在市場出口他的豪車旁,也許就為了回過頭,

看看他剛才投下的那根毒刺,效果如何。這聲嗤笑太輕了,比一片羽毛落地還要輕。

但落在張小妹耳中,卻像有人在她已經(jīng)麻木的心臟上,猛地又狠狠補了一刀。那刀,

冰涼刺骨,帶著淬毒的刃,絞碎了她最后一絲自欺欺人的僥幸。什么青春光?

什么套圈的英雄?全是假的!他就是故意的。故意選在這里,故意帶新歡來,故意說那些話,

故意甩開她的手扔掉這條破鏈子!這一切,就是為了讓她明白,在他李澤的眼里,

她就跟地上這堆沒人要的魚雜碎一樣,又腥又賤!根本不配站在他身邊!

只能永遠爛在這濕滑腥臭的水溝里!巨大的羞辱和冰冷的絕望,像黑色的潮水,

瞬間淹沒了她。從頭頂?shù)侥_趾尖,每一寸皮膚都在被灼燒,每一根骨頭縫里都滲著寒氣。

她死死攥緊了那根手鏈,小魚冰冷的掛墜硌進她的掌心,硌得生疼。那點疼,

是她身體里唯一還能感覺到的真實。世界在她周圍繼續(xù)運轉(zhuǎn)。有人過來買魚,聲音模糊不清。

她爸在后面又劇烈地咳嗽起來。王姨小心翼翼地搭話,遞過來一條半干的毛巾。張小妹沒動。

她只是低著頭,死死看著攤在掌心那條骯臟、冰冷、廉價的小魚手鏈。

那雙剛剛還空洞麻木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沉沉地壓了下去,壓滅了所有搖搖欲墜的光。

但同時,在更深處,在絕望透底的冰層下面,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火星悄然閃現(xiàn)。

那火星微弱又倔強,帶著一種冰冷的、能燒穿骨髓的恨意?!啊賮硪粭l草魚,

十塊錢夠不夠?” 一個沙啞的男人聲音在身邊響起。張小妹猛地回神。她抬起頭,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蒙了一層看不見的寒冰。汗水、污跡都還在。

但剛才那種瀕臨崩潰的顫抖和脆弱,消失了。眼神空洞,深不見底,平靜得嚇人?!皦?。

” 她應了一聲。聲音干澀,沒什么調(diào)子。她隨手把那根纏在手指上的手鏈,

像丟開什么垃圾一樣,塞進油膩的錢包最底層的一個夾層里。鏈條和金屬夾層刮擦,

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刺耳的銳響。接著,她彎腰。動作甚至比平時還要利索幾分。

她從水箱里撈出一條還在垂死掙扎的草魚。那魚勁很大,尾巴拼命甩動,泥水濺到她臉上。

張小妹眼都沒眨一下。一手按住魚頭,另一只手抄起旁邊沾滿魚血和鱗片、沉甸甸的厚背刀。

刀身揚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狠厲決絕,在狹小攤位昏黃的光線里,劃過一道冰冷的光弧。

刀落。干脆,利落,兇狠。魚頭被精準地剁下,滾落在一邊。血,猛地噴濺開來,

有幾滴正好濺在張小妹的舊T恤衣襟上,洇開幾朵刺目的暗紅梅花。她看著那片血。

看著手里沒了頭的魚身還在條件反射地抽搐。

又看了看自己布滿細小傷口和陳年凍瘡、此刻卻穩(wěn)穩(wěn)握著刀的手。一股極其強烈的腥氣,

混著生鐵的寒氣,鉆進她的鼻腔,直沖天靈蓋。她張開嘴,深深吸了一口氣。

將菜市場里所有渾濁不堪的味道——魚腥、血腥、泥土腐敗氣,

還有空氣中無處不在、似乎永遠無法掙脫的貧窮和壓抑的味道,全都吸進了肺里。然后,

她用力咽了下去。滾燙的眼眶終于冷了。那陣盤踞在心臟深處的窒息感,并沒有消失,

只是被她強行壓扁,壓縮成了一塊沉重、堅硬、棱角分明的黑石頭。硌在心口,沉甸甸的,

提醒著她剛才咽下去的一切。從此以后,她的每一次呼吸,

都混著這股腥臭的鐵味和深入骨髓的冷。她用沾滿血水的手背胡亂抹了一把臉,抬起頭,

看向剛才那輛黑色轎車消失的市場出口方向。那里空空蕩蕩,

只有幾個忙著搬貨的小販和晃動的身影。張小妹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了一下。不是笑,

更像是某種肌肉痙攣。眼神像兩口枯井,深不見底,只剩下刻骨的冷。她不再說話,

重新低下頭。抓起水桶,潑水沖洗案板。水流嘩嘩,沖走血跡和鱗片,

暫時淹沒了剛才的一切。只有她沖洗的動作,比平時更用力,

手背上因為緊緊攥著水管而青筋畢露。水冰冷,刺激著她凍傷的地方,帶來尖銳的痛感。

旁邊有熟客遞過來一張油膩膩的十塊錢。張小妹沉默地接過去。鈔票濕漉漉的。

她沒再看任何人,也沒管她爸壓抑的咳嗽聲和王姨擔憂的眼神。

她的目光穿過濕漉漉、黏膩膩的案板,穿過污水橫流的過道,

落在遠方那條通往外界、卻又似乎永遠被隔開的出口。心里那塊又冷又硬的黑石頭,

沉得厲害,卻也開始散發(fā)出尖銳的棱角。從此,每一天,都是帶著腥味的。

張小妹把自己按在這狹窄腥臭的魚攤上,像條真正的魚,再不掙扎,也再不幻想。天不亮,

她就騎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里都響的三輪摩托沖進水產(chǎn)批發(fā)市場。

混在一群五大三粗、滿身魚腥氣的老爺們中間,瘦得像根豆芽菜。可她的眼神比誰都亮,

帶著一股冷颼颼的狠勁,在人堆里橫沖直撞。為了搶到最新鮮、最便宜的魚,她能擠,能喊,

能豁出臉皮不要。那些批發(fā)老板剛開始還嫌她是個小姑娘,好糊弄,給她次貨。

張小妹眼睛毒得很,二話不說,直接拎著那半死不活的魚,蹬蹬蹬沖回攤位,

當著老板的面甩在他攤位上,破口大罵,用最難聽的市井俚語罵得對方狗血淋頭。她叉著腰,

袖子擼到胳膊肘,聲音又尖又厲,唾沫星子都噴對方臉上:“王老六!

你是欺負我小姑娘不懂?拿這種翻肚皮的死魚給我?

信不信老娘一把火把你堆在這里的泡沫箱子全點了!”彪悍得不像話。

那股不要命的潑辣勁兒,硬是在這野蠻地盤上撕開了一道口子。漸漸的,再沒人敢小看她。

她的攤位也變了。破舊的燈換成了瓦數(shù)最大、最亮堂的燈泡,照得整個攤位亮如白晝,

連魚肉紋理都看得清清楚楚。案板用堿水刷得發(fā)白,每天都收拾得干凈利落。

旁邊專門放了個大桶,內(nèi)臟鱗片分類丟好。魚價牌做得老大,明碼標價,字跡工整。

她說話聲音還是大,但臉上掛著笑,笑得很用力,很標準,對著誰都一樣。熟客來了,

她麻利地殺魚處理,動作快得像閃電。看見帶孩子的,

隨手塞條處理好的小鯽魚:“給孩子熬湯!”碰上猶豫的老太太,

她能嘴皮子利落地掰扯出一堆魚的做法和好處。人累得脫了相。十八九歲的小姑娘,

手上全是裂開又凍腫的口子,關(guān)節(jié)粗大,臉被風吹得起皮,頭發(fā)永遠是油膩膩一股魚腥味。

腰常年弓著,疼得直不起來時就靠一把虎骨追風膏硬頂著。但眼神里那股勁兒,

卻一天比一天兇,像冰層下燃燒的野火。錢袋硬邦邦地鼓了起來,

沉甸甸地勒在她越來越細瘦的腰上。她爸去醫(yī)院的次數(shù)明顯少了,咳也沒那么撕心裂肺了。

她媽化療的錢,像蝸牛爬坡,一點一點艱難地、持續(xù)地往里填。夜里收攤是最累的時候。

把最后一盆污水倒掉,掃干凈地面,用鐵鏈鎖好水箱蓋子。整個市場已經(jīng)空了大半,

只剩下角落里幾個攤位傳來收拾的響動。張小妹習慣性地在空蕩的攤位前站一會兒。

累得像散了架,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她低頭看著腳下被污水泡得發(fā)黑的地磚,

還有地面上經(jīng)年累月踩不爛的魚鱗片??諝饫?,那股永遠無法散去的腥臭味,

在夜里反而更濃烈,絲絲縷縷鉆進鼻子。她從那個油膩的錢包夾層里,

摳出那根幾乎被遺忘的冰冷小魚手鏈。掛墜上的假水鉆蒙著厚厚一層油污,黯淡無光。

手指在上面用力搓了搓,又黑又膩。鏈子的金屬硌著掌心凍裂的傷口,疼得細微而尖銳。

這點疼,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一絲。她攥緊那根鏈子,抬起頭,望向遠處城市璀璨的燈火。

那片燈火輝煌得像另一個世界,把市場這邊的黑暗對比得像深淵。那光里,有李澤,

有他的豪車,有他那些干凈光鮮的日子。張小妹慢慢將手里那根又冷又臟的手鏈,

重新塞回錢包最深處。動作像個機械。然后,她轉(zhuǎn)身,騎上那輛吱嘎作響的三輪摩托。

馬達轟鳴,聲音在寂靜的市場里格外刺耳。排氣管噴出帶著汽油味和腥氣的黑煙,

她矮小單薄的身影,一頭扎進外面濃稠的夜色里。背影被暗影吞沒,

只剩摩托低沉的轟鳴在濕冷的夜霧中漸行漸遠。日子就像案板上剮下來的魚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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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24 07: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