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門口，他腳步微頓，并未回頭，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話飄散在空氣中：
“沈大小姐，但愿你的‘分寸’，始終能配得上你的‘膽識’。”
門簾落下，隔絕了他離去的身影。
暖閣內(nèi)，只剩下沈胭和林氏。
林氏驚魂未定，看著沈胭，眼神復(fù)雜無比，最終只化作一聲長嘆：“你這孩子……罷了，罷了，你好生歇著吧，萬事……有珩兒呢?！?/p>
她也被方才那番交鋒駭住了，匆匆離去。
沈胭獨自一人坐在窗下，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容珩最后那句話，是警告，也是提醒。他默許了她借侯府的勢，卻也劃下了界限——她若妄動，或膽識不夠，后果自負。
她慢慢拿起那匹云緞，指尖撫過那個小小的、幾乎看不見的錦云軒徽記。
永昌伯府，王氏，沈月柔……還有東宮。
她緩緩收攏手指，將那光滑冰涼的布料死死攥在掌心，揉成一團。
棋局已開，刀刃相見。
她別無退路。
容珩離去后，暖閣里靜得能聽見香爐里灰燼坍塌的細響。
沈胭獨自坐在窗前，那匹云緞被她攥在掌心，冰涼滑膩，像盤踞的毒蛇。永昌伯府的私標(biāo)烙鐵般燙著她的指尖。
不能再等了。容珩的“分寸”是侯府的分寸，不是沈家的。父親遠在邊關(guān)，繼母王氏與永昌伯府勾連，刀已經(jīng)懸在頭頂，她必須做點什么。
“青釉?！彼龑χ諢o一人的室內(nèi)低聲喚道。
黑影悄無聲息地落下。
“想法子，讓我見父親留在京中的那位老部下一面?！鄙螂俾曇魤旱脴O低，語速卻快而清晰，“要快，要隱秘。告訴他，胭兒有性命攸關(guān)之事，關(guān)乎沈家滿門，求他務(wù)必一聽。”
她頓了頓，補充道：“若他問起憑證，便說……‘赤焰槍頭，西北風(fēng)沙’?！?/p>
這是父親離家前，唯獨告訴她的一個暗號，關(guān)聯(lián)著一位早年因傷退役、卻始終對父親忠心耿耿的老親衛(wèi)，如今在京中經(jīng)營著一家不起眼的鏢局。
“是?！鼻嘤灶I(lǐng)命，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
沈胭閉上眼，強迫自己定神。這是一步險棋，一旦被侯府或永昌伯府察覺，后果不堪設(shè)想。但她別無選擇。
……
兩日后，一場秋雨淅淅瀝瀝落下。
侯府后角門，一輛運送時鮮瓜菜的青篷小車緩緩駛?cè)?，在廚房院外停下。車夫是個面容憨厚的老漢，搬著菜筐趔趄了一下，幾顆水靈的萵苣滾落在地，沾了泥水。
“哎喲！老糊涂了！這可怎么好！”老漢慌忙去撿，引得守門的婆子皺眉呵斥：“手腳利索點！別污了地！”
“這就好這就好……”老漢連聲應(yīng)著，手忙腳亂地收拾。
趁此間隙，一個穿著廚房粗使丫鬟衣裳、頭上包著布巾的身影，低著頭快步從車后閃出，混入了往來搬送的仆婦之中，七拐八繞，悄無聲息地避到了廚房院堆放雜物的僻靜角落。
早已等候在此的青釉迅速將她拉入更深的陰影里。
雜物的霉味和遠處飄來的飯菜香氣混雜在一起。沈胭的心跳得飛快，幾乎要撞出胸腔。她扯了扯頭上遮住大半容貌的布巾，看向面前的人。
一個穿著鏢師勁裝、面容被風(fēng)霜刻滿痕跡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身形如松，眼神銳利如鷹，正是父親的老部下，威遠鏢局的總鏢頭，趙磐。他看到沈胭這身打扮，眼中閃過震驚與痛色。
“大小姐！”他聲音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的沉重，“您信中所言……可是真的？”那枚暗號，讓他意識到事態(tài)絕非尋常。
“趙叔，”沈胭省去所有寒暄，直視著他，目光灼灼，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有人要構(gòu)陷父親通敵?！?/p>
趙磐瞳孔驟縮，周身氣勢瞬間變得冷硬：“誰？”
“永昌伯府，或許還有東宮?！鄙螂僬Z速極快，“他們可能仿制了父親舊部的腰牌，試圖混入京畿大營軍械庫栽贓。如今侯府世子似乎有所察覺，但侯府態(tài)度不明。我被困在此處，父親遠水救不了近火，趙叔，沈家滿門的性命，如今系于您一人之手！”
她將容珩透露的腰牌信息、永昌伯府的私標(biāo)衣料、沈月柔與李如萱的接觸，盡可能簡潔清晰地告知。
趙磐的臉色越來越沉，聽到最后，已是鐵青一片。他拳頭攥得咯咯作響，眼中燃起憤怒的火焰：“狗娘養(yǎng)的！將軍為國戍邊，他們竟在背后捅刀子！”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殺意，目光恢復(fù)銳利清明：“大小姐要老趙怎么做？”
“清查所有舊部，尤其是因故離開軍營的，核實他們的腰牌下落，一個都不能漏！若有可疑之人或事，立刻控制起來，但務(wù)必隱秘，絕不能打草驚蛇！”沈胭字字清晰，“還有，想辦法查永昌伯府近期的異常動向，尤其是與京畿大營或軍械相關(guān)的。我需要證據(jù)，趙叔！”
“大小姐放心！”趙磐重重點頭，眼神堅毅如鐵，“老趙這條命是將軍給的，豁出這條命去，也絕不讓那些宵小害了將軍！您自己在侯府，千萬小心！”
“我知道?！鄙螂冱c頭，“聯(lián)絡(luò)方式照舊，非生死攸關(guān)，切勿輕易尋我?！?/p>
遠處傳來管事嬤嬤催促的吆喝聲。
趙磐深深看了沈胭一眼，像是要將沈家這唯一清醒掙扎著的血脈刻進眼里，旋即一抱拳，身影迅速沒入雜物堆的更深處，消失不見。
沈胭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拉了拉布巾，重新低下頭，混入忙碌的仆婦中，沿著原路悄無聲息地返回。
雨絲細密，打濕了她的肩頭，帶來沁骨的涼意。
她剛繞過假山，眼看就要回到廚房院的范圍，斜刺里忽然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
“站住。”
沈胭渾身一僵，血液幾乎瞬間凍結(jié)。
她慢慢轉(zhuǎn)過身，看見回廊下，容珩負手而立，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細雨沾濕了他墨色的衣襟，他卻渾然未覺，只一雙深不見底的眼，隔著雨幕，精準(zhǔn)地鎖定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