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陰陽眼,從小就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七歲那年,
一個穿紅嫁衣的女鬼姐姐蹲在我的床邊商量:“等你長大,我來娶你?!?她兇戾強大,
卻二十年如一日耐心陪我說話、輔導作業(yè)、嚇跑霸凌者。 直到我入職新公司,
發(fā)現(xiàn)頂頭女總裁和嫁衣姐姐長得一模一樣。 我轉(zhuǎn)身想逃,她卻眾目睽睽下將我堵在電梯口。
冰涼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她輕笑:“躲什么?” “小時候說好的,我陪你長大,
你——” 整個公司的燈光突然瘋狂閃爍,驚叫聲中,
她在我耳邊低語: “——現(xiàn)在該跟我結(jié)婚了。”---我生下來就能看見東西,
別人看不見的東西。這事兒沒得選,像是隨機抽中的詛咒大禮包,捆綁銷售,強制終身。
別的小孩牙牙學語,看的是五彩卡片和動畫片;我咿咿呀呀,
對著空氣里漂浮的灰影子手舞足蹈。為此沒少挨揍,我媽總覺得我故意搗蛋,
直到后來揍不動了,也麻木了,只幽幽嘆口氣,說這娃眼神飄忽,不像個老實孩子。
他們不懂。那些影子不全是壞的,大多只是……迷了路,或者有點未了的事,渾渾噩噩,
一陣風似的就飄過去了。但也有一些,不一樣。比如她。七歲那年,我半夜被活活凍醒。
不是降溫,是那種滲進骨頭縫里的陰冷。一睜眼,就看見床邊蹲著個影子。紅,刺眼的紅。
一身舊式的嫁衣,繡著繁復的金線龍鳳,顏色卻艷得像剛用血染過。蓋頭微微掀開一角,
露出下半張臉,皮膚白得嚇人,嘴唇卻一點血色都沒有。她就那么蹲著,手肘支在膝蓋上,
手掌托著腮,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我嚇傻了,喉嚨里像塞了冰塊,
一聲都吭不出來。那年代老房子隔音差,爸媽的鼾聲隱約從隔壁傳來,
卻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她看了我很久,久到我以為自己會凍死在這個夏夜里。然后,
她忽然歪了歪頭,聲音輕輕的,帶著點奇怪的飄忽感,卻又異常清晰,
直接響在我腦子里:“小孩,你看得見我?”我哆嗦著,牙齒咯咯作響。她好像笑了一下,
嘴角極細微地彎了彎,又不像笑?!皠e怕?!彼f,冰涼的氣息噴在我臉上,
沒有一絲活人的溫度,“商量個事兒唄?”我拼命往后縮,后背抵住冰冷的墻壁。
“等你長大,”她伸出手,用那慘白纖細、指甲尖尖的手指,虛虛地點了點我的心口,
“我來娶你?!蹦鞘种笡]碰到我,我卻覺得心口像被冰錐子扎了一下,冷痛冷痛的。
說完這句,她就不說話了,依舊維持著那個蹲踞的姿勢,
饒有興致地打量我嚇得魂飛魄散的樣子。那晚之后,她就留下了。她不像其他游魂野鬼,
時有時無。她存在得極其具體且穩(wěn)定。大多數(shù)時候,她很安靜,就縮在我房間最陰暗的角落,
擺弄她嫁衣上的流蘇,或者對著空氣梳她那頭黑得令人心慌的長發(fā)。有時會消失一會兒,
但我知道她隨時會回來。她脾氣似乎不太好,身上總裹挾著一股子說不清的兇戾氣,
窗外野狗無故狂吠、鄰居家電器半夜短路,我總覺得跟她有關。但對我,
她詭異的……有耐心?我寫作業(yè),她就在旁邊看。小學生的算術(shù)題,我掰著手指頭算不明白,
急得滿頭汗。她會冷不丁地開口,聲音還是那么瘆人,內(nèi)容卻務實得可怕:“第三題,
進位錯了。笨?!蔽覈樀靡欢哙拢P都拿不穩(wěn),低頭一看,果然錯了。
被高年級的同學堵在巷子里要零花錢,她悄無聲息地懸在那幾個小子身后,
嫁衣像血瀑一樣垂下,頭歪成一個正常人絕對做不到的角度,眼珠子完全變成了黑色。
那幾個混世魔王當場尿了褲子,連滾帶爬地跑出巷子,之后見了我都繞道走,
眼神活像見了鬼。嗯,他們確實是見了鬼。只有我能看見她。只有我,
被迫習慣她的無處不在。她是我光怪陸離的童年里,唯一恒定且恐怖的陪伴。時間久了,
最初的驚懼稍微淡了點,變成一種麻木的、習以為常的戰(zhàn)栗。我給她起了個外號,
叫“紅姐”。她沒反對,也沒贊同?!凹t姐,我爸媽今天吵架了?!笔龤q那年,
我抱著膝蓋坐在床上,對著角落里的陰影小聲嘟囔。她飄過來,懸在窗前,
月光透過她的身體,照不出影子?!奥犚娏?。”她聲音硬邦邦的,“為錢。俗氣。”頓了頓,
又補了一句,“你要多少?我去別人家‘拿’點?!蔽覈樀眠B連擺手:“別!不用!
我就……就跟你說說?!彼吡艘宦暎瑳]再堅持。那一聲哼,冰涼刺骨。高中課業(yè)繁重,
我熬夜刷題,困得頭一點一點。她會突然出現(xiàn),用那能凍死人的氣息把我激醒,
或者干脆一把掀了我的練習冊:“錯了,磁場受力分析反了。你這腦子,怎么長大的?
”我手忙腳亂地撿回冊子,看著她指出的地方,冷汗直流。她懂的東西,
似乎遠不止小學數(shù)學。高考前夜,我緊張得腸胃痙攣,趴在馬桶邊干嘔。她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
紅嫁衣在黑暗中像是獨自發(fā)光?!熬o張什么?”她問?!翱疾缓谩屯炅?。”我聲音發(fā)顫。
她沉默了一下,語氣居然有點嫌棄:“我在你身上耗了這么多年,你以為我會讓你完?
”這話聽起來不像鼓勵,更像一種毛骨悚然的宣告。但奇異的是,我居然真的安心了一點。
大學,工作。我盡量住集體宿舍,租人多的房子,試圖用旺盛的人氣沖淡她的存在。有點用,
她出現(xiàn)的頻率低了,但從未真正離開。有時加班回家的深夜,路燈會突然熄滅,
又在身后亮起,余光里,總有一抹刺眼的紅,一閃而過。我知道,她一直在。
時間把她那句“我來娶你”磨得有些模糊,像一場遙不可及的噩夢。我甚至開始自我欺騙,
那或許只是童年幻覺,一個漫長而詭異的陪伴型臆想。
直到我跳槽進了這家規(guī)模不小的新公司。面試很順利,HR說總裁對我很滿意。入職第一天,
人事主管帶我熟悉環(huán)境,語氣崇拜地介紹著公司的核心:“……蘇總很厲害,海歸,
雷厲風行,公司這幾年勢頭這么猛,全靠她……”我跟著點頭,
心里盤算著哪個工位離打印機遠點。轉(zhuǎn)過走廊拐角,前面一間辦公室門打開,
幾個人簇擁著一個女人走出來。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清脆有力。
女人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純黑西裝套裙,身量高挑,長發(fā)挽起,側(cè)臉線條冷峻,
正聽著下屬匯報,偶爾點頭,言簡意賅地指示一兩句。人事主管立刻停下腳步,
恭敬地打招呼:“蘇總。”那女人聞聲轉(zhuǎn)過頭。我的心臟在那一刻,
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停了一秒,然后瘋狂地擂動起來!大腦瞬間空白,
血液呼嘯著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四肢冰冷麻木。那張臉……驚艷,
毋庸置疑。五官精致得近乎銳利,眉眼間帶著久居上位的疏離和壓迫感。
但就算化了再精干的妝,換了再現(xiàn)代的職業(yè)打扮,我也絕不會認錯!那是紅姐的臉!
一模一樣!蒼白的皮膚,沒有血色的薄唇,尤其是那雙眼睛——黑得深不見底,
看人時帶著一種穿透一切的冰冷審視!她目光掃過人事主管,落在我身上。那一瞬間,
我?guī)缀跻饨谐鰜?!全身的汗毛根根倒豎,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吶喊:逃!快逃!
她看著我的眼神,沒有任何異常。就像看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微不足道的新員工。平靜,
無波,甚至帶著一絲例行公事的淡漠。她只是對我微微頷首,便重新轉(zhuǎn)向下屬,
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帶著那一行人步履生風地離開了。我僵在原地,像一根被釘死的木頭,
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的襯衫?!靶£??小陳?”人事主管叫了我兩聲,“怎么了?
臉色這么白?蘇總氣場是強了點,習慣就好了?!蔽颐偷鼗厣?,喉嚨發(fā)干,
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沒……沒事,可能有點低血糖?!币徽?,我都魂不守舍。
那張臉在我眼前反復出現(xiàn)。是幻覺嗎?因為太緊張,把老板錯認成了糾纏自己二十年的女鬼?
可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或者說……她根本就是?這個念頭讓我如墜冰窟。
她換了身打扮,融入了人間?她想干什么?那句“我來娶你”……下班鈴響,
我?guī)缀跏菑椘饋淼?,第一個沖出了辦公室。我必須離開這里!立刻!馬上!
這份工作不能要了!電梯口擠滿了等下班的人。我低著頭,縮在角落,拼命降低存在感。
電梯一層層停,緩慢得令人窒息。終于,“?!钡囊宦?,電梯到了。門緩緩打開。
我悶頭就往里沖,只想趕緊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剛踏進電梯一只腳,
手腕卻突然被一只冰涼的手攥?。∧菧囟壤涞孟癖?,激得我狠狠一哆嗦,猛地抬頭。
心臟再次停止。黑色的西裝套裙,一絲不茍的發(fā)髻,冰冷完美的臉。是蘇總。
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正站在電梯門口,牢牢地抓著我的手腕。
周圍等電梯的員工們瞬間安靜了下來,面面相覷,不敢出聲,眼神里充滿了驚疑和探究。
死寂在電梯口蔓延。我渾身僵硬,血液都凍住了,只想掙脫那只手,逃離這恐怖的處境。
她卻抓得極緊,冰得像鐵鉗。然后,她微微用力,把我往回拉了一步,
迫使踉蹌的我抬頭對上她的視線。眾目睽睽之下,她伸出另一只手的冰涼手指,
輕輕抬起了我的下巴。這個動作輕佻又霸道,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她的指尖劃過皮膚,激起一陣戰(zhàn)栗。她俯身湊近了一些,紅唇微勾,
那雙黑得不見底的眼睛里,終于浮現(xiàn)出我熟悉了的、那種似笑非笑的、令人膽寒的光芒。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敲擊在我的鼓膜上,帶著一絲玩味的輕笑:“躲什么?”我牙齒打顫,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條斯理,
卻如同驚雷炸響在我耳邊:“小時候說好的,我陪你長大,你——”話音未落!
整個大樓的燈光毫無預兆地瘋狂閃爍起來!白熾燈管嘶嘶作響,明滅不定,
頻率快得讓人頭暈目眩!“啊——!”人群爆發(fā)出驚恐的尖叫,
被這突如其來的詭異變故嚇得亂成一團。一片混亂和黑暗的間歇中,她湊得更近,
冰涼柔軟的唇幾乎貼上了我的耳廓,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像是紙錢燒灼過的氣息,
低語道:“——現(xiàn)在該跟我結(jié)婚了?!蹦瞧淙彳浀挠|感,帶著一種非人的寒意,
烙印在我的耳廓上?!啊F(xiàn)在該跟我結(jié)婚了?!睙艄膺€在瘋狂抽搐,明滅不定,
將她的臉切割成破碎的慘白和幽暗。
尖叫聲、桌椅碰撞聲、慌亂的腳步聲在狹窄的電梯間外響成一片,混亂得如同末日降臨。
可這一切喧囂仿佛都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開了,
我只聽得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絕望狂跳的聲音,咚咚咚,快要撞碎我的肋骨。她的氣息,
冰冷,帶著極淡的、像是古舊書籍和陳年香火混合的味道,鉆進我的鼻腔。
時間似乎被拉長了,又或許只過了一瞬?!皢簟币宦暣潭拈L鳴,
應急燈慘白的光線猛地亮起,取代了那瘋狂閃爍的主照明。普通的日光燈管也陸續(xù)穩(wěn)定下來,
恢復了正常照明,只是微微搖曳著,像是驚魂未定。視野恢復的瞬間,我猛地向后一掙,
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脫離了她的掌控。后背“咚”一聲撞在冰冷的電梯門上,疼得我齜牙咧嘴,
卻不及心頭恐懼的萬分之一。她依然站在原地,姿態(tài)甚至沒有一絲改變。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看著我,里面翻涌著我從小看到大的、那種冰冷又執(zhí)拗的光,只是如今,
在這現(xiàn)代化的辦公室里,在她作為“蘇總”的皮囊下,顯得更加詭異駭人。
周圍的同事們驚魂未定,臉上還殘留著恐懼和茫然,互相詢問著剛才怎么回事,
是不是線路故障。他們的目光偶爾掃過我和蘇總,
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剛才那一幕,雖然發(fā)生在混亂中,
但蘇總抓住我、抬起我下巴的動作,肯定有人看見了??蓻]人敢問。她可是蘇總。
一個眼神就能讓部門經(jīng)理噤若寒蟬的存在。她沒再看我,
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低語只是我的又一個幻覺。
她整理了一下根本沒有任何凌亂跡象的西裝袖口,目光掃過混亂的人群,
聲音恢復了那種職業(yè)性的、不容置疑的冷冽:“行政部通知物業(yè)檢修電路。其他人,
回到工位,該加班的加班,該下班的下班?!甭曇舨桓?,卻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
員工們像是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立刻噤聲,低著頭,快速卻又不敢發(fā)出太大動靜地散開,
回到自己的格間,仿佛剛才的驚惶從未發(fā)生。幾個高管模樣的人圍到她身邊,
低聲匯報著什么,態(tài)度恭敬甚至帶著畏懼。她微微頷首,側(cè)耳聽著,偶爾給出指示。
我僵硬地靠在電梯門上,像個局外人,或者說,像個剛剛被宣判了死刑的囚徒。
電梯門早就關上了,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襯衫滲進來,
我卻覺得比她剛才的手指還要暖和一點。她怎么可能是紅姐?
紅姐是虛無的、是飄忽的、是只存在于我驚恐視野里的鬼影!
她怎么會是活生生的、有實體的、掌控著一家大公司的總裁?可那張臉,那聲音,
那冰冷的氣息,還有那句……那句只有我和她才知道的、“商量好的”話!“小陳?
”一個略帶遲疑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我猛地一顫,像是被電了一下,轉(zhuǎn)過頭,
是帶我入職的人事主管,李姐。她臉色還有些發(fā)白,
眼神里帶著關切和一絲疑惑:“你沒事吧?剛才……蘇總她……”她似乎不知道該怎么問。
“沒、沒事!”我?guī)缀跏菗屩卮?,聲音干澀發(fā)啞,“可能……可能蘇總認錯人了?
我長得有點大眾臉。”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李姐將信將疑,
但還是點了點頭:“沒事就好。剛才真是嚇死人,好好的燈怎么會……你快下班吧,
第一天就碰上這種事,真不好意思?!薄昂茫玫?,李姐明天見。”我如蒙大赦,
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沖向安全通道——我不敢再等電梯了。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梯,
沖出寫字樓,傍晚微涼的風吹在臉上,我才感覺自己稍微活過來一點。
回頭望望那棟高聳入云、在夕陽下閃著冰冷玻璃光澤的大廈,它像一個巨大的、華麗的囚籠。
而我,剛剛被里面的主人,打上了專屬的烙印。那一晚,我徹夜未眠。
童年的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每一個都有她那抹紅色的、冰冷的身影。她蹲在床邊,
用沒有溫度的聲音說“我來娶你”; 我算錯數(shù)學題時,
她嫌棄地說“笨”; 她被霸凌我的小混混嚇得屁滾尿流; 我高考前夜,
她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說“我不會讓你完”……二十年了。我以為我習慣了,甚至有些麻木了。
可當那句輕飄飄的“結(jié)婚”在真實的、眾目睽睽的現(xiàn)代職場里,從頂頭女總裁嘴里說出來時,
所有的恐懼被瞬間刷新,變成了足以淹沒一切的驚濤駭浪。這不是童年陰影,這不是幻覺。
她是真的。而且,她來了。第二天,我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去上班。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邁向刑場。工位上空蕩蕩的,旁邊的同事還沒來。
我僵硬地坐下,打開電腦,屏幕的光亮刺得眼睛生疼。
我能感覺到周圍若有若無的視線掃過來,帶著昨天事件殘留的好奇和審視。我死死盯著屏幕,
不敢抬頭。一整天,我都像個驚弓之鳥。內(nèi)線電話一響,
我就渾身一抖;有人從我的格間旁經(jīng)過,
我會瞬間繃緊脊背;每次電梯到達我們樓層的“?!甭?,都能讓我的心臟漏跳一拍。
但她沒有出現(xiàn)。沒有召見,沒有突如其來的“視察”,甚至連一封來自總裁辦的郵件都沒有。
一切平靜得可怕,就像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這種平靜,反而讓我更加不安。
她就像盤踞在網(wǎng)中央的蜘蛛,耐心地等著獵物自己耗盡力氣。下班時間一到,
我再次第一個沖出了辦公室。今天我不敢走樓梯了——那黑暗封閉的環(huán)境更讓我害怕。
我混在人群中,低著頭,拼命縮小存在感,順利擠進了電梯。電梯平穩(wěn)下行,
我的心卻懸在半空。直到一腳踏出寫字樓,呼吸到傍晚微涼的空氣,我才稍微松了口氣。
也許……也許昨天真的是意外?也許只是長得像?也許那句低語是我過度緊張產(chǎn)生的幻聽?
我試圖安慰自己,卻蒼白無力。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三天。風平浪浪靜,
靜得讓我開始產(chǎn)生一絲荒謬的希望。第四天下午,行政部的一個同事抱著一摞文件過來,
放在我桌上:“小陳,這些是蘇總要的市場部往年項目備份資料,原件掃描歸檔,
復印件送到總裁辦公室去?,F(xiàn)在就要,蘇總急著用。”我的血液“唰”一下涼透了,
手指瞬間冰冷?!拔摇胰??”我的聲音都在發(fā)顫。同事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對啊,
你們部門就你手頭沒事吧?快點啊,別讓蘇總等。”說完就走了。我看著那摞厚厚的文件,
感覺它們像燒紅的烙鐵。周圍同事似乎都在忙自己的事,沒人注意到我的異常。躲不掉了。
我深吸了幾口氣,徒勞地試圖壓下狂跳的心臟,抱起那摞沉重得仿佛能壓斷我胳膊的文件,
一步一步,挪向電梯??偛棉k公室在頂層。電梯上升的過程無比漫長,
每一層??慷枷袷橇柽t。終于,“叮”的一聲,頂樓到了。門緩緩打開。
頂層鋪著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聲音,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淡淡的、冷冽的香氛,和她身上的味道很像。秘書臺后空無一人。
我抱著文件,像走向斷頭臺,磨蹭到那扇厚重的、深色實木辦公室門前。門虛掩著。
我抬起顫抖的手,敲了敲門?!斑M?!崩锩?zhèn)鱽硭穆曇?,清晰,冷靜,不帶任何情緒。
我推門進去。辦公室極大,視野開闊,整面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的城市景觀。
裝修是極簡的冷色調(diào),黑白灰,線條利落,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冷硬得不像一個“家”,
更像一個精確運行的指揮中心。她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正低頭看著一份文件。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在她身上鍍上一層冷金色的輪廓,顯得更加疏離難以接近?!疤K總,
您要的資料。”我低著頭,不敢看她,快步走到辦公桌前,想把文件放下就立刻逃離。
“放那兒吧。”她沒抬頭,聲音平淡。我如釋重負,趕緊放下文件,轉(zhuǎn)身就要走?!暗鹊?。
”我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后背竄起一股寒意。她終于抬起頭,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如有實質(zhì),冰冷地刮過我的皮膚。“整理得有點亂,”她隨手翻了一下那摞復印件,
語氣聽不出喜怒,“第三部分和第五部分的順序顛倒了,頁碼也有幾處錯漏。
市場部現(xiàn)在做事這么不仔細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對、對不起蘇總,
我馬上拿回去重新整理!”“不用了。”她合上文件,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
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就在這兒弄吧。那邊有茶幾?!蔽毅蹲×耍骸霸凇谶@里?
”“怎么?”她微微挑眉,“不方便?”“沒、沒有!”我哪里敢說不方便。
我只能僵硬地走過去,抱起那摞文件,坐到旁邊的沙發(fā)上,手忙腳亂地開始重新整理核對。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沒有移開。那目光不像是在監(jiān)督工作,
更像是在……審視一件所有物。冰冷,專注,帶著一種絕對的掌控感。我頭皮發(fā)麻,
手指抖得厲害,頁碼核對了好幾遍都差點數(shù)錯。辦公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我只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安靜得可怕。突然,她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像一顆炸雷響在我耳邊:“你好像很怕我?
”我手一抖,幾張紙散落在地毯上。我慌忙彎腰去撿,
不敢抬頭:“沒、沒有……蘇總您威嚴,我、我有點緊張……”頭頂傳來一聲極輕的呵氣,
像是冷笑?!笆敲?。”她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的玩味,
“比起小時候,你現(xiàn)在倒是規(guī)矩多了。”我的動作徹底僵住,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jié)。
她記得!她什么都記得!不是長得像!不是幻覺!撿起來的紙張從我顫抖的手指間再次滑落。
我緩緩直起身,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反而讓我生出一點破罐破摔的勇氣。我抬起頭,
撞上她的視線。她的眼睛黑得嚇人,里面仿佛有旋渦在轉(zhuǎn)動,要將我的魂魄都吸進去。
嘴角卻噙著一絲極淡的、冰涼的弧度?!澳恪愕降资钦l?
”我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她看著我,沒有立刻回答。辦公室里的光線似乎暗了一些,
窗外夕陽的余暉變得血紅,映在她過于蒼白的臉上,有一種詭異的美感。她站起身,
繞過寬大的辦公桌,一步步向我走來。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沒有發(fā)出聲音,
卻像踩在我的心臟上。她停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那股冰冷的、帶著陳腐香火氣的寒意再次將我包裹。她微微俯身,冰涼的手指再次抬起,
這一次,輕輕拂過我的臉頰。觸感如同寒玉,激得我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卻無法動彈。
“我是誰?”她重復著我的問題,黑眸深處掠過一絲我熟悉的、屬于“紅姐”的兇戾和偏執(zhí),
聲音低啞,帶著一絲嘲弄,“養(yǎng)了你二十年,陪你長大,嚇跑欺負你的人,
輔導你功課……”她的臉湊近,冰冷的氣息噴在我的唇上。“現(xiàn)在想不認賬了?
”我的呼吸驟停。她的手指還停留在我的臉頰上,那溫度不像活人,
倒像一塊精心雕琢的寒玉,順著皮膚往骨頭縫里滲著冷氣。我動彈不得,像是被凍僵的獵物,
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臉在眼前放大。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清晰地映出我驚恐失措的倒影,
還有一絲……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冰冷的玩味。
“賬……什么賬……”我?guī)缀跏菓{著本能擠出這幾個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她輕笑一聲,
氣息拂過我的嘴唇,沒有溫度,卻帶著那股熟悉的、若有似無的陳舊香火味?!把b傻?
”她的指尖稍稍用力,迫使我更清晰地感受到那攝人的冰涼,“我等你長大,等了二十年。
每一天,每一個時辰,我都看著?!彼穆曇舻蛦∠氯ィ瑤е环N古老的、執(zhí)拗的腔調(diào),
這腔調(diào)撕開了她作為“蘇總”的現(xiàn)代精英外殼,
露出了底下那個我更為熟悉的、令人膽寒的“紅姐”的本質(zhì)?!翱茨憧?,看你笑,
看你笨得連三角函數(shù)都搞不懂……”她另一只手也抬起來,冰涼的指尖劃過我的眉骨,
帶來一陣戰(zhàn)栗,“現(xiàn)在,你想用一句‘怕我’,就混過去?
”辦公室里的光線似乎更加昏暗了,夕陽的血色完全浸染了天空,透過落地窗,
將整個房間潑灑得一片詭異的紅。她身上的西裝套裙在這光線下,顏色深得發(fā)暗,
幾乎……幾乎像是那身記憶里的血紅嫁衣。我猛地閉上眼,又強迫自己睜開。不是幻覺。
她還是蘇總的樣子,但那眼神,那語氣,
那周身彌漫的、非人的冰冷和壓迫感……“為……為什么是我?
”這是我藏在心底二十年的問題,此刻帶著絕望的顫音問了出來。她偏了偏頭,
動作讓我瞬間想起她當年蹲在我床邊的樣子?!盀槭裁??”她重復著,
似乎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但眼神里的冰冷和偏執(zhí)絲毫未減,“你的眼睛,很干凈。
”她的指尖滑到我的眼皮上,我嚇得猛地一顫,幾乎要癱軟下去?!澳芸匆娢?,
卻不至于立刻瘋掉?!彼Z氣平淡得像在評價一件物品,“而且……”她頓住了,湊得更近,
鼻尖幾乎要碰到我的鼻尖。我屏住呼吸,心臟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你答應了的。
”她最終說道,語氣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孩童般的偏執(zhí)認定,“七歲那年,
你點了頭的?!蔽摇c了頭?我怎么可能點頭!我當時嚇得都快厥過去了!我想反駁,
想尖叫,想說那根本不算數(shù)!但那冰冷的視線鎖死了我,所有的抗議都堵在喉嚨里,
化作無聲的恐懼。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高跟鞋聲,
伴隨著行政主管李姐略顯焦急的聲音:“蘇總,凱越的王總已經(jīng)到了,在小會議室等您。
”她的動作頓住了?;\罩在我身上的那種極致的冰冷和壓迫感,如同潮水般稍稍退去一絲。
她緩緩直起身,手指離開了我的臉。那冰冷的觸感殘留著,像一道無形的烙印。
她臉上的那種偏執(zhí)和玩味迅速褪去,重新被那種商場精英的冷冽和疏離所覆蓋。
速度快得讓我恍惚,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我極度恐懼下的又一次臆想?!爸懒?。
”她應了一聲,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冷靜平穩(wěn),甚至沒有提高音量,卻清晰地傳到了門外。
她整理了一下根本沒有任何凌亂跡象的衣領,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公事公辦,
不帶任何多余情緒,仿佛我剛才的失態(tài)和恐懼,以及她剛才那些石破天驚的話語,
都從未發(fā)生過?!百Y料整理好,錯誤的地方標注出來,下班前放我桌上?!彼齺G下這句話,
轉(zhuǎn)身,步履從容地走向門口,拉開辦公室門,對等在外面的李姐淡淡吩咐,“走吧。
”門輕輕合上。辦公室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柔軟的地毯上,
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心臟還在瘋狂地跳動,撞擊著胸腔,發(fā)出擂鼓般的巨響。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是剛剛從水里被撈出來,空氣吸入肺里都帶著冰碴子的疼。她走了。
但她的話,她的觸碰,她那冰冷的、宣告所有權(quán)般的眼神,卻牢牢釘在了我的腦海里,
揮之不去。“我等你長大,等了二十年。” “你答應了的?!?“現(xiàn)在想不認賬了?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進我的意識深處。我不知道在地毯上坐了多久,
直到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辦公室陷入一片昏暗。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
是同事發(fā)來的消息,問我怎么還沒下班,是不是被蘇總留堂了。我一個激靈,猛地爬起來。
不能待在這里!一刻也不能!我手忙腳亂地抱起那堆散落的文件,幾乎是憑著本能,
機械地、快速地核對頁碼,整理順序。手指依然抖得厲害,效率低得可怕。
但我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我只想盡快完成她“吩咐”的事情,然后立刻逃離這個地方!
終于弄好一切,我將文件整齊地放在她那寬大冰冷的辦公桌正中央,
像是完成某種邪惡的儀式。然后,我抓起自己的背包,頭也不回地沖出了辦公室。
頂樓已經(jīng)空無一人,秘書臺也黑了燈。我沖進電梯,拼命按著一樓的按鈕,
仿佛后面有厲鬼在追趕。也許,確實有。一路逃回租住的公寓,反鎖上門,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上,我才感覺到一絲微弱的安全感。房間很小,很亂,
但這是我自己的空間,這里……這里應該沒有她。對吧?
我神經(jīng)質(zhì)地掃視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窗簾后面,床底下,打開的衣柜門縫……沒有紅色。
沒有那抹陰冷的、如影隨形的紅。我松了口氣,虛脫感瞬間涌了上來。接下來的幾天,
我活得像個驚惶失措的幽靈。在公司,我竭盡全力避開所有可能與她相遇的場合。
我提前半小時到公司,錯開她通常到達的時間;午餐要么啃面包要么拜托同事帶,
絕不去員工餐廳那種她偶爾會現(xiàn)身的地方;下班鈴一響,我絕對是第一個沖出辦公室的人,
寧愿去擠沙丁魚罐頭一樣的地鐵,也絕不在公司多停留一秒。我不敢坐電梯,
寧愿爬十幾層的樓梯。因為電梯封閉的空間,會讓我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天傍晚,燈光閃爍中,
她冰冷的手指和低語。我甚至不敢多看其他穿紅衣服的女同事一眼,
那顏色會讓我瞬間頭皮發(fā)麻。工作上,我變得沉默寡言,戰(zhàn)戰(zhàn)兢兢,
交給我的任務我拼命完成,生怕出一絲差錯,給她任何找上我的借口。
周圍的同事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異常,但沒人多問。或許在他們看來,
我只是一個新來的、還沒適應高壓環(huán)境的菜鳥,又或許,
他們對那位氣場強大的蘇總本身就心存畏懼,覺得我這樣的反應……也算正常?
她沒有再單獨找過我。有時在大型會議里,我會縮在角落,隔著重重人群,遠遠地看到她。
她坐在主位,冷靜、高效、言辭犀利,掌控著一切。她再也沒有投給我任何特殊的目光,
仿佛我真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甚至可能因為表現(xiàn)不佳而即將被淘汰的新人員工。
這種“正常”,卻讓我更加不安。暴風雨前的平靜,往往最折磨人。我知道她在等。
像一只經(jīng)驗豐富的貓,玩弄著爪下嚇得半死的老鼠,等著它自己耗盡所有力氣和精神。而我,
就是那只老鼠。這種巨大的、無處排解的壓力和恐懼幾乎要將我壓垮。我晚上開始失眠,
好不容易睡著,也是噩夢連連。夢里反復出現(xiàn)那身血紅的嫁衣,有時穿在古代的她身上,
有時又詭異地套在現(xiàn)代西裝的外面。她有時蹲在我床邊,有時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
有時又出現(xiàn)在擁擠的地鐵車廂里,隔著人群,對我露出那種冰冷的、勢在必得的笑。
我迅速消瘦下去,黑眼圈濃得像是被人揍了兩拳。白天精神恍惚,
有次甚至在復印文件時差點睡著。我不能這樣下去。一天晚上,
我又一次從關于血紅嫁衣的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地坐起來,窗外天色還是漆黑一片。
絕望和恐懼像潮水一樣淹沒了我。我顫抖著手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
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刺得眼睛生疼。我?guī)缀跏菓{著本能,打開搜索引擎,手指顫抖著,
輸入了兩個字:“蘇總?!焙竺娓氖俏覀児镜拿?。我需要知道更多。關于她。
這個頂著“蘇總”身份,卻分明是那個糾纏了我二十年女鬼的……存在。搜索結(jié)果跳了出來。
大部分是公司官網(wǎng)的介紹,一些行業(yè)新聞的報道,關于她輝煌的履歷——名校畢業(yè),
海外頂尖投行工作經(jīng)驗,回國后接手家族企業(yè)并迅速擴張版圖……履歷光鮮得毫無破綻,
時間線清晰連貫,完全是一個精英人士的成長軌跡。沒有任何異常。
沒有任何……屬于非人存在的蛛絲馬跡。我不甘心,
又嘗試搜索“紅衣女鬼”、“陰婚”、“冥婚”之類的關鍵詞,
出來的大多是民俗傳說、恐怖小說或是社會新聞里一些荒誕不經(jīng)的報道,雜亂無章,
毫無頭緒。巨大的無力感攫住了我。她就像一個完美的謎題,披著現(xiàn)代文明的外衣,
卻藏著最古老詭異的內(nèi)核,讓我無處下手,無路可逃。難道我真的只能認命?
等著她不知何時會再次降臨,宣布那荒謬恐怖的“婚約”?不。我不能。
一個念頭猛地竄進我的腦海,瘋狂,卻帶著一絲絕望的誘惑。逃跑。離開這座城市,
離開這家公司,逃得遠遠的,逃到她找不到的地方!這個念頭一旦生出,就迅速生根發(fā)芽,
變得無比強烈。對!我可以辭職!我可以回老家,或者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重新開始!
她再厲害,總不能掌控整個世界吧?希望的火苗微弱地燃起,驅(qū)散了一些盤踞在心頭的寒意。
對,就這么辦!明天就去提離職!用最快的速度辦好手續(xù),然后立刻買票離開!
我攥緊了手機,仿佛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雖然未來依舊迷茫,但至少,我有了一個方向,
一個反抗的方向。就在這時,手機屏幕頂端突然跳出一條推送通知。
來自本地新聞APP的突發(fā)消息。標題很短,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
瞬間刺穿了我剛剛鼓起的、微不足道的勇氣?!就话l(fā):城西高架發(fā)生多車連撞事故,
現(xiàn)該路段已封閉,請繞行?!砍俏鞲呒?。那是我每天上下班,從公寓到公司的必經(jīng)之路。
也是我計劃中,明天一早去火車站……的必經(jīng)之路。一股寒意,毫無預兆地,
從脊椎骨猛地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我的手一抖,手機“啪”一聲掉落在被子上。
是……巧合嗎?冰冷的恐懼感瞬間攫住了我的四肢百骸,
手機屏幕在那條推送通知上幽幽地亮著,像一只幸災樂禍的眼睛。城西高架。封閉。
早不封晚不封,偏偏在我下定決心要逃跑的這個節(jié)骨眼上?冷汗順著我的鬢角滑落。
是巧合嗎?這世上真有如此精準的、掐斷人所有退路的巧合?我猛地掀開被子,
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來回踱步,試圖驅(qū)散那幾乎要將我凍僵的寒意。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撞得肋骨生疼。不,我不能自己嚇自己。也許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明天早上就解封了。
對,一定是這樣。我努力說服自己,但心底有個聲音在尖嘯:不是巧合!絕不是!
那一晚的后半夜,我睜著眼睛直到天亮。窗外每一聲遙遠的警笛都讓我心驚肉跳,
每一次風吹過窗戶的細微聲響都像是她的裙裾在摩擦。第二天,
我頂著更加沉重的黑眼圈和一顆惶惶不安的心,提前了兩個小時出門。我沒有選擇,
只能繞遠路,搭乘擁擠得令人窒息的地鐵和公交,輾轉(zhuǎn)前往公司。一路上,
我神經(jīng)質(zhì)地刷著手機新聞。關于城西高架事故的報道更新了,說是涉及五車連撞,
有人員受傷,清理和調(diào)查需要時間,預計封閉將持續(xù)到下午。我的心稍稍落下一點,
但隨即又提得更高——下午?那意味著我下班時,它可能已經(jīng)暢通。
但我逃跑的計劃已經(jīng)被徹底打亂,更重要的是,這個“意外”像一記冰冷的警鐘,
在我耳邊轟鳴:你逃不掉。渾渾噩噩地趕到公司,還是遲到了十分鐘。打卡時,
前臺小姐看我的眼神帶著一絲同情和古怪。我低著頭,不敢與任何人對視,
快步溜向自己的工位。一整天,我都如同驚弓之鳥。每一次內(nèi)線電話響起,
每一次有高跟鞋的聲音從走廊經(jīng)過,我都會不受控制地哆嗦一下。工作效率低得可怕,
一份簡單的報表反復核對了好幾遍,還是錯誤百出。下午三點左右,
內(nèi)部通訊軟件突然彈出一條消息,來自總裁辦秘書?!瓣愊壬?/p>
蘇總請您現(xiàn)在到她辦公室一趟。”短短一行字,像一道死刑判決書,
瞬間抽空了我全身的力氣。屏幕上的字符扭曲著,放大,帶著冰冷的重量砸向我。該來的,
終究還是來了。我坐在椅子上,手腳冰涼,半天動彈不得。旁邊的同事好奇地瞥了我一眼,
似乎奇怪我為什么對著電腦發(fā)呆。逃?往哪里逃?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站起來。
雙腿像是灌了鉛,每一步都沉重無比。走向電梯的那段路,仿佛沒有盡頭。
頂樓依舊安靜得可怕。秘書示意我直接進去。我推開門。她依舊坐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后,
正在批閱文件。陽光從她身后的落地窗照進來,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層冷硬的光邊。
聽到我進來,她抬起頭。目光相撞的瞬間,我感覺自己像是被無形的冰針刺穿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我對面的椅子。我僵硬地走過去,坐下,
屁股只敢挨著一點點椅邊,脊背挺得筆直,像個等待審判的囚徒。她放下筆,身體微微后靠,
雙手交疊放在桌上。一套動作流暢而優(yōu)雅,帶著上位者特有的從容,卻給我?guī)砭薮蟮膲毫Α?/p>
“昨天的資料,頁碼還是錯了兩處。”她開口,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
我的心猛地一沉。“對不起,蘇總,我……我馬上回去重新……”“不必了?!彼驍辔遥?/p>
目光落在我臉上,那審視的意味讓我無所遁形,“行政部反饋,你最近工作狀態(tài)很差,
頻繁出錯,精神恍惚?!蔽业拖骂^,不敢看她,手指在膝蓋上絞得發(fā)白?!澳芨嬖V我原因嗎?
”她問,語氣甚至稱得上“溫和”,但我知道這溫和底下藏著怎樣的冰冷。我能說什么?
說我怕你?說你是纏了我二十年的女鬼?說我想逃跑結(jié)果高架就封了?
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里,化成無聲的顫抖。她等了一會兒,見我不回答,輕輕“呵”了一聲。
那一聲輕呵,像冰凌碎裂,帶著十足的嘲諷?!翱磥?,公司的業(yè)務對你來說,挑戰(zhàn)太大了?
”她慢條斯理地說,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或許,你需要一點……額外的動力?
”我猛地抬頭,對上她深不見底的黑眸。那里面沒有疑問,
只有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的了然。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的恐懼,
我的掙扎,我那可笑的、尚未實施就夭折的逃跑計劃。她站起身,繞過辦公桌。
那一步步靠近的腳步聲,明明被地毯吸音,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我的心臟上。
她沒有停在我面前,而是走到了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我,望著窗外繁華的城市景象。
“你看下面,”她忽然說,聲音飄忽了一些,“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軌跡,自己的目標,看起來忙忙碌碌,充實得很。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說這些,只能僵硬地坐著,心臟狂跳?!暗芏鄷r候,
選擇比努力更重要?!彼従忁D(zhuǎn)過身,夕陽的光線從她身后透過來,
將她的輪廓勾勒得有些模糊,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也冷得駭人。“選對了路,
事半功倍。選錯了路……”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
“可能就會像城西高架上的那些車一樣,堵死了,動憚不得,甚至……車毀人亡。
”我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她知道了!她果然知道了!
那起事故……那起掐斷我退路的事故……巨大的恐懼瞬間淹沒了我,讓我?guī)缀踔舷ⅰ?/p>
那不是警告,那是示威!她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的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我無處可逃!她看著我瞬間慘白的臉色,似乎很滿意這個效果。她重新走回辦公桌后,坐下,
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文件夾,推到我面前?!胺止居袀€項目,前期調(diào)研遇到點困難,
需要總部派人支援?!彼恼Z氣恢復了公事公辦的冷靜,“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鍛煉機會。
你去吧?!蔽毅躲兜乜粗莻€文件夾,像看著一個燙手的山芋,不,是看著一個潘多拉魔盒。
“地……地點是?”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她紅唇輕啟,吐出一個地名。
一個距離這座城市兩千多公里,以偏僻和閉塞聞名的縣級市的名字。那里交通不便,
環(huán)境艱苦,分公司規(guī)模極小,幾乎處于半放棄狀態(tài)。把我派到那種地方去?這算什么?流放?
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掌控?在那個她觸手可能更容易伸到的地方?
“機票和行程行政部會幫你安排好?!彼坏任一卮?,繼續(xù)說道,語氣不容置疑,
“明天一早就出發(fā)。有問題嗎?”她看著我,目光平靜,卻帶著千斤重壓。我能有問題嗎?
我敢有問題嗎?在高架封閉的陰影和眼前這個女人冰冷的注視下,
我所有的勇氣和反抗念頭都被碾得粉碎。我低下頭,避開她那能洞察一切的目光,
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沒有。謝謝蘇總……給我這個機會。”“……沒有。
謝謝蘇總……給我這個機會?!甭曇舾蓾孟袷窃谏凹埳夏ミ^,
每一個字都帶著屈辱和恐懼的顫音。我甚至不敢抬頭看她,死死盯著桌面光滑的木質(zhì)紋理,
仿佛那上面刻著我最后的生路?!昂芎?。”她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
像是接受了最尋常不過的匯報,“出去吧。行政會聯(lián)系你?!蔽胰缑纱笊?,
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踉蹌了一下,扶住桌角才沒摔倒。我不敢有任何停留,
甚至忘了說“蘇總再見”,轉(zhuǎn)身就逃,手指顫抖地摸到冰涼的門把手,擰開,沖了出去。
直到重新呼吸到頂層走廊那帶著昂貴香氛、卻依然令我窒息的空氣,我才敢稍微喘一口氣。
后背的襯衫已經(jīng)濕透了,緊緊貼在皮膚上,一片冰涼。我沒有回工位,直接沖進了樓梯間,
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來,抱住膝蓋,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發(fā)抖。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
那起高架事故……真的是巧合嗎?還是她……?我不敢再想下去,
那個念頭本身就像是一條冰冷的毒蛇,盤踞在心口,吐著信子。手機震動起來,
是行政部的號碼。我深吸好幾口氣,勉強壓下喉嚨里的哽咽,接通?!靶£悊幔刻K總吩咐了,
你去L市的行程已經(jīng)訂好,明天早上七點的航班,機票和行程單發(fā)你郵箱了。
分公司那邊也通知到了,會有人接機。你今天就回去準備一下吧。”電話那頭的女聲公式化,
效率極高,沒有一絲多余的感情?!昂谩玫模x謝?!蔽覇÷晳馈炝穗娫?,
我點開郵箱,果然看到了新的郵件。電子機票的憑證,
那個陌生的目的地名字刺眼地躺在那里。明天早上七點……她甚至不給我一夜喘息的時間。
L市……那是個什么地方?我腦子里只有模糊的概念,偏遠,經(jīng)濟不發(fā)達,
聽說山里還有很多廢棄的村落和古怪的習俗。把她派到那種地方……是真的流放,
還是……那里有什么她需要的東西?或者,那里更方便她……“辦事”?我不敢細想。
渾渾噩噩地回到工位,在同事們或同情或好奇或事不關己的目光中,簡單收拾了個人物品。
李姐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有些復雜:“小陳,去那邊鍛煉一下也好,就是條件苦點,
照顧好自己?!蔽颐銖姅D出一個笑,比哭還難看。離開公司大樓,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
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我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像游魂一樣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腦子里亂成一團漿糊。逃跑的計劃徹底破產(chǎn),
還被發(fā)配到了更偏遠、可能更在她掌控之中的地方。我就像掉進了蛛網(wǎng)的蟲子,越是掙扎,
被纏繞得越緊。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我最后的理智。路過一家五金店,
我看著櫥窗里那些鋒利的工具,一個瘋狂的念頭閃過——如果……如果物理傷害對她有用呢?
她現(xiàn)在看起來是實體,不是嗎?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我自己掐滅了。
她是能讓高架封閉的存在!用一把刀或者一把錘子去對抗?這想法可笑又可悲。
又路過一家寺廟,香火氣息飄出來。我腳步頓了頓,心里生出一點點微弱的希望。
或許……或許可以求個護身符?找個大師?可一想到她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那里面蘊含的兇戾和強大,這點希望的火苗又迅速熄滅了。尋常的寺廟和大師,
恐怕根本奈何不了她。而且,我敢去找嗎?萬一這舉動再次觸怒她……我徹底沒了主意,
只能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公寓。簡單收拾了幾件行李,其實也沒什么可帶的,
大部分東西都帶不走,也不想帶。這個臨時的避難所,我可能再也回不來了。一夜無眠。
眼睜睜看著窗外的天色由濃黑轉(zhuǎn)為灰白。清晨五點,我拎著簡單的行李,出門前往機場。
早班地鐵里空蕩蕩的,只有零星幾個睡眼惺忪的乘客。我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城市景象,
一種巨大的不真實感包裹著我。我就這樣離開了?被一個非人的存在,
用這種方式驅(qū)逐出了自己的生活?到達機場,換登機牌,過安檢。一切流程機械而麻木。
候機室里,我看著窗外起落的飛機,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著,越收越緊。
廣播通知開始登機。我隨著人流走向登機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虛浮無力。
將登機牌遞給地勤人員時,我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嘈雜而繁忙。
就在遠處一根巨大的承重柱旁,一個身影靜靜地站在那里。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套裙,
身姿挺拔,氣質(zhì)冷冽。她似乎剛從某個重要場合過來,與周圍匆忙的旅客格格不入。是蘇總。
她站在那里,隔著重重的距離,目光精準地落在我的身上。沒有表情,沒有動作,
就只是看著。像是在確認一件貨物的起運。我的血液瞬間涼透了,手腳冰冷,
登機牌差點從顫抖的手指間滑落。地勤人員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先生?”我猛地回過神,
幾乎是搶過撕好的登記牌,倉皇地轉(zhuǎn)身,逃也似的鉆進登機廊橋,不敢再回頭多看一眼。
找到座位,放好行李,我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心臟狂跳得像是要炸開。她來了!
她竟然親自來了機場!是為了確保我確實離開?
還是為了用這種方式再次強調(diào)我對她的絕對服從?飛機開始滑行,加速,抬頭沖上云霄。
我看著下方越來越小的城市建筑,道路像縱橫交錯的灰色線條。那條封閉的城西高架,
此刻也渺小得看不見了。我沒有感到絲毫解脫,反而覺得像是被連根拔起,
扔進了一個更加未知、更令人恐懼的深淵。離開熟悉的城市,前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偏遠之地,
而那個掌控我一切恐怖的存在,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云層,依舊牢牢鎖死我。
飛行過程渾渾噩噩,提供的餐食一口沒動。兩個多小時后,飛機開始下降。透過舷窗,
我看到下方不再是繁華的都市景象,而是連綿起伏的、墨綠色的山巒,
以及被群山環(huán)抱著的、一片小小的、灰撲撲的城市輪廓。L市。機場小得可憐,
像是某個鄉(xiāng)鎮(zhèn)的長途汽車站。取行李的地方只有一條傳送帶,慢悠悠地轉(zhuǎn)著??諝獬睗駩灍?,
帶著一股泥土和植物腐爛的混合氣味。我拖著行李箱走出來,接機的人群稀稀拉拉。
一個皮膚黝黑、穿著皺巴巴 Polo衫的中年男人舉著個紙牌,
上面寫著我的名字和分公司名稱。我走過去。“陳……陳先生?”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下,
眼神里帶著點好奇和不易察覺的輕視,“我是分公司行政的老劉。車在外面,走吧。
”他的口音很重,語氣也談不上多熱情。我點點頭,沉默地跟著他走出機場。
所謂的停車場就是一片黃土地,停著幾輛滿是泥點的面包車和舊轎車。
老劉開的是一輛快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桑塔納。車子顛簸著駛出機場,路況很差。
窗外是低矮的房屋、雜亂的店鋪和一望無際的綠色山巒。這里的空氣似乎都凝滯著,
帶著一種與世隔絕的沉悶?!瓣愊壬鷱拇蟪鞘衼淼?,肯定不習慣我們這窮鄉(xiāng)僻壤吧?
”老劉一邊開車,一邊叼著煙閑聊,“公司那邊條件也一般,蘇總突然把你派過來,
也不知道是為啥項目……”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抱怨著總部的忽視,分公司的艱難。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眼睛望著窗外。這里的山很多,很密,天空都被擠壓得窄了。
陽光透過云層,在山巒間投下大片大片的陰影,那些陰影深處,仿佛藏著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忽然,我的目光被遠處山腰上的某樣東西吸引住了。那似乎是一座廢棄的建筑,樣式很老,
飛檐翹角,像是……一座廟?或者祠堂?但吸引我的不是建筑本身,而是在那破敗的建筑前,
似乎立著一個人影。距離很遠,看不清細節(jié),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一身刺眼的紅。
像血滴進了濃稠的綠色里。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呼吸驟然收緊!桑塔納顛簸了一下,
拐過一個彎道,那座山和那點刺眼的紅色瞬間被茂密的樹木遮擋,消失不見。
我猛地坐直身體,扒著車窗極力向后望去,卻什么也看不到了。是錯覺嗎?
是因為太恐懼而產(chǎn)生的幻覺?還是……她根本不需要坐飛機?她一直都在?用另一種方式,
如影隨形?“怎么了?”老劉注意到我的異常,隨口問了一句?!啊瓫],沒什么。
”我緩緩靠回椅背,聲音發(fā)虛,手心里全是冷汗。車子繼續(xù)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著,
駛向那個未知的、被群山包圍的分公司。而我剛剛稍微落下去一點的心,
又一次被那驚鴻一瞥的、可能存在的紅色,徹底拋回了冰冷的恐懼深淵。她在這里?;蛘哒f,
她的影子,已經(jīng)先一步,籠罩了這里。車子在顛簸的土路上揚起漫天灰塵,
那抹刺眼的紅卻像烙鐵一樣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揮之不去。是幻覺。一定是太緊張了。
我拼命告訴自己,試圖壓下喉嚨口那股腥甜的恐懼。她就算再神通廣大,
也不可能瞬間移動兩千多公里,還精準地出現(xiàn)在那座荒山的破廟前。
可理性在這接二連三的詭異面前,已經(jīng)脆弱得如同蛛網(wǎng)。老劉似乎沒注意到我的失態(tài),
或者習慣了總部來的人這種大驚小怪的樣子,依舊絮叨著分公司的艱苦和總部的漠不關心。
車子最終停在一個看起來像是廢棄工廠改造的院子前,
銹跡斑斑的鐵門上掛著一個歪斜的牌子:xx集團L市辦事處。院子里只有一棟三層小樓,
墻皮剝落,露出里面暗紅色的磚塊。幾個穿著工裝、膚色黝黑的員工懶洋洋地靠在墻邊抽煙,
看到車來,投來好奇又帶著點排外的目光?!暗搅?,就這兒。”老劉熄了火,“宿舍在二樓,
給你留了個單間。條件差,將就下?!彼^的單間,不到十平米,一張木板床,
一張搖搖晃晃的桌子,一把椅子。墻壁上滿是霉點和污漬,窗戶玻璃裂了一道縫,
用膠帶粘著??諝饫飶浡还蓳]之不去的潮氣和霉味。我把行李扔在墻角,
身心俱疲地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聽著樓下的方言笑鬧聲,只覺得一陣徹骨的孤獨和絕望。
我真的要在這里待下去嗎?待到她覺得“時機成熟”?接下來的幾天,
我試圖用忙碌麻痹自己。分公司所謂的“項目支援”根本就是個笑話,這里業(yè)務幾乎停滯,
員工也大多混日子。我每天對著電腦屏幕發(fā)呆,
或者被老劉拉著去跑一些毫無意義的“客戶關系”,聽著完全不懂的方言,
吃著辛辣油膩很不適應的當?shù)仫埐?。每一天都度日如年。而恐懼?/p>
并沒有因為距離的拉開而減弱,反而在這陌生閉塞的環(huán)境里發(fā)酵得更加濃烈。
我開始頻繁地做噩夢。不再是城市的高樓大廈,而是連綿的、黑暗的山巒,那座破敗的廟宇,
還有廟前怎么都看不清面容的、穿著紅嫁衣的身影。她有時站著,有時蹲著,
就像小時候蹲在我床邊一樣。更讓我不安的是,我總覺得被人窺視著。
不是在辦公室——那里的員工對我這個“總部來的”更多是好奇和疏遠——而是在我外出時,
或者獨自待在宿舍的時候。那種感覺非常細微,卻又揮之不去。
像是后頸上偶爾拂過的一縷冰冷氣息,像是走在山路上總覺得身后多了一個輕微的腳步聲,
回頭卻只有空蕩蕩的山風和搖晃的樹影。有時深夜醒來,會恍惚覺得窗外有人站著,
但拉開窗簾,只有濃得化不開的夜色。我變得越來越疑神疑鬼,神經(jīng)衰弱。
一點突如其來的聲響都能讓我驚跳起來。
老劉和幾個本地同事看我的眼神也漸漸多了些別的東西,
從最初的好奇變成了現(xiàn)在的同情和一點點的……避諱。
他們大概覺得我這個從大城市來的年輕人不僅吃不了苦,精神還有點不太正常。
直到那天下午。我跟著老劉去一個更偏遠的鄉(xiāng)鎮(zhèn)見一個所謂的“供應商”。路況極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