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蒙白條,耳釘冷冽,卻能精準(zhǔn)叫出我的名字和上網(wǎng)時長!“未成年人,不賣煙。
”1這破縣城的空氣黏得能擰出水,又悶又熱,像塊濕抹布糊在臉上。
我踹開“極速網(wǎng)絡(luò)”那扇吱呀亂叫的玻璃門,
一頭扎進熟悉的、混雜著泡面、煙灰和機器散熱器焦味的渾濁空氣里。這才是我該待的地方。
屏幕的光比太陽實在,鍵盤的敲擊聲比我媽的咒罵順耳。A區(qū)27號,我的老窩。
今天這破舊的機器有點卡,運行慢得像七老八十的龜爬。我暴躁地錘了下鍵盤,
引來旁邊小孩側(cè)目。我瞪回去,他立刻縮了脖子。操,煙盒空了。真他媽諸事不順。
趿拉著快散架的拖鞋,我晃到柜臺前,話沒出口就卡在了喉嚨里。柜臺后面坐著的,
不是以前那個禿頂胖老板,也不是他那個嚼著口香糖的侄女。是個生面孔。很年輕,瘦,
臉色是那種不見天日的蒼白。這沒什么,網(wǎng)吧里多的是這種人。
他右耳上戴著一枚小小的、棱角分明的黑色耳釘,在那片蒼白的皮膚上,像個小黑洞。
奇怪的是,他眼睛上蒙著一條白色的絲帶,嚴嚴實實。一個……瞎子?瞎子也能當(dāng)網(wǎng)管?
清縣真是越來越魔幻了。我敲了敲柜臺玻璃,沒好氣:“喂,拿包煙?!彼^微微偏了下,
正對著我。明明蒙著眼,我卻有種被精準(zhǔn)定位的錯覺?!吧矸葑C?!甭曇羟謇淅涞?,
沒什么情緒,像敲在冰塊上?!皼]帶?!蔽伊?xí)慣性地搪塞,心里那股無名火蹭蹭往上冒。
一個瞎子,擺什么譜?!傲忠姡珹區(qū)27號機,剩余時長四十三分鐘?!彼Z速平穩(wěn),
準(zhǔn)確無誤地報出我的信息,甚至帶著一種令人惱火的篤定?!拔闯赡耆?,不賣煙。
規(guī)矩你知道?!蔽毅蹲×?。他怎么會知道?聽出來的?狗屁。我在這網(wǎng)吧混了這么多年,
聲音早被煙熏得沙啞,跟那些咋咋呼呼的小屁孩根本不同?!澳阈聛淼模慷欢?guī)矩?
”我壓低聲音,身體前傾,試圖用身高壓他,“老子在這上的網(wǎng)比你吃的飯都多。
更何況你們這網(wǎng)吧連未成年都能進,還規(guī)矩?”他忽然笑了一下,極淡,
嘴角勾起的弧度沒什么溫度,反而讓那枚黑色耳釘閃出一點冷光?!拔业囊?guī)矩就是規(guī)矩。
現(xiàn)在,要么回去用完你那四十三分鐘,要么滾蛋?!辈?,我拳頭硬了。渾身的刺都豎了起來。
我盯著他那條白得刺眼的繃帶,惡意幾乎脫口而出:“蒙著眼裝你媽的神棍呢?
真看不見假看不見?”話一出口我就有點后悔,不是出于禮貌,
而是他周身的氣場瞬間冷了八度。他沒說話,只是“看”著我,他放在柜臺下的手動了動,
像在摸什么老舊的控制板。我27號機的屏幕猛地一黑,主機運行聲戛然而止。
“你他媽——”我徹底炸了?!俺车狡渌腿肆?。A區(qū)27號機,臨時故障,
修復(fù)時間……”他側(cè)耳像是聽了聽空氣里彌漫的機器嗡鳴和鍵盤敲擊聲,“……不確定。
”我猛地探身越過柜臺,一把抓向他衣領(lǐng),想這裝神弄鬼的瞎子揪出來。手腕驟然一緊。
他的手精準(zhǔn)地扣住了我的腕骨,力氣大得驚人,手指冰涼,像鐵鉗。
我甚至沒看清他怎么出手的?!拔艺f了,”他聲音壓低了,
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強硬,“別找不痛快?!蔽覓炅艘幌?,沒掙脫。他指節(jié)用力,
掐得我骨頭生疼。隔著一個柜臺,我們僵持著。
空氣中彌漫著網(wǎng)吧特有的泡面味、煙味和機器散熱的氣味,還有一種一觸即發(fā)的緊張,
噼啪作響。我狠狠甩開他的手,手腕上留下一圈清晰的紅痕?!靶校闩1?。
”我咬著后槽牙,每一個字都像是擠出來的,“給我等著?!彼麤]回應(yīng),只是慢慢收回手,
恢復(fù)成那個安靜坐在柜臺后的盲人網(wǎng)管模樣,仿佛剛才只是我的錯覺。
只有手腕上殘留的痛感和那枚黑色耳釘?shù)睦涔猓谔嵝盐遥?/p>
這個新來的、眼睛上蒙著白條的網(wǎng)管,絕不是什么好惹的存在。我退回A區(qū),
重重摔在電腦椅上。屏幕還是黑的。媽的。四十三分鐘是吧?我盯著柜臺方向,
舔了舔后槽牙。這梁子,算是結(jié)下了。2手腕上那圈紅痕火辣辣地疼,像套了個恥辱圈。
我盯著漆黑的屏幕,肺都快氣炸了。媽的,一個瞎子,敢這么對我?
我林見在極速網(wǎng)絡(luò)橫著走了幾年,今天陰溝里翻船,栽在一個蒙眼怪手里。這口氣我咽不下。
我不能砸東西,那太掉價,而且還要賠錢。我也不能再沖上去動手,那家伙手勁邪乎得很。
但我有我的辦法。代碼就是我的刀,網(wǎng)絡(luò)就是我的地盤。我掏出備用機,
連上隔壁奶茶店的破WiFi,手指在屏幕上噼里啪啦一頓敲。幾分鐘后,
我摸到了極速網(wǎng)絡(luò)的主后臺——胖老板設(shè)的防火墻形同虛設(shè)。
我先把他那臺主機遠程鎖了十分鐘。讓你牛逼。然后我切進了網(wǎng)吧的廣播系統(tǒng),
挑了個最吵最刺耳的垃圾網(wǎng)頁游戲廣告,在所有區(qū)域循環(huán)播放。瞬間,整個網(wǎng)吧炸開了鍋。
“操!什么鬼動靜!”“網(wǎng)管!搞什么東西??!吵死了!”“媽的嚇老子一跳!怪都嚇跑了!
”抱怨聲四起,有人憤怒地拍桌子?;靵y中,我靠在椅背上,得意地看向柜臺。
陳默沒什么大反應(yīng)。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側(cè)耳聽著這片突如其來的噪音污染。然后,
他伸出手,精準(zhǔn)地摸到柜臺下面——我瞇起眼仔細看,那里似乎有個獨立的老舊音響控制板,
上面有幾個凸起的按鈕和旋鈕,看樣子是他自己改裝過的,方便盲操作。
他手指在上面快速摸索了幾下,猛地一擰其中一個旋鈕。刺耳的廣告聲戛然而止。
世界清靜了。他媽的,反應(yīng)真快。我不甘心,又敲代碼,
這次目標(biāo)更缺德:隨機斷掉幾臺機器的網(wǎng)絡(luò)。立刻又有人罵娘:“網(wǎng)管!掉線了!打團呢!
”陳默坐在那兒,白條下的臉微微轉(zhuǎn)動,像在捕捉空氣中的聲波。他忽然開口,聲音不大,
卻奇異地穿透了嘈雜:“C區(qū)12號,D區(qū)5號,B區(qū)8號。重啟路由器左下角黑色按鈕,
按五秒?!蹦菐讉€嚷嚷的人將信將疑地去找,果然找到了那個按鈕。一會兒,網(wǎng)絡(luò)恢復(fù)了。
我有點傻眼。這瞎子……是靠聽故障機器的風(fēng)扇聲或者用戶的罵聲定位的?邪門。我不信邪,
又搞了幾次小動作,不是突然彈窗就是鼠標(biāo)亂飛。但每次,
陳默都能用最原始、最他媽氣人的方式化解。要么直接讓人重啟,要么精準(zhǔn)指出問題機器,
他甚至能通過敲擊鍵盤的不同節(jié)奏,判斷出誰在摸魚誰在真打游戲,
然后冷不丁提醒一句:“E區(qū)3號,你的網(wǎng)頁游戲掛機半小時了,再不動彈算下機。
”這哪里是網(wǎng)管,這是人形監(jiān)控雷達。我有點泄氣,感覺一拳拳都打在棉花上,
還是個帶刺的棉花。手腕上的紅痕還在隱隱作痛。下午的時候,
網(wǎng)吧里來了幾個流里流氣的小青年,嘴里不干不凈,占了位置就不給錢,
還大聲外放低俗視頻。胖老板的侄女以前根本不敢管。陳默頭轉(zhuǎn)向那邊,冷冷開口:“幾位,
上網(wǎng)請先登記身份證,每小時三塊。”一個黃毛吊兒郎當(dāng)?shù)鼗芜^去,嘴咧到耳根子:“喲,
新來的?挺橫?。垦劬Χ紱]了還管這么寬?哥幾個玩會兒是給你面子!
”陳默沒動:“面子不值錢。要么給錢,要么出去?!薄拔也伲俊秉S毛覺得被拂了面子,
伸手似乎想去推搡陳默。我心臟莫名緊了一下,幾乎要站起來。但陳默的動作更快。
他根本沒看,手一抬,精準(zhǔn)地格開了黃毛的手腕,順勢往下一壓——動作干凈利落,
甚至帶了點說不出的狠勁兒。黃毛“嗷”一嗓子,疼得齜牙咧嘴。“店里都有監(jiān)控。
”陳默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一股冰冷的壓力,“鬧事,我可以報警。
或者……”他頓了一下,白條轉(zhuǎn)向其他幾個有些發(fā)怵的小青年,
“你們更想試試被永久拉進黑名單,以后清縣所有網(wǎng)吧都去不了的滋味?”他怎么拉黑?
他連電腦都不太會用。幾個小青年罵罵咧咧,最后還是慫了,
扔下幾張皺巴巴的票子灰溜溜跑了。我看著他面無表情地摸過那幾張錢,平整地放進抽屜,
心里那股邪火莫名其妙消了一半,轉(zhuǎn)而變成一種更復(fù)雜的情緒。這瞎子……確實有點東西。
傍晚,天色暗沉下來,網(wǎng)吧里人多了,也更悶了。老舊空調(diào)吃力地運轉(zhuǎn),空氣混濁得像粥。
我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不是針對陳默,是針對所有一切:家里的,學(xué)校的,這里的。
我猛地站起來,又想去找茬,哪怕只是再跟他說兩句狠話。我走到柜臺前,
他正低頭摸索著整理一堆身份證,手指靈活地劃過邊緣,分辨著正反面。我沒說話,
就站在那里,盯著他耳朵上那枚黑色耳釘看。很小,很黑,像凝固的血。他忽然抬起頭,
“看”向我:“還剩二十分鐘。又要買煙?”“你管我?”我硬邦邦地頂回去?!安还苣悖?/p>
”他淡淡說,“管店。”“你那眼睛……怎么弄的?”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這問題太私人,
太越界,不像我林見會問的。但我就是忍不住想知道,
是什么讓這么個強硬的人困在一片黑暗里。他整理身份證的手指停頓了一瞬,只有零點幾秒,
幾乎察覺不到。白條下的面容沒有任何變化?!安魂P(guān)你事?!币琅f是那四個字,冷冰冰,
硬邦邦,像一堵墻。我碰了一鼻子灰,卻意外地沒覺得多生氣。反而覺得,這才對。
他要是真跟我掏心掏肺,我大概才會被嚇跑。就在這時,整間網(wǎng)吧毫無征兆地猛地一黑!
空調(diào)的嗡嗡聲、主機的轟鳴、鍵盤的噼啪聲瞬間全部消失,
只有幾十塊屏幕熄滅前殘留的微弱光影在視網(wǎng)膜上短暫停留了一秒,
然后徹底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拔铱?!”“停電了?”“媽的!老子副本?。?/p>
”“誰踩我腳!”黑暗中瞬間炸開鍋,抱怨聲、咒罵聲、桌椅碰撞聲亂成一團。
有人試圖用手機照明,微弱的光線晃來晃去,更添混亂。我也愣了一下,縣里停電是常事,
但發(fā)生在這一刻,有點太巧了。我下意識地看向柜臺方向,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
“都坐著別動!”他清冷的聲音穿透黑暗,異常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應(yīng)急燈十秒后啟動??拷T口的人,注意腳下電線,別絆倒?!彼曇衾餂]有一絲慌亂,
好像這突如其來的黑暗對他毫無影響。本來也是,他天天都活在這種黑暗里。果然,幾秒后,
墻角幾個昏暗的應(yīng)急燈亮了起來,勉強勾勒出桌椅和人群的輪廓,像蒙了一層灰。
人們稍微安靜下來。我借著微弱的光,摸索著往柜臺走,想看看他怎么樣了,
順便再刺他兩句。地上不知道誰扔的飲料瓶,我沒注意,腳下一絆,整個人失去平衡,
猛地朝前撲去——“操!”我以為自己要狠狠摔在地上,或者撞翻什么東西。但沒有。
一雙手臂猛地架住了我。一只手精準(zhǔn)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另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我的腰側(cè)。隔著薄薄的T恤布料,
他手掌的溫度和力道清晰地傳遞過來。冰涼,卻很有力,甚至能感覺到他手指的骨節(jié)。
我整個人半撲在他身上,下巴幾乎蹭到他的肩膀,
能聞到他身上極淡的、像是皂角混合著一點舊書頁的味道。他接住我了,
在完全黑暗的情況下。時間好像停滯了。
應(yīng)急燈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蒙著白條的側(cè)臉和那枚近在咫尺的黑色耳釘。
我的呼吸噴在他的頸側(cè),他的呼吸輕輕掃過我的額頭。隔著衣服,
能感覺到他胸膛輕微的起伏。我的腰側(cè)被他手掌按住的地方像被燙了一下。
網(wǎng)吧里依舊嘈雜混亂,但我們之間這一小片空間,卻陷入一種詭異的、緊繃的寂靜。
大概過了兩三秒,或者一個世紀(jì)。他猛地松開了手,甚至略帶嫌惡地把我往后推了推,
聲音比剛才更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看路?!蔽艺痉€(wěn)了,
心臟卻在胸腔里擂鼓一樣狂跳,腰側(cè)那冰涼的觸感揮之不去。喉嚨發(fā)干,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他轉(zhuǎn)過身,不再理我,開始聯(lián)系老板,安撫顧客,條理清晰,
仿佛剛才那個短暫的肢體接觸從未發(fā)生。我僵在原地,看著他在昏暗光線中冷靜指揮的側(cè)影,
手腕上的紅痕和腰側(cè)殘留的觸感交織在一起,腦子里一團亂麻。這瞎子……真他媽邪門。
3電遲遲不來。應(yīng)急燈那點光屁用沒有,網(wǎng)吧像個悶熱的洞穴,
汗味煙味泡面味發(fā)酵得更難聞。顧客越來越焦躁,不停有人去柜臺問,語氣很差。
“到底什么時候來電?”“退錢!不玩了!”“熱死了!空調(diào)能不能搞搞!”陳默坐在那兒,
在一片昏暗和嘈雜里像塊石頭,
都給出簡短回答——“電工在路上”、“預(yù)計半小時”、“無法確定具體時間”、“不退費,
按停電時間順延”。他處理不了電閘,那是物理層面的。這讓我莫名平衡了一點。
我踢到個東西,低頭借手機光看,是我的銀色U盤,估計剛才差點摔倒時掉的。撿起來,
一個惡劣念頭冒出來。我走到柜臺前,遞過去,故意拉長調(diào)子:“喂,網(wǎng)管,
這U盤好像中了厲害病毒,一插就藍屏,你技術(shù)好,幫忙看看唄?”我賭他不敢接。
他抬起頭,白條對著我,嘴角扯起極淡的冷弧。“林見,你的U盤,128G。
里面除了游戲安裝包、盜版電影,就是你那點‘小工具’?!彼D了頓,聲音淬冰,“病毒?
你編謊話的技術(shù),跟你挑釁的水平一樣爛?!蔽翌^皮一炸!他怎么會知道這么清楚?!
沒等我反應(yīng),他忽然伸手,精準(zhǔn)扣住我手腕!力道不大,但不容抗拒。
另一只手兩根手指靈巧地從我僵住的手心里夾走了U盤。行云流水,像能看見?!癠盤,
”他把玩著,“沒收了?!薄皯{什么?!”我想搶。
“就憑你試圖向主機植入‘可能存在的病毒’。”他把U盤收進抽屜啪嗒上鎖,“想要回去?
讓你家長來領(lǐng)。”“你他媽故意的!你知道沒病毒!”“誰知道呢?!彼讞l轉(zhuǎn)向我,
輕描淡寫,“我說有,它就有?!蔽宜浪赖芍?,牙關(guān)咬緊。我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這人不玩代碼,他玩規(guī)則,玩心理。而且他遠比我想象的了解我,
這種被看透的感覺讓人極度不適。突然,網(wǎng)吧破門被人粗暴推開,撞墻巨響。
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帶著濃烈酒氣闖進來,尖嗓子喊:“林見!個小畜生!滾出來!
把錢拿出來!老娘酒沒了!”是我媽。我血一涼,下意識想縮起來。又來了。
網(wǎng)吧看客的目光像針一樣扎過來。我媽瞇著醉眼找到我,跌撞沖來伸手抓我頭發(fā):“躲!
我讓你躲!錢給我!”我閉上眼。預(yù)想的撕扯沒來。一道清瘦身影擋在我面前。是陳默。
他不知何時已出了柜臺,精準(zhǔn)攔在我媽面前。他比她高半頭,站得筆直?!鞍⒁蹋?/p>
”聲音冷得像冰,“營業(yè)場所,禁止喧嘩鬧事?!蔽覌屢汇叮疝D(zhuǎn)向他:“你誰?滾開!
我找我兒子要錢關(guān)你屁事!瞎子多管閑事!”她揮手要推他。陳默沒動,偏頭避開酒瓶,
白條精準(zhǔn)對著她:“我是網(wǎng)管?!彼曇舳溉怀料氯?,帶著兇狠的強硬:“這里,我說了算。
”“他想走,可以。等下機,離開這大門,我不管?!薄暗谶@里,他是我客人。
”“誰也別想動我客人?!弊詈髱拙湟蛔忠活D,砸在地上。黑色耳釘在昏光下泛冷。
我媽被鎮(zhèn)住了。嘴巴張了張,最終悻悻啐一口,指著我罵了句“小畜生等著”,
搖搖晃晃走了。網(wǎng)吧里一陣微妙寂靜。陳默轉(zhuǎn)回身,白條“看”向我,
語氣冷硬不耐:“還愣著?回你位置。電沒來,不想待就回家?!蔽液韲蛋l(fā)緊,
什么也說不出,僵硬地轉(zhuǎn)身挪回A區(qū)的黑暗里。癱在電腦椅上,我搓了把臉。操, 這瞎子。
4電是后半夜才來的。屏幕亮起的那一刻,
網(wǎng)吧里響起一片如釋重負的嘟囔和重新投入游戲的叫罵。渾濁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
空調(diào)的嗡鳴再次充斥耳膜。我卻沒心思再碰電腦。手腕上的紅痕淡了,
但腰側(cè)那一下冰涼的觸感,還有他擋在我媽面前那句“誰也別想動我客人”,
像循環(huán)播放的片段在我腦子里繞。陳默已經(jīng)回到了柜臺后面,
臉上那副白條遮住了所有可能的表情,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石頭樣。
好像剛才那個出手精準(zhǔn)、說話帶狠的人不是他。之后幾天,我沒再故意找茬。
偶爾去前臺買水,交錢,開機,流程簡單。他收錢,找零,報時,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
那種詭異的平衡又回來了,但我知道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我偶爾會盯著他耳朵上那枚黑色耳釘發(fā)愣,好奇那玩意兒到底代表什么。這天下午,
天氣悶得反常,窗外天色灰撲撲的,像憋著一場大雨。網(wǎng)吧里更顯壓抑。
我正心不在焉地敲著代碼,幫某個論壇的冤大頭破解個無聊的小軟件賺外快,
就聽見柜臺那邊傳來一陣壓低的爭執(zhí)。是胖老板來了,油光滿面的臉上堆著不滿。
“……小陳啊,不是我說你,你這……眼睛不方便,很多事確實處理不來。
上次停電就亂了好久,客人意見很大……”胖老板搓著手,聲音不大,但網(wǎng)吧安靜,
我能聽見,“你看,是不是……”我心臟莫名一提,這肥豬想炒了他?陳默坐在那兒,
背脊挺直:“停電不是我造成的,恢復(fù)期間秩序維持良好,沒有財物損失。
客人投訴記錄您可以查,在我當(dāng)班期間是下降的?!甭曇羝椒€(wěn),邏輯清晰。胖老板噎了一下,
有點惱羞成怒:“反正!你這樣不行!我這兒不是慈善機構(gòu)!你得拿出點真本事來!
現(xiàn)在這系統(tǒng)老是出小毛病,你會修嗎????你會弄嗎?”陳默沉默了。這是他能力的盲區(qū),
我知道,他管理靠的是非技術(shù)的本事,真碰上網(wǎng)吧那臺老掉牙的主服務(wù)器,他沒轍。
胖老板見狀,更來勁了:“看吧!我就說!你……”我猛地站起來,
椅子腿刮擦地面發(fā)出刺耳響聲,打斷了他的話。幾步走到柜臺前,
我把還剩半瓶的礦泉水重重一放,發(fā)出“咚”一聲。兩人都轉(zhuǎn)過頭“看”向我?!袄习澹?/p>
”我聲音有點硬,沒看陳默,“那破服務(wù)器又卡了,A區(qū)都掉線了,趕緊去看看。
”我故意說得嚴重。胖老板注意力被轉(zhuǎn)移,皺起眉:“又卡?真麻煩……”“毛病不大,
”我打斷他,狀似隨意地活動了下手指,“就幾個后臺冗余進程卡死了,清理一下,
優(yōu)化下注冊表就行。要不要我順手幫你弄了?省得你跑一趟。
”胖老板知道我這方面有點“手藝”,將信將疑:“你真會?”“十分鐘?!蔽艺Z氣篤定,
心里盤算著怎么用最快速度搞定那臺破機器。胖老板想了想,又瞥了一眼沉默不語的陳默,
終于點點頭:“行,你去弄弄。弄好了再說。”他后半句是對陳默的,語氣緩和了不少。
我沒再廢話,轉(zhuǎn)身就往服務(wù)器的小隔間走。經(jīng)過陳默時,
能感覺到他白條下的“視線”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探究。
服務(wù)器的問題比我想的麻煩點,不止是冗余進程,散熱也夠嗆。我花了點時間清理、優(yōu)化。
搞定出來時,胖老板試了試,速度確實快了不少,他滿意地拍拍肚子,沒再提辭退的事,
晃悠著走了。外面突然響起炸雷,轟隆隆——緊接著,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盆而下,
砸在網(wǎng)吧的鐵皮屋頂上,噼里啪啦響成一片。天色瞬間暗得像傍晚。“操,這雨。
”我嘀咕一句,沒帶傘,看樣子一時半會兒走不了。
暴雨持續(xù)了將近一個小時也沒有變小的趨勢。網(wǎng)吧里有些人冒雨跑了,有些人被困住,
唉聲嘆氣??斓酵盹堻c,人也越來越少了。我肚子餓得咕咕叫,煩躁地揉著胃。
今天賺的那點外快還沒捂熱,實在不想冒雨出去買吃的。陳默似乎“看”了我這邊一眼,
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然后忽然站起身,從柜臺下面摸出一把黑色的長柄雨傘,繞了出來。
“走吧?!彼驹谖颐媲埃曇艋煸谟曷暲?,有點模糊?!叭ツ??”我沒反應(yīng)過來?!俺燥?。
”他言簡意賅,“我住的地方離這不遠。廚房……還能用?!蔽毅蹲×耍ニ??
我下意識想拒絕,但胃部的抽搐和外面瓢潑的大雨讓我把話咽了回去。
而且……我確實對他產(chǎn)生了一種該死的好奇?!啊丁!蔽腋砂桶偷貞?yīng)了一聲,
站起來跟上他。他撐開傘,走入雨中。我不得不緊挨著他,才能躲進那把并不算太大的傘下,
胳膊時不時會碰到他的,隔著薄薄的衣料,能感覺到他手臂的骨骼和微涼的體溫。
雨水敲打著傘面,聲音密集得讓人心慌。我們誰也沒說話,只是沉默地在雨幕中穿行,
繞過積水的小巷。他住的地方確實不遠,一棟老居民樓的頂層閣樓。樓道狹窄昏暗,
散發(fā)著潮濕的氣味。他摸出鑰匙,精準(zhǔn)地插入鎖孔,轉(zhuǎn)動,推開門。
一股極淡的、類似檀香混合著舊木頭的味道撲面而來。屋子很小,非常小,一眼就能望到頭。
但出乎意料的整潔,甚至可以說是……空蕩。一張窄床,一張舊書桌,一把椅子,
一個小衣柜。角落里有個簡單的電磁爐和小冰箱,算是廚房。沒有多余的裝飾,沒有照片,
沒有尋常人家該有的那些零碎雜物。干凈得像沒人住,但也冷清得讓人窒息。
他收起傘靠在門邊,熟練地脫掉有些濕的外套掛好,
然后走到桌邊摸了摸水壺:“喝水自己倒,只有白水?!蔽艺驹陂T口,有點無所適從,
目光掃過這間過于簡陋的屋子。這就是他全部的生活?一個人,在這小小的、空蕩的格子里?
他似乎察覺到我沒動,側(cè)過頭:“怎么?嫌破?”“沒?!蔽疑驳鼗卮?,邁步進去,
反手關(guān)上門。雨聲被隔在外面,屋子里頓時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他不再理我,
徑自走到一邊,摸索著燒水。動作很熟練,完全不像個盲人。水燒上后,
他又從冰箱里拿出兩個雞蛋,一包掛面,還有幾根蔫了的青菜?!爸挥羞@個?!彼f,
開始洗菜。水流開得很小,他用手指仔細地感受著蔬菜的每一寸。我靠在墻邊,看著他忙碌。
他的動作有一種奇異的精準(zhǔn)和專注,仿佛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他手頭正在做的事情。
那片白色條帶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刺眼。“你……一直一個人???”話問出口,
我就想抽自己,這不廢話嗎。他洗菜的手頓了一下,“嗯?!甭曇魶]什么起伏。水開了,
蒸汽頂?shù)脡厣w噗噗響。他精準(zhǔn)地關(guān)掉火,開始下面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
沒有一絲猶豫或差錯。我看著他的背影,清瘦,挺拔,卻又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和堅硬。
一個人,在這小縣城,蒙著眼,是怎么活下來的?還活得這么……強硬?面很快煮好了,
他盛了兩碗,撒了點鹽和簡單的調(diào)料,端到那張舊書桌上?!俺园?。
”他自己拉過那把唯一的椅子坐下。我只好坐在床沿,碗里的面條很簡單,臥了個荷包蛋,
幾根青菜。但熱氣騰騰的,在雨夜帶著涼意的屋子里,散發(fā)出誘人的食物香氣。我餓壞了,
低頭扒拉了一口。味道很清淡,但莫名……舒服。我們沉默地吃著面,
只有筷碗輕微的碰撞聲和窗外持續(xù)的雨聲。吃完,他收拾了碗筷,拿到水池邊清洗。
我看著他浸在水里的手,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動作不疾不徐。
“你電腦技術(shù)……”我猶豫著開口,“不怎么樣,對吧?”他沖洗碗的手沒有停,
“夠用就行?!薄澳悄阍趺础蔽蚁雴査趺磳W(wǎng)吧那些機器那么了解,
怎么知道我U盤信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似乎知道我想問什么,
淡淡說:“耳朵比眼睛好用,記性也好?!毕春猛?,他用那塊深色毛巾擦干手,
然后轉(zhuǎn)向我:“雨一時停不了。你要困了,可以睡這兒?!蔽乙汇叮?/p>
看向那張窄得可憐的單人床?!啊隳??”“我不用睡那么多?!彼谝巫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