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二十七分。手機屏幕的光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捅破了死寂的黑暗，
也精準地捅在了我的眼皮上。我費力地掀開一條縫。是那個該死的“福報一家人”工作群。
紅點刺眼。王扒皮，哦不，尊敬的王總，剛分享了一篇散發(fā)著陳年餿味的雞湯文鏈接，
配文如同裹腳布，又臭又長。核心思想就一個，年輕人，要懂得感恩！
感恩公司提供的寶貴平臺，感恩領(lǐng)導(dǎo)嘔心瀝血的栽培，
感恩這披星戴月、燃燒生命的“福報”！
一股混雜著睡眠不足的眩暈和生理性反胃的熱流直沖天靈蓋。
指尖殘留著鍵盤上敲打了一天留下的、黏膩的觸感。腦子里的那根弦，“啪”地一聲，斷了。
手指比腦子快。等我反應(yīng)過來，那行字已經(jīng)帶著我殘存的體溫和滔天的怨氣，
孤零零地戳在了群聊最底端：【林卷卷】感恩個錘子！加班費先結(jié)一下？@王總發(fā)送。
世界安靜了大概……三秒？也可能只有一秒。緊接著，手機像被扔進了滾油鍋，
瘋狂地“嗡嗡”震動起來。屏幕瞬間被密密麻麻的新消息頂上去?！具\營部-李美麗】：？？
？【設(shè)計部-張帥】：臥槽卷姐勇！
恐][驚恐][驚恐]【技術(shù)部-趙工】：……（默默撤回了一條剛打好的“+1”）然后，
那個金光閃閃的頭像出現(xiàn)了。我們的總監(jiān)，王總的頭號忠犬，劉扒皮。他精準地@了我，
每一個字都透著居高臨下的寒氣：【總監(jiān)-劉強】@林卷卷請注意你的言辭和工作態(tài)度！
年輕人要懂得沉淀，不要動不動就談錢！王總這是用心良苦，在錘煉你們！錘煉？
我盯著那兩個字，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血管里的血都變成了沸騰的巖漿。沉淀？
我沉淀你個大頭鬼！沉淀到工資卡里的數(shù)字永遠雷打不動3800？
沉淀到黑眼圈比熊貓還正宗？沉淀到頸椎提前二十年退休？胸腔里堵著的那團火徹底炸了。
去他媽的克制！去他媽的職場規(guī)則！老娘不伺候了！手指在屏幕上快得飛起，
幾乎要擦出火星子。我點開手機相冊，
把那三個月來、每天深夜離開時強迫癥般拍下的辦公室打卡機時間截圖，
連同考勤系統(tǒng)導(dǎo)出的、觸目驚心的加班記錄統(tǒng)計表，一股腦地甩進了群里！
【林卷卷】@劉強 @王總 用心良苦？錘煉？
[加班記錄截圖.jpg][打卡時間拼圖.jpg]王總，劉總監(jiān)，這沉甸甸的“福氣”，
打包送您二位了！您二位誰先簽收一下？打包費算我的！@王總 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發(fā)送。世界徹底死寂。我把手機反扣在胸口，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幾秒鐘后，
我猛地掀開被子跳下床，光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大腦一片空白，
只有一股邪火在四肢百骸亂竄。我需要做點什么，立刻！馬上！目光掃過書桌。
那把我敲了三年、鍵帽都磨禿嚕皮的機械鍵盤，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fā)著沉默而委屈的氣息。
就是它了！我沖過去，一把抄起鍵盤。沉甸甸的，像一塊冰冷的板磚。對，就是這種感覺！
我把它緊緊地抱在懷里，像抱著一個同病相憐的戰(zhàn)友，又像抱著唯一趁手的武器。然后，
我沖出了房間，沖下樓梯，沖出單元門，一頭扎進了城市午夜渾濁的空氣里。
夜風帶著點涼意吹在臉上，稍微澆熄了一點腦子里的沸騰。但我停不下來，腳步越來越快，
最后幾乎是在狂奔。去哪？不知道。就是想跑，想逃離那棟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寫字樓，
逃離那些虛偽的“福報”謊言！小區(qū)門口的便利店還亮著燈，店員小哥正靠著柜臺打瞌睡。
我像一陣風似的刮進去，把懷里的鍵盤“哐當”一聲拍在收銀臺上?！敖Y(jié)賬！”我喘著粗氣，
聲音有點劈叉。小哥被嚇得一激靈，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我，
又看了看桌上那把傷痕累累的鍵盤，眼神迷茫得像在看外星生物：“呃……姑娘，
這……我們店不回收二手鍵盤……”“誰讓你回收了！”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模?/p>
一把抓起旁邊冰柜里最貴的那盒進口冰淇淋，“買這個！用它結(jié)！”小哥徹底懵了，
看看鍵盤，看看冰淇淋，再看看我殺氣騰騰的臉，
哆哆嗦嗦地掃碼：“好……好的……掃……掃哪里？”“掃鍵盤！
”我把鍵盤往掃碼槍下面又懟了懟，鍵帽差點被擠飛出去，“掃它！它值錢！
它是我3800塊一個月的青春！”小哥手一抖，差點把掃碼槍扔了。
他大概覺得遇到了瘋子，只想快點把我打發(fā)走，
胡亂拿起掃碼槍對著鍵盤側(cè)面象征性地“滴”了一下，
然后飛快地把冰淇淋塞給我：“好……好了！您拿好慢走！”我抓起冰淇淋，
抱著我的鍵盤戰(zhàn)友，再次沖進了夜色里。身后傳來店員小哥驚魂未定打電話的聲音：“喂？
藥藥零嗎？不是搶劫……就是……有個姑娘好像瘋了……”跑累了。
我坐在小區(qū)花壇冰涼的石沿上，路燈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撕開冰淇淋蓋子，
狠狠挖了一大勺塞進嘴里。冰涼甜膩的奶油瞬間在舌尖炸開，混合著咸澀的眼淚，
味道怪異又上頭。手機還在口袋里瘋狂震動，像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我知道，
我的世界大概從發(fā)送那條消息開始，就已經(jīng)天翻地覆了。但我沒力氣去看。只是抱著膝蓋，
把臉埋在臂彎里，肩膀控制不住地抽動。懷里的鍵盤像個沉默的樹洞，
吸收著我所有的委屈和憤怒。3800塊。我敲了三年，敲禿了鍵帽，敲壞了頸椎，
敲沒了社交和周末。換來了什么？一句輕飄飄的“要感恩福報”。真他媽操蛋。第二天，
我是被手機持續(xù)不斷的、仿佛催命符般的震動和提示音硬生生從混沌的噩夢里拽出來的。
頭像要爆炸，屏幕被無數(shù)個APP推送的通知塞得滿滿當當，紅的、藍的、黃的，眼花繚亂。
宿醉般的頭痛欲裂。我瞇著眼，艱難地劃開屏幕鎖。最先跳出來的，
是微博推送的爆炸性標題：【爆！#00后員工帶薪發(fā)瘋實錄# 深夜扛鍵盤沖出公司，
怒懟老板：這福氣給你要不要？】【熱！打工人嘴替出現(xiàn)了！某司員工因加班費怒懟領(lǐng)導(dǎo)，
監(jiān)控畫面流出！】【驚！整頓職場還得看00后！小姐姐扛鍵盤買冰淇淋名場面誕生！
】配圖正是昨晚便利店門口，監(jiān)控拍下的高清畫面我頭發(fā)凌亂，穿著睡衣睡褲，
懷里死死抱著那把破鍵盤，對著收銀臺小哥一臉“不給錢就拆店”的猙獰表情。
旁邊還貼心地配上了我甩在群里的那些加班記錄截圖。熱搜前十，
有七個帶著我的名字或者“帶薪發(fā)瘋”、“扛鍵盤”之類的關(guān)鍵詞。微信更是一片狼藉。
工作群被強制禁言了，但私聊信息爆炸。
有前同事發(fā)來一串串的“666”和“勇士保重”；有HR劉姐語氣冰冷的“林卷卷，
看到請立刻聯(lián)系公司更多的是陌生號碼發(fā)來的信息，內(nèi)容五花八門：“姐妹牛逼！
打工人之光！”“小姐姐還活著嗎？需要法律援助嗎？免費！”“卷卷姐！我是你粉絲了！
求后續(xù)！”“有直播嗎？想看現(xiàn)場版發(fā)瘋！”手機還在瘋狂震動，
各種直播平臺的推送也擠了進來?？粗聊簧夏莻€監(jiān)控截圖里狼狽又兇狠的自己，
再看看那些爆炸的熱搜和滿屏的“勇士”、“嘴替”一個極其荒誕又無比清晰的念頭，
像閃電一樣劈開了我混沌的腦子。還等什么？風口來了！我抹了把臉，用最快的速度爬起來，
沖進洗手間。冷水潑在臉上，看著鏡子里那個眼袋浮腫、頭發(fā)像雞窩的自己。很好，
要的就是這份真實的、被生活反復(fù)蹂躪過的憔悴感。素顏，沒打光，
背景就是出租屋亂糟糟的床鋪和墻壁打工人最真實的生活場景。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
點開那個用戶量最大的短視頻APP直播按鈕。標題簡單粗暴【卷卷在線，
聊聊昨夜發(fā)瘋心路歷程】。直播間開啟的瞬間，觀看人數(shù)就像坐了火箭，
“噌”地一下從個位數(shù)飆升到幾千、幾萬數(shù)字瘋狂跳動，快得看不清。彈幕更是瞬間爆炸，
密密麻麻地覆蓋了整個屏幕“卷寶！活的卷寶！”“勇士來了！前排合影！”“姐姐好剛！
看得我熱血沸騰！”“鍵盤戰(zhàn)神！鍵盤呢？讓我們看看戰(zhàn)損版鍵盤！”“3800一個月？
黑心資本家！舉報他！”“王扒皮和劉扒皮今天還活著嗎？
”洶涌的彈幕和飛漲的人數(shù)讓我腦子嗡嗡作響，
但心底那股破罐子破摔后的光棍勁兒反而上來了。我清了清嗓子，
把懷里那把禿嚕皮的鍵盤舉到鏡頭前，指著上面磨得發(fā)亮的鍵帽，
聲音帶著熬夜后的沙啞和刻意放大的哭腔“家人們！看看！看看！”我把鍵盤翻了個面，
指著空格鍵旁邊一道細微的裂痕，“這就是我的青春！這就是3800塊一個月的代價！
天天敲！月月敲！敲得鍵盤冒火星子，敲得我腱鞘炎都快犯了！結(jié)果呢？”我吸了吸鼻子，
努力擠出一點淚光（主要是困的）“結(jié)果王總告訴我，年輕人要懂得感恩福報！
感恩他讓我提前體驗退休生活頸椎病的那種！”彈幕瞬間被點燃：“臥槽！鍵盤都敲裂了？
這得加了多少班?。 薄?800？打發(fā)叫花子呢！我們小區(qū)保安都4500！
”“卷寶不哭！看著心疼死了！”“打工人太難了！支持卷卷！”“曝光他們！垃圾公司！
”就在這時，直播間的禮物特效毫無預(yù)兆地炸開了！先是小星星、小心心、小啤酒刷屏，
接著，一個接一個的“跑車”、“游艇”、“火箭”騰空而起！
絢麗的特效幾乎淹沒了我的臉和那把破鍵盤。伴隨著每一個大額禮物，
還有系統(tǒng)自動播報的、毫無感情的電子音“感謝‘打工人永不屈服’送出的宇宙火箭！
老板大氣！”“感謝‘今天也想炒老板’送出的夢幻城堡！卷寶加油！
”“感謝‘眾籌給卷寶換老板’送出的十連超級火箭！卷卷沖?。?/p>
”打賞金額的數(shù)字在屏幕右上角瘋狂跳動，從幾百幾千，一路飆升，眨眼間就突破了六位數(shù)！
評論區(qū)更是群情激昂“眾籌！必須眾籌給卷寶換個老板！”“卷寶別怕！
網(wǎng)友是你堅強的后盾！打賞走起！”“火箭刷起來！讓資本看看打工人的力量！”“沖！
送卷寶上熱搜第一！”“打賞破百萬！卷寶直接去把公司收購了！讓王扒皮給你打工！
”看著那些價值不菲的虛擬禮物和滾燙的留言，我懵了。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汗。
這劇本走向不對啊！我只是想吐個槽，順便看看能不能撈點流量這陣仗也太嚇人了！
就在我被滿屏的火箭特效晃得頭暈?zāi)垦?，幾乎要被這突如其來的“鈔能力”沖昏頭腦時，
一個沒有保存的本地號碼像索命連環(huán)call一樣，執(zhí)拗地在屏幕上跳了出來，
伴隨著尖銳的鈴聲，一遍又一遍。是王總。
直播間的觀眾顯然也看到了那不斷閃爍的來電顯示。彈幕瞬間更加瘋狂“王扒皮！是王扒皮！
”“卷寶別接！肯定沒好事！”“接！開免提！讓他社死！”“開免提+1！
讓家人們聽聽資本家的嘴臉！”“接！接！接！”鈴聲鍥而不舍，尖銳得刺耳，
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壓迫感。我看著屏幕上“接聽”和“掛斷”兩個選項，
再看看直播間里已經(jīng)突破五十萬還在瘋狂上漲的實時在線人數(shù)，
依舊在持續(xù)刷屏的火箭特效一股極其強烈的、混合著報復(fù)快感和豁出去勇氣的熱流直沖頭頂。
行！你要談？那就當著百萬“家人”的面，好好談！我深吸一口氣，
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按下了綠色的接聽鍵，并且毫不猶豫地點開了揚聲器。“喂？
”我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直播間，帶著一種刻意的平靜。下一秒，
王總那標志性的、因為極度憤怒而扭曲變調(diào)的咆哮聲，如同開了閘的洪水，
瞬間沖破了手機的聽筒，帶著唾沫星子般的怒火，炸響在小小的出租屋里，
也炸響在每一個觀眾的耳機或揚聲器里“林！卷！卷！
”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火星“你他媽是不是瘋了？！立刻！馬上！
給我把網(wǎng)上那些狗屁視頻刪干凈！還有那個直播！立刻關(guān)掉！然后滾回公司來！立刻！馬上！
聽到?jīng)]有？！”這歇斯底里的咆哮如同實質(zhì)的沖擊波，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直播間彈幕瞬間爆炸：“臥槽！這嗓門！嚇老子一跳！”“隔著屏幕都感覺到唾沫星子了！
”“王扒皮破防了！哈哈哈哈哈！”“聽聽這氣急敗壞的嘴臉！”“卷寶穩(wěn)??！懟回去！
”我看著屏幕上王總那因為憤怒而不斷閃爍的名字，
再看看直播間右上角那因為剛才這一波咆哮而瞬間暴漲的打賞金額和在線人數(shù)。
火箭、城堡、游艇的特效幾乎就沒停過，金額的數(shù)字瘋狂跳動，
已經(jīng)逼近了那個令人眩暈的百萬大關(guān)！
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魔幻的力量感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所有的恐懼、委屈，
都被眼前這荒誕而洶涌的“民意”沖刷得一干二凈。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揚起，
形成一個極其甜美、甚至帶著點天真無邪的弧度。我湊近手機話筒，
聲音被刻意放得又軟又糯，帶著直播練就的、恰到好處的委屈腔調(diào)，清晰地回應(yīng)道“王總呀，
您別急嘛。”我頓了頓，
目光掃過直播間里“打賞金額￥982,156.73”的鮮紅數(shù)字，
以及還在不斷刷新的火箭雨，笑容更加燦爛，甜得能齁死人“家人們太熱情啦，
都在給我刷火箭呢！您看這樣好不好？”我的聲音透過揚聲器，清晰地回蕩在直播間里，
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殘忍：“等家人們的打賞……湊夠一百萬，”我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
每一個字都像裹了蜜糖的刀子“我就去把咱們公司買下來哦。您覺得怎么樣呀？”電話那頭，
王總那如同拉風箱般粗重急促的喘息聲，驟然消失了。絕對的死寂。
像是一頭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所有憤怒的咆哮都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嚨里，
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電流音。下一秒——“嘟…嘟…嘟…”電話被狠狠地掛斷了。
幾乎就在忙音響起的同一瞬間，直播間的畫面被徹底點燃！
一艘通體燃燒著熊熊烈焰、拖著長長彗尾的巨型“宇宙至尊火箭”特效，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系統(tǒng)轟鳴音效，霸道無比地占據(jù)了整個屏幕！
絢爛奪目的光芒幾乎要刺穿屏幕！
統(tǒng)激昂的電子播報聲響徹云霄：“恭喜‘卷卷全球后援會會長’送出【宇宙至尊火箭】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