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沈徹，有兩個。一個活在陽光下，一個棲息于我夢里。白天的他，是這座城市最完美的男人，英俊、矜貴、自律到近乎冷酷。他會為我拉開座椅，卻從不用指尖觸碰我的后背；他會在紀念日送上價值連城的珠寶，卻吝于給我一個真實的擁抱。我們的婚姻像一出精致的啞劇，完美得沒有一絲人氣。而夜晚的他……是另一回事。夢里的他，有著和沈徹一模一樣的臉，眼底卻燃燒著我從未見過的、足以將人焚燒殆盡的火焰。他會用滾燙的呼吸描摹我的耳廓，用沙啞的嗓音呢喃著最露骨的情話。他是我所有隱秘欲望的化身。我不知道哪個才是真實的他，又或者，在這一年的死寂婚姻里，是我終于瘋了。
窗外的梧桐葉被秋風染上了一層金邊，晚霞正濃，像一杯打翻的葡萄酒。而我們家的餐廳，卻冷得像一間手術(shù)室。
光潔如鏡的大理石長桌上，擺著精致的燭臺與銀質(zhì)餐具，管家將最后一道菜——香煎鱈魚配蘆筍，悄無聲息地放在我和沈徹的面前?？諝庵袕浡鴻幟屎忘S油的香氣，卻無法驅(qū)散一絲一毫的寒意。
“公司下個季度的項目方案，今天敲定了。”沈徹開口，打破了長久的沉默。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清越、平穩(wěn)，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起伏。
我抬起眼，看向坐在對面的丈夫。他穿著手工定制的白襯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腕骨分明的手腕和一塊價值不菲的百達翡麗。燈光勾勒出他無可挑剔的側(cè)臉，鼻梁高挺，下頜線利落得像刀鋒。這是一張能讓任何女人為之瘋狂的臉，可那雙深邃的黑眸里，卻永遠像覆著一層薄冰，映不出我的影子。
“辛苦了?！蔽夷闷鸬恫?，熟練地切下一小塊魚肉，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這是我們婚后一年來最常見的對話模式，公式化，且毫無意義。我們談?wù)撎鞖狻⒇斀?jīng)新聞、彼此的工作，像兩個剛剛結(jié)識的商業(yè)伙伴，禮貌而疏遠。
沒人知道，一年前，當沈家提出聯(lián)姻時，我曾對他抱有過怎樣的幻想。沈徹，天之驕子，家世顯赫，能力出眾，是所有名媛趨之若鶩的對象。我以為，即便是塊冰，用心也能捂熱。
可一年過去了，他依舊是那塊冰。
我們的婚姻，更像是一場持續(xù)一整年的行為藝術(shù)。我們住在同一棟別墅，睡在同一張床上，卻像隔著一條銀河。他有他的書房和健身室，我有我的畫室和花園。我們互不干涉，相敬如“冰”。
吃完飯，他照例去了書房。我獨自一人坐在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夜色漸濃。手機屏幕亮起，是閨蜜發(fā)來的消息：“微微，新上映的愛情片看了嗎？男主角帥爆了！你家那位呢？”
我苦笑一下，指尖在屏幕上敲打：“他？在忙工作。”
“唉，你們倆……真不知道該說你什么好。守著那么個極品帥哥，過得跟修女一樣?！?/p>
我沒有回復。是啊，極品帥哥?？伤褚蛔鸨还┓钤谏颀惱锏耐昝赖裣瘢梢赃h觀，不可褻玩。
夜深了，我洗漱完畢，躺在兩米寬的大床上。臥室里只開了一盞昏黃的床頭燈，光線柔和地灑在絲質(zhì)的被面上。我習慣性地蜷縮在床的左側(cè)，為他留出右邊的位置。
大概十一點半，門被輕輕推開。
沈徹走了進來，身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杉香氣，那是他慣用的香水味，清冷，克制。他沒有看我，徑直走向浴室。水聲響起，規(guī)律，平穩(wěn)。
我閉上眼睛，開始感到一陣熟悉的、無法抗拒的困倦。這很奇怪，最近幾個月，我總是特別嗜睡，尤其是在他靠近我的時候。就像某種無形的催眠，意識會迅速沉入一片溫暖的黑暗。
我快要睡著了，迷迷糊糊間，感覺床的另一側(cè)陷了下去。沈徹躺下了，和我之間隔著一個手臂的距離，涇渭分明。我能聞到他身上沐浴后清爽的氣息，混合著那股冷杉的味道，像冬夜里一場寂靜的雪。
意識徹底沉淪前，我只有一個念頭：今晚，他會來我的夢里嗎？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墜入夢境的。
四周不再是熟悉的臥室，而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開滿了血色玫瑰的花園。夜空中懸著一輪詭異的紫月，月光像輕紗一樣籠罩著大地?？諝庵袕浡鴿庥舳鹉伒幕ㄏ?，讓人沉醉，也讓人警惕。
我赤著腳，踩在柔軟的、帶著濕氣的草地上。
“微微。”
一個聲音從我身后傳來，低沉，沙啞，帶著一絲蠱惑的笑意。
我猛地回頭。
是他。
不，應該說，是長著一張和沈徹一模一樣的臉的男人。
他穿著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絲綢睡袍，領(lǐng)口大敞，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和結(jié)實的胸膛。他的頭發(fā)有些凌亂，幾縷黑發(fā)垂在額前，遮住了那雙眼睛?？晌抑?，那雙眼睛里沒有冰，只有灼人的火焰。
他一步步向我走來，不像白天的沈徹那樣步伐精準，他的步伐帶著一種慵懶而危險的優(yōu)雅，像一只鎖定獵物的黑豹。
“你又在想什么？”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籠罩。他低下頭，鼻尖幾乎要碰到我的，滾燙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臉上，“是在想，白天的我為什么那么無趣嗎？”
我的心臟狂跳起來，喉嚨發(fā)干，說不出話。
在夢里，我總是無法抗拒他。
他輕笑一聲，修長的手指輕輕勾起我的下巴，強迫我與他對視。我終于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瞳孔深處仿佛有漩渦在旋轉(zhuǎn)，要將我的靈魂都吸進去。
“別怕，”他低語，聲音像情人間的繾綣，“我只是來拿回屬于我的東西?！?/p>
“什么……東西？”我顫抖著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薄唇精準地覆上我的。
這個吻和白天的沈徹截然不同。它不是禮節(jié)性的觸碰，而是充滿了侵略性和占有欲的掠奪。他的舌尖撬開我的牙關(guān)，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席卷了我所有的呼吸。那股冷杉的味道不知何時變得濃烈而熾熱，混合著一種陌生的、如同焚香般的異域氣息，將我層層包裹。
我感覺自己的力氣在被一點點抽干，身體變得滾燙而柔軟。我的理智在高聲尖叫著“推開他”，可我的身體卻誠實地戰(zhàn)栗著，渴望著更多。這種矛盾的感覺快要把我撕裂了。
他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唇角勾起一抹邪氣的弧度。他的吻逐漸下移，滑過我的脖頸，最終停留在我的鎖骨下方。
一陣輕微的刺痛傳來。
我下意識地悶哼了一聲。
他抬起頭，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滿足的、猩紅的光芒。他凝視著我，仿佛在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shù)品。
“現(xiàn)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了。”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饜足后的慵懶，“無論是在夢里，還是在……”
他的話沒有說完，整個夢境開始劇烈地晃動，那些血色的玫瑰瞬間枯萎，化為灰燼。紫色的月亮也開始龜裂。
我要醒了。
我猛地睜開眼睛，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額頭上布滿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天光已經(jīng)從厚重的窗簾縫隙里透了進來，照亮了房間里浮動的塵埃。
夢里的一切都還那么清晰，那滾燙的觸感，那蠱惑人心的低語，還有那陣刺痛……
我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自己的鎖骨。
指尖觸及之處，皮膚光滑依舊，沒有任何異樣。
我松了一口氣，隨即又感到一陣巨大的失落和空虛。果然，只是一場夢。一場因為婚姻生活太過壓抑而生出的、荒誕不經(jīng)的春夢。
我轉(zhuǎn)過頭，看向身側(cè)。
沈徹已經(jīng)不在了。床鋪的另一半冰冷平整，仿佛從未有人睡過。這才是現(xiàn)實，冰冷而真實的現(xiàn)實。
我自嘲地笑了笑，掀開被子準備起床。就在這時，我的目光無意中掃過床頭柜上的那面小小的裝飾鏡。
鏡子里映出我的臉，蒼白，帶著一絲倦意。而視線下移，在我的鎖骨下方，那個被夢里的他親吻過的地方……赫然有一個淡紅色的、月牙形的印記！
它就像一枚精致的烙印，清晰地刻在我的皮膚上。
我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了。我伸出手，顫抖地撫摸著那個印記，指尖傳來的觸感是那么真實，甚至還有一絲絲微弱的刺痛。
這不是夢！
夢里發(fā)生的一切，以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方式，延伸到了現(xiàn)實！
巨大的恐懼和混亂攫住了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個男人是誰？他為什么和沈徹長得一模一樣？
就在我腦中一片空白的時候，臥室的門被推開了。
沈徹走了進來。他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剪裁得體的深灰色西裝，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整個人看起來精英而禁欲。他手上端著一杯溫水，像往常一樣，準備在我起床后遞給我。
“醒了？”他淡淡地開口，目光平靜地落在我臉上。
然而，下一秒，他的視線仿佛被什么東西吸引，緩緩下移，精準地定格在了我暴露在睡衣領(lǐng)口外的、鎖骨下方的那個紅色印記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我看到他那雙萬年不變的冰封眼眸，在那一剎那，劇烈地收縮了一下。那不是驚訝，也不是疑惑，而是一種……一種類似野獸標記領(lǐng)地后被窺探到的、陰冷而暴戾的占有欲。
那眼神只出現(xiàn)了一瞬，快得像我的錯覺。
隨即，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又恢復了那個完美無瑕的、冷漠的沈徹。
他將水杯放在床頭柜上，沒有說一個字，轉(zhuǎn)身就走出了臥室。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我沒有看錯。
剛才那一瞬間，他的眼神，和夢里那個男人的眼神，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