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為,愛是恒久的忍耐,是溫柔的灌溉,能讓頑石開出花來。嫁給沈晏的三年,我將這句話奉為圭臬,小心翼翼地守護著我們看似美滿的婚姻。在他生日這天,我握著那張B超單,準備給他一個全世界最盛大的驚喜。我期待著他驚喜交加的擁抱,期待著我們終于完整的家。然而,我等來的不是擁抱,而是一通來自國外的電話,和一個我聽了三年的名字——林初晚。她回來了。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我用三年時間精心灌溉的,不過是別人花園里的一捧土,風(fēng)一吹,就散了。而我的孩子,竟成了這場盛大笑話里,最無辜的注腳。
窗外的夜色像一塊上好的墨色絲絨,緩緩鋪滿了整個天空。別墅里的燈光被我調(diào)得溫暖而柔和,像融化的蜜糖,將每一寸空氣都染上了甜意。
今天是沈晏的三十歲生日,也是我們結(jié)婚三周年的紀念日。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香檳色的絲質(zhì)長裙,勾勒出還不太明顯的腰身,微微隆起的小腹藏著我們之間最盛大的秘密。我抬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那里,唇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一個小時前,我剛從醫(yī)院回來,那張小小的B超診斷單,被我鄭重地放在一個精致的絲絨首飾盒里,系上了漂亮的蝴蝶結(jié)。那是我要送給沈晏的,生日暨結(jié)婚紀念日禮物。
“寶寶,待會兒見了爸爸,要乖哦?!蔽逸p聲呢喃,滿心都是即將溢出的幸福與期待。
餐桌上,我親手做的四菜一湯正冒著熱氣。清蒸鱸魚,是他喜歡的鮮嫩;紅燒排骨,是他偏愛的甜咸口;還有一盅我慢火燉了三個小時的松茸雞湯,為他驅(qū)散工作的疲憊。正中央,擺著我預(yù)訂了半個月的黑天鵝蛋糕,安靜地等待著它的主人。
三年來,我努力扮演著一個完美的妻子。學(xué)他喜歡的菜,了解他從事的金融行業(yè),甚至為了他,放棄了自己前途大好的翻譯事業(yè),安心做他背后的沈太太。
我知道,他不愛我。
所有人都知道,沈晏心里有一道白月光,叫林初晚。
他們是青梅竹馬,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如果不是三年前林家忽然敗落,林初晚被迫遠走他鄉(xiāng),今天站在這里的女主人,絕不會是我,蘇清清。
我們蘇家和沈家是世交,我從小跟在沈晏身后,像個小尾巴。我的喜歡,明目張膽,眾所周知。所以當(dāng)沈家需要一個穩(wěn)妥的商業(yè)聯(lián)姻對象時,長輩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
新婚之夜,沈晏站在露臺上,抽了半包煙。回來時,他帶著一身寒氣對我說:“蘇清清,我可以給你沈太太的身份和尊重,但愛,我給不了。”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但隨即又被自己強行按捺下去。
沒關(guān)系,我想。人心都是肉長的,只要我對他好,一天、一月、一年、三年……總有一天,他會看到我的。
這三年,他做到了他的承諾。他給了我體面和尊重,在外人面前,我們是恩愛夫妻。他從不拈花惹草,應(yīng)酬再晚也會回家。他會記得我的生日,送上價格不菲的禮物。一切都很好,只是,他的眼睛里,永遠沒有看我時的光。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
我低頭,再次撫上小腹。我們有孩子了,這是獨屬于我和他的血脈相連,是任何人都無法介入的羈絆。這個孩子,會是我們婚姻的粘合劑,也會是他愛上我的開始。
我對他,對我們的未來,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玄關(guān)處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我的心猛地一跳,像懷揣著秘密的小鹿,緊張又興奮。
“我回來了?!?/p>
沈晏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帶著一絲疲憊。他換了鞋,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餐廳門口。他今天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深灰色西裝,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只是眉宇間染著幾分化不開的倦意。
“回來啦,”我笑著迎上去,自然地接過他脫下的西裝外套,掛在衣架上,“快去洗手,就等你了?!?/p>
他的目光掃過一桌豐盛的菜肴,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化為一抹溫和:“辛苦了?!?/p>
這兩個字,禮貌,卻也疏離。
我沒在意,只當(dāng)他工作太累。我拉著他在主位坐下,為他盛了一碗溫?zé)岬碾u湯:“快嘗嘗,我燉了一下午呢?!?/p>
他拿起湯匙,安靜地喝著湯。燭光搖曳,映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柔化了他平日里的冷硬線條。我有些看癡了,忍不住想象,當(dāng)他知道我懷孕時,這張英俊的臉上會是怎樣驚喜的表情?是會激動地抱起我,還是會小心翼翼地來摸一摸我的肚子?
一時間,無數(shù)美好的畫面在我腦海中上演。
“在想什么?”他放下湯碗,抬眸看我。
“沒……沒什么,”我回過神來,臉頰微熱,“就覺得,今天你特別帥?!?/p>
他似乎是笑了下,唇角極輕地勾了勾,算是對我這句蹩腳恭維的回應(yīng)。
這頓飯吃得很安靜。他很少說話,我便主動挑起一些輕松的話題,講講今天遇到的趣事,鄰居家的小狗又干了什么蠢事。他偶爾“嗯”一聲,或者點頭示意他在聽。
我知道,他就是這樣的性子,清冷慣了。我不介意,只要他在我身邊,就好。
“沈晏,”我看著他吃得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氣,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我……有份禮物要送給你?!?/p>
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優(yōu)雅得像一幅畫。他看向我,黑眸里帶著一絲詢問:“今天不是我送你禮物嗎?”
“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啊,傻瓜?!蔽倚χ鹕?,從旁邊的柜子上,捧起了那個被我寄予了全部希望的絲絨盒子。
我將盒子遞到他面前,雙手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抖,聲音里帶著我自己都沒察覺的顫音:“生日快樂,沈晏。也是……結(jié)婚三周年快樂。”
他看著那個盒子,沒有立刻接。他的目光深沉,似乎想從我的臉上看出些什么。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劃破了滿室的溫馨。
是他的手機。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瞬間蹙起。那是一個陌生的海外號碼。
我的心,也跟著那鈴聲,莫名地懸了起來。
他對我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還是接起了電話。
“喂?”
他的聲音很平靜,是我熟悉的、屬于商界精英沈總的波瀾不驚。
然而,只聽了不到三秒,他整個人的氣場就變了。那份從容和淡定瞬間土崩瓦解,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動作大得甚至帶倒了身后的餐椅。
“你說什么?!”他的聲音里充滿了震驚和不敢置信,“她在哪家醫(yī)院?情況怎么樣?”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他……從來沒有這樣失態(tài)過。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些什么,沈晏的臉色越來越白,握著手機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根根泛白。他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我,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慌亂和疼惜。
“你別怕……別怕,我馬上過去。你撐住,等我?!?/p>
那個“等我”,他說得溫柔至極,是我從未聽過的語氣。
我坐在原地,身體像是被凍住了一樣,血液都凝固了。捧著禮品盒的雙手,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一種巨大的、滅頂?shù)牟话簿鹱×宋摇?/p>
幾分鐘后,他掛了電話。
他轉(zhuǎn)過身來,甚至來不及整理自己臉上那份未曾在我面前展露過的、名為“焦急”與“心痛”的表情。
他看著我,嘴唇動了動,最終說出口的,卻是那句我聽了無數(shù)次的、客氣而殘忍的話。
“抱歉,清清。公司有點緊急的急事,我必須馬上去一趟國外?!?/p>
公司?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無比可笑。這個謊言,拙劣得連掩飾都懶得做。
我緩緩站起身,目光直直地對上他那雙寫滿焦灼的眼眸,一字一頓地問:“是林初晚,對嗎?”
他的身體僵住了。
他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他的沉默,就是最傷人的默認。
“她回來了?”我追問,聲音控制不住地發(fā)抖。
他終于再次開口,聲音沙?。骸八×耍車乐?。我必須去看看?!?/p>
“所以,”我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艱難,“在我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你的生日這天,因為她的一通電話,你就要拋下一切,飛到她身邊去?”
他避開了我的目光,開始去拿掛在衣架上的西裝外套,動作匆忙:“清清,這件事以后我再跟你解釋。人命關(guān)天,我不能不去。”
人命關(guān)天。
說得多么嚴重,多么義正詞嚴。
我看著他穿上外套,拿起車鑰匙,從頭到尾,沒有再多看我一眼,更沒有看一眼我手中那個他從未接過去的禮物。
在他即將走出餐廳的那一刻,我用盡全身力氣,叫住了他。
“沈晏?!?/p>
他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我看著他的背影,高大,卻也絕情。我忽然覺得,這三年,就像一場漫長而盛大的自我感動。我以為我捂熱了一塊冰,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座永遠不會為我融化的冰山。
“你今天要是走了,”我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我們就結(jié)束了?!?/p>
空氣仿佛靜止了。
過了足足半分鐘,我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疲憊和決絕。
“隨你?!?/p>
說完,他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砰”的一聲,門被關(guān)上,隔絕了兩個世界。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維持著捧著禮盒的姿勢,許久許久,都無法動彈。
餐廳里,燭光依舊搖曳,飯菜的香氣還未散盡。可那個我滿心期待要與之分享喜悅的男人,已經(jīng)走了。
在我滿心歡喜,準備告訴他我們將要有一個完整的家的時候,他為了另一個女人,毫不猶豫地奔赴了萬里之外。
我緩緩低下頭,看著手中的絲絨盒子。
眼淚,毫無預(yù)兆地砸了下來,一滴,兩滴,浸濕了那漂亮的蝴蝶結(jié)。
桌上的生日蛋糕上,蠟燭還未點燃,卻已經(jīng)流下了一灘冰冷的蠟淚,像我此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