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境。
真正的、毫無退路的絕境。
藏身坑的頂部正在被那狂暴的怪物以摧枯拉朽之勢撕開,冰冷的邪氣和死亡的凝視如同實質(zhì)般壓下。而身后,那薄薄的土壁后方,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刨刮聲和詭異嘶鳴已近在耳畔,仿佛下一秒就會有更加恐怖的東西破壁而出!
前進是瞬間的死亡,后退是未知的、但同樣迅速的毀滅。
老鐵匠的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懼甚至剝奪了他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地將嚇傻了的孫子死死摟在懷里,蜷縮在冰冷的金屬廢料后面,等待著最終時刻的降臨。
或許是天無絕人之路,或許是絕望到了極致反而觸動了什么。
就在那挖掘聲幾乎要透壁而出的瞬間——
嘩啦!砰!
一聲悶響,并非來自頭頂,也并非來自身后的土壁,而是來自他們側(cè)下方——那堆被老鐵匠當做最后屏障的、雜亂堆積的金屬廢料之下!
似乎是因為頂部怪物瘋狂的踐踏和挖掘引發(fā)的劇烈震動,或者是地下那東西的刨刮撼動了地基,這堆廢料靠近土壁的下方,幾根支撐著的粗鐵棍突然滑脫,導致小半個廢料堆坍塌了下去,露出了一個黑黢黢的、僅容一人匍匐通過的洞口!
一股更加陰冷、帶著濃郁陳腐霉味和奇異土腥氣的風,瞬間從那個洞口里涌了出來!
這個洞!它原本就被廢料巧妙地遮掩著,甚至連老鐵匠自己都可能忘了或者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它通向哪里?是另一個絕地?還是……
已經(jīng)沒有時間思考了!
頭頂,一只巨大的爪子已經(jīng)探了下來,瘋狂地掃蕩著坑內(nèi)的空間,離他們藏身的角落只有咫尺之遙!身后土壁的震動越來越劇烈,碎土不斷崩落!
“進去!快進去?。?!”求生的本能最終戰(zhàn)勝了僵直,老鐵匠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嘶吼,幾乎是用盡全力,先將小石頭朝著那個黑黢黢的洞口塞了進去,然后抓住意識模糊的燼明,連拖帶拽地往洞里推!
就在他自己也準備鉆進去的剎那——
轟隆!咔嚓!
身后的土壁終于被徹底挖穿!泥土迸濺中,一個尖銳、蒼白、覆蓋著粘液、形似某種昆蟲口器般的可怕頭顱,猛地從破口處鉆了進來,發(fā)出興奮的“嘶唧”聲,直撲最近的老鐵匠!
與此同時,頭頂?shù)墓治镆菜坪醢l(fā)現(xiàn)了他們的意圖,發(fā)出一聲暴怒的咆哮,巨爪以更快的速度抓撓下來!
老鐵匠魂飛魄散,下意識地猛地向洞里一縮!
嗤啦!
怪物的利爪幾乎擦著他的后背掠過,將他背后的衣物撕扯下一大片,留下幾道血淋淋的抓痕!而那只從土壁鉆出的詭異生物的口器,也幾乎是擦著他的面門咬過,帶起的腥風讓他幾欲嘔吐!
“?。 崩翔F匠慘叫一聲,連滾帶爬地徹底縮進了洞里,然后發(fā)瘋似的用腳猛蹬洞口邊緣那些松動的廢料!
“塌下來!快塌下來!”他心中瘋狂祈禱。
或許是祈禱起了作用,或許是連續(xù)的震動終于到了臨界點。在他猛蹬和外面兩只怪物瘋狂破壞的雙重作用下,洞口上方的廢料和泥土轟然塌陷,瞬間將那個剛剛出現(xiàn)的洞口重新掩埋、堵死!
轟隆隆的坍塌聲和外面兩只怪物被阻隔后愈發(fā)狂暴的嘶吼咆哮,變得沉悶起來。
黑暗。
徹底、純粹的黑暗。
以及死一般的寂靜——除了他自己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和心臟瘋狂擂鼓般的跳動聲。
得救了……暫時……
老鐵匠癱倒在冰冷的、向下傾斜的土坡上,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背后的傷口火辣辣地疼。過了好幾秒,他才猛地想起孫子和小子。
“石頭!燼明!你們在哪?”他聲音嘶啞地喊道,雙手在黑暗中瘋狂摸索。
“爺爺……我在這里……好黑……”小石頭帶著哭腔的聲音從下方不遠處傳來,還好,聽起來沒受傷。
很快,他摸到了孫子冰涼的小手,將他拉進懷里。然后又摸索著,碰到了躺在更下面一點、一動不動、氣息微弱的燼明。
老鐵匠的心沉了下去。燼明的狀態(tài)極差,剛才那一下爆發(fā)似乎耗盡了他所有的生機。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顫抖著再次摸出那盞寶貝油燈,費力地引燃。
豆大的光芒再次亮起,雖然微弱,卻足以照亮這個狹小的空間。
這是一個明顯并非天然形成的隧道,四壁相對規(guī)整,像是被人挖掘出來的,但看上去年代已經(jīng)極為久遠,許多地方已經(jīng)坍塌變形,只能勉強容人彎腰通行。隧道向下傾斜,深入未知的地底,陰冷的風正是從下方吹來,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陳腐中又夾雜著一絲奇異腥氣的味道。
他們剛才就是從隧道一側(cè)的土壁中“掉”出來的,現(xiàn)在那個缺口已經(jīng)被徹底堵死。而隧道的另一端,則消失在深邃的黑暗中。
這里是哪里?黑水塢的地下,怎么會有這種東西?是古代的地道?礦坑?還是……別的什么?
老鐵匠看著昏迷不醒、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微弱幾乎停止的燼明,又看了看懷里嚇壞了的孫子,再看向那深不見底、不知通向何方的黑暗隧道。
后有死路,前路未知。
他們似乎只是從一個絕境,逃入了另一個可能更加危險的絕境。
他小心翼翼地檢查燼明的傷口,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剛才那番折騰,包扎早已脫落,傷口更是慘不忍睹,鮮血還在不斷滲出,那紫色的穢氣似乎也變得更加活躍了一些。
必須盡快處理,否則燼明必死無疑。
老鐵匠一咬牙,撕下自己身上還算干凈的布條,再次為燼明進行簡單的包扎止血,盡管知道這只是杯水車薪。
做完這一切,他靠在冰冷潮濕的土壁上,抱著孫子,守著油燈和昏迷的燼明,陷入了巨大的茫然和恐懼之中。
下一步,該怎么辦?
在這條古老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埋骨之隧里,他們能找到生路嗎?
還是說,這里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墳?zāi)梗?/p>
豆大的燈焰,在無盡的黑暗中,微弱地搖曳著,仿佛隨時都會被從隧道深處吹來的陰風徹底熄滅。
時間在死寂和黑暗中粘稠地流淌。
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拉長的恐懼中度過的。隧道深處吹來的陰風從未停止,帶著那股陳腐又腥臊的怪異氣味,摩擦著土壁,發(fā)出細微的、如同嘆息般的嗚咽聲。
老鐵匠不敢睡,也不敢輕易深入隧道探索。他緊緊抱著孫子,眼睛死死盯著昏迷的燼明,耳朵卻豎得老高,捕捉著隧道深處任何一絲可能的異響。背后的抓痕隱隱作痛,提醒著他剛才與死亡擦肩而過的驚險。
燼明的呼吸越來越微弱,臉色白得嚇人,嘴唇甚至開始發(fā)紫。那傷口處的紫色穢氣,在油燈微弱的光線下,似乎變得更加濃郁,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甚至開始向周圍健康的皮膚蔓延,所過之處,皮膚泛起一種不祥的青黑色。
老鐵匠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他所有的草藥知識和對傷口的處理手段,在這種詭異的穢氣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他甚至能感覺到,燼明身體的溫度正在一點點流失,變得冰冷。
“爺爺……燼明哥哥……會死嗎?”小石頭抬起頭,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小聲地問道。孩子對死亡的氣息有著最直接的感知。
老鐵匠喉嚨哽咽,說不出話,只能更緊地抱住孫子。
難道真的沒辦法了嗎?好不容易逃出生天,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這個身懷秘密、可能關(guān)系到無數(shù)人生死的小子,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這條暗無天日的隧道里?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燼明那直至昏迷都緊緊攥著的右手——那枚嵌著詭異蒼白碎粒的金屬碎片,似乎被無意識地按在了傷口附近。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如同電光火石般劃過老鐵匠的腦海!
這碎片……祖上說能等到“赤金現(xiàn)”……燼明剛才爆發(fā)出的力量就是赤金色……這碎片似乎能引起他力量的共鳴……甚至……能壓制穢氣?
那……如果……如果主動用它……
這個想法讓他不寒而栗。那可是祖?zhèn)鞯摹⒈让€重要的東西!而且誰也不知道直接接觸傷口和穢氣會發(fā)生什么?萬一適得其反,加速侵蝕怎么辦?
但是……不做點什么,燼明肯定是死路一條!
賭一把!
老鐵匠的臉上閃過一絲決絕。他小心翼翼地將燼明的手挪開,然后,用顫抖的手,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將那塊冰冷的金屬碎片,輕輕地、貼向了燼明傷口處穢氣最濃郁的中心區(qū)域。
就在碎片接觸到的皮膚的剎那——
異變陡生!
嗤——!
仿佛燒紅的烙鐵遇到了冰水,一陣極其輕微卻清晰的聲響從接觸點傳出!
燼明身體猛地一顫,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無意識的痛苦呻吟!
那盤踞的紫色穢氣像是被激怒的蛇群,猛地劇烈翻騰起來,試圖抵抗和侵蝕碎片!而碎片表面那點嵌著的蒼白碎粒,也仿佛被激活了一般,散發(fā)出極其微弱卻純粹陰冷的氣息,與穢氣既對抗又隱隱有某種同源的聯(lián)系?
最重要的是碎片本身!那暗沉的金屬表面,竟然亮起了微弱卻穩(wěn)定的、不同于燼明爆發(fā)時那般熾烈、反而更加內(nèi)斂深邃的烏光!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能平衡生死、定鼎陰陽的奇異力場,以碎片為中心擴散開來,籠罩住燼明的傷口!
在這力場的作用下,那狂暴的穢氣竟然真的被稍稍壓制了回去!蔓延的趨勢停止了,甚至顏色都似乎黯淡了一絲絲!
雖然未能根除,但這確確實實是抑制!
老鐵匠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奇跡般的一幕!祖?zhèn)鞯乃槠?,竟然真的有效?/p>
他不敢移動,維持著這個姿勢,緊張地觀察著。碎片的光芒穩(wěn)定而持續(xù),似乎并不需要他額外做什么。它就像一塊磁石,暫時“吸”住了那些狂暴的穢氣。
時間一點點過去。燼明的呼吸似乎平穩(wěn)了一點點,雖然依舊微弱,但不再像之前那樣隨時會斷絕。臉上的死灰色也稍微褪去了一絲。
希望!真正的希望!
老鐵匠激動得幾乎要老淚縱橫。
然而,就在他稍微松懈的瞬間——
“嘶唧……”
一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詭異嘶鳴,突然從隧道深處的黑暗中傳來!
這一次,絕非幻覺!而且距離似乎……并不太遠!
老鐵匠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剛剛放下的心猛地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猛地抬頭,望向隧道那深不見底的黑暗,手中的油燈因為顫抖而光芒搖曳。
那東西……跟上來了?或者……它本就棲息在這隧道的深處?
它是不是……也被這碎片的奇異力場……或者燼明傷口的氣息……吸引過來了?
冰冷的恐懼再次攫住了他。他剛剛找到一絲救治燼明的希望,致命的威脅卻已然臨近!
他該怎么辦?拿著碎片對抗?還是立刻帶著兩人逃跑?可燼明現(xiàn)在根本動不了!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
隧道深處,那“嘶唧”聲再次響起,似乎……更近了一些。
伴隨著的,還有那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細微的刮擦聲。
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