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的酸腥和血銹味攪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堡壘最底層的空氣里。
應(yīng)急紅燈一下一下地閃爍，把狹窄的醫(yī)療艙映得如同某種詭譎的心室，
每一次跳動都伴隨著遠處沉悶的撞擊聲和…那種非人的、拖沓的咀嚼聲。末日最后的背景音。
宋凌的眼皮顫了顫，猛地睜開。沒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瞬間的絕對清醒帶來的冰冷，
像槍械上膛的那一聲“咔噠”。視線精準地掃過艙頂破裂的管線，滴落的不明粘液，
以及斜對面空蕩蕩的束縛床——皮帶斷裂，床單上潑灑著大片黑紅的污跡。
身體先于意識行動。他翻身坐起，肌肉反應(yīng)依舊迅捷，但一股異常的沉重感纏在四肢百骸，
太陽穴突突地跳著鈍痛。記憶碎得厲害，
只有幾個畫面閃過：黑壓壓的尸潮沖垮了最后一道合金閘門，火光，慘叫，
他帶著一隊幸存者退守至此…然后呢？左臂內(nèi)側(cè)傳來一陣清晰的刺癢。他低頭，
擼起破損的作戰(zhàn)服袖子。小臂上，一個清晰的齒痕傷口已經(jīng)發(fā)黑潰爛，
邊緣是不正常的墨綠色，但詭異的沒有流血，反而…微微反著光？他指尖碰了碰，
觸感硬得出奇，不像皮肉，倒像某種正在凝固的粗糙金屬。外面的啃噬聲停了。取而代之的，
是某種緩慢的、濕漉漉的拖拽聲，正朝著醫(yī)療艙的門靠近。宋凌的眼神沉靜下去。
最后一點僥幸心理蒸發(fā)殆盡。堡壘破了，這里不再是人類最后的避難所，而是鐵棺材，
是餐桌上的殘羹冷炙。他無聲地落地，靴底踩在粘膩的地板上幾乎沒有發(fā)出聲音。
醫(yī)療艙內(nèi)部一覽無余，沒有武器。
他的目光鎖定了艙室內(nèi)壁的一個紅色面板——E-07區(qū)緊急自毀裝置?？偪匾苍S完了，
但每個獨立區(qū)域都有一套最后的“清潔”程序。足夠把這一層，連同外面那些東西，
一起化為灰燼。足夠了。他走向那個面板，步伐穩(wěn)定，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節(jié)拍上。
外面的拖拽聲停了，似乎就停在門外。紅燈還在閃。他的影子在金屬墻面上拉長又縮短。
面板的防護蓋需要指紋和密碼。指紋識別區(qū)亮起微光。他伸出右手食指?！斑??！币宦曒p響。
不是撞擊，不是抓撓。更像是…敲門？宋凌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幻聽？喪尸只會嘶吼和撞擊。
“咚、咚。”又來了。更清晰了些。緩慢，甚至帶著點…遲疑？就像在金屬門的中段，
那個正常成年人敲門的高度。荒謬感一閃而逝，隨即被更深的警惕壓過。陷阱？
某種新型變異的引誘行為？他的左手悄無聲息地摸向腰后，那里通常備著一把軍用匕首，
但現(xiàn)在空空如也。只有緊繃的肌肉可作為武器。他側(cè)身，避開正對門線的位置，
目光投向門上的防爆觀察窗。那小小的 reinforced glass 窗外，
貼著一張臉。腐爛了一半的臉。眼眶空洞，皮膚灰敗潰爛，能看到森白的顴骨。
典型的低級喪尸。但它的眼神…不對。沒有那種瘋狂的饑餓和混沌，
反而…凝固著一種極致的、近乎痛苦的掙扎。它的嘴唇爛沒了，裸露的牙齒嘚嘚地磕碰著，
發(fā)出細碎的怪響。然后，一只腐爛見骨、指甲脫落的手掌，緩緩抬起到觀察窗的高度。
手里竟然捏著一小塊臟污的、邊緣卷曲的紙片。那喪尸用指骨，笨拙地、輕輕地，
敲擊著觀察窗的玻璃。咚、咚。它的喉嚨里滾過一陣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嗬嗬聲，不像嘶吼，
倒像試圖擠出某個音節(jié)。宋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冷了一下。
每一個戰(zhàn)術(shù)細胞都在尖叫著異常、危險，但某種超越末日經(jīng)驗的直覺讓他釘在原地。
那喪尸把那張紙片，從觀察窗下方的通氣百葉縫隙里，一點點塞了進來。紙片飄落，
掉在門內(nèi)粘濕的地上。做完這個動作，窗外那張臉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雙掙扎的眼睛瞬間被一層狂暴的混沌覆蓋，它發(fā)出一聲低低的、真正屬于喪尸的嗚咽，
然后拖曳著腳步，消失在了視野外。走廊里重新只剩下死寂。宋凌盯著地上那張紙片。
過了五秒，他極慢地移動過去，彎腰，撿起。紙片似乎是從某個實驗日志本上撕下來的，
浸透了污漬，邊緣還有干涸的血指印。
上面用顫抖的、但依稀可辨是人類的筆跡寫著一行字：“求救。我們正在恢復(fù)理智，
但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反對清醒的叛徒?！弊舟E扭曲，最后一筆幾乎劃破紙張，
顯露出書寫者當(dāng)時的極度恐懼或艱難。宋凌捏著紙片，指關(guān)節(jié)微微發(fā)白?；闹?，滑稽，
不可思議。喪尸會寫字？還會內(nèi)訌？這比末日降臨更像一個惡劣的玩笑。
可是…那敲門的節(jié)奏，那雙掙扎的眼睛…左臂的刺癢感驟然加劇，
像有燒紅的鐵絲烙進皮肉深處。他悶哼一聲，猛地卷起袖子。昨天被咬的傷口處，
那墨綠色的潰爛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變硬。皮膚之下，
一層黯淡的、帶著金屬冷光的細小鱗片正在鉆出來，密密麻麻，覆蓋了傷口周圍，
并且還在緩慢地向外蔓延。一種冰冷的堅硬感，取代了原本的劇痛。鱗片？金屬光澤？
他抬頭，看向觀察窗外空蕩蕩的走廊，又低頭看向手中那張離奇的求救紙條。最后，
他的目光定格在自己正在非人化的小臂上。自毀面板的紅色指示燈在一旁靜靜閃爍，
像一只冷漠的眼睛。冰冷的金屬觸感從傷口處蔓延開來，滲入皮肉，鉆向骨髓。那不是疼痛，
是一種更陌生的、帶著重量的冰冷，仿佛血液正被慢慢替換成水銀。
宋凌盯著小臂上那一片迅速滋生的暗沉鱗甲，呼吸有那么一剎那的停滯。喪尸。敲門。紙條。
金屬鱗片。所有碎片在腦中瘋狂旋轉(zhuǎn)，撞擊，
卻拼湊不出任何一幅能被他過往二十年戰(zhàn)術(shù)經(jīng)驗所理解的圖景。
陷阱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剩下的百分之零點一，是比陷阱更毛骨悚然的東西。
職業(yè)本能壓下了喉嚨里的滯澀。他沒有絲毫猶豫，左手五指如鐵鉗般扣緊小臂上端，
死死扼住流向心臟的血脈，盡管那冰冷的異變似乎并不完全遵循生理規(guī)律。
右手閃電般再次按向自毀面板的指紋識別區(qū)?！吧矸荽_認，E-07區(qū)管理員，宋凌少校。
”合成女聲冰冷平穩(wěn)，“請輸入授權(quán)密碼?！彼闹讣鈶以跀?shù)字鍵盤上方。“砰！
”一聲巨響猛地砸在金屬門上，整個門框都震顫了一下，灰塵簌簌落下。觀察窗外，
擠滿了扭曲腐爛的面孔，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艙內(nèi)，瘋狂的抓撓聲刮擦著金屬，
刺耳得讓人牙酸。剛剛那片刻詭異的“文明”蕩然無存，只剩下最原始的、狂暴的饑餓。
但它們?yōu)槭裁粗安粵_擊？偏偏在那只送信的喪尸離開后？密碼輸入完成?！笆跈?quán)密碼確認。
最終激活指令：聲紋識別。請重復(fù)：啟動凈化程序。”宋凌吸了一口氣，
胸腔里卻像塞滿了冰冷的鐵砂。“啟動凈——”他的聲音頓住了。觀察窗最前面的一張臉，
腐爛程度較輕，能看出曾是個年輕男性。它張著嘴，不是在嘶吼，而是在…喘息？它的眼睛，
渾濁不堪，卻在應(yīng)急紅燈閃過時，極其短暫地流露出一絲痛苦不堪的、近乎哀求的神色。
它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撓，不是亂撓，而是在重復(fù)一個緩慢而清晰的動作——敲擊。咚。咚。
咚。和之前一樣。并且，
它似乎在試圖避開旁邊另一只更加狂暴、完全失去“人”性的喪尸的撕咬。
叛徒…清醒…反對清醒…紙條上的字跡在他腦中灼燒。左臂的鱗片又蔓延了一絲，
那冰冷的金屬感更加清晰。自毀程序啟動，高溫將凈化一切，包括他，包括門外這些怪物，
包括那只或許不一樣的喪尸，也包括…他正在發(fā)生的、無法理解的變化。
如果…如果不是陷阱呢？如果那百分之零點一，是真正的地獄里透出的一絲微光呢？
毀滅很簡單，按下最后一個指令，一了百了。但活著，弄清楚真相…或許才是更艱難的任務(wù)。
他是戰(zhàn)士，任務(wù)是解決問題，而不僅僅是被問題解決。瘋狂的撞門聲越來越密集，
金屬門開始出現(xiàn)細微的變形。宋凌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他看著窗外那只仍在堅持敲擊、眼神掙扎的喪尸，然后，緩緩地、清晰地對著識別器改了口。
“取消指令?！焙铣膳暢聊艘幻耄骸奥暭y指令識別：取消凈化。程序中止。
”幾乎在聲音落下的瞬間，他猛地后撤，身體壓低，目光如雷達般掃視整個醫(yī)療艙。武器！
他需要武器！角落有一個碎裂的儀器柜，一根大約小臂長度的金屬支撐桿斷裂開來，
邊緣銳利。他沖過去，一把抄起，掂量了一下，稱手。門鎖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電子鎖具在內(nèi)部冒出一串電火花，徹底熄滅。液壓桿斷裂的嘶聲響起，
厚重的金屬門被猛地撞開一條縫隙，幾只腐爛的手臂爭先恐后地伸進來，瘋狂舞動。
宋凌沒有絲毫猶豫，如同撲食的獵豹疾沖而至。手中金屬桿化作一道灰影，
精準狠戾地劈砍而下！咔嚓！咔嚓！骨頭碎裂的悶響接連爆開。
那幾只手臂瞬間被砸得扭曲斷裂，黑臭的粘液飛濺。但更多的喪尸擠在門外，
推著破損的門縫不斷擴大。他側(cè)身抵住門內(nèi)側(cè)，全身肌肉繃緊，靴底死死蹬著地面，
與門外的恐怖力量角力。金屬門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寸寸被推開。
更多猙獰的面孔和手臂從越來越寬的門縫中擠進來。力量差距太大！他一個人根本擋不??！
目光急速掃動，落在門旁墻體內(nèi)嵌的一個手動應(yīng)急鎖栓上！那需要旋轉(zhuǎn)三圈才能徹底鎖死，
但此刻他根本無法騰出手！一只喪尸幾乎大半個肩膀都擠了進來，腐爛的嘴巴大張，
離他的臉不到半尺！就在此時——“嗬——?。?！
”一聲非人的、卻奇異地裹挾著暴怒的嘶吼從門外傳來。不是沖著他，
而是沖著那些擠門的喪尸。是那個敲窗的“年輕男性”喪尸！它竟然在攻擊它的“同類”！
它用頭猛撞，用殘缺的手撕扯，瘋狂地攻擊著那些最拼命向里擠的喪尸。
它的介入瞬間引起門外一陣混亂，擠壓力道驟然一松。就是現(xiàn)在！
宋凌抓住這零點一秒的間隙，身體猛然向側(cè)面一閃，右手金屬桿毫不猶豫地全力捅出，
不是捅喪尸，而是狠狠砸在手動鎖栓的旋轉(zhuǎn)盤上！“鐺！”火星四濺。鎖栓被巨力撞擊，
猛地旋轉(zhuǎn)了一圈半！還差一圈！門外的混亂停止了。
那只幫忙的喪尸被幾只更加狂暴的喪尸撲倒、撕碎，它的嘶吼瞬間變成絕望的哀鳴，
隨即戛然而止。但這點混亂和宋凌的猛擊已經(jīng)足夠。
門外的尸群因為失去內(nèi)部的抵抗和瞬間的目標轉(zhuǎn)換，擠入的勢頭一滯。宋凌再次發(fā)力，
金屬桿精準卡住鎖栓邊緣，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別！“咔噠！鏗！
”最終鎖死的金屬撞擊聲清脆得令人心顫。轟！
徹底合攏的金屬門將最后幾只卡在門縫里的手臂瞬間軋斷，殘肢掉落在地，猶自抽搐。
沉重的門板將一切瘋狂的撞擊和嘶吼牢牢隔絕在外，只剩下悶悶的、持續(xù)不斷的響聲，
證明著地獄仍在門外。醫(yī)療艙內(nèi)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相對寂靜，
只有應(yīng)急燈閃爍的微弱電流聲和宋凌自己粗重的喘息。他背靠著冰冷震動的門板，
緩緩滑坐在地。汗珠從額角滾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左臂的異變并未停止，
金屬鱗片已經(jīng)覆蓋了半個小臂，冰冷而堅硬。他抬起右手，攤開。
掌心躺著那張皺巴巴、污穢不堪的紙條。求救。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意識里。
他抬起頭，目光穿過閃爍的紅光，落在空寂的醫(yī)療艙內(nèi)。這里不再是終點。他取消了毀滅，
選擇了一條更加迷霧重重、可能通向更深地獄的道路。而第一個線索，就在這張紙上，
在這個他曾誓死守衛(wèi)、如今卻已被攻破的堡壘里。他需要答案。關(guān)于喪尸，關(guān)于變異，
關(guān)于這場末日…以及，關(guān)于他自己。宋凌攥緊了紙條，冰冷的金屬鱗片摩擦著掌心。
汗珠順著下頜線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裂開一個小小的深色印記。
門外是永不停歇的撞擊和嘶吼，金屬門板在持續(xù)的重擊下發(fā)出呻吟，但暫時穩(wěn)固。
相對的安全。這個詞在末日里像個拙劣的笑話。宋凌靠著門板，喘息逐漸平復(fù)，
但身體的異樣感卻越來越清晰。左臂的冰冷沉重持續(xù)蔓延，鱗片覆蓋的范圍又擴大了一圈，
皮膚下的肌肉時不時傳來一種詭異的、被強行重塑的酸脹感。他嘗試活動手指，還算靈活，
但觸感變得遲鈍，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冷的皮革。他撕下一條相對干凈的床單，
用牙和右手配合，將左小臂連同那正在滋生的金屬鱗片緊緊纏繞、捆死，
動作熟練卻帶著一種對自己身體的陌生和警惕。不是為了止血，更像是一種隔離，
一種眼不見心不凈的暫時處理。然后他站起身，目光如鷹隼般掃過狼藉的醫(yī)療艙。武器，
補給，信息。優(yōu)先級清晰。那根染著黑血的金屬桿緊緊握在右手，成為他此刻唯一的依仗。
他開始系統(tǒng)地搜索，避開地上的污穢和殘肢，動作高效而安靜。抽屜柜子被一一拉開，翻找。
大部分是廢棄的醫(yī)療用品、破碎的器皿、散落的文件。在一個壓扁的合金儲物柜最底層，
他的手碰到一個冰冷的硬物。一把制式軍用手槍，壓在一個染血的急救包下面。彈匣是滿的。
旁邊還有兩個備用彈匣。收獲。他將手槍插在后腰，備用彈匣塞進作戰(zhàn)服尚且完好的口袋。
急救包也背上，盡管他知道，對于咬傷，尤其是他這種正在變異的咬傷，
里面的抗生素和止血帶恐怕只是個心理安慰。信息。他需要信息。醫(yī)療艙的終端屏幕碎裂，
冒著細小的電火花，顯然已經(jīng)報廢。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個半嵌入墻體的檔案柜上。
柜門歪斜，鎖被砸壞了。他用力拉開，里面散落著一些文件夾和一本厚厚的值班日志。
日志的封皮沾著暗紅色的手印。他拿起它，快速翻到最近日期。前面的記錄還算正常，
物資清點、人員健康狀況、例行巡邏報告。字跡工整，屬于一個叫“陳醫(yī)官”的人。
但越往后，字跡開始變得潦草、慌亂?！啊璄區(qū)閘門應(yīng)力報警，
疑似大規(guī)模沖擊…請求支援無人回應(yīng)…”“…電源切換備用線路，
照明度下降60%…聽到奇怪的聲響，不是撞擊…像是…說話？
”“…小張出現(xiàn)了感染癥狀…隔離失??！他咬傷了李…老天，他們在說什么？停下？救命？
”最后幾頁幾乎是一片狂亂的涂鴉和斷續(xù)的詞句?！啊鼈儾灰粯樱∮械牟灰粯?！
為什么攻擊我們？
清除…”“…地下一層…B區(qū)…實驗室…樣本…”“實驗室”“樣本”這兩個詞被反復(fù)圈畫，
旁邊還有一個顫抖的箭頭指向下方。日志在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空白頁，
只有幾個模糊的血指印。叛徒。清醒。實驗室。這些詞和那張紙條隱隱對應(yīng)。宋合上日志，
塞進背包。地下一層，B區(qū)實驗室。那里可能有答案。他走到醫(yī)療艙的另一側(cè)出口。
這是一扇普通的防火門，通往堡壘更深處的走廊。門上也有一扇小小的觀察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