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鋒的號令已然出口,如同潑出的水,再無收回的可能。
殘存的趙軍士卒,在那口邪異棺槨和廉頗決死命令的雙重驅(qū)使下,發(fā)出混雜著恐懼與狂熱的吶喊,跟隨著那道蒼老卻驟然被一股非人氣息籠罩的背影,向著秦軍中軍發(fā)起了自殺式的沖擊。
而廉頗自己,則墜入了一個冰火交織的噩夢。
那股棺中溢出的陰寒力量不再僅僅是盤踞在腦海的低語,而是如同活物般,絲絲縷縷地鉆透他的鐵甲,滲入他的皮肉,纏繞上他的筋骨!冰冷,刺髓的冰冷,所過之處,血液幾乎要凍結(jié),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葉生疼,帶出稀薄的白汽。
但這極致的冰寒之中,卻又蠻橫地催谷出一種狂暴的、不屬于他的力量!
疲憊和劇痛被強行壓下,肌肉纖維在哀嚎中被拉伸、充溢,感官變得異常敏銳,卻又蒙著一層血色的薄紗。他能清晰地聽到幾十步外秦兵緊張的喘息,能看到弩機上冰冷的金屬光澤,甚至能聞到王纛下那名傳令官身上淡淡的汗味。
可這一切,都隔著一層東西。像是戴著一副冰鑄的枷鎖在舞動,靈動與滯澀詭異地并存。
“擋住他們!”
“弓弩手!覆蓋射擊!”
秦軍中軍顯然沒料到左翼剛剛潰敗的趙軍殘部竟敢直沖核心,短暫的驚愕后,立刻做出了反應(yīng)。令旗揮動,軍官的嘶吼聲此起彼伏。
更密集的箭雨,如同飛蝗般潑灑過來!這一次,不再是零星的冷箭,而是有組織的、毀滅性的齊射!
“舉盾!避箭!”廉沛的聲音已經(jīng)喊得撕裂,幸存的趙軍下意識地縮緊身體,舉起一切能擋在身前的東西。
廉頗卻反而猛地挺直了脊背!
他不能避!他是指揮官,是鋒矢的箭頭,他若退縮遲疑,這本就脆弱不堪的沖鋒陣型瞬間就會瓦解!更何況,體內(nèi)那股冰冷的力量在躁動,在渴望,在推著他直面死亡!
他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長戟舞動得更急,不再是精妙的格擋,而是近乎瘋狂的揮掃,試圖將射向自己和身邊親衛(wèi)的箭矢盡可能多地擊飛、攪碎!
“叮叮當當——噗!”
大部分箭矢被戟風蕩開,但仍有無數(shù)的漏網(wǎng)之魚!
一支弩箭穿透了他格擋不及的左臂甲葉,帶出血肉!
另一支擦著他的額角飛過,留下深可見骨的血槽,鮮血瞬間糊住了他一只眼睛!
第三支,第四支……更多的箭矢狠狠釘在他前胸、肩甲的破損處,發(fā)出沉悶的入肉聲!
若是平常,任何一箭都足以讓他動作變形,甚至重傷倒地。
但現(xiàn)在……
廉頗的身體只是微微一晃,動作甚至沒有絲毫遲滯!那鉆心的劇痛仿佛被一層厚厚的冰隔絕了,傳到腦海時只剩下模糊的鈍感。傷口流出的鮮血似乎也比往常更緩、更冷。唯有那陰寒的力量,順著傷口涌入得更急、更歡暢,仿佛在痛飲!
他甚至感覺到,幾處較深的傷口周圍的肌肉,正被那冰寒之力強行擠壓、收縮,暫時止住了流血,但也帶來一種筋肉被異物侵占、扭曲的詭異感覺。
這根本不是他的身體了!這是一具被陰寒邪力驅(qū)動的、破損不堪卻依舊狂暴殺戮的傀儡!
“將軍!”廉沛看到他瞬間變成血人卻依舊亡命前沖的模樣,肝膽俱裂,嘶聲哭喊。
“沖!不準停!”廉頗的聲音透過面甲傳出,嘶啞扭曲,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鐵令。他獨眼中閃爍著駭人的紅光,那是他自己的意志在與入侵的冰冷瘋狂搏殺所迸出的火星。
他們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子,艱難卻執(zhí)拗地切入秦軍黑色的潮水。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身邊的士卒不斷中箭倒下,或被反撲的秦兵吞沒。
那口棺槨始終緊隨其后。箭矢射向它,總會詭異地偏斜;有秦兵試圖攻擊抬棺的趙卒,卻總會因為各種“意外”——腳下的尸體、旁邊同伴的碰撞、甚至自己兵器的滑脫——而無功而返,反而送掉性命。它像一個被無形力場保護的核心,冰冷地汲取著周圍不斷產(chǎn)生的死亡和恐懼。
突然,正前方一陣騷動,秦軍陣線主動向兩側(cè)分開一小段。
“轟隆”、“轟隆”!
沉重的腳步聲踏動大地!四名身披重甲、壯碩如熊羆的秦軍巨斧士,并排沖來!他們?nèi)矶及诤窈竦脑字?,只露出一雙兇光畢露的眼睛,手中長柄戰(zhàn)斧閃爍著死亡的寒光,如同移動的鐵壁,要將這小小的趙軍沖鋒陣型徹底碾碎!
這是專門用來對付精銳沖陣的死士!力大無窮,防御驚人!
“結(jié)陣!頂??!”廉沛絕望地大吼,幸存的趙軍試圖豎起長戟結(jié)成槍陣,但面對這種純粹的力量碾壓,他們的陣型顯得如此單薄。
為首的巨斧士已經(jīng)沖到近前,狂吼一聲,手中巨斧帶著撕裂空氣的惡風,迎頭向沖在最前的廉頗劈下!這一斧之力,足以將披甲的戰(zhàn)馬都劈成兩半!
避無可避!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趙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廉頗的獨眼中,那掙扎的血光瞬間被冰冷的寒意覆蓋。他非但沒有后退格擋,反而猛地一磕馬腹,戰(zhàn)馬吃痛,向前猛地一竄!同時,他握戟的手臂以一個人類絕難做出的、近乎扭曲的角度,后發(fā)先至,長戟并非刺擊,而是用戟刃側(cè)面的小枝,精準無比地鉤向了巨斧劈下的軌跡——一個極其微小、正在發(fā)力的關(guān)節(jié)處!
“鏗!”
刺耳的金鐵交鳴爆響!
那巨斧士只覺一股冰寒刺骨、刁鉆無比的巨力從斧柄傳來,并非硬碰硬,而是一種陰柔的震蕩和牽引,讓他全力下劈的動作猛地一偏,沉重的戰(zhàn)斧擦著廉頗的馬首劈空,重重砸在地上,濺起漫天泥漿!
巨斧士空門大露!
廉頗的長戟卻借著碰撞之力詭異反彈,戟刃如毒蛇吐信,閃電般刺向那巨斧士面甲的眼縫!
“噗嗤!”
細微卻令人牙酸的聲響。
戟尖精準地鉆了進去,一攪!
那巨斧士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轟然倒地。
這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快到另外三名巨斧士甚至還沒完全反應(yīng)過來!
廉頗毫不停留,長戟回轉(zhuǎn),體內(nèi)那股陰寒力量瘋狂運轉(zhuǎn),帶動著他的身體做出遠超平日負荷的迅猛動作?;虼萄劭p,或鉆甲胄接縫,或掃腿甲薄弱處……每一次攻擊都陰狠、精準、高效到令人發(fā)指,完全不像沙場正戰(zhàn),更像是某種被死亡本身附體后施展出的殺戮技藝!
另外三名巨斧士竟在短短幾個呼吸間,被他以這種詭異莫測的方式一一放倒!沉重的軀體砸倒在地,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寂靜。
短暫的死寂籠罩了這小片區(qū)域。無論是秦軍還是趙軍,都被這非人的殺戮效率驚呆了。
廉頗拄著戟,劇烈地喘息著,白色的霧氣從他口中噴出,迅速消散。冰冷的汗水混著熱血從他額角滑落。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揮戟,每一次調(diào)動那陰寒之力,都像是在透支所剩無幾的生命,靈魂都被那冰寒侵蝕得更加麻木。
那棺槨的裂縫中,黑暗劇烈地翻騰了一下,傳出的滿足感幾乎化為實質(zhì)。它享受著這高質(zhì)量的血食帶來的滋養(yǎng)。
“……然……” “……近……” “……王血……”
冰冷的催促再次襲來,比之前更加急切。
廉頗抬起頭,獨眼透過人群的縫隙,已經(jīng)能更清晰地看到那面玄鳥王纛,甚至能看到旗下那個被眾多將領(lǐng)簇擁著、身形雄壯、按劍而立的的身影——秦軍主帥,王龁!
距離,仍在百步之外。
但這最后百步,將是真正的地獄之路,由他和身后這些殘兵,以及這口貪婪的棺材共同鋪就。
他緩緩舉起再次沾滿粘稠血液的長戟。
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繼續(xù)……”
“沖……”